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紧张,皇贵妃担心,就是长宁宫里侍候的人,也都提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这次生产会有什么周折,大人孩子出什么事情。
长宁宫门口当值的,也加了人,备了顶小轿,选好身强力壮的内侍随时候着,只要杜若一进宫门,就能抬着她飞快赶往产房。
就是孙清扬自己,也害怕到了临产的时候,活动过剧,一不小心生早了,没等到杜若,没事就躺在床上安胎,期望尽量延后产期。
而且,她怀这一胎和之前都不一样。孕吐时间长不说,甚至比生头胎都要折腾,时常被肚子里的孩子翻腾得难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到了这几日,更是一个晚上醒醒睡睡的,歇不了几个时辰不说,还时常要去上净房,走几步路就腰酸腿疼,还是董夫人叫人给她做了个腹带,把肚子给兜住了,这才好受些。
她心里头也担心,怕杜若没赶得上进宫,自个儿的毒解不了,导致孩子生下来先天不足,又或者是自己没能熬得过去,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母亲……
总之就是前怕狼后怕虎,寝食难安,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镇定从容。满腔委屈也不知道发作到谁头上,动不动就红了眼眶对着朱瞻基说:“若是有个万一,皇上就保孩子,念在臣妾侍候您这么些年的分上,善待他们几个就是!”
太医院的太医们曾经说过,若想保得皇子康泰,只有舍大救小,在羊水破之前,剖腹将皇子取出。只是剖腹生产,孙清扬是肯定保不住的,所以被朱瞻基断然否决了。
但孙清扬却想着他子嗣艰难,自己这个太医们又都说是皇子,决定实在不行,就用这法子留子去母。
朱瞻基握着她的手:“爱妃不要乱想,真到了那一步,朕也肯定是要留着爱妃的,至于皇子,你不要太担心了——”
他沉吟片刻:“再说,皇后所怀的,不也是个皇子嘛?真有个万一,朕也是后继有人的。爱妃断不可生那样的念头,你要好好活着,陪朕过这春夏秋冬,与朕白头偕老。等养好了身子,再给朕多生几个补上就是。”
孙清扬哽咽道:“皇上——臣妾如今看不见,形同废人一般,留在世上,也不过是个无用之人,如何能够抵得了皇子的珍贵?您怎么可以舍子留母?皇上,请您务必听臣妾的,真到了那一步,你就依着臣妾,将皇子还有两位公主交与贤妃、淑妃抚养……等来生臣妾再侍候皇上。”
她挣扎着要起身,非得让朱瞻基答应她方肯再躺下。
“皇上若是不答应臣妾,臣妾不如这会儿就去了,也好保全皇子的性命。皇上如今都过了而立之年,却尚无一子,纵然皇后所怀的也是个皇子,加起来也不过才两个,经不得半点折损,相较而言,当然是皇子的命更要紧……”
见孙清扬坚持,怕僵持下去,真伤了她的身子,朱瞻基就敷衍道:“好好,一切就依爱妃所说,你好好躺着,别乱动了。这快到生产的时候,你一个乱动,生得早了,岂不坏事?”
朱瞻基转头就吩咐众人,任谁都不许听孙清扬的话让人给她剖腹取子。
“若是有那认为自个儿对皇贵妃忠心的,不怕死,违了朕的旨意,朕可不会念其有救下皇子的功劳,只会当她是害了皇贵妃性命的人对待,诛其三族,所以你们最好不要被皇贵妃劝动,务必按朕的意思办。”
看见皇上阴沉的脸,泛着红血丝的眼睛,众人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谁还敢有当那样忠仆的念头,连忙应了。
或许真是老天保佑,杜若总算在孙清扬阵痛发作的时候,赶到了长宁宫。
董夫人和藿香一直就守在长宁宫,见了杜若,也不寒暄,接过她手里盛着雪莲的匣子,就开始配药施针。
终于在孙清扬羊水破的前一刻,解了她身上的毒。
虽然不敢肯定这药就一定能够有效,但还是怕太久看不见,乍见光明会伤着眼睛,藿香用帕子蒙了孙清扬的眼睛。
这一番折腾,燕枝就看到孙清扬身下已经见了红,忙叫稳婆来看,那服侍在侧的稳婆瞧了瞧说道:“皇贵妃娘娘破水发动了!”
好在孙清扬已经生过两回,不光稳婆经验丰富,就是长宁宫里侍候的众人也都驾轻就熟。丹枝指挥小宫女们将烧好的热水抬过来,服侍着孙清扬擦洗过身子,这才将她送入产房,等待阵痛发作,宫开八指。
到了这会儿,孙清扬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忙里偷闲叫人给她煮粥喂了吃,免得一会儿生产时力气耗损过大,肚子饿了扛不住。
杜若就像从未离开过一般,跟在产房里忙前忙后。
只不过,先前从宫里走的时候,她还是宫女装扮,文静娟秀,如今却是媳妇的模样,端庄大方。
因为上回的可怕经历,刘维再不敢进产房,就在外面和赵瑶影她们一道焦急等待,一见朱瞻基进来就欲迈步掀帘,往产房那边去,忙和众人一道拦住他:“那是血房,皇上您还是别进去,怕冲撞了您。”
已经是三女之父,朱瞻基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孙清扬这一次眼睛看不见,虽说那雪莲及时送到了,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还是要等生产后才能揭晓,心里自是忐忑不安,坐立不定。
但刘维与众人一味苦劝,死死将他拦住,他倒不好抬脚进去。
赵瑶影还念叨:“都破水有一个时辰多了,上回三公主两个来时辰就抱了出来,这算起来也该……”
正说着,屋里就传来痛哼声,朱瞻基一听,更是顾不得什么忌讳了,三两步就要往产房去,唬得刘维等人在后面连喊,好在被屋门口两个宫女拦住了:“皇上,那里面脏呢,您不能进去……”
她们如何能挡得住皇上?正为难时,碰巧太后刚好赶过来。太后一见这情形,连忙说:“皇上,你过来陪哀家说说话,少不得过一阵就把大胖小子给你抱出来了。”
太后发了话,朱瞻基也不能再往里面闯,只得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陪着太后坐下。
和太后一道进来的胡善祥劝解他道:“皇上别担心,皇贵妃她福大命大,一定会母子平安的。她这会儿才阵痛,离生产还有时间呢,再一个发动得猛,人虽然受些罪,但好在会生得快些,少受好多苦。”
朱瞻基看了看她高挺的肚子:“皇后辛苦了,你如今也怀着身子,还是不要在这儿苦耗着了,回去早些休息,别累着。”
胡善祥用手里的帕子印了印额角的虚汗:“臣妾就是在坤宁宫里,也睡不着,倒不如在这儿,陪着母后、皇上和众姐妹一道等皇贵妃的佳音。”
宫里头的皇长子,连太后都这么上心,她又怎么能坐在坤宁宫里干等?
再一个,她还听下面说,皇贵妃其实这一胎并没有真怀上,是皇上临幸一个宫女怀的胎,准备这一生下来,就来个狸猫换太子,将那宫女之子充作是皇贵妃所生……虽说之前听到这传言时,她甚至借口要听听皇贵妃的胎动,在孙清扬肚子上又摸又听的,这才知道那高挺的肚子里和她的一样,有个活蹦乱跳的胎儿。但这不亲眼见到生下来,心里还是不踏实。
所以神情越发温婉:“皇上就让臣妾待在这儿一起等着嘛,皇贵妃这胎可是皇长子,宫里头谁不重视,况且臣妾还是嫡母,哪儿有儿子出生的时候,嫡母不在一旁的道理?”
见她言语恳切,朱瞻基望了她一眼,不禁道:“你方才也说,这会儿才阵痛,离生产还有时间呢。回去吧,你这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免得朕两头挂心。”
胡善祥唇边含着的笑意又加深了,她看着朱瞻基亲亲热热地说:“那臣妾就听皇上的,早些回去。这边一有消息,您就派人给臣妾那儿说一声,免得臣妾挂念着。皇上您也别担心,皇贵妃从小就有福气,从前哪回事不是遇难呈祥,转危为安的,这一关也定然会顺顺当当的,再不会出事。您就坐在这儿歇歇,喝几口茶,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好在她已经在稳婆里安排了人手,皇贵妃这一胎究竟是真是假,自然有人会告诉她,继续待下去,也不过是哄着太后和皇上对她更加顾念罢了。
相较而言,她还是更重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见皇后听从了自己的安排,朱瞻基点了点头,又安慰了她几句,还吩咐自己身边的内侍:“王瑾,派几个妥当的人,好生护送皇后回去。”
那边胡善祥和太后及其他妃嫔正在说抱歉自个儿先走的事,这边王瑾已经安排人立在一旁了。
等胡善祥离开,朱瞻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着太后说话,耳朵却始终支棱着听里面产房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产房里的声音一下大了起来,朱瞻基再也坐不住了,不时遣人进去问消息,后来干脆就叫人随时传递里面的情况。
太后和其他等候的妃嫔,都靠在椅上坐着,不大说话。焦甜甜几个颇有些失望,她们本是因为知道皇上回来,刻意打扮了一番,谁知朱瞻基自打进来,眼都不曾瞅自己一下,再听到屋里传来时大时小的呻吟声,时不时插入的稳婆、宫女们说话声,都甚觉无聊,此时却又不好走了,只得坐在椅上,还得扮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虽然是十一月的天气了,屋里头的地龙,加上心里的火气,倒热出不少汗来,污了脂粉。看上去就不像平日里的千娇百媚。看着别人的样子,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有些坐立不安,不过和朱瞻基的不安心情大不相同。
这样的情况,太后也是见得多了。看了看她们,不动声色地说:“你们几个先回去吧,这一时半会儿生不了,有了喜讯,自会叫人告诉你们。都待在屋里,哀家觉得挤。”
再三推辞之后,除开刘维、赵瑶影是真心关切,何嘉瑜和袁瑷薇两个说是打小的情分,怎么都不肯走外,其他位分低些的妃嫔,到底还是离开了。
其实除开婕妤以上位分的,底下的人,就是到这儿等的资格都没有。出了长宁宫,焦甜甜几个又有些后悔,却不好再回去,只得怏怏离开。
偏在她们离开的时候,一直没有过来的徐澜羽倒来了。想着屋里头只余的那几个人,徐澜羽这回可不得让太后、皇上高看一眼?心里的懊恼又多了几分。
妃嫔们的小心思按下不表,长宁宫的产房里头,传出来里头要热水的消息。太后毕竟经验丰富,看看一脸焦灼的朱瞻基,笑道:“皇上坐一会儿吧,这要热水,就快了!”
其实太后心里头也着急,毕竟朱瞻基子嗣艰难,孙清扬这一胎生的又是皇长子,再担心大义正统,太后也盼着她这一胎平平安安的,要不平日里也不会使人盯紧长宁宫,免得有人趁孙清扬看不见,在后面作祟。
要是普通妃嫔生孩子,别说皇上,就是她都不会这样等候在产房的外头。
朱瞻基听了太后的话,坐回了椅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等着。果然再过了一会儿,孙清扬的喊声隔着屋子都清晰可闻,又有人出来递消息说是要用衔木了,而且里头便一下没了声音。
不到半个时辰,就听到屋内传来几声响亮婴啼,众人的心弦全都放松下来。何嘉瑜又是艳羡又有些妒忌,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臣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下子,咱们可是能放下心来了!”
朱瞻基也甚是高兴,但还惦记着孙清扬的情形,就笑着点了点头,敷衍道:“同喜,同喜。”
坐回位上的何嘉瑜不免看了袁瑷薇一眼——赵瑶影和刘维不会明白她的心情,可袁瑷薇却定然懂得。
袁瑷薇和她对望了一眼,两人都还来不及反应呢,里边便来报信了:“恭喜太后、恭喜皇上,皇贵妃喜得贵子,母子平安!”
朱瞻基顿时松了一口气,喜不自禁,连说:“赏——”而后又问,“皇贵妃的眼睛呢?能看见了吗?”
报信的稳婆却道:“皇贵妃精神还好,抱着小皇子不撒手,所以要等一会儿才抱出来给您看,只是眼睛还被蒙着,奴婢也不知道是不是能看见。”
太后笑道:“只要这母子平安,就是福气!”
一边命人打赏,一边里里外外安排各色琐事,给诸人的打赏不说,又安排给孩子称重、戴平安符,命乳娘进去预备给孩子喂奶,等等。
刘维几个就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跟着安排,令人熬汤药,给孙清扬准备饭食,命人给乳娘熬催奶补品……虽然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事先准备充分,倒也是有条不紊。
等到小皇子抱出来,大家都围着去看,已经清洗干净的小皇子用襁褓包裹起来,露出又红又皱的小脸,手舞足蹈地闭着眼,却不曾哭。众人都小声笑道:“一看就是个性子开朗的皇子。”
稳婆在一旁笑道:“小皇子有六斤二两呢,健壮齐整的,将来肯定好带得很。”
虽说这多半是句吉利话,太后、皇上听了还是很高兴,都叫人赏了封红。
太后千叮咛万嘱咐苏嬷嬷等人小心、注意,方才带着一众各怀心思的妃嫔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