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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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互相的。

“对对对,”如意说,"所以你现在天天换工作,三百六十行,眼看着你都要做遍了。除了我和洪喜,别琼,没有任何朋友,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活该你单身……”

我并没有反驳她。

换工作,除了被老板开掉,主要是因为我还没找到真正喜欢的职业,没能全身心地投入,并不是源于同事的孤立和取笑。

没有其他的朋友,并不是因为我人缘差,而是我对朋友的要求高。

至于男朋友,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啊,总要多遇见一些人。

如意看到我怀里的小齐,叹口气:“不对,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还有你的朋友小齐嘛。”

她说的小齐,是我从小到大不论睡觉、上班、外出……都会带着的安抚物,一只用我妈的衣服改的长长的圆柱形枕芯。

据我妈的说法,我小时睡觉整夜都要抓着她的衣角,她一旦离开我便惊醒号啕大哭,于是用那衣服改了个圆枕,让我夹在腿上、抱在怀里,效果出奇的好,一觉睡到天亮。

只是日子越久,对这圆枕依赖性越强,吃饭要它在腿上陪着,半夜迷迷糊糊醒来要摸着,难过时要抱着,开心时要搂着,出门时上班时背包里也要带着……

它是我的定心丸,是我的安抚剂,是我的定魂散。

是我丟什么都不能丟它的最珍贵。

开始我爸妈还反对,觉得这么大个人,天天带个小枕头出入,形影不离的,成何体统。

反对了一阵子我不为所动,也就默许了。

此刻的我又把小齐抓得紧紧的。如意十分嫌弃:“老实说我最无法忍受你用不同颜色的毛线给它做头发,还有用布头裁的衣服。你老人家都什么审美啊?还有,你能不能不要用积木给它搭城堡?那些用水彩笔画着五官的苹果、橘子、梨……分列站立两排,是什么意思?你给它建了个王国?它是国王?

它当然是国王。

我的国王。

闲来无事时我最喜欢装扮它。

尤其是有了经济能力后,服装、发饰的材质可以买好一些的,我喜欢跟小齐说话,给它建立用水果、零食、蔬菜组成的文武大臣。买来各种材质颜色的布料、丝线,像宠爱自己的孩子一样装扮它。偶然的机会我看了部英国BBC拍摄的情景喜剧,剧中的女主人公米兰达和我同样是个胖子(当然现在我不是了),同样有个喜欢毒舌亲闺女的亲妈,喜欢跟水果蔬菜交朋友。

天哪,我简直想介绍我妈跟她妈认识,仅在“如何毒舌亲闺女”这个话题上,她俩第一次接触就可以成为升华为无话不说的好闺蜜。

正是她启发了我,直接扩大了小齐的社交圈。

我那么爱小齐。

它是个需要我陪伴、装饰、聊天,不断去满足的女王。

满足它,实则是在满足我自己。

小齐,其实是在成长过程中欠缺太多满足的,另外一个我不会有人听我这些蠢话的。

我知道,在如意眼里,我肯定是个怪人。

哭过一通好受多了。冷静时,我想,如意结婚是对的。

只要能离开这个家,管他是什么人、婚姻能持续多久,至少不必每天被我妈如此折磨。

我突然无比理解她。

如意离家后曾煽动我说:“你实在受不了,也搬出来住吧。”

我说我找不到肯娶我的男人。

“你在外面自己租房嘛。”

“可……可是我……又没有足够的钱。”

她一手叉腰一手戳我脑门:“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资格抱怨?”

是,作家六六说过的,想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得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很可惜,我并没有。

*11*

如意怀孕的事情,最难过最愤怒的除了我妈,当然是洪喜。

如意结婚时他联合我妈捣乱,幻想着她只是猪油蒙了心,等清醒过来,一定会发现他才是真爱。他明明是那么现实的人,到了爱情上,却天天踩在棉花堆里。

家庭没温暖?不想被控制?想要有自己的家?

都是屁话。

洪喜说:“为什么是潘羿,不是我?我也可以给她温暖给她家,百依百顺绝对没脾气啊。”

我一针见血地说道:“你现在说这个有点太晚。为什么不是你?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怎么追求女生,天天追得如意鸡飞狗跳的。是你才怪。

你哪怕稍微浪漫一点儿,轮得到潘羿?”

“我?不知道怎么追求女生?这些年,我对如意的心,天地可鉴!浪漫?”他挠挠头,有些不服气也有些困惑,“我不浪漫吗?有吗?”

唉,真是恨铁不成钢。

爱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傻小子和如意同岁,比我小两岁,小学时就喜欢追在如意后面跑。就算女孩比男孩发育早,但彼时如意的烦恼主要集中在谁的蝴蝶结比我漂亮,粉色莲蓬公主裙我也要买,以后再也不跟刘娜玩了……

这些比较重要的大事上。

洪喜死缠烂打了两个学期,如意恨了他两个学期,具体的阴影面积难以统计

我常想,如果有人开个“如何讨女生欢心”的速成班,一定赚得盆满钵满。很可惜,并没有,所以那些到了青春期春心大动的男生们总像蒙着双眼的蠢驴,在恋爱的大道上跌得鼻青脸肿。

洪喜的蠢,同很多青春懵懂的男生一样,明明喜欢一个人,却只会通过取笑,甚至是羞辱对方的方式来表达——

如意和小伙伴们跳皮筋,洪喜跟同桌强盗似的跑过去,拉长了皮筋对着如意就弹;如意在体操台上领做广播体操,他在其后背贴上“我是猪”的纸条,使如意成为全校的笑柄;《葫芦娃》里的蛇精有个如意簪,某天洪喜想到“如意如意,顺我心意”这句词,拜他所赐,如意的外号“蛇精”被大家叫到大学……

至于什么鞋带绑桌子腿啊,上课提问站起来撤走椅子摔个四脚朝天啊,剪刀剪小辫儿啊,更是不胜枚举。但如意最恨洪喜的一件事,是那家伙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个坐一下就会发出放屁声的坐垫。上课班长喊起立——

“同学们好!”

“老师好!”

“请坐!”

如意坐下时,放屁声百转千回,洪喜尖着嗓子喊“如意放屁啦”……全班同学包括老师都笑疯,上气不接下气。

所以有时候如意也还算喜欢"蛇精”这个外号,毕竟比“放屁精”

要好听一些。

*12*

因为洪喜,童年生活可真欢乐啊,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能听到如意抱怨洪喜。

那时我九岁。

洪喜和如意刚刚满七岁。

洪家还没发家,洪喜爸妈早年倒腾家具,人老实又受同行排挤,合伙人卷了所有钱跑路,债主叫了一帮人天天堵在门口要债。洪爸只得外出避风头,之后便杳无音信。有人说在美国见过他,还有人说被债主砍了客死异乡……传说很多,始终无法确定真假。

那个合伙人叫吴招娣,据说是个寡妇。我爸每每提起,语气都愤愤地:“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水性杨花的!”

吴招娣卷了很多人的钱,洪喜家不过是其中之一。最惨的是当时城中心的一家叫什么“袁记家具厂”的,被骗了两百多万,在当时,这笔钱是几辈子也还不上的天文数字,那对夫妻承受不了双双服毒自尽留下一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孩子。

“造孽啊,"我爸叹气。

“那个孩子……”我问,“后来怎么样了?”

“听说被亲戚带走了,去了国外。”

而洪妈,扛了一个多月,走投无路,娘家又没人,只得把洪喜扔到我家,拜托我爸妈照顾,留了一笔钱,说是南下碰碰运气。

我们朝夕相处,外人一直以为濮家有三个孩子。

三年后洪妈受高人指点,跑到海南农村收了一圈海南黄花梨,几百年的原木,更有明清罗汉床头把交椅,将军茶台……她赶上了捡漏的好时候,民风淳朴的海南村民,当时全然不知道黄花梨的真正价值,那些后来被洪妈卖到上千万的明清家具,不过几千块钱收得。

洪妈偿还了所有的债务。尝到甜头专门买了地,囤了无数的花梨原木。规模越来越大,海黄被炒至天价无人问津又开始下跌时,她已经收手。因不懂经营和管理,怕重蹈覆辙,她保守地把所有赚的钱都买了房地产,每天收的租金,不知道够几代吃。我爸有次开玩笑,夸张地说整个城市五分之一的地,都是洪喜家的。洪喜,是名副其实的大地主。

我们并没有因此变得生分。洪喜的性格,并未因他爸爸的离开而有所改变,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洪家后来买的别墅一年到头没人住,洪喜只愿意继续住在我家隔壁,三天两头跑我家蹭饭吃。洪妈呢,干脆在我们小区里买了套复式,洪喜这才两头换着住。洪妈每天在老干部中心跟一帮老头老太太打麻将,为了几毛钱跟人吵翻天,同她的身价一点不符。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学习的料,浑浑噩噩度过了大学四年。毕业后的就业前景不太乐观,反正我也没什么追求,索性什么工作都试一试。

前台,出纳,广告文案,书店销售……我连便利店的小时工都做过。

洪喜死缠烂打地跟如意读了同一所三本院校,同校不同系,每天的生活不过是吃饭、打游戏、追如意。

奈何如意遇见潘羿,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开始过着一心一意的甜蜜生活。

得知如意同潘羿交往后,洪喜特别不忿,跑去质问如意。

他站在如意宿舍楼底下大喊——

“403的濮如意,你给我出来!”

他嗓门很大,一嗓子,整栋楼冲阳面的宿舍都探出脑袋来。

他继续喊:“403的濮如意,外国语学院的濮如意,外号‘放屁精’的那个,你给我出来!”

……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导致如意"放屁精”的外号陪她度过了整个大学时期。

从那时起,如意再不肯跟洪喜讲话。

*13*

这都是老皇历了。

回到现在。

我爸约了人打乒乓球。

桌上留着字条,我妈给怀孕的如意送汤还没回来。

给我留了一份猪脚汤,油腻腻的,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只想找点凉的吃,就近去了肯德基。

不知道谁家小朋友过生日,大半个场地张灯结彩,挂满了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气球。到处是八九岁的孩子,围成一片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草莓和巧克力味的圣代太甜腻,哪有原味的甜筒纯粹好吃,我左右手各拿一个,看着跑来跑去的孩子,吃得正开心,看到洪喜那小子哭丧着脸进来,并未点餐,直接选了个靠窗背对我的位置,把头埋在臂弯里。

此刻灯光突然变暗,服务员推着点满了生日蜡烛的蛋糕出来,《生日快乐》响彻整个房间——

Happybirthdaytoyou

Happybirthdaytoyou

Happybirthdaydear

Happybirthdaytoyou

……

“许个愿啊!”

“一起吹蜡烛呀。”

“安静啦,不要吵”

戴着生日帽的男孩双手合十,闭眼许愿,在这片欢乐祥和的海洋中,突然听到一个男人悲痛欲绝的哭号声。

好、好像是洪喜。

现场似被人扔了枚炸弹,片刻的喧哗后突然安静无比,大人、小孩、服务员……所有好奇、惊讶、鄙夷的目光锁在他身上,可他完全不在乎,哭声越来越大,哭得更专注。

我默默坐他对面。

见到我,似找到情绪的共鸣点,更加委屈和不甘,哭声越发凶猛。

不远处有小朋友的家长被服务员拦着,愤愤骂着:“我儿子过生日他哭个屁啊?”

我只好赔笑解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本来也有个这么大的儿子,结果媳妇带着孩子改嫁,几年过去了都不让见。”

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马上由愤怒转为同情。

洪喜:“……”

*14*

哭了十几分钟后,洪喜拉我去隔壁店吃饭。

边吃边感慨,当年挤在我家炉子旁,用小木棍翻着炉灰里的地瓜和土豆的日子还历历在目,现在呢?

“也许时间老人自己也有个钟,他的转动才带动了整个宇宙时间的转动。”

我笑。

“要是能抓到他就好了,把他的钟往回拨,没准时光可以倒流啊。”

“抓到时间老人,比抓住如意的心更难,不是吗?”我想起他刚才的哭声,没有原则地打击他,“而且,小喜喜,以你的智商,怎么抓得到时间老人。”

“不要这样啦,如心。”也许是我多心,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躲闪。

我打他一记暴栗:“如心是你叫的吗?叫姐!”

“……以前,那个,”他支支吾吾,“我那是随着如意的辈分才叫你姐,我宣布,为了庆祝我的新生,以后直接叫你名字。”

我没多想,不叫姐也挺好,他个子那么高,生生把我叫老了。

“好吧,随便你,我无所谓。”

他哭丧着脸,声音嗲得连隔壁桌吃火锅的大爷都打了个冷战:“人家都哭成那样了,你一点都不心疼,哎,这个社会太冷漠无情了。难道我还能苛求从这个社会得到温暖吗?嗷,天啊……呜呜呜呜,好难过。”

我倒了一杯开水给他:“谁说得不到温暖,100度够不够?”

他鬼叫:“100度太高了,纯属过度溺爱。你把我往自私自利、无限膨胀的绝路上逼,与整个社会抗衡,陷我于如此不义,太歹毒了。”

我:“……滚,爱去哪儿去哪儿,别让我见到你。”

*15*

酒足饭饱,洪喜说:“我今天找……如意谈了。”

“哦,”我一边挑拣着烧烤盘里已经冷却的烤串,叫服务员拿去再烤热,一边回他,“谈得咋样?”

“……我刚才都哭成那样了,你说谈得咋样?唉,简直生不如死。

她说什么,这么多年与其说我喜欢她,倒不如说我是喜欢捉弄她。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我歪头想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哈哈,她说得很在理啊。你哪次不是在捉弄她就是把她弄哭?我说过多少次了,追女生得浪漫,得讨对方欢心。知道什么叫讨人欢心吗?就是得让人家笑。”

他愣了几秒,声音低下来:“也没见着潘羿让如意有多笑啊。”

“对于如意这样一个能作上天的女人,”我说,“潘羿简直像是在供祖宗,何止一直让她笑,还敞开胸怀,高质量地承受了她所有的作。”

“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如意是个非常能作的女生,平日里最喜欢以折磨男朋友、刷存在感为乐,还有严重的傲娇症、玻璃心、公主病,平时得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使唤男朋友跟使唤奴隶似的,好猜忌、捕风捉影瞎吃醋,动不动提分手。稍有不如意说话就阴阳怪气,脾气大,爱挑剔、爱炸毛、爱找茬,喜欢跟男友对着干……时刻需要男朋友哄,还怎么哄都哄不好。有啥话就是不直说,等着你猜……”

洪喜频频点头:“就是说呀,你不愧是她姐,总结得太全面了。我当时就想,也不知道谁惯的她,作什么作,小爷我就不信了,还收拾不了你,板不过来你这些臭毛病。”

我叹气,这小子的情商是零吧?

于是耐着性子继续给他分析:“……面对这样一个所有女生都无法超越的作女,你回忆回忆,人家潘羿是怎么做的?

潘羿是怎么做的?

如意打他电话,响四声才接,如意又哭又闹,非说潘羿不爱她。

秒接,如意还是又哭又闹,说潘羿肯定是用手机在跟别的女生打情骂俏……不论哪种情况,反正要分手。

潘羿像个奴才似的跟在后面好几天,时刻忍受着如意的冷脸,天天热脸贴冷屁股。左手拎着水果零食,右手拎着大衣,一会儿剥了开心果塞进她嘴里,一会儿亲自替她披上大衣,“亲爱的你好像刚才在打喷嚏……”

洪喜呢?

如意有次破天荒给他打电话,还没开口,电话那端只听洪喜一声怒吼:“我打游戏呢,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小时候我们三个一起看电影,如意说:“我渴了。”

洪喜回她:“我也渴。”

多年以“追求”为幌子的捉弄,让如意与洪喜彻底断交。之后架不住洪喜的苦苦哀求,我以自己的名义约如意去公园划船,然后朋友划另外一只船带洪喜在湖中心相遇。趁如意低头看手机,我和洪喜互相跳到对方的船里。

当时的如意见了洪喜大怒,我也差点被她骂死。那么难得的机会,洪喜是怎么表白诉衷肠的呢?

彼时的他站在只能容纳两三个人的脚踏船中,使劲摇晃着身体,带动小船左摇右晃,身体持续失去控制,数次险些掉进水里的如意魂飞魄散,一面脸色苍白地抓紧船沿,一面听着洪喜的告白——

“说!当不当我的女朋友?不说?真不说?我晃了啊!我就不信……”

事情以两分钟后如意整个人栽到水中,她跟我冷战了一个月作为结束。

“这不算这不算,”洪喜十分不屑,“你们女生,最喜欢挑剔男生不懂浪漫,明明是你们女生作。不浪漫和作相比,哪个可怕?我可是看过新闻,哪所大学来着,就因为女的作,非要男朋友半夜出去买夜宵,结果怎么着,男的刚出门,就被车撞死了。不是你们天天喊着男女平等,到了恋爱这块,怎么就不喊了?既然平等,那凭什么谈恋爱时,我们男的就必须时刻取悦女的,谈场恋爱需要拿命拼?”

我在心里暗骂,妈的,活该你是只单身狗。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默默啃了两个鸡翅。

他又说:“反正今天彻底告一段落。如心,你来做个见证,要是以后我对如意还有一丝留恋,”他的左手五指弯曲敲着餐桌,中指微抬,恰似只撒欢跳跃的小狗,“我就是这个。”

当人们需要发誓来证明自己的话时,通常对说出的话没多大信心。

“好,那咱们就说点别的。你真不打算找个工作,就想这样吊儿郎当地过一辈子?”

大学毕业后,洪喜一直没找工作,每天都在闲逛。

按他的话说,家里仅出租的房产,已够他几辈子挥霍,为什么要学为什么要工作?他生下来不就是吃喝享乐的吗?

话当然不能这样说啊,我当时还振振有词地劝他,什么人生短暂,要有追求,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啊……编到后来连我自己都虚得慌。

我要是像他家那么有钱,当然也会这样过啊。

世上有什么比不劳而获虚度岁月更快乐的事情呢?

我等他重复类似的回答,却看到他来了精神,眼睛亮亮的。

这孩子心也太宽了,刚才还哭成那样,现在又这么欢乐。

“你该不会是听到如意怀孕,得失心疯了吧?”

“我都说告一段落了,”他有点生气,“能不能不提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道歉,“真不提了,要是我再说,“我学他的样子,手指弯曲摆个奔跑的小狗敲着餐桌,“我跟你一样,也是这个。”

“这还差不多。”他白我一眼,停顿几秒,“说正事说正事。我妈说,中兴大街有两个底商,就是百盛商场对面,之前卖珠宝的那家租期到了没给他们续租,一大一小,可以拿来给我玩、我本来是拒绝的,可转念一想,不如大的我用,小的,你对我这么好,就送你了。你要愿意,自己开店做点什么吧。”

天哪,做暴发户的朋友真好,我热泪盈眶,紧紧抓住他的手:“送我?什么时候过户到我名下?”

他脸红了。

这家伙,什么时候看到他脸红过?

他嘿嘿笑着挣脱我的手:“按照电视剧的情节,你应该摆手推辞拿出穷人的气节来,说这个礼太重了,受不起,才对。不是吗?如心,你太让我失望了。”

如心如心地,他倒叫得挺顺口。

“那怎么行,”我才不在乎,“我假意推辞,万一你真的收回去怎么办。我岂不是亏大了。那可是最繁华的地段,也许这辈子都能靠它养老了。”

“过户文件在我家里,本来想拿给你的,结果知道如意怀孕,心都死了,哪还顾得上这个。”

我愣住,反应过来时大叫:“真的假的?刚刚我以为你在开玩笑!”

“我妈拿你们全家每个人都当恩人看,我会跟你开这样的玩笑?以你的性子,应该翘起兰花指,戳着我的脑门,”他尖起嗓子,阴阳怪调的,“说‘哼,算你有良心’这样的话才对啊。”

对哦,这样的话才适合我。

我有点纠结。

他问:“你不是一直说我不务正业?你也不想一辈子不是在面试,就是在去面试的路上吧?连我妈都看不下去了,真的。”

“你妈也知道我总在面试?”

“嗯,我跟她讲的。”

“你就不能讲点好的?”我拍他的后脑勺,“真是的。”

“也讲啊,比如说,我从小被人欺负,都是你帮我报仇。啧啧,一个女生,仗着自己长得胖,直接把那些坏小子压在身下……啧啧。还有……还有……那次雪地里小朋友们捉迷藏,我藏到地窖里睡着了,还不是你拖我出来,不然早冻死了。”

是,这么多年,他倒是像我的亲弟弟,我和他的姐弟情比跟如意的姐妹情倒还要深些。

“本来你的大恩,我应该以身相许的……”

这话听起来一点不像开玩笑。

我气得直嚷:“啊,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不至于这么差吧?”

他欲言又止,只是盯着我看。

“怎么?又沾东西了?”我胡乱抹着脸,果然有菜叶挂在脸上。

“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就当租用,赚钱了,再支付我房租咋样?风险够低了吧?也用不着不好意思。”

说不心动是假的。

我迟疑着,不好意思直接“接受”。

老是去面试,纵然内心很强大,有时候也会有一种挫败感。

同绝大多数平凡但坚信自己很独特的女生一样,我也有两个最简单又最奢侈的愿望:一是找个真心爱我的,特别特别浪漫的男人,把我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

千万别是洪喜这种类型,否则真是生不如死。身为旁观者,我看都看怕了,何况当事人呢?

二是找份可以让自己生活得很好的工作,买水果问老板多少钱一斤不用眨眼睛的那种。

——如果第一个无法实现,请佛祖保佑我实现第二个。

这样将来老了的时候,我还可以跟别人说,单身了一辈子都是为了忙事业。

我已沉浸在多年后自己满头银发靠在养老院的墙根下,同其他老头老太太一边捉身上的虱子,一边炫耀自己当年事业辉煌的老年岁月里。

眼下机会来了。

如果直接接受,唉,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会不会被人戳脊梁骨,说我果然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当初对人家好,都是有所图?

唉,好为难。

洪喜等得不耐烦,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直接塞我手里。

“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这么豪迈的性格,我喜欢!

真心送别人东西,即便别人玩命推辞,你也要拿出比别人玩命几倍的架势,更加玩命地给予。

必须说出“不要就是看不起我”“不要就是嫌给的少”“不要就是在打我的脸”“皇上说如果你拒收,奴才我就不用活着回来了”……诸如此类的话,逼着对方不得不收下。

否则就是压根不想给,表面做做样子罢了。

我很高兴洪喜不是跟我做样子。

*16*

我爸说,这样好像不太好。

我妈跟他的意见截然相反:“你觉得不好,你可以给你女儿买豪车买别墅啊。你还可以养她一辈子嘛。没偷没抢,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老洪家又不缺这点钱,有什么不好?”

“等我赚钱了就给市价同等地段的房租,我会跟洪喜签租房合同的。”我说。

“行吧。”我爸勉强同意。

我就这样突然有了一家自己的店。

比中了大奖还要开心。

——说得好像我曾经中过大奖似的。

那是一间130多平方米的底商,除了开店,我还可以搬过去住。

想到终于不用再和我妈住同一屋檐下,不被我妈毒舌和控制,毫不委婉地说,即便让我吃屎我也乐意啊。

店铺是装修好的,我直接将里间的办公室改成卧室,添些家具就能入住。

可是要卖什么呢?

我一点经验也无。

服装店?礼品店?首饰店?母婴用品?书店?咖啡馆?

我妈说:“家里有好多我穿不上的衣服,你拿去卖吧。”

我爸赶紧制止她说:“如心得到这个机会不容易,你别捣乱。”

如意听了很是嫉妒:“洪喜追求我,也没见这么下血本。”

所以说,主动追求别人不能太任性,要看看人家真正的需求是什么,而不是图痛快,只顾满足自己,生生把恋人追成仇人。

追求和报仇,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是要让对方痛快,后者是必须让自己痛快。

千万不能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