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兽记·青鸟(2 / 2)

谁借走了笙歌 乔夕 5071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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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王袍缝隙间瞅着大殿下的男子,猫一般犀利的目光,却那么灼烈而隐忍地望着惘言。他说,请王赐葵妃一死。

然而,令所有朝臣都没有料到的是,他们的王竟因这句话勃然大怒。他过于激动地说,我才是僳国的王,我该杀谁,不该杀谁,还由不得你们来决定。你们别妄想像操控我父亲一样操控我。沐白,你信不信孤会杀了你。

沐白深褐色的眸里涌出与水藻一般透明的气息。

他说,王,你是不会舍得杀了臣的。

他在那一刻,勇敢地挑战一个王者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不知道,这一切原本就是一场阴谋。是年少的帝王为了控制手中的权力,而铲除异己与仇敌的开端。

王望了一眼沐白,继续说,你眼里伪装出来的忠诚只会让我觉得恶心。我讨厌你用这种的眼神看着我。你每次这样看我,我就会想起死去多年的母亲。

沐白的脸已逐渐失去血色。

他听王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当年我与母后藏匿的山洞,是你告诉父王的。我其实一早就知道了。我曾经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可你竟然沦为父王身边的一只狗。别妄想我失去那些灰色的记忆,背叛是永远都抹不掉的。沐白,我恨你。如同我恨巫师雾一样。

沐白一直摇头。

他对王的仰望,像苍灵墟的兽那样虔诚.

是夜,皇宫内苑葵妃的寝宫出现黑衣的刺客。就在他的刀重落于锦被上的瞬间,他才惊觉上当。锦被里根本没有那个魅惑王的女子。

这时,只见所有的锦衣侍卫破门而入。王在那一刻,像逮到一只完美猎物那样的骄傲地走在最前面。

他对着蒙面的刺客冷笑。孤说过,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王并不曾见过在下的样子,又怎会猜得到是为臣?

那么,沐白将军,孤猜对了,不是吗?

然后,蒙巾下的沐白,比一只猫还要惊恐。他一直望着王,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却始终没有说出。他看着王用那把龙剑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他看见血滴在地上。一滴,两滴,三滴,比火还要盛大的颜色。

他听见飞鸟扑起翅膀的声音。熟悉得似从梦境里穿透。潮湿的梦境中,曼陀罗的汁液在少女青色的舞裙上。

无数黑色白色紫色的飞鸟从四面八方集聚而来。

它们围在沐白身边叽叽喳喳。

没有人明白那些鸟群最终对沐将军说了什么话。只是,所有人都看见插了一把剑的沐将军哀伤地跪在王的面前,用手一直指,一直指。

他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他说,王,你能感知到我的难过吗?无数巨大的泡沫在空中不停地飞。我看见天空瞬间染成了通体的红。我预感到那个可怕的咒语就要实现了。我多么想带你避过这场灾难。可是我终明白,任何人都不能代替你死亡。我也不能。因为,父不放过你。

他说,王,你一定还不曾见过我真正的样子。

说罢,他扯掉头上发髻,抖落那件沉重的盔甲,他的指甲从长袖下伸出,白皙而细长。乌丝在清风中径直拂到王的脸上。

原来他是女子。

王突然觉得被人狠狠地从心上剜了一刀。

他无比惊讶地望着面前越来越透明的美人儿。眉眼如丝,细碎的哀伤在皱纹上穿梭。麻质紫裙上绣着细致的玄鸟图腾。

她说,王,你一定不曾记得我,苍灵墟上最下等的宫女,琉。

她说,王,你一定不曾知道自己奇怪的身世。你的身体里流着苍灵墟的血。你的东王父指派的苍灵墟异人与僳人的孩子。在十岁之前,你一直待在苍灵墟。我也是。只有将你身边的异人一一除掉,王你才会安然地长成一个出色的帝王。所以,你的母亲必须死。

她说,王,为什么你不杀死葵妃呢?

她说,我只是想用尽一切保你不受伤害。王,我只是想爱你。

万恶的幻觉在这一刻变得如此透明而涣散。

紫袍的宫人在惆怅的雨夜站在尖塔上高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她的灵魂与身体一样妩媚。她只是一只长年在苍灵墟最远的角落为王子奏瑟的最下等的青鸟。

她每天欢笑着与飞过的鸟说话,与一只夜莺说话。甚至与一朵濒临死亡的残花说话。

葵,你看到鹿台上的王子了吗?他是不是锦袍荆冠,引吭高歌的少年?

葵,你知道怎样让一个最下等的宫人与王子有一场最惊艳的遇见吗?

葵,你能不能告诉我王子的眼神为什么终年像苔藓漫过河床一样哀伤吗?

葵,火已经将苍灵墟的宫殿烧成了一片废墟,就算再汹涌的水也无法将其熄灭。所有的人都弃王子而去了。

在她的身体倒下的瞬间,我仿若看见紫衫的东王父站在苍灵墟的莲塔上,俯瞰众生。他的手中捏着无数鸟兽血淋的尸体,大笑不止。他在派我去丛林附近的藤屋前,对我说,葵,你想听一个故事吗?那些潜伏在我身体里最隐秘的爱情,你想要听吗?

东王父的笑声在红色的天空中,每一个音符都像落下雨一般的泪。

许多年以前,住在碧梅中的少年,他是苍灵墟上最美的王者。喜看花朵与鸟兽的歌舞,喜把微笑藏在树枝上,喜把忧伤隐在宫人的发髻里。

他在某个雨夜的苍灵墟顶,遇见了改变其一生命运的女子。

彼时,她是来盗玉壶的窃者。轻柔的腰肢,敏捷的身手,像兽一样穿梭于旧时城墙的各个角落。于是,王将自己置在暗格里,他知道女子一定会找来。

他太年轻。年轻到以为美好的相遇必会有美好的爱情。

果真,女子在轻轻推开暗格的瞬间,被里面漂亮的少年惊住。

她问他,你是谁?

他笑,这个问题不是该我问你吗?

女子望着面前的美少年,良久,才露出如鸟一般清脆的笑声,她对他说,我叫葵。

正如少年所希望的那样,他们相爱了。比水草与飞鸟还要热烈的爱。他甚至忘了她最初来苍灵墟的目的。

他对她说,这玉壶是苍灵墟的法宝。我把它送给你。从此,它是你的了。

是为试探,也是为证明。

然而,就在他将玉壶奉出的第二天,女子与玉壶都不见了踪影。而不久后东边的僳水之国,传出关于僳国王后助王盗宝的奇迹。

每一场爱情的开始和过程有多美好都不重要了。而结局已经将一切都定格了在支离破碎的残忍里。

东王父站在曼陀罗残败的叶子上继续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葵了吗?僳国是因一个叫葵的女子变得强大,那么,我就要让它因为另一个叫葵的女子从此消失于世。

他说,我最终不得不承认,像葵那样的女子,我永远都不曾得到。我曾经在僳国的鹿台上见到她,她偎在僳王的身边,她竟已不记得我了。她问我的第一句话只是,我见过你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忧伤的看着我?我看着她透澈的眼睛,突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甚至都没有拿回原本属于苍灵墟的玉壶。我只告诉他身边的男子,终有一天,我要让僳国永不得安宁。而一切,只因一个女子而起。我不愿承认,我是因为恨她才这么做。我不想让她知道,那么久之后,她仍然能够轻易地主宰我的心绪。

他又说,葵,你会恨我吗?

当所有的真相必须要如此鲜明地呈现时,你会不会恨我?

我仿佛听见女子的啼哭,从遥远的宫殿中传来。

我终于将曾经丢失的记忆全部拾回。我记起了苍灵墟上那场大火。原来是我放的。我甚至记起了自己隐秘的身世,僳王朝唯一的一位公主。是东王父在见过所爱女子葵之后,从僳国宫殿带走的少女。

他抹去我的记忆,教我至高无上的幻术,甚至于让属于苍灵墟撒谎功能的所有生灵于鸟兽都听我使唤。他让我在苍灵墟遇见惘言。

他让美好变得残酷。

他让相遇变成阴谋。

他说,葵,你知道吗?惘言那些关于爱情的记忆,从来只与一个叫琉的女子有关。而你,我只是给你关于你和他相爱的幻觉,从始至终,惘言在苍灵墟都不曾遇见过你。

很快,僳就要亡了。我保佑在水底城堡的那些瓦萨族子民,即将攻入僳城。

世人不一定记得这个王朝曾经的兴盛。但他们一定会记得,僳是因一个叫葵的女子而亡.

曾经辉煌的僳王朝,一夕之间,终成了一座废墟。很多断了手臂的男人在废墟里寻找他们失散的亲人。他们动物一般的呜咽,令我无比心伤。

在僳王朝西边的祭台上,我看见了东王父。他匍匐在黑色的柱子前。他常年潮湿的眼帘,在这一刻,竟然再也掉不出一滴泪。

他的手指在黑色的柱子的娟秀字体上。

我爱你。唯曼陀罗会知道。

他认出那是葵的字迹。他曾在苍灵墟的宫殿里,故意取笑葵的字写的像是树叶在轻舞、他记得在将玉壶交给葵的那个清晨,他问她,你是真的爱我吗?她对他笑,指了指外面一树的曼陀罗花朵,说,它会知道。

可是,东王父却一直不知道。他将自己终年置于苍灵墟顶的莲塔上,他被仇与爱折磨得发丝皓白。他精心策划一场阴谋,他安排一个又一个人置身其中。

在他的计谋里,惘言将被带回苍灵墟。永生永世禁锢在曼陀罗的花毒中受尽煎熬。除非僳皇族中,有人的爱意多过恨。这爱意将洗尽惘言关于僳的记忆。他只会记得苍灵墟的紫袍宫人。他将会失却声音。

葵抑,东王父望了我一眼,继续说,他会彻底的忘记你,你的眼泪和血,是让他可以快乐的最好武器。

那么我呢?这个僳国唯一的公主,在这场阴谋里,充当的,从始至终只是一颗棋子。我以为就算到最后,我也会死在爱情的怀抱里。

可原来。惘言那样的少年,我从不曾得到。

结局

惘言在一片曼佗罗的花丛中醒来。周遭的绿树在拂动的风里唱凄迷的挽歌,停憩的飞鸟来了又离开。碟群以流泉一般的潺涌速度忧伤不已。

他的脖子上尚有轻微的刀划过的痕迹。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他的唇角仍张着微扬的曲线。他却再也说不了话。

在那个阳光明媚得令水藻悲恸的午后,他看见有青色的鸟,直直地从高空坠下。它的羽毛像最轻柔的花朵。

它的眼睛却裹满了透明的潮水。

他一直望着它。一直。

直到自己的眼泪猛烈地掉下来。

直到血染在泥土上。

那一刻,他的幻觉里开始前所未有的一张女子素净的脸,穿麻制紫裙,站在苍灵墟的角落奏一曲哀伤的瑟。她说,王,我是琉。

然后,他的身体在燃烧的火焰中破裂地张开。

他猛然记起曾在苍灵墟的尖塔上对一个女子说过,爱情是从身体的裂缝中慢慢长出来的,我爱你。

她是琉。

而葵,终于被彻底的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