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当写着“4948”金光数字的门被拉开,小辣椒再度觉得自己穿越时空了:走道上只有一双擦得锃亮的男式皮鞋,鲜花顺着走廊一路开到客厅。阳台上的欧洲蕨生机勃勃,客厅打扫得一尘不染,水晶桌面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开门的人是陆西仁本人。在陆西仁的时区里,早上八点半就等同于正常人的深夜两点,这一日他却没有倒头大睡,而是衣冠楚楚地拉开了大门:“早安,黄玫瑰小姐。”当他的香水随风飘逸,听见这朗诵诗歌的腔调,小辣椒只觉得眼前这人是花妖变的。她盯着他,默默地把包裹放在他的手上,留意到上面写着“长安文艺书库”字样,扯着嘴笑了笑,把圆珠笔和面单递给他签字。
他握着笔,想抑制住自己的急不可耐,粉色的面颊却出卖了他:“明天我还有一份快递,可能要麻烦美丽娇弱的苏小姐千里奔波送过来……”
“明天我就不负责这一块了。”她没抬头,满不在乎地说道。
“什……什么?为什么?”
“你的快递实在太多,而且都是小东西,我不想再送啦。明天负责这里的是条汉子,你放心,他不会再把东西扔到你家门口自个儿离开。”见他签好字,她拽过面单,转身就走掉,完全 无所谓炎炎夏日里,身后的男人已经冻成了冰雕。
同一时间,再次从梦中醒来,洛薇觉得好像只过了五分钟,但从窗帘缝隙中漏进来的光已非常耀眼。她倒抽一口气,猛地坐起来看表——还好,上班不会迟到。她十万火急地洗漱收拾,狂奔下楼,发现客厅里贺英泽已经穿戴完毕。见她出来,他看了看表说:“你出来得正好,今天我有临时会议要去香港,得带上你。飞机会在两个小时内起飞,准备出发吧。”
很显然,贺英泽不知道女生不是穿了衣服鞋子就能出门的。她没有时间打扮,本想推托不去,但他又强调客户是个喜欢通过家庭和睦程度判断商业稳定性的美国人,她只能努力加快速度收拾,但还是比预计的时间慢很多。正在洗手间吹头发,她突然从镜子里看见贺英泽在后方面无表情抱臂靠在门上,她万分愧疚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很快就好。”
“还要多久?”
“二十分钟吧。”
“二十分钟?”他看看表,“你到底还有什么事要做,需要二十分钟?”
“我头发太长了……”她放下电吹风,用梳子把头发猛梳了一阵,忽然灵机一动,转过头去,把电吹风递给他,“来,你帮我吹一下头,我梳这边。”
他望向别处叹一声,走过来打开电吹风,对着她的脑袋就是一阵乱揉乱轰。水滴溅得到处都是,但她是忍着不舒服梳头发。当挡住眼帘的长发被拨开,她从镜子里看见他个子高高的,轻松吹着她的头发,居然莫名其妙害羞地低下头去,不愿再看两个人的影子。可是,他的手指还是时不时会碰到她的颈部皮肤,让她更是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他又叹了一声:“真不敢相信我在为你做这种事。”
她假装没听见,转过去,抬头眨巴了一下眼睛:“嗯?”
“嗯什么嗯,动作快点。”
“哦哦好。”
再度转过头去,她满脑子都是抬头与他四目交接的刹那,他明明是那么严厉无奈的表情,却让她再度想起曾经吃无花果干时幸福的感觉。真想什么都不做,只是转过身去静静挂在他的脖子上,橡皮泥 一样粘在他身上再也不下来……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特无耻,羞愧得把头埋得更低了,没意识到自己窃笑得像个占了小便宜的孩子。
出发时间比原计划晚了二十分钟。临行前她问他是否吃了饭,他说没有,她去厨房搜刮了一圈,拿了一个自己最喜欢吃的烧麦,就跟他出发了。上车以后,贺英泽一直看表,她把烧麦递给他:“把这个吃了吧。”
“不想吃。”
“你没吃饭,这样对胃不好,怎么可以不想吃?快吃,不要挑食了。”
“我忙的时候不喜欢吃东西。”他看上去心事重重,应该在想工作。
“我就知道你平时工作都不会好好吃饭的,身体第一啊。你现在又没在忙,快吃快吃。”
实在受不了她的唠叨,他接过烧麦,但嘴早被她养刁了,吃一口就皱着眉,把烧麦装回塑料袋里,往下挪了挪,不让她看到。贺英泽也有这样幼稚的一面,简直就像让蜡笔小新吃青椒。 她探头过去看了一眼烧麦,挑了一下眉,他无奈地又吃了一口,把烧麦翻过来:“要不你吃一点?这边我没咬过。”
她拼命摆手:“不要不要,我吃饱了。”
看他跟服毒一样半天都没吃掉一口,她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离上飞机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肯定会饿肚子。于是,她灵机一动:“这样,你吃完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吃完我再告诉你。”
“是骗我吃完吧,根本没有秘密。”
“不,有秘密的。不过不是太大的,你别期待太多。”
果然,这句话有点作用,前排的司机都从倒车镜里快速看了他们一眼。贺英泽凝神想了想:“跟我有关系吗?”
“对。”
“我身上粘了什么吗?”
“不是。”
“我忘记带东西了?”
“不是。”
他想了很久,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又痛经了?”
“不是!”她转过头也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痛经关你什么事!快吃你的烧麦,吃完不就知道了。”
果然,他比刚才效率高多了,只是一边吃一边抱怨:“我不喜欢吃烧麦,又黏又干,根本无法下咽。”
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这样嫌弃她最喜欢的食物。可是,他变得越来越孩子气了,她知道这是他们距离拉近的象征,不由自主笑了起来:“那总比空腹好。”
他吃了几口,抬头看着她:“……你笑什么?”
“我在想告诉你秘密后你的反应,想想就好想笑。”
“……”
见他快吃完,她鼓掌笑了:“太好了,一口吃完,加油!”
他乖乖照做,把剩下的部分一口吃下去。他咀嚼着食物,充满仇恨地看了她一眼。她用力一拍掌:“好了,我来告诉你这个秘密。”
贺英泽和司机都竖起了耳朵。
“其实刚才在路上,拿着这个烧麦的时候,我看着它,觉得它软软的,就一直在想……”她举起食指指天,“我好想吃掉这个烧麦。”
前排的司机差点笑出声来,用手掩着嘴假装咳嗽。贺英泽食物还没咀嚼完,就被自己呛得真咳了起来。她帮他拍拍背,笑得翻来滚去:“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我对你是真好,我这么一个吃货,把最爱的烧麦都让给你了。”却被他一把抓过去挠痒痒。
“逗我很有意思吗?现在这个烧麦在我胸腔里翻滚得难受,它说它想滚到你胸腔里去。”
“住手,住手,你没看司机先生都笑了吗,明明很好笑。”
司机被贺英泽瞪了一眼,吓了个半死,清了清嗓子说:“我只是想说,贺先生和贺太太感情真好。”
这一句话让气氛立刻凝固。洛薇才意识到两个人几乎抱成了一团,赶紧坐直了身子,望向窗外。贺英泽也不自然地打开了手机,翻看财经新闻。尴尬的空气飘移着,洛薇正想找点什么话题,贺英泽却先开口说:“昨天半夜你醒过来了?”
“是啊,做梦美醒了。”
“你做了什么美梦?”他心不在焉地问道。
“梦到你送我玫瑰花呢,奇幻大片吧。”
没得到他的回答,她更觉得窘迫了,瞥了一眼座位上的笔记本电脑,岔开话题说:“我用你的电脑查个东西可以吗?”
“嗯。”他注意力不在她这里。
她打开电脑,点了一下搜索引擎输入框,底下跳出几行电脑主人搜索记录。在一堆证券指数、股票名字、体育新闻、财经报道、时事政治等关键词里,居然出现了一行很令人出戏的记录:痛经的症状及治疗方法。她真的穿越进了奇幻大片的异世界。细细思考这一点,,她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触动。
梦见奇幻大片很正常,奇幻大片真正实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抵达香港以后,洛薇陪贺英泽应酬了一天,筋疲力尽地回到酒店,推开房间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东西把她吓得揉了三次眼睛——床上有一捧红到发黑的玫瑰,至少有三四百朵,占据了半张床的面积。它们被一圈雪白羽毛包裹住,外面则是同样深红的真丝包装。她喜悦地惊叫一声,飞奔过去,想把它们抱起来,却发现连抱它们都很吃力。于是,也只能像抱大树那样环住它们。她用脸在花朵上蹭来蹭去:“好漂亮!我要它们带回宫州,接下来一个星期我都不出门了,就跟它们待在一起。”
贺英泽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慢慢跟过来:“植物的生殖器而已,也可以让你这样激动。”
她皱眉细细思索,想起了早上无心说的话,忽然意识到这些玫瑰并不是酒店的礼品,或是凭空而降的,试探着转过头去:“无故送我花,你不会对我图谋不轨吧?”
他默默地看了她几秒:“你我都清楚,你对我图谋不轨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
太可怕了。这些玫瑰真是贺英泽送给她的。这么鲜红的玫瑰,象征的是炽热的爱情啊……这话她当然说不出口,也不敢胡思乱想,只是假装放松地打开电视机,选了一个鬼片点播页面,不经意地说:“啊,这里居然有鬼片。你敢看吗?”
“来我房里。”
屏幕上可选择的电影海报是披头散发、少了一颗眼珠的女鬼。早就听闻了这部电影首映时曾吓死过观众,她知道它属于五星级恐怖电影,所以异常期待。她不敢自己看,于是跟贺英泽去了他的房间。然而,这部电影的恐怖程度还是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和贺英泽一起在沙发上看完电影,哪怕天花板上灯火辉煌,她还是觉得一切都已变成了灰色,满脑子都是各种惊悚画面回放。秒针嘀嗒作响,房内空旷寂静得可怕。她抱着沙发垫子,只敢转转眼珠,连脖子也不敢动。贺英泽站起来,丢下一句话:“不敢回去就睡我这里吧。”
她认真地说:“我得想想,你和恐怖片哪个更可怕。”
“别期待。除非太久没碰女人,我对A cup不会有兴趣的。”
“你对我的cup好像一直很有意见嘛,我可是B!”她涨红了脸。
“B-或A+。”
她拗不过他,再度转移话题:“你是我上司的上司,我怎么好意思让你睡沙发?”
“不用这么客气,是你睡沙发。”他笃定地说道,进洗手间洗漱,末了还扔了一件衬衫过来,“如果不敢回去拿衣服,就先穿我的吧。”
这没有绅士风度的家伙!她才不管,先行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等的时间一长,就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前一天她穿着白天的衣服不小心入了睡,和这一晚在等他上床截然不同。她抓住他的衬衫,紧张得不得了,伸手拉背后拉链的手也有些发凉。当手伸到脑袋后面,忽地背后传来奇怪的声响,她知道不好了——往背后摸一摸,果然,裙子拉链滑丝,拉头还在脖子下方,链牙中间却开了个洞。满脑子都是女鬼的白面,她不敢独自跑回房间。后面五分钟的时间,她都在与这个该死的拉链做斗争。可忙得满头大汗,还是没能把拉头拉下去。终于浴室的门把响了一下,贺英泽从里面走出来。
“小樱,快点来帮帮……”她的话说到一半,再说不下去。
他穿着深蓝色的睡裤和同色的拖鞋,上身裸着,正用一条浴巾擦拭湿润的头发。他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打开冰箱,蹲下来拿啤酒。她晃了晃脑袋,想要把他侧颜鼻尖上的美人痣和六块腹肌从脑袋里晃出去,但视线又被年轻结实的背部线条占据。她结巴地说:“那个,我……我卡住了……”惨了,她要说什么来着?
“什么卡住了?”
他用开瓶器撬开酒瓶盖,盖子弹出去的瞬间,他臂膀上的坚硬肌肉也跟着紧绷了一下。她想集中精力把话说完,却看见他仰头直接对着瓶子喝啤酒,鼻子高高挺着,喉结随之上下滚动……曾经与她接吻的记忆突然袭来。察觉到有想要重温那种感觉的欲望,她恨不得一头撞晕在墙上。直到他第二次问她什么卡住了,她才赶紧埋下头去:“那个,我裙子的拉链坏了,你帮我弄一下好吗?”
他放下啤酒瓶,直接朝她走来。她伸手阻拦他:“等……等等,你把衣服先穿上吧!”
“今天穿裤子都是因为你在。平时我睡觉不穿衣服。”他反应倒是很平常,直接朝她走来,“你要是觉得不习惯就不要看。”
洛薇只能认命地转身背对他,垂下头,把头发拨到胸前。他在她身后坐下。床垫微微动了一下。他潮湿的手指碰到了拉链拉头,也不经意擦过她的颈项。清新沐浴露的香气将她包围。他另一只手把两排链牙合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裙子,压在她背部的肌肤上。他往下灵活地拉了两次,似乎就找准了位置。接着,“刺啦”一声,裙子上的拉链被拉开了。她能感到布料被分开,肌肤与深红色的文胸带暴露在他视线下。拉好拉链后四五秒时间里,他们都保持着静默,没有人做出下一步动作。呼吸异常急促,心跳就像在喉咙里一般……最后,她转过头说:“……谢谢。”
他好像也是才反应过来,僵硬地点了点头:“没事。”
之后,她钻到洗手间把他的衬衫换上。尽管穿好了衣服,但也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衬衫洗得很干净,却依然残留着细不可察的,他的清新香气。穿着这件衣服,她有一种……他变成贴身衣物的错觉。前夜的安全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关灯之后,他们没有去睡沙发,也没有人看对方的眼睛,更没有人主动去靠近对方。他们背对背,睡在床的左右两极边缘,中间空了起码一米的距离。直到两点,她依然睡不着,同时能感到那一边的贺英泽静卧着,每几分钟就会换个姿势,重新躺好。
第二天,他们很早就飞回了宫州,刚好回到家里过早。进浴室洗手时,她顺带踩上了体重秤,看数字惊心动魄的跳了数次,然后面带淡定微笑地激动了很久。没错,她又瘦了,而且瘦了不止一点点。虽然她做事慢条斯理,但胜在持之以恒,那么生活就一定会回报细水长流的惊喜。
读高中时她听爷爷说过,一个人如何对待自己的身体,就会如何对待自己的人生、事业和感情。
当时她不懂,现在发现真是金玉良言。典型的例子就是陆西仁,他是艺术总监,靠爆发式灵感工作,吃喝不节制,喜欢熬夜,感情生活也是乱七八糟、处处留情;常枫对食物欲望不强烈,不锻炼身体,生病也不当回事,所以他也理所应当地把King放在第一位;而贺英泽是最爱自己身体的人,他在衣食住行上从不亏待自己,从不熬夜,从不节食,但都相当有节制,还会定期去健身房、打高尔夫球、做全身体检,这样爱自己的人,理所当然地收获了成功而自私的人生,感情上也是人生赢家。她跟贺英泽学了很多好的生活习惯,也越来越觉得,认识他是一种幸运。
这种想法只持续到她下楼为止。
常枫和陆西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看见她,陆西仁的嘴成了“O”形,常枫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哇,洛小姐……你跟六哥去香港过夜就算了,现在直接回家了?”
他们似乎不知道她住在这里。她看了一眼贺英泽,想要寻求帮助,他叼着吐司翻报纸,没接到任何信号。见她没吭声,常枫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六哥把女人带到家里,洛小姐,你有几把刷子啊。”
她扛不住,直接到厨房给自己弄早餐,灌了自己一口牛奶。常枫无疑是个八卦王,表现得更加惊讶了:“你不会是和六哥同居了吧?!天啊,你们两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
陆西仁也配合说:“难道这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终于在六哥的耕耘下灼灼绽放了?”
洛薇差一点喷牛奶,赶紧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我只是来这里为你们六哥当厨师,负责午饭晚饭。”
他们这才半信半疑地坐回椅子上,难以理解地有些失望。她端着早餐坐到餐桌旁,一语不发地用餐,想早点离开这里。贺英泽和两位属下总算回到了正常的对话中。想到还要继续忙新品策划,洛薇迅速吃好,把餐具放下。贺英泽也放下报纸:“你就吃这点?”
“对啊。”她才瘦下来,可不想立刻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