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牧场主金(1 / 2)

最后的情人 残雪 8029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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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丽”服装公司的规模越来越大了,乔的客户也越来越多,而且都是大宗买卖。现在他几乎没有时间读书了,出差变得很经常。

有一次,他到了北方的一个大牧场,主人的房子在半山腰。虽然是盛夏,到了夜里山里就变得冷起来了。乔裹在主人给他拿来的厚睡衣里头,还是有点冷。主人金先生是朝鲜人,早年随父母移民来这里的。

“我有一万只羊,还有奶牛和鹿。”金说,“我不管农场的业务,像一个退休的国王一样住在这山上。听说你要来,我就感到我的机会来了。现在我们来干一杯吧,这种酒是好东西,它会使你今天夜里实现你的愿望。”

外面已经天黑了,乔看见屋里有很多高大的人影走来走去的,但金似乎并没有看见。乔心里很害怕,表面还得故作镇定。金告诉他,他的妻子和儿子前些年相继得肺炎死去了,他们受不了这地方酷烈的气候。但他舍不得离开,他就像中了魔一样,这地方太美了。如果现在是早晨,他就要带他爬到山顶的冰冻处所去看风景。

“这屋里还住了别的人吗?”乔忍不住发问。他想起了自己带来的那部恐怖小说。

“啊,有的。我有两个客人,他们多年前来我家拜访,然后就失踪了。我觉得他们就在这屋子里,我已经习惯了。”

乔发现他说这话时脸上有种残忍的表情,一头黑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令乔想起黑狼。因为害怕,乔就不再追问他了。他看见一个黑影停在金的背后一动不动,而金的眼镜的镜片在阴险地发出反光。乔说自己刚才喝多了,先去睡。

乔把满身的酒气带进了客房。在迷迷糊糊中,他感到这是一间很奢华的卧室。但是床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黑猫呢?一共有五只,都趴在摊开的丝绸缎面被子上。卧房里开着几盏绿色的小灯,似乎比客厅里更冷。乔打了一个寒噤,连忙钻进被子里头,那几只猫顺势也钻进来了,毛茸茸的,倒也很舒服。一躺下,乔就醒了酒。有人在轻轻地敲门,他不敢去开,他打算让电灯一直亮着。刚才在客厅里时,金说起了乔所在的公司,他说“古丽”服装公司是一头怪兽,乔只有逃到东方国家去才能挣脱这头怪兽的魔爪。金说这话时始终从镜片后面冷冷地看着乔,看得他心里发怵。在心底,乔对他的话是不以为然的。现阶段他虽然很少有时间读书,但这并不妨碍他经营自己的故事世界。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已经将自己的旅行纳入了他的故事网络。所以虽然心里恐惧,他还是很兴奋的。

这个被称为“丹古蓝”的巨大牧场是多么美啊。乔一从出租车里头钻出,就站在原地发起呆来了。那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的美。那沉默的连绵的草地,那傲慢的,戴着冰帽,看上去渺无人迹的高山,还有这建在半山腰的、独一无二的房屋,它们全都在无言地挤压着乔的心灵。乔不由得想退缩,但出租车早就不见踪影了。穿着睡衣,口里衔着烟斗的金从大房子的台阶上走下来,随随便便地同乔握了握手。乔感觉到他的手非常有力,甚至有种磁性,似乎在暗示乔,告诉他已经进入了金的地盘。

金的家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厨师,没有仆人——也许仆人都没出场。吃饭时,厨师也坐在一旁,但她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从她严厉地闭着嘴的表情来看,她似乎是看不起乔的。乔心里很沮丧,只想快点到客房里去,然后关上门,读那本带来的恐怖小说。但是金忽然对他谈起了他的家乡朝鲜,声音又尖又急,就仿佛是要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客人敞开他的内心。在乔的印象里,他的家乡似乎是浮动在空气中的一幢幢平房,平房里的男男女女既不耕作也不外出做买卖,但这些人的内心却具有惊人的情欲,能够在梦里长久地交媾,昏睡不醒……“黄色的玫瑰在冰山脚下怒放。”金含糊地说出这个句子的时候,乔看见他露了露血红的牙龈,整张脸变得有点像老虎。但他忽然在屋当中站住,声音又变成了刺耳的尖叫:“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太阳总是悬挂在东方吗?”

听着听着,乔就进入了金的故事。到后来,乔已不太分得清金的故事和自己的故事的界限了。金的那些像火柴盒一样的平房总是忽然炸开,里面飞出种种的异物,这些异物从半空散落人间,让人们生活在危机之中。“朝鲜,其实是茫茫大海里的一个气球。”他用肯定的语气告诉乔。乔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绣了很多狐狸的睡袍,只觉得欲望从两腿之间升腾起来。越听下去,他越觉得金的有趣,他在心里将这个小个子的男人称作“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称呼他。

外面起风了,狂风怒吼,整栋房子都摇晃起来,像要被彻底摧毁一样。乔吓得缩成一团,准备钻桌子。金稳稳地立在地板上,也许他将这所房子看成了巨浪中的大船吧。这时他凑近乔的耳朵,告诉了他这个秘密:“我的房子是没打地基的,这种房子是我们家乡的风格。”一会儿之后,房子就平稳下来了,而暴风刮得更猛了,似乎还有雹子打在铁皮屋顶上。金伸出手臂搭在乔的肩膀上,乔又一次感叹他体内的磁力。“谁会到这里来啊?除了你。”金说。

屋外的暴风与冰雹只是加剧了乔体内欲望的沸腾,在黑猫们交配的呻吟声中,乔想到的性伴侣既不是马丽亚,也不是这个屋子里的金,那似乎是一个性别不明的人,浑身长满了长长的黑毛。乔不由得对自己这种陌生而又强烈的欲望有点畏惧。他想,也许是黑猫们诱发了他的性幻想吧。中途,他从被子下面爬出来,站到了屋当中。黑猫也随他下了地,其中一只在他小腿上咬了一口,那种新鲜的痛感又更刺激了欲望,乔觉得自己快发狂了。密集的冰雹打在铁皮屋顶上,震耳欲聋,房子像要坍塌似的。敲门声在冰雹的间歇中响了又响。他看见自己睡过的孔雀缎面被隆起老高,莫非里头还有一只猫,那只猫迅速地长成这么大了?他走过去掀开被子,里面什么也没有。乔重新躺下。黑猫们躲在屋角,更为淫荡的呻吟从那地方升起。金在门外喊道:

“开门!我是金,我在早年到过你的故乡,你全忘了吗?!”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乔终于不耐烦了,起身去开了门。然而门外站着的却是那个肥胖的女厨师。女厨师的蒜苞眼并不看乔,她正顺眼望着自己怀里的一只小白鼠,那只小白鼠奄奄一息。乔不知道她是否听得懂自己的话,就用手势比划着对她说:

“金……金,金!”

女人立刻显出焦虑的样子,将小白鼠朝地上一扔就走开去了。

金直到早晨阳光灿烂的时候才出现。乔看见他脸色蜡黄,举手投足都没个定准。他另外换了一件上面印着黄金元宝的缎子睡袍,这副打扮使他显得有些油滑。

“你在夜间实现你的愿望了吗?”他用手抹着油光可鉴的黑发问道。

乔回想起欲望高涨的古怪夜晚,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合同已经签好了,可是你还没打定主意呢!”他又说。

他从外头唤了狼狗进来,用手轻轻抚摸着差不多同他一样高的狗。他告诉乔,这条狗的母亲前年死了,死在山顶。“我将它封在一个冰洞里头了。当我回转身来朝远处张望时,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什么呢?”

“东方!我看得清清楚楚,啊,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有!”

“但是像我这样的人,是看不了那么远的。”乔泄气地说。

“啊,不!你完全错了。比如昨夜,你就到过了那里,你像皇帝……”

“我并没有到达你说的地方,我一直在房子里头,遭受那些黑猫的袭击。”

“你对那些猫不满啊?”

金说话时又露出了血红的牙龈,令乔心里很不快,他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种猛兽的习性,好像随时会发作似的。他慢条斯理地点燃烟斗,抽了几口之后,脸上浮出一层薄薄的红晕,黑眼珠在镜片后面贼一样转动着。乔鼓起勇气问他能不能带他去山顶看一看。

“不能。”他干脆地说,“所有的路都不通了。从前啊,日本人也来过这山上,女人们换上和服和木屐,一会儿就消失在雪地里了。”

乔喝着咖啡,心里想着金的生活该有多么寂寞,除了那浮在云中的故乡之外,他几乎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金看出了乔的思想,回答说,不,他一点都不寂寞,因为全世界的人都有可能经过他的住所,他的房子就像是进入天堂的入口。比如同他素不相识的乔,不就是从那么远赶了来,成了他的客人吗?他以前虽然不认识乔,但其实他们之间也是有信息相通的。

“我并没有……”乔想申辩。

“啊,不,不、不!”金摆了摆手,“你是做了的。你发出信息,可是自己并不知道,我却知道你。你刚动身我就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乔被他弄得很窘,只好沉默。他看见客厅的天花板上垂下来一只吊篮,吊篮里堆满了马蜂,都从边缘溢出来了,有几只还掉到了地上。乔又一次感到房子里面的形势的险恶。同这些枣子一般大的马蜂比起来,昨夜那些黑猫实在算不了什么了。金的这种嗜好真令人胆寒,可他自己为什么一到这里就欲望汹涌呢?有一段时间,乔认为自己差不多是一个绝望的人了,幸亏后来迷上了阅读,是那些虚构的故事救了他,使他的生活变了样。但故事只是乔生活中的一部分,具有意义的那一部分,乔没想到世上还有金这种人,完全生活在虚构之中的人。乔同他握手时就感到了他精力过人。一只马蜂爬到乔的脚边了,乔连忙换了个位置坐下,他看到了金的眼镜边上那一丝嘲弄的光。

“你的厨师,她很少说话。”

“她是能说的,她只是不愿说罢了。她年轻时因为多嘴被她的家庭抛弃了,她是前些年在我这里定居的。”

金邀请乔去他屋后的温室看他培植的“奇花”。

“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啊,要有信心。”他说。

所谓的温室是一间很大的空房,房间的窗户很小,所以房里光线阴暗。乔在屋当中站了一会儿之后,才看清地上摆着的瓦钵。但是并没有花,钵里一色地装着粗沙。金蹲下身,从沙钵里翻出一粒杏仁状的、褐色的种子,举到亮光里去观察。

“你瞧,它已经炸开了,但里面的芽出不来。这里所有的种子都是这种情况。花朵是开在梦里的,你一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吧?已经有十多年了,这些种子还保持这种样子,既不发芽,也不腐败。想想看,这有多么惊人。”

金不断地挖出各种形状的种子让乔观察,他的声音在空空的房间里发出回响。乔产生了自己正在进入一个巨大的墓穴的感觉,既好奇,又不习惯。他反复地想这个问题:这里有没有通道通往山顶呢?有个人影在窗玻璃上晃了一下,是厨师,她在外面观察房里的动静,看来她时时刻刻都在监视自己,为了什么呢?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金看在眼里。

“这些花不喜欢光线。它们是我从家乡带来的,我们家乡的房子都没有窗户,不过家家都养着这些种类的花。在那种黑暗的处所养花,有点邪恶的味道。你家养花吗?”

“我们养玫瑰花。”乔想起马丽亚那些着了魔的花,突然伤感起来。

“玫瑰花,好,那是自命不凡的人养的花。有一个来这里的人告诉我,他的玫瑰花疯了,不停地怒放,结果他院子里一年四季都是红通通的。”

“你不是在说我吧?”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你今天夜里就会知道。有的花香可以让人窒息,那种瞬间也是令人神往的。”

金拍干净手上的沙站起来,他那张脸在朦胧的光线里显得有点像一块岩石,他的身子也变得僵硬了。他一动不动。

“一旦抓住某种东西,其他的就全成了虚幻之物。”乔说。

但金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真的变成了石头一样。他身上那件金元宝的睡衣则变幻着莫测的光。

门“吱呀”一响,女厨师进来了。她抓住乔的手臂,将乔带出那间房。她还是不说话,但她的动作非常自信。乔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她要让金一个人待在里面。他记起金先前说的关于信心的事,心里头似乎有所领悟。

他走进客厅便看见,马蜂们全都掉到了地上。它们在地上爬着,黑压压的一大片,让人十分肉麻。乔回转身走进了厨房,可是女厨师发怒地轰他出来,脸涨得通红。她轰他的时候口里发出的声音有点像狼嗥。

乔只好躲进他夜里睡过的卧房。他一进门就看见那些猫占据了那张大床,在床上睡得香。乔悄悄地从房里退出,溜到屋外。

下面那绿色海洋一般的草场的尽头有一个穿深红色衣服的人影朝他奔来,那人时隐时现,也许是骑在马背上。当他越来越近时,乔赫然发现这个人原来骑着一头豹子,豹子腾空而起时,人的长发就在空中飞扬。乔看得眼睛都发直了。他焦急地等那红衣骑手跑上山来。然而就在他要上山之际,乔听到震耳欲聋的一声枪响,骑手立刻滚到草丛里去了,豹子也不见了。刚刚看见的情景就如同幻觉一样消失了。乔判断出子弹是从他所在的处所射出的,难道是金?回转身一看,厨师正从门里走出,一双眼睛恶狠狠地望着他。

他又绕到屋后的“温室”,看见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乔坐在屋外的石凳上,心中涌出对家庭的思念。马丽亚在家里干什么呢?他觉得马丽亚才应该到这个地方来,她和这个金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有人沿着石头阶梯上山来了,好像是穿红衣的骑手,乔心里激动起来。“喂!喂!”他喊道,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喊。

然而穿红衣的人却是金。金头发凌乱,镜片打碎了一块,左腿受了伤。

他一瘸一瘸走进屋,拒绝乔的搀扶。没有人为他处理伤口,血已将红裤子浸出了一大块黑色,就好像金的血是黑血一样。

“谁开的枪?”

“谁开的枪?”金重复乔的话,“是我自己,我让厨娘开的枪。”

金苦笑了一下,一咬牙,露出血红的牙龈。乔又开始胆寒。

金睡在躺椅上闭上眼睛,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乔觉得他好像在打寒颤。

“你的牧场真美。我很想看你的羊。”

“除了我,谁会住到这种可怕的地方来呢?你说我的羊啊,那只是个幌子罢了。为了让听的人产生误解。”

“也许伤口要包扎一下,上药。”

“不用。我身上已经有了7颗子弹,这种事,算不了什么。那些穿木屐的日本女人被冻结在冰洞里头了,没人再能看到这些美艳绝伦的女子。”

乔现在特别想开始读他带来的那本恐怖小说,他撇下金,到卧房里从挂在衣架上的皮包里取出那本书,然后拉开窗帘,坐在沙发上读了起来。

书的红色的封面上写着这是一部恐怖小说,但封面的正中却是一位少女的照片。这位少女正坐在她那静谧的闺房里绣花,从她的窗口望出去是蓝天白云。书的开头是介绍这位名叫海林的少女的童年生活的。她似乎在一个孤独的环境中长大,虽然有父母,父母却撇下她去远方做生意去了,据说是去了东方。好在女孩性情安静,甚至有点冷淡,所以她也不怎么想念她的父母。她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自己照顾自己。乔读了这几段之后,便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因为他从这些乏味的文字后面,又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他所熟悉的背景。他想,海林家里一定有夹墙,夹墙里头则有地下通道。这样的女孩不会没有秘密生活的。接下去就是描写流水账似的日常生活,似乎她那些邻居全是些记不住的名字,到后来,似乎就连“海林”这个名字都变得模糊斑驳起来,描述成了一头雾水。也不知书的作者是什么用意,忽然就用俗不可耐的语气赞美起自由来,就像这样一连出现六七行相同的句子:

“啊!自由的飞翔!不可企及的高度!

啊!自由的飞翔!不可企及的高度!

……”

乔看到此处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就将那些猫吵醒了,猫们一醒就开始了疯狂的交媾,在床上发出怪叫,闹个不休。乔害怕被它们咬,就坐到窗台上去。在宽大的窗台上,乔继续阅读。到了第二章,少女海林忽然不知去向了,空空的闺房里变得热闹起来。因为她不锁门,就有各式各样的人进来聊天,做小买卖的啦,修伞的啦,制鞋的啦,饲养家禽的啦等等,他们带进来各种各样的气味,闺房原来的那种氛围荡然无存了。然而有一天,少女又回家了。她失去了一条右腿,样子也变得粗俗不堪,脸上有种凶狠的表情。她赶走了她的邻居,关上老屋的大门,开始了她的沉思默想的生活。此处又出现了几个俗不可耐的重复的句子:

“在遥远的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永远不知道!

在遥远的过去发生了什么?我们永远不知道!

……”

乔现在笑不出来了。某种类似性欲的欲望又开始在他体内高涨,他跳过障碍,来到了他的故事王国,在广场上那几棵榕树的气根下面,他看到了五颜六色的和服在随风飘荡。“海林!海林!”他连着喊了好几声。他听到他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啪!”地一声响。

金从地上捡起书来时,乔看见他在暗笑,他的长发抖动着。他换了一件图案奇怪的睡袍。当他直起腰来时,乔看见一只黑猫从他的睡袍里探出来。

“只有它懂得我的心思。”金说,“你的这本书里头的女主角,我见过。”

“难道实有其人么?”

“因为写的就是作者自己的生活。她在我的屋子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到山顶去了,她就是在那种地方失去了一条腿。她拖着残腿,怒吼着下山的样子我至今历历在目。这样的书,你一定不敢看完,看到后面,你自己就会被拖进去,再也出不来。那可是真正的冰洞,比山顶上的深得多。”

乔眼前的和服消失了,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他想同金探讨一下这个故事,可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书里面几乎没有情节,也没有形象。然而金却向他证实了海林是实有其人。“腿是如何断掉的呢?”乔又陷入无边无际的遐想之中,他听见金的声音仿佛是从夹墙里面传出来,很含糊,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很阴暗,猫们不见了,金也不见了,窗帘自动地合上了,窗外有女人在哭。乔摸索着上了床,他在黑暗中很快就爬上了宫殿的台阶,进入了那个荒芜的花园。到了那里,他才知道,花园并不荒芜,各类动物在里头吵吵嚷嚷的,人也不少。那些沉默的人都站在一棵棵大树下面,表情莫测,就仿佛不是来自于这个世界。乔认为他们也许是生活在上几个世纪的古人。有一个站在一棵雪松下的小伙子显得特别苦恼,乔问他从什么地方来,他说从家里来。他的口音有点奇怪,他是个外国人。乔又问他他的家在哪里,他说是东方。

“但是此地难道不是东方么?”乔打量着土红色的宫墙,大声发问。

小伙子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这时乔才注意到小伙子穿的是囚服,居然还戴着脚镣。再看其他那些人,似乎也穿着囚服。乔突然无缘无故地感到非常惭愧。松鼠从他的两腿之间窜过,松鼠是属于这个花园的,乔不属于这里。

“我的妻子马丽亚,在家里种了很多玫瑰花。”乔如同争辩似的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