第70章 折意
2022年3月29日凌晨2点, 金乌国际足球中心。
银虎基地正在此地进行扫尾工作。
该基地掌权者——陈哲从不是一个轻率鲁莽的人。
恰恰相反，他为人处世相当谨慎，最擅长审时度势、揣度人性, 与各种策略谋划，自认不折不扣的理性主义。
虽然战前说过‘尽情发挥’这样的话, 却也不代表他会放任管辖范围内的异能者们各自为营，沦为一团低效散沙。
有关兽潮, 经斟酌，陈哲为众人选了一条最佳的应对方式, 即为游击战。
更精细地说，其实是游击战法下的两条分支——伏击战和麻雀战的合并运用。
具体操作如下：
1、基地内所有异能者，参照自身能力自愿或按分配组成异能小队, 每队人数须控制在2名以上, 5名以下。
非异能者组成常规小队, 人数控制在10以上, 30以下。
2、每组小队可提前抉择有利于己方的作战地点，提前考虑地点改造方案，上报基地。
3、兽潮到来前, 确保小组就位，确保异能者状态良好。
4、兽潮降临时, 安排d级异能［魔女］、［分i身］、［坦克角色］组成诱饵组, 照地图将怪物群引至各个埋伏点。
能力注释：
［魔女］：乘坐扫帚飞行, 时间有限。
［分i身］：制造分i身, 均分个体能力。
［坦克］：防御力超高, 常在游戏团战中担任前排, 具有一定拉仇恨天赋。
5、每支异能小队至少歼灭十只成年怪物，或五个怪物群体（包括母兽及全部子兽）；每支常规小队至少歼灭五只成年怪物, 或两个怪物群体。
6、在小组目标已完成的前提下，仍有余力者可前往体育馆参与收尾工作，将额外分配晶石。
综上所述，银虎基地将组成30～80个异能小组，30～90个常规小组，保底解决210～950只成年怪物。
此外需要重点申明的是，他们的行动无所顾忌。
无论市内近些年新建的高楼大厦，抑或久远年代遗存下的钟塔宫殿，介于异能者们在钢筋砖瓦间自由地奔跑、跳跃，毫无忌惮地施展能力。
所谓历史，艺术，通通为生存让道，转瞬化为乌有。
至此，陈哲的规划完美落实，没有任何漏洞。
当初孙晴求助官方基地所提及的兽潮数量大约在：五百。
考虑到动物异化后，繁衍速度普遍缩短，生育数量成倍增加，银虎基地内部预计的迎敌量为：两千左右。
倘若预测精准无误，经过前面几十支队伍的消耗，能存活到最后并进入体育馆的怪物数量，理应低于一千只。
然而现实是。
五个坐镇足球中心的小组，眼看怪物群排山倒海地涌来。
它们简直能比拟无孔不入的生化武器，超级军队。眨眼掀翻屋顶，腐蚀看台，四肢跑动间带得整片大地震动不止。
相比之下，原本胸有成竹的人类们，则瞬间微小成汪洋大海里几只微不足道的虾米，几乎没有等来任何援助。
怎么回事？哪个环节出错？
其他小组已经全军覆没？
还是看怪物数目太多，索性放弃支援？
难不成这都是孙晴的计划？
故意低报兽潮数量，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刹那间，陈哲脑际划过诸多猜测。
实际兽潮数与预估量不符，如果有且仅有这个误差，他们还有把握一搏。偏这群怪物中还掺杂着异能怪。
预料之外的情况使场面失控，随之而来的，便是异能者们情绪暴走，导致本就临时的组团显出裂痕。
见状不妙，陈哲使用［伪装］异能，变作一只雄鹰混入敌群，视线向下审视着每支队伍的情况。
有相互指责争吵不休的；撕破脸干脆拉队友挡伤害的；还有少部分人性情火爆，不顾怪物，将利器对准同类。
如此种种，业已失败。
不怪其他小组知难而退，不来救援。
陈哲展翅，正要高飞离开此地，地面上忽而传来一声激愤质问：“陈哲你这个骗子！是你说兽潮最多不超过两千只怪物！也是你说我们都是被新世界选中的人，解决这群东西绰绰有余！结果呢？！事到如今你打算一个人逃跑活命？”
……不然呢？
留下来陪你们送死？
归根究底，像你这种缺乏自我思考能力，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家伙，惯性把生命全部托付给别人的家伙，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死不是吗？
一本书里通常只有一个主角，因此才叫主角。假如所有异能者都是被新世界选中的宠儿，这份恩宠该有多廉价？
所以剔除掉一部分又怎样呢？
诸如此类的真理，陈哲不认为需要费时讲给每一个人听。
这个世界上有人天生知晓，有人注定到死也领悟不了，很显然，他是前者，身边却围着太多冥顽不灵的后者。
不想浪费时间，没有理会失败者的怨言，陈哲再次展翅。
不料这一次换魔女乘着扫帚飞到足球场上空，围着怪物上下旋绕，高声喊话道：“陈哲，你错了。”
“孙晴还没死，她们的基地有能力应对兽潮，所以你的推断错了，也许她才是那个被世界选中的人。 ”
她是银虎基地为数不多的女性之一，兽潮前发现武装部队的到来，曾起过投奔庆存避难所的想法。
奈何能力特殊，被列为重点关注对象，几次偷跑被拦。
意识到银虎作战必败无疑后，刚刚她还绕到千丘塔看了一眼，发现那边伤亡很轻，正有条不紊地阻止抵抗着兽潮。
两厢对比，优劣立判。
“陈哲，你不会就这样放弃了吧？要是这次银虎覆灭，凭你的不良记录，以后应该没有资格再申请建基地了吧？”
魔女老练操控着能力，双手握住扫把躲避鸟兽攻击。
她不清楚陈哲躲在哪里，保持讥诮的口吻，兀自说着：“就这样输给你的前女友，输给老土的‘团结友爱’，你甘心吗？”
“世界上有句话叫坐收渔翁之利，有个成语叫祸水东引。我们还没走到绝路，你也没有，这点相信你最清楚不过。”
“其他人让我转告你，只要你振作起来，做出正确的选择，他们会照常留在基地，保证不向官方基地举报你。”
“怎么样？你还不——” 行动吗？
话未说完，扫帚尾端一重。魔女侧目回顾，恰好对上陈哲闪烁寒光的镜片，皱着眉披上短袖衬衫。
“你犹豫了很久。”
她冷笑一声：“别告诉我，到了这个时候，你开始舍不得对前女友和无辜的人下手了？”
陈哲按部就班地系上纽扣，神情镇定：“能保持安静吗？我在想具体该怎么实施，你口中正确的选择。”
“……呵。”
真无情，真卑鄙。
不过这就对了。
为了活着，为了变得强大，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舍弃。
整个银虎基地推崇的正是这种理念。
陈哲将其称之为理性。
那么他们便是一个绝对理性的基地。
比起孙晴那种热爱 ‘扶贫’ 的领导者，非要选，她果然更青睐陈哲。
扫帚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袭击，魔女适时提供情报：“她们把主战场设在千丘塔，我们有两条捷径……”
一条东大道，武装部队按时完成任务。
一条西大道，由邱池舟所在的行动队负责。因路途较远，直到四十分钟前才抵达千丘关双洞隧道。
据目的地五百米时，驾驶员提前开启双闪，频按喇叭。
十秒钟后，武装车拖着一条长尾驶入长达九百米的隧道。
隧道两侧高坡上埋伏的人们，个个紧张地默数时间。
三！
二！
一！
“推——！！”
随着整齐划一的口号声，一排排巨石自半山腰滚落凹地，刚好擦着车的尾端，堵上隧道的出口。
“再来几块！一定要把它们堵死！”
“第二组可以开始了！”
轰隆隆的响声仿若大地震怒，分布在隧道中间、隧道末端的小队收到信号，掷地有声道：“我们也推！！”
年轻有力的普通人们立即双手并用，使出吃奶的劲，推下一块块事前准备好的圆石；异能者「重力」搬运新石，「控土」填充间隙，「凝结」整体加固。
一部分怪物还没来得及进隧道，好在不是豺狼虎豹象一类的大型猛禽，邱池舟携同队友们凭枪林弹雨勉强压制；
装甲车一个甩尾，面向天空，使用小口径火i炮剧烈炮击。
轰！轰！轰！爆破声不绝于耳。
被困隧道的怪物好比笼中白鼠，狂乱撞击着洞壁。
石质隧道经不住撞击，注定撑不了多久。何况高空一只只巨鸟陨落，重量可观，难免砸塌隧道，制造出破口。
因而他们没有一秒的放松，继续推石！玩命推石！
隧道里布置好少量油桶棉花——那可是打避难所各个工厂设备里搜刮来的机油，从批发城获得的衣服里拆得的棉花。
再有大量锌铝粉末、茶叶烟草粉末等可燃粉尘现场倒洒，辅以数量十分有限的手i榴i弹，一炸就是一大片！
刹那间地动山摇，晃得人都站不稳，还得防范怪物逃脱。
“洞口一只蟑螂要出来了！”
“右边右边，有个蝙蝠看到没？！”
“左边不知道什么怪，反正爬出来了，大家冲它！！！”
怪物众多，命硬得很。
大家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花了整整半小时，底下总算没了动静。
“还好吗？”
“有没有人受伤？”
邱池舟将枪插回腰间。
人们一个个或坐或躺，衣服全被汗水打湿，手掌血肉模糊。小柳挨个点名，统计结果为三人重伤，五人轻伤。
伤重者须尽快运回后方进行救助，其余人留下来料理现场。打仗归打仗，总不能放任大火一路烧到山上。
“你们回收晶石的时候，记得注意附近动静，可能有没死透的怪物，发现不对劲就喊我们。”
小柳分发用f级怪物外壳制成的‘异匕首’。
这类异武器已广泛投入生产并使用，奈何每种怪物致命处都不同，即便使用枪弹，也很少有人能做到一击毙命。
故最保险的方式还是喊他们来处理。
“谢了。”
红毛接过其中一把，扭头喊黄毛起来。
“来了！”
黄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屁颠屁颠跟着老大走到隧道边，开始低头弯腰勤勤恳恳地搬石头，挖晶石。
“老大！”
有个疑惑横在脑袋里好久了，他不禁悄悄问：“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混到这里面来啊？这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吗？还是要偷晶石？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错，他们并非庆存避难所的人。
是打探好消息后，趁乱混进这个关卡的。
这该死的不会看脸色的绝世煞笔小弟，什么都敢往外说！
好在附近没人。
红毛视线边缘瞄到一颗晶石，他速速收起，顺便赏小弟一个爆栗：“别说废话，赶紧捡晶石！”
几百颗晶石呢！随便翻翻石头，扒拉一下尸体就能到手，这跟天上掉陷阱有什么区别？
红毛兴奋得双眼发光，没注意到黄毛情绪低落。
“老大……”
“闭嘴！”
“可是我……”
“先干正事！”
问正事是什么？
这还要问？
红毛沉迷挖宝不能自拔。
黄毛没头没脑地站了起来：“我要举报你。”
哈？举报？
小狗崽子说完转身就走，红毛没好气儿地拽住：“你小子有病吧？举什么？我是偷懒没推石头，还是闲着没事使坏了？”
他摊开手，手上各种划痕：“你自己看，我干活了，干完活领工资，天经地义的事就问你举什么？啊？举个屁！”
听起来挺合理的。
黄毛纠结不已：“可是……”
在他的观念里，街头混社会的小混混嘛，真的走投无路了，偷一点人家不在意的东西没有特别大的关系。
就像他们几次三番跟着祁祖宗捡漏。
但这回是别人拼命换来的晶石，就不一样。
“少跟我可是。”
红毛撇了撇嘴，埋头捡东西，边捡边说：“该拿的就拿，不该拿的我又不贪他们。老子行走江湖十几年，别把你老大我想得跟没见过钱的土鳖三似的，也别把你自个儿当菩萨。”
“菩萨都渡不了所有人，不然这些怪物哪来的？有的话我懒得跟你说第八百次了。别总想着出头做好人，做英雄，那都是送命活儿。我们俩就没那本事，没那命，你明白吗？”
“……哦。”
黄毛闷闷应声。
他确实笨，世界一度简单到只有黑与白。好不容易多出一点灰色，大概就是有道义的混混，不欺负老弱病残的混混，以上还是老大硬塞给他观念。
他把自己放在好人的位置上，努力想做个好人。老大却说他没能力没资格。
原来人不管怎样都是有条件的吗？只有被选中的人才有能力做英雄，才有资格做好人？
哎，好难也复杂哦。
黄毛摇摇头，远远听到一串车喇叭声，抬头望向天边。
“老大！”
他拉了拉人，语气雀跃：“好像要下雨了！”
众所周知，下雨怪物就要躲起来，兽潮岂不是提前结束？
这年头居然能有这等好事？
红毛跟着扭头，只见昏暗的天边，先是浮出一道隐约弯折的黑线。线后接着一大片沉沉的云……
不，那玩意儿也算得上云吗？是不是飘得太快了点？
“喂。”
红毛圈着手指做望远镜，尽量眯着眼睛看，并喊周围人：“你们抬头看一下，那是破玩意儿来着？”
人们闻声抬头。
“要下雨了？”
“是不是晴姐的异能？她在召雷？”
不过方向不对啊。
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着那片阴云靠近，陆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依稀的震感，滚滚烟尘伴雾喷涌。
这下不用讨论，众人已变了脸色，意识到又一群怪物即将来袭。
“怎么回事？没听说还有第二波啊？”
“该不会晴姐那边出事了吧？”
“那个邱队长呢？在哪？这怎么搞啊？？”
人群间一熙熙攘攘团乱。
喇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一束惨白的车灯光突如其来，照得他们纷纷闭眼。
两秒后，武装车急刹停车，副驾驶座钻出一颗人头：“邱队！又有兽潮来了！快上车！ ”
邱池舟举臂道：“让他们先上！”
一辆装甲车必定装不下所有人。
行动队怀着焦急，听令安排基地住民优先上车。
时间迫在眉睫，轮到黄毛时，红毛却扯他一把：“走，我们不上车。”
黄毛差一点就要问出标准的为什么。
“你们傻啊！”
红毛对着普通人们破口大骂：“那些怪物哪个不会飞？哪个没四条腿？我们这群人上车有个屁用？谁会用枪？谁会用你们那个炮？万一没跑掉还不是一个死？”
说的对啊。
排队上车的人动作一停，表情复杂地回过头来。
邱池舟心一沉：“但我们也不会放着你们送死。”
“谁说要送死了？谁死？少乌鸦嘴，你死我都不死。”
这群人脑筋怎么就不开窍呢？
红毛抬手一指坍塌的隧道：“你们开你们的车，该往哪走往拿走。我们往石头堆里躲，再不济各自选一条路跑着。大晚上味儿都散了，总比挤一块要好吧？死也不至于死一块啊？”
好像……是这个道理？
还没上车的人收回脚。
已经上车的人面面相觑，陆续又走下车。
小柳抬臂阻拦：“但是没有车，你们和怪物之间就没有任何缓冲了！”
也就是正面怪物。
不是一只两只，三只四只，而是几百只，几千只。区区几十个人类，在如此数量的追捕下，逃生几率能有多少呢？
这样一想，确实也有犹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