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什么跟我说的吗?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退缩了:“好吧,没什么,路上,路上注意安全。”
我不舍地挥挥手,勉强微笑着,只有自己知道,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往下沉。
洪一响,为什么他会对洪喜的爸感兴趣?
如果洪叔叔真的还健在,为什么洪家却完全不知情?
还是我听错?
也许他说的别的什么内容?
如果他想同我说,根本不需要我旁敲侧击地问,会直接讲吧。
如果他不想告诉我,那么,我问的话,尴尬的是他,还是我?
我要不要偷偷跟在他后面打辆出租车,玩跟踪游戏,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电视剧里经常这样演,主人公一身正气坐进出租车,霸气地对司机说:“师傅,跟上前面的车!”
然后一路小心疾行,不能跟丟,也不能被对方发现,那叫一个刺激。等到了目的地,追着上了电梯,竟然发现……
超带感的!像拍侦探片。
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想象,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敲着门,从他不耐烦的表情看,似乎敲了一会儿。
见我看他,奋力地挥挥手,声音高了八度,“哎,开门哪。”
“是……你?”隔着店门,我回:“你要找的人,不在这儿。不如打电话……
他摘下鸭舌帽:“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的人不在,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找我?
他点点头:“丫头,开门。聊会儿天。”
又是这种完全不允许别人质疑的语气,像机关老领导吩咐刚来的大学实习生,不知不觉中我被感染,被下了蛊似的打开门,请他进来。
“唔,”围着店里走了一圈,他频频点头,“不错。有点味道。”
我打趣道:“人人叫您‘慈善家’,您找我,该不是来砸钱的吧?”
“哈,我真要拿钱砸你,你肯要吗?”他在我对面坐下,“来壶茶。”
得嘞。我打着瞌睡给他泡了杯普洱:“有什么不敢要的,您要真给,我当然真要。我跟钱又没仇。”
他不找湛澈或洪喜,而是找我?倒要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问:“水总,洪喜呢,怎么没一起来?听说你们的项目进展顺利。”
听到洪喜的名字,他眉毛一挑:“你对他,也不是不关心。”
我心说,哼,那是,我们什么关系。再说,关心不关心的,也用不着你管。
“既然关心,”他察觉到我不情不愿的样子,继续问,“为什么会选Noah?”
——我跟你的关系,已经熟到了可以问我为什么选择谁做男朋友的程度吗?
“水总,”我笑眯眯地,"瞧您这话说的,要是关心一下,就得选择他做男朋友,多少个我也不够分啊。”
“这话没错。”他也笑,食指在下嘴唇处左右蹭来蹭去,心不在焉,“年轻人谈恋爱,都是意气用事。总是等到那个真心待她好的人离开后,才追悔莫及。我啊,”他戳戳我的头,“最见不得这样的悲剧了。”
他在说谁?洪喜?
脑海里的我已经抓着他的领子咆哮,老头,你瞎咧咧什么呢!有话就说,就屁快放!老娘没空跟你玩哑谜!
“每个人立场不同嘛,”现实当中的我继续保持好脾气,“同样的故事,有人觉得是悲剧,可有人认为是喜剧。我爸常跟我说,人呢,最重要的是管好自己的嘴,守住自己的心。旁人的事旁人自会解决,莫多嘴多心地乱掺和,末了讨得一身嫌。”
“哈哈哈哈哈哈……”原以为他会气得够呛,没想到老头见怪不怪,十分豪放,“这嘴真是了得,跟小时候一个样。难怪洪喜喜欢你。我都不是对手。”
真是为了洪喜而来?想来他不知情。
水横流往后一靠,一副极为放松、同我一点都不见外的样子,但仍是长者的口吻:“濮全有那把老骨头怎么样?还天天抓着人跟他玩乒乓吗?”
全身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我犹豫几秒,问:“您……认识我爸?”
“哦,”他脸上因失言而懊悔不迭的神色一闪而过,不自然地打了个哈哈,“嗨,我哪儿认识他,还不是洪喜那小子天天讲,我耳朵都磨出茧了。”
“哦,这样啊。那,”将他杯中的茶水填满,我慢吞吞问道,“您刚才说,我的嘴很了得,跟小时候一个样。我小时候什么样?”
与人四目相对,我从不先避开目光。
迎着他的目光我甚至还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照片,”僵持了几秒钟,他别过脸,“前几天洪喜拿他的相册给我看,有三分之二都是你们在一起的照片,小丫头片子。”他笑得很大声,多少有点刻意:“怎么这么问?”
盯着他似曾相识却又格外陌生的脸,一个大胆的念头把我自己吓了一跳……难道,难道……
那疑问如鲠在喉,上不去,下不来。
像不经意间端着倒满水的杯子,不用说跨步,哪怕没站稳都会外溢。又舍不得倒出少许,贪心地想着也许自己小心一些,再小心一些,便能滴水不漏地顺利到达目的地。
我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寸步难行。
他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沉吟半晌:“如心哪,犹豫了很久,有句话可能你不爱听,但Noah并不适合你。你多留个心眼。”
我没吭声,这话来得太唐突,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索性沉默。
“嗐,你生气了,是吧?都怪我这张嘴,叔叔在这里跟你道个歉,你跟Noah正热恋,情人眼里出西施,换作别人,也听不得任何人说自己恋人的不是。”
这话说得在理,多少他也是长辈,我不能太不给他面子,便稍微放松了语气:“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他没回答我,反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和Noah之间怪怪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不动声色:“是吗?”
“哈,”他笑,“还挺沉得住气。他怎么跟你说我?”
“您怎么不直接问他?”
“他没说?”老狐狸的眼前一亮,迅速捕捉到我眼神中的迟疑,“有什么大不了的,还瞒着你。”
他倒挺会挑拨离间。
“那您倒是说说看,为什么?”
我这么问,他越发相信湛澈并未对我和盘托出,“嘿嘿”笑了两声,身体往前倾着,挨我近了些,说道:“这孩子确实有些自闭和偏执。但谁让我错在先呢?
这么坦诚?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不论什么原因,既然有一个版本送上来,不妨听听看。
“说来,都怨我。”说出这句话,他似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和武装,连脸上的老年斑、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懊悔。
“十几年前在洛杉矶,我曾出过车祸,撞了个人。当时有点慌,加上车中三岁女儿的号啕大哭,慌乱之下,选择了逃逸。是,很无耻,可也活该遭报应,开上高速公路不到二十分钟,便把刹车当油门,造成了一起连环车祸,引起大火和爆炸。直接导致我车上的三岁女儿……我本人也伤得很重,做了几次手术才……”
因为湛澈的关系,我对他多少有些提防,可这故事上来便这么惨烈,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这……呃……”
“女儿夭折,我妻子受了很大的刺激,对我有些误解,感情破裂的同时,生意也几乎破产,过了好几年奔波流离的日子。”
“这样啊,呃,那个……您……”
他喝光杯中的茶,神情憔悴。
“嗐,很多年了,跟你聊天,扯了这么多。我是做节目后,才下了决心,想找到当年被我撞过的人赎罪……但过去那么久,想找到谈何容易,虽然请了很多专业的事务所寻找,总算在昨天查楚。”他脸上浮现出的愧疚神色并不是装出来的。
“难道,那个人……”
“是,Noah。”
“哪一年?”
他说出一个年份,我大致算了下,应该是湛澈刚被接到美国不到四个月。
所以,之前……是我多心了吗?
听说当年除了一些皮外伤,他脑部受伤比较严重,昏迷几个月,一度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过了几年才慢慢恢复,包括现在,也在继续辅助治疗。”
如意不是说……是因为少年时代的暴力事件才……
他像猜到我的心思:“你想说,他曾接受采访,说遭遇暴力事件?这个报道我也看过。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托词?”
“我找他时,他何尝没有找我?应该是报复我的心太过迫切,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揭发我的真面目吧。”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比如在节目中揭发,彻底搞垮我什么的。要知道,我们在节目里第一次见面,便察觉到他强烈的恨意,甚至完全不掩饰对我的种种厌恶。要不是昨天知道他就是被我撞的那个人……我还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他之所以处处针对您,是因为早就知道当年的肇事者是您?”
“应该先有点怀疑,后来才确认。当年我受伤比较严重,做过几次整容……”
我重新倒了杯茶给他:“那您找我的意思是?让我帮忙从中调和?您完全可以试着自己跟他沟通,也许说不定就此达成和解。”
他笑得很勉强,咳嗽一声:“如果每次他见到我,不是一副分外眼红的样子,我确实想试试。”
节目中湛澈和水横流交流时的镜头一闪而过。
那天吃饭时他的种种失态……
如果水横流说的是真的,那么也还说得通。
但为什么他会对我隐瞒这一段经历?
我感喟,先是在国内失去双亲,遭遇一系列暴力事件后几欲自杀时,终于被姨妈接走,偏又遭遇车祸,肇事者逃逸,脑损伤表达能力严重丧失……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可能把问题想得多了些,如心。”他叹口气,“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恨意,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目前也不知道,为了报复我,他会做些什么,以及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你知道的,他的性格那么偏执,尤其我听说,他原本早就拒绝了节目组的,哪知道看了视频后,编导说,尤其看到我在时,他眼前一亮,居然同意了。编导还以为我俩是好友……很抱歉,我也无意得罪你,我甚至想,如果不是因为洪喜喜欢你,就凭你的姿色,Noah凭什么选择你?他不仅要报复我,也要报复洪喜吧。”
——这还叫“无意得罪。”
他要是有意得罪,要说什么话?
我又一向护短,刚才那段话,把我侮辱得够够的,我忍不住,“叫您一声水总,”我直接打开门下逐客令,“是因为您的年龄摆在这儿,并不缘于您所谓‘慈善家’身份,或者自身的威望。千万别认为他人给您脸了,就真的可以不要脸。利用?报复?还无意得罪我?您把人撞伤逃逸,还说人家性格偏执?您不偏执吗?您哪里不偏执?我建议您去精神病院瞧瞧,或者改行去拍个侦探片什么的。不然,太大材小用了。”
他瞪大眼睛,气得脸煞白:“咱好好说话呢,怎么突然就急了?”
“再不走,我可报警了。”
我哪肯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瞪着他。
“我……”
“是要洪喜来,还是打110,您选?”
他一听洪喜的名字,有点慌张,终于不废话,嘘出一口气,走到店外,等你想明白……
我摔上门。
回到卧室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仍控制不住地颤抖。
给湛澈打电话,始终占线。
躺在床上气哼哼的,满脑子都是老头的话。
——Noah凭什么选择你?
影视剧中,女主听别人说男主出轨,或有了什么别的误会,或亲眼撞见男主与他人有亲密动作疑似出轨时,总是不由分说地疯狂往外跑,男主一边追,一边嚷嚷:“你听我解释啊。”
女主一定会非常配合地摇头狂奔:“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神经病啊。
我才不要那样。
当初说爱我的,是他,而非旁人代表、转述。
与我谈恋爱的,也不过只是他一个人。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当然是要他当面解释。
而我,选择相信自己的感觉,选择相信他。
所有的疑虑所有的谜团,终有一天,我等他,主动与我说清楚。
若他不愿讲,那便尊重他。
爱是他说,也是他不说。
他说,如心,你是世上光。
你对我来说,是世上光。
为了这一句,前面是万丈悬崖跌得粉身碎骨又如何?
他照亮我更多。
因惦着湛澈那通电话,晚上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给洪喜发微信。
我:小喜喜,睡没?
洪喜:领导有啥指示?
我:跟水总合作还算顺利吗?
洪喜:超顺利啊。说他是我的人生事业导师一点都不为过。平易近人,有耐心又有真本事。尤其是公司管理和投资,学到好多东西。
我:别的呢?
洪喜:别的,什么别的?
我:没什么。改天一起吃饭。
洪喜:早点睡。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好。
他果然不知情。
*5*
如意带着大圣和育儿嫂重新搬回来,家中无比热闹。那东北保姆做饭相当好吃,手脚利落出活快,孩子和我妈兼顾,连我爸都十分满意。
《梦想达人秀》将在周五晚迎来冠军争夺战,不知新诞生的五强选手们会经历怎样一番激烈厮杀,谁最终能得到赞助商提供的干万创业基金?因是现场直播,在收视率不断攀升,带来无可预估的名与利的强刺激下,更有无数的商演、代言……选手自我炒作、粉丝拉票、媒体负面消息报负面消息报道铺天盖地……开始有高层施压,主办方如临大敌,再度把所有人拉到郊区演播厅,杜绝外界一切联系。
如意一边开着电脑回复淘宝店找她设计形象的客户,一边跟我八卦。
“你听说了吗?张怡整容失败,跑到整形医院闹事,被记者拍了个正着。”
“你是说……”
“没错,就是参加真人秀,的那个,”讲起八卦她真是眉飞色舞,你说你都有了经纪公司,进了全国五强,想整形倒是选个正规的啊,偏偏去了家便宜的小诊所,医生根本没有整形资格证。我给你找下记者拍的照片,妈呀,吓死老娘了。下颌严重变形,整张脸都是浮肿的,两边脸根本不对称……”
她把手机递给我:“喏,你看。”
我多少做了些心理准备,看到整张脸肿大似猪头,看不清五官,小孩子见到会吓得大叫“妖怪”迅速扑到妈妈怀中的骇人照片,仍吓了一大跳。
我怎么记得小少说,他给她介绍的是艺人常去的整形医院,怎么去了这家黑诊所?”
说曹操曹操到,门铃一响,小少拎着满满的几个大袋子出现在门口,叔叔好阿姨好。晚上我做饭,你们今天等着吃现成的就行。”
我爸对他是有好感的,小少嘴又甜,他自然看得出小少的心思,却也不说破。经历了潘羿的事情,他学到的事情是对孩子的事情尽量“闭嘴”。
我把他拖过来:“张怡的事情你听说了?”
“嗨,能没听说吗,我作为经纪人,这几天电话都被打爆了,她算是毁了。有什么辙,她整容上瘾,什么青春定格提拉术、磨下颌骨瘦脸、全身吸脂,开眼角……重新做脸部吸脂,她能有多少钱,把仅有的家底嘚瑟完了,又四处找人借钱,听说亲朋好友都借了个遍,也不跟我商量,跑去黑诊所整容,你想,便宜能有好事吗,轮得到你?现在好,我们老板和周嘉嘉力排众议保她进五强。毁容了,节目也没法参加……”
“……你,”我狐疑地问,“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吧?”
小少还没反应过来,如意不干了:“姐,你怎么说话呢,她整容上瘾,干小少什么事?小少跟她有仇吗,犯得着吗?你怎么不担心姐夫经纪公司少了一个艺人,不知道赔多少钱。”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暗自思忖着,不清楚小少知道多少,又不能明说,如果真是湛澈对当年“恶意”的报复,他不可能事事自己出面。如果小少不是执行者,那么,会另有其人?
如意打了个哈欠:“姐,你不会想多了吧?觉得张怡欺负过姐夫,所以是姐夫在报复?他智商哪有这么低,真要豁出去,做法律不允许的事情,换作我,直接找人把她做了不得了,还费尽心思搞这个?”
“就是啊,”小少附和着,“我们老板忙着呢,哪有闲心思管他。”
我仍是不相信:“这么说,小少也知道张怡曾经对你们老板做的事?”
“啊,那个,”小少和如意迅速交换了眼神,如意抢过话头,“那个,嗨,姐,你别怪我,我一时没忍住,是我跟他说的。再说,小少不是外人。”
“对啊对啊,”小少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我跟如意谁跟谁。”
如意吼他:“滚,谁跟你谁跟谁,我是说你对于姐夫来说,不是外人。”
“咳咳咳,我还以为你打算接受我了。”
“滚!谁接受你,你就那么愿意喜当爹啊?”
……
两人嘻嘻哈哈闹着,不知刻意还是无意,我们尽快结束了这个话题。
张怡变成这样,本该大快人心,我却五味杂陈。
我清楚地记得,湛澈曾无比坚定地告诉我,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多大的代价,都不算大。
所以,他是真的,做到了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吗?
万一他铤而走险,如果那家黑诊所是湛澈找人介绍给张怡的呢?
如果是他找人换了整容过程中的药剂呢?
似乎,同湛澈在一起,我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阴谋论者。
隔天,湛澈偷偷溜出来找我,邀请我观看总决赛,说留了VIP席位,本不想去,听他说周嘉嘉请了如意,一时改了主意。
“不想看我,也不想看如意?”
我把头伏在手臂上。
听说闲聊时,突然跳跃提问最让人防不胜防,我杀他个猝不及防:“张怡整容失败是你设计的吗?”
他瞬间领会我的意思,承认起来坦坦荡荡,没有一丝愧色:“是。只不过,最后有点偏差……没想那么严重的。”
我好半天不敢吭声。
“我只是夸她,眼睛好看,”他说,“然后让小少,给她介绍了一家很正规的,整容医院。”
“你这么信任小少?他全部知情吗?”
我十分意外。
“小少是自己人,我对他百分百信任。”
“就这样?”我不相信,怎么可能?
“不然呢?”他一副茫然的样子,“你该不会以为我收买了整容医生吧?如心同学,法治社会,你也太视法律为儿戏了……”
“真这么简单?"我仍质疑,既然问了,就直接问清楚,反正同样得罪人,“如你所说,只去正规医院,怎么会……”
“一个人的欲望,远远大过她的能力,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痛苦。我只不过,利用了她的本性和弱点,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他的表情笃定而诚恳,“君子报仇,取之有道。君子报仇,”他继而垂下眼眸,“十年不晚。”
张怡被迫退出《梦想达人秀》。
一位在十强晋级赛中以三分钟时间差被淘汰出局的,特别擅长捕捉人物美好神态的摄影师温照上位,绝大多数专业摄影师更注重光线和构图,而他从不在意这些,拍的所有人的照片都如自拍照,美美哒。
张怡退赛的新闻很快被温照的新闻覆盖,小伙长得帅,自恋时代,自是十分受欢迎。
*6*
即将迎来决赛之夜。
茶餐厅却接二连三发生怪事。
上午十点刚营业,一个四十多岁的光头男人带了位红发爆炸女吃饭,两人点了猪脚饭和白切鸡,服务生上菜不到两分钟,女人尖叫着说“有蟑螂”,杀猪似的叫喊声在整个餐厅回荡。
我当时正在后厨帮忙,听到声音出去时,阿盘已经站在餐桌旁跟客人了解情况。餐桌上两个盖饭套餐中,爬了至少有十几只肥硕的蟑螂,沿着盘子极为恶心地爬过汤汁,四散逃窜。
光头男人歪着嘴,单脚踩在板凳上,超乎想象的破锣嗓子震得地板都在抖:“你们到底是开店,还是谋杀啊!叫你们老板出来!”
红发爆炸女早就拿着手机在一旁拍照:“我们可都拍下来了,就算蟑螂跑了,也别想赖。”
她还冲着边上的客人吼:“都吃什么吃,瞧见没,多少蟑螂?就这还是大明星Noah的女朋友开的?我看是你们两口子,一个在破店,明一个在暗,联合起来开黑店坑人,专门赚昧良心钱吧?”
连湛澈都牵扯上了。
阿盘双手背后毫不退让,站得笔直,沉声道:"我们餐厅一天两次消毒,从来没有过蟑螂。而且就算有,一下子这么多直接在餐盘上爬,我们厨师和服务生又不瞎,会看也不看直接端来给顾客吃?”
光头男直接揪住阿盘的衣领:“你什么意思?”
阿盘一边挣脱,一边冷笑道:“什么意思听不出来吗?想吃霸王餐可以,直接说,姑奶奶赏你一碗吃的。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骗吃骗喝,谁不要脸谁知道。”
我赶过去想赔笑脸时已经打成一片。没想到阿盘一个姑娘家,居然敢和客人直接动手,伤了自己不说,万一被客人讹上,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开店做生意最怕有人闹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吃亏的还不是店家。
没有人眼睁睁看着阿盘被欺负,我们店一向团结,厨师、服务员一起上,直接把那对狗男女摁在地上,直接损失是跑了一半没付账的客人,店里几张桌子被砸坏。
两人一口咬定蟑螂来自我们餐厅,死不承认吃霸王餐。谁也没预料到,隔壁桌坐的四五个身高马大的男人不知何时放下碗筷,像是提前接应好了似的突然袭击,我们完全没防备,那对男女趁乱逃走。
警察来时调了店内的监控,我们又去做了笔录,他们只说会尽快调查。
直到一点半才将餐厅打扫干净,刚松口气,两点半又莫名其妙进来二十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一人占一桌,一人点了一瓶啤酒,慢悠悠地喝,一直坐到晚上打烊。其他客人进店看到这阵势,哪敢进来。阿盘气得报警,说这不是黑社会吗,以前在台湾时就听说有店家为了拖垮竞争对手,雇上几十个民工这么做,最后逼得人家倒闭。
“必须报警!我就不信这个邪!”
可人民警察出警后,说人家一没闹事,二没吃霸王餐,没犯法也不好干预。他们例行公事地问了对方几个问题,无果。朋友私下里劝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赶紧找对方主动协调解决。
得罪人?
我们会得罪谁?
阿盘说,恐怕,不是冲你来的,是冲……湛澈来的。
冲他吗?
*7*
大户的爸爸孟光明被双规的消息,我是从电视里看到的。
当时小少坐在沙发上,两眼盯着电视兴冲冲地说:“如意如意,快点,一会儿就播了。要不是我们给赵女士支着儿,发到微博反响那么好……”
我把手提袋放在沙发上:“哪个赵女士?什么要播出了?”
他吓一跳:“如心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少打岔,回答我的问题。”
小少偷偷地往如意的卧室扫了一眼,似乎在等如意出来解围。我哪肯放过他,掐着脖子,把他老老实实摁在那里:“说。”
“额……我们老板说,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如心姐,我不说,是为你好。”
“还想不想让我在我全家前面说好话,”能动手就尽量不要讲道理,我照着后脑勺扇了一巴掌,“想不想追到如意,嗯?少耍滑头,再废话,你可别后悔。”
“好啦好啦,反正你也不是外人。”他笑嘻嘻的,“孟凡亮你是知道的对吧?他爹孟光明,我一看照片,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官。我陪如意产检,认识了孟光明的情妇赵女士,孟光明还敢带她住高档酒店,更打着考察的名义几乎走遍全球,贪污的公款少说也几个亿。我稍微使了点手段,赢得了她的信任,又在她和孟光明吵架时添油加醋,引诱她在网上发表了《曝光孟光明》的帖子,还发了大量有关孟光明和她一起的视频和裸照。”
我听得目瞪口呆:“小少,就你这才华,仅当个经纪人,屈才了吧。”
他得意极了:“才看出来啊。何止啊,还有他儿子……别说了,电视马上播。”
本台讯,我市副市长孟光明因涉及官员贪污公款、徇私枉法等违纪违法行为,已被双规,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镜头一闪而过,接着是市委书记考察某开发区的房产开发项目。
小少十分遗憾:“这么一句,就完了?他儿子孟凡亮高考找人顶包,调了别人的身份证、户籍信息,去省重点大学,顺利毕业取得毕业证、学位证……还有贪污的那么多公款,一句也不说?微博里赵女士都贴出来了。”
我诧异极了。
如意从房间出来:“咦,姐,你也在?”
两人迅速交换了下眼色。
“小少,”我决定突袭,“你们湛老师,咋那么信任你呢?报复孟凡亮的事情可以这么放心地安排你去做?”
“我这不是为民除害嘛。”这回答,滴水不漏。
如意撩了撩刘海儿:“姐,没什么瞒你的,小少小时候被混混们要钱,打得鬼哭狼嚎的,Noah帮过他。两人这么多年一直有联系。小少自告奋勇给他当助理,这么多年的交情,两人早就超越了老板和助理的关系,做任何事都不见外。而且,我也明着告诉你,报复孟凡亮和张怡、李蕊的事情,我也插手了。”
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这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双手紧握,充满感情地说:“为了正义!”
……呃。
我瞠目结舌,这两人,在这方面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小少得寸进尺:“为了正义,就让我顺手收复了你这个妖女,从此人间多了一对狗男女。”
“滚,”如意骂,“心理年龄十几岁似的,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老在我家没完没了地说。我都有一个儿子了,吃饱了撑的,还想再要一个?”
“儿子?搞没搞错,你儿子会出去自己买纸尿裤和奶粉吗?你儿子会在你心烦的时候帮你捶背揉肩吗?你儿子能帮你不断介绍各种客源?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小少急了,“你一边用着我,一边踩着我,真当我是小孩?”
如意看着电视:“你什么时候不闲着没事跟人掐架了,再跟我说话。你干的那些事,是大人干的吗?”
小少站直,双手叉腰,我以为他要放狠话,正幸灾乐祸,忽听他说道:“你真的觉得我像你儿子?想清楚了,我给你五分钟,再回答我。”
“不用五分钟,我现在就回答你。像。”
“你!”小少气结,他看看我,突然笑了,继而冲着如意人喊一声,“妈!”
我:“……”
如意也跳起来:“你再叫一遍试试看。”
小少:“妈!”
非常罕见的男女混合双打上演,我几次被误伤。惊得我爸从大圣睡觉的房间出来:“别闹了别闹了。”
两人这才罢手。
“你们什么时候关心起政治了?”我问如意,“最近你的店怎么样,不忙?”
如意斜斜地看我一眼:“早步入正轨了,姐,不知道有多火。我还招了两个助理,你就甭操心我了。”
“听说你给周嘉嘉设计总决赛的形象?”
“消息还挺灵通。”她很得意,“保证惊艳。”
当时的我并未想到此事会和洪喜有什么关联。
直到隔天一大早接到“禽兽哥”电话。
他很少给我打电话,我正奇怪,他说:“如心姐,喜哥有没有联系你?”
“没有啊,好久我都……”
他打断我,沉声道:“如心姐,大户自杀了,洪喜哥买下的健身会所本来已经全面动工重新装修,可因为当初是找大户他爹疏通的关系,现在——切暂停。我们谁都找不到他……”
啊,我居然忘记了洪喜。
我只知道他在近郊农场开始实施第一个计划,一家家去谈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邀请大家加入他们的“有机蔬果”市场,由他提供技术支持,采用全现代化、机械化、专业化的立体种植技术,给农民一定补贴以保证全有机质量。
还启动了计算机管理流程,通过电脑来寻找最佳生产方式、经营模式,并通过信息收集和分析,来解决每天生产中出现的各种问题。
之前还担心他走暴发户路线,租上几千亩的地找人种植,届时将会产生大量人工费、种植费……我还曾觉得多虑。
从他说我的下巴因他而起,我们便再没见过面。
他多半拣在我和如意不在家的时间来看我妈。
我爸说,他来了就捏肩捶腿,陪我妈聊天。
他絮絮叨叨回忆在我家住的日子。
他还买了大量的儿童绘本读给我妈听,国内外的精致绘本都有,以图为主,文字较少,更适合两岁到五岁左右的小朋友。我爸说,我妈像个天真的孩子般好奇地打量着他,有时不说话也不看谁,她有自己的世界。
她偶尔会摸着洪喜的头,喜滋滋的,满足且得意。
真是愧对洪喜。
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和大户的关系一向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