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孙清扬的话,朱瞻基笑起来:“她还不比一只猫大呢,你就想着让她怎么孝敬了,想得可真长远。”
见孙清扬开口欲说什么,朱瞻基扶她躺下:“你就别操心了,是想问有没有给家里报过喜吧?”
孙清扬点点头。
福枝立马回话:“回贵嫔,宫里各处殿下都派人去报过了,孙序班府上,还是殿下身边的内侍亲自去的,老爷夫人听说您母女平安,欢喜得什么似的,就等着小郡主满月的时候,到宫里来觐见呢。”
突然早产了近两个月,母亲要是能放心才怪呢,但孙清扬知道,一进宫门深似海,她既然是皇家的人了,就得守宫规,就算是她的娘亲,女儿的亲外祖母,也得熬过这一个月才能进来见上一见。
看孙清扬皱了皱眉头,朱瞻基用手给她往眉头两边展了展:“别担心,如果想见岳母她们,我哪天找了入宫的关牒,让她们悄悄进来看一看就是。”
孙清扬忙道:“那可不合规矩,你就别操心了,不然还不得有人逮着臣妾的错处,左右一个月后就能见了,这些日子,你多派人去给母亲她们报报平安,讲讲小郡主的动静就是。”
朱瞻基知道孙清扬最守规矩,生怕人家借此生事,也就不再劝她,答应了下来。
“有些口渴了,福枝,倒盅茶给我。”孙清扬坐起了身,朱瞻基顺手就扯了一床被子放在她身后,让她靠着。
桂枝忙上前,整了整被子:“这些事情,让奴婢们来就是,殿下您就陪贵嫔安安稳稳坐着吧,不然苏嬷嬷看见了,还不得训奴婢们惫懒。”
见桂枝说得可怜,朱瞻基就看了她一眼:“嗯,只要你们平日里好好侍候主子,谁都不会那么说的,我看你就是个有眼色的,纵然苏嬷嬷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听到朱瞻基的夸奖,桂枝嫣然一笑。
桂枝穿着宫女们的粉红色如意云纹交领长袄,宫绿色比甲,头上梳了双髻,戴了两朵穿珠花,模样不够绝艳,却也颇眉清目秀。
孙清扬尚不觉得,福枝已经横了桂枝一眼:“快去给贵嫔把茶倒上来,要瑜宁姑姑说的那种,别拿错了。”
“嗬,你这才当上姑姑,就拿出架势来,知道使唤人了。”孙清扬打趣福枝。
福枝敦厚地笑了笑:“杜若姐姐和瑜宁姑姑都说了,叫奴婢警醒些,别叫贵嫔处处都要操心。”
朱瞻基笑起来,对着孙清扬说:“你怎么调教她们的?竟然一个个都这般行事有度,我瞅着就是新提进屋里的那两个小的,进退之间,也颇有分寸。”
“都是苏嬷嬷和瑜宁姑姑给调教的,我这屋里,离不了她们两个,如今你看,福枝也能独当一面了。”
正说着,桂枝端了盅汤水上来,闻着还有一点点酒味,朱瞻基看了看盅里的白色汤料,奇怪地问:“这是米酒吗?产妇还能喝米酒?”
桂枝笑答:“是米酒。瑜宁姑姑听藿医女说,贵嫔产后这个月里,严禁喝水、茶及汤类,连牛奶也不可以喝,不然身材就会走形,而且将来容易得风湿病或偏头痛。说是贵嫔只要口喝,就用这种烧开的米酒代替。这米酒是大火烧滚了一刻钟的,已经没有什么酒味,听说只有这样能将身体内多余的水分和恶露排出体外,便于贵嫔恢复身子。”
朱瞻基瞠目结舌:“竟然有这样麻烦的方子,一个月都不喝水,那岂不把人渴死了?”
孙清扬已经喝完了一盅,继续躺回了床上,笑道:“只喝米酒不让喝水,先我听着也有些担心,刚才喝着,甜酸甜酸的,很是解渴,既然藿医女那么说,肯定没问题的。只要能恢复从前的身段,就是再麻烦些,也不怕的。”
朱瞻基叹服道:“你们这些女子,为了爱美,真是什么都肯做。”
孙清扬飞了他一眼:“女为悦己者容,说起来,我们爱美,还不是因为你们男人嘛?”
朱瞻基把她的手拉起来在嘴上轻轻吻了下:“别的女人是不是为了男人我不知道,你反正不是,你就是自个儿爱漂亮。”
见孙清扬看着自己,朱瞻基笑道:“难道不是吗?先前脸上起了斑,就不让我进来瞧你,说是怕我看你样子丑了嫌弃,其实,是你自个儿嫌弃吧?”
孙清扬哼哼了两声:“难道不是吗?男人哪有不好美色的,我只是要想着点,免得你看厌憎了,我岂不是自个儿找没趣?”
朱瞻基仍然握着她的手,正色道:“不错,男人是好美色,但夫妻之道,却并非只有美色就能长久。这么说吧,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尘,早看晚看,也会熟视无睹的,入兰室久而不闻其香,就是这个道理。你我之间的感情,并不只是依托容貌才如此要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点,干吗为难自个儿?别说你只是妊娠起斑,就是这斑一直不消,我对你的心,也不会变的。”
“讨厌,干吗说人家的斑一直不消,要真不消,就是殿下你咒的,到时候,殿下就等着吧——”孙清扬发出几声威胁的嘶吼,“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倘若当初,我就是个丑八怪,你还会如此待我吗?”
听了她此问,朱瞻基居然认真想了想:“如果我在成年的时候,遇到丑丑的你,那肯定不会,男人要看到一个女子内在的美好,起码也得她有吸引他的外表,连初识的好感都没有,就算内里再是一块美玉,也发现不了。但你我青梅竹马,那会儿,可能仍然会被你的聪慧、谈吐、思想吸引,处得久了,美不觉得其美,丑亦不会觉其丑的,所以结果还是一样。”
孙清扬听了他的这番表白,躺在枕上笑道:“臣妾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就是一个女人想要长久吸引她的男人,就得内外兼修,有姣好容貌,可以吸引一时,有内在的品质,方能长长久久,但只有内在,会连最初的注目都没有,遑论其他?所以啊,还是得美,美一辈子,这真是个力气活。”
“我不会说那些个文人墨客们说的什么只爱一个,只要一个,那分明是你们女子爱听,所以男人说来骗女子的鬼话。”
朱瞻基似笑非笑地看着孙清扬,眼中有浓浓的眷恋:“不说其他,单论这十月怀胎,坐月子,还有你们女人每个月的小日子,若只得一个女人,岂不是让我忍成和尚?不说作为男人的需求,就说身为皇子,我有责任绵延子嗣,也不可能独宠哪一个。”
他将孙清扬的手在自己心口印一印,又放在她的心口印一印:“但是在这儿,你知道,我们是同心相应的。你并不是那捻酸吃醋的女子,你不妒,就是因为太明白这些。男人的身心,是可以分离的,你懂得这点,就该知道我决不会嫌弃你。”
偏头想了想,朱瞻基补充道:“当然,你漂亮了,我更喜欢,因为那样的话,你的心情会比较好,我喜欢看着清扬笑的样子。”
孙清扬扫了一圈屋里伺候着,但装聋作哑的下人们,脸微红道:“好啦好啦,先前你和皇爷爷往外出去的时候,比这没见的日子长久多了,也不见你说这么些话来哄人,快去用膳吧,别坐个月子下来,臣妾胖了,殿下倒瘦了一圈。”
见她伸手打个哈欠,朱瞻基说:“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你记得,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就是。而且,就是脸上这些斑,也是为我生女儿落下的,怜惜有,嫌弃就没。你困了?也得等吃了东西再睡。”
丹枝已经将孙清扬的晚膳端了来,用米酒煮的红豆汤,香菇、莲子、红枣、枸杞、山药,加米酒水炖至酥烂的炖品。
朱瞻基尝了一口,不可置信地问:“连盐都没有,就这么吃?”
孙清扬在福枝的服侍下,慢慢将两盅食物都吃完了,方才说道:“本身有食物的香甜,初入口,觉得有些不适,这吃到后面,还有些回甜呢。”
朱瞻基扬了扬眉:“反正这东西,也就你们女人能吃得下,你先好好躺着,我用过晚膳再过来。”又吩咐他随身侍候的人,“今儿个我就在菡萏院歇息了,把公文拿到这儿的书房来。”
孙清扬才临盆,当然知道朱瞻基留宿也不可能是为了做些什么,见他此举,有些诧异,“殿下,这怕不合规矩吧?”
“规矩是人定的,你才生了孩子,我陪陪有什么不行?再说了,有一个来月我都没进菡萏院了,你今儿个休想再赶我走。”
“你们好好服侍贵嫔。”他仔细叮嘱完福枝几个,才转身出去了。
他随身侍候的人跟着出去了,苏嬷嬷压低声音问孙清扬:“贵嫔,皇太孙殿下怎么能在这里歇息?您这刚刚生了小郡主,还在月子里呢,可不能服侍殿下的。”
孙清扬脸红了红:“殿下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想陪陪我!”
一宫的美人盼着侍寝呢,苏嬷嬷也知道朱瞻基不可能这么饥不择食,只是该叮嘱的话还是要叮嘱。
想了想,苏嬷嬷又道:“奴婢知道殿下对贵嫔好,怜惜您,可正因为殿下对您好,您更要惜福,劝着他往别的院里去。不说其他,您这还在月子里,不能起身,总是不方便,夜里有个口渴起夜的时候,不但不能服侍殿下,还要他照顾您,这怎么行?夜里头,殿下又不喜欢其他人在跟前侍候,要不,您还是劝劝他吧。”
孙清扬沉默,她知道,她从小就知道,别说在皇宫里头,就是外面的望门大族、寒门小户,姻缘和爱也从来不是必须联在一起的。男人娶妻娶妾,就是为了更好地服侍他们,传宗接代,让他们过得更高兴,没有后顾之忧,作为女人,只是依附于男人存在的,男人夜里起身,本该女人服侍,更没有反过来侍候女人的道理。
即使这个女人是在月子里,也不应该让夫婿侍候。
如果让宫女在跟前值夜,进进出出的,朱瞻基又会觉得打扰,她也休息不好。
孙清扬知道苏嬷嬷的心思,她也是为了自己好,她打及笄起,受的宫训就有:不可眷恋皇太孙的恩宠,平日里不能流露出不舍之情,免得皇太孙过多怜惜,就是皇太孙本人怜惜过多了,也要劝诫他多将心思用在朝廷政事,劝他雨露均沾,以免皇太孙流连于后宫的男欢女爱,疏于政务,又或是独宠一人,打破了后宫里的均衡。
别说得宠,就是不得宠,也要抱着平常心,更不可对皇太孙厚此薄彼时有半点怨愤,妒忌行事。
那些个行为,都属于媚主惑上,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妾们做的,而且,就是小妾们做了,也一样触犯规矩,轻则会被内宫里掌事的娘娘、太子妃惩戒,重则要贬入冷宫。
孙清扬所受的教养,全是太孙妃的教养,虽然她只当了太孙贵嫔,但连她跟前的苏嬷嬷,也一直是按先前的教养要求着她。
像她这样,能够姻缘和感情在一处的,已经很幸运,所以她知恩惜福,平日里,都做得很好,甚至劝烦过朱瞻基几回。但这会儿,她才生产完,从鬼门关前打了个转,筋疲力尽,她需要朱瞻基陪着,安慰自己。
只是明说的话,恐怕苏嬷嬷会惊慌,所以沉默了一会儿,孙清扬就笑道:“嬷嬷放心,回头我再劝劝殿下就是。”
等朱瞻基用了晚膳,沐浴更衣后再进来时,孙清扬就当着苏嬷嬷的面问:“殿下,您今晚还是到太孙妃或是别的姐妹的院里去歇息吧,臣妾这身子不方便,也侍候不了您,夜里起身,还得麻烦您……”
朱瞻基想也没想,就回话道:“没事,我就歇在这里,夜里要喝水什么的,我给你倒,让她们温好了就是,我知道,你不能喝水,你这一个月,喝的都是那个什么米酒。”
然后对屋里服侍的人说:“你们都歇着去吧,有什么事,我招呼了你们再进来。”
苏嬷嬷有些吃惊,看了看朱瞻基,忙领着福枝几个退了出去。
等出了内室,苏嬷嬷的脸上现出了笑意。
并非男人赌咒发誓了就叫宠爱于你,真正喜欢,就会经常让侍寝,常陪伴。先前贵嫔怀孕时,殿下每天都来坐坐,后来,被贵嫔拒绝了几次,不来了,她们都悬着心,担心殿下对贵嫔的感情有变……若真不喜欢,失宠了,侍寝的次数减少不说,陪伴更是不可能。
现如今殿下明知贵嫔还在月子里,留宿于此也得不了欢娱,还执意留下,又说什么夜里他服侍的话,这宠爱,肯定是独一份的,所以苏嬷嬷悬着的心,就落到了实处。
丹枝年纪小,自是不明白苏嬷嬷的心思,就奇怪地问:“嬷嬷不是说殿下在这儿歇息不好吗?怎么这会儿反倒笑起来了?”
福枝看了看苏嬷嬷,压低声音笑道:“嬷嬷疼贵嫔啊,就和母亲疼闺女似的,一方面,要按女训教导她贤良大度,贤惠知心;另一方面又想她和殿下琴瑟相合,恩爱缱绻,她先前那么劝贵嫔,是规矩,这会儿笑啊,是真情。有了这么一劝,贵嫔问了,殿下驳回,嬷嬷的责任就尽到了,事后即使太子妃、太孙妃问起,嬷嬷也有话说,不会让人编派贵嫔的不是。”
苏嬷嬷戳了下福枝的额头:“偏你个察言观色的,什么都看得清楚,现如今,你可是管事姑姑了,别学她们那些个小的显摆,有些话,知道了放肚子里。你们两个夜里值夜,警醒些,别让殿下和贵嫔劳神。”
福枝和丹枝两个,连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