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2)

不懂浪漫的男朋友 苏小懒 19432 字 2024-02-18

以前觉得这世界上最蠢的人,

便是谈恋爱的男生,

最爱问些诸如“女朋友哭的时候要怎么办”的蠢问题。

什么怎么办,抱住她,哄哄她,亲亲她,

天大的事情,便也过去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还要别人教?

————————

此刻的我有点明白,

又有点糊涂——也许女生觉得简单的,

男生并不这么认为。

哭很简单,而哭的原因,却是复杂的。

“不知道怎么办”背后的心理是:

即便女朋友哭了也不想退步怎么办?

他果然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哭。

*1*

即将迎来《梦想达人秀》的年度总决赛,我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湛澈。他偶尔发来几条微信,字数寥寥。小少说,选手们封闭式培训,因为要全国直播,怕有什么闪失,限制极多,连导师的手机都被要求上交,白天导师们彩排,与选手们沟通,夜里选手们练习和休息时,导师们还要与节目组开会反复调整赛制。手机拿在自己手中的时间可以用秒统计。

我请小少传话,决赛前不论如何我要见他一面,多晚我都等。

他开始还帮湛澈解释,什么是我们老板真的忙啦,女孩子要懂事啦,你男朋友是艺人哎……想把我打发走。

我直接拧他的耳朵,这才老老实实帮我联系。

“要晚一些,凌晨两点半,可以吗?”

“可以,”我松开手,“我说了,多晚我都等。”

有些事情,我想和他好好捋一捋。

打电话通知如意今晚在店里住。

“注意安全,关好防盗门。”这小妮子,抛却那些不肯与我言说的秘密,自从我妈生病后,她倒贴心多了。

我怕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便开始在店里打扫。餐厅的每张桌子、窗户玻璃,洗手间、厨房、操作间……处处擦得闪闪亮时,情绪变得很差。

湛澈曾说,看着被自己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多么大的成就感,那就是快乐的源泉啊。我觉得不。打扫这么干净有什么用。

随便进来几个客人不到半小时便可以轻易毁掉。如果他们带小朋友来,用不了半小时,五分钟就可以。

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时,抬眼便见到店外默默盯着我看的湛澈,青色的胡茬儿配上那头微微有些凌乱的碎发,这饱经沧桑的男人。

我去开门。

“不是说要两点半?才一点多啊。”

他笑:“因为开会开到一半,我说已经记不起女朋友长什么样了,再开下去要分手了。所以领导当即决定提前散会。”

“骗人。”我白他一眼。

他走上前伸手想抱我,见我倒退了一步,微微惊讶。

我默默给自己打气。早练习无数次,我这种见色忘义的人,看他的眼睛便神魂颠倒的,每次都要强行集中意念,才能勉强听他讲了些什么话。这次不能被男色诱惑,一定要有原则。

他不解地问:“怎么?”

“湛澈,水横流就是洪一响,是不是?”我单刀直入,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没料到我突然问这个,“啊”了一声,倒也没否认,有点不悦,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其实,”我怯怯懦懦地开口,“我今天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希望你直接回答我,不问为什么。我想听你说真话。”

他迟疑了几秒,回道:“好。”

我问:“刚才的问题是,还是不是?”

“是。”他答得干脆又有些负气。

“第二个问题,你的笔记本中,‘最大的恶意’,HYX,指的是洪一响吗?”

他慢慢走到一张餐椅旁坐下,脱下外套挂在上面。

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我坐在他对面:“水横流,不,我应该称他一声‘洪叔叔’的。我想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会排在最大的恶意第一名?那三个人的报复方式我已经知道了,你,你会怎么报复他?”

“如心,有些事情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我们开开心……”

“湛澈,你会报复到我朋友洪喜身上吗?”

我以为他会否认,没想到他愣了愣,继而点点头,像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当然,只有报复在洪喜身上,你洪叔叔,”他拍拍心口,阴阳怪调地说,

“你洪叔叔这里,才会最疼。”

原来,原来。

我强忍着眼泪:“如果我说,洪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允许你……”

“哦?”他嘲弄地看着我,“我曾经问你,如果在报复的过程中,不小心,伤害到你朋友,你会不会怪我。你信誓旦旦地说,你不会以为他是我朋友吧?才不是。我有点不确定又问了你一遍,不是朋友?”

他垂下眼帘,往日里看到就会让我心跳加速的长睫毛闪动着,此刻却像把专门斩断情丝的弯刀,眨一下,便在我的心口砍上一刀。

什么,没有断?

还没有死心?

别急,刀锋利得很。

哪里还没断?

指给我看。

一刀不行,多砍几刀——

多砍几刀,总是可以的。

“我的相册里有张我过生日时洪叔叔一家与我们的合影,是不是,你拿去了?”

“是。”

“你拿它来做什么?”

“无可奉告。”

“那照片是我的,你不经我同意……”

“改天还你。”

“湛澈,你听我说……”

他忍无可忍,终于打断我:"濮如心,你说你一向都重色轻友,有冲突,当然会把我排在第一位,这个不用怀疑。我这个人别的不好,只有记忆力最好。怎么,今天你不但不重色轻友,还认了叔叔,认了朋友?”

我的眼泪流下来。“我以为你问的,是大户,”我结结巴巴地说,“他……当然不是我朋友。可洪喜……”

以前觉得这世界上最蠢的人,便是谈恋爱的男生,最爱问些诸如“女朋友哭的时候要怎么办”的蠢问题。

什么怎么办,抱住她,哄哄她,亲亲她,天大的事情,便也过去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还要别人教?

此刻的我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也许女生觉得简单的,男生并不这么认为。

哭很简单。而哭的原因,却是复杂的。

“不知道怎么办”背后的心理是:即便女朋友哭了也不想退步怎么办?

他果然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哭。我越发心凉,如果换成是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哪怕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马上行动,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为了他,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退步的呢?

水横流的话响彻耳际也知道那个人喜欢你,却横刀夺爱,以此来报复我。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他说我是他的世上光。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你知道吗?湛澈,从我们恋爱后,我就开始幻想着,也许,我们会有这样一个家,不大,只有六十平方米,也许只有五十平方米。每天早上我会设置三个闹铃,一个七点,一个七点半,一个七点五十。闹表响时你就推我去关闹表,我撒着娇就是不肯。最后只好你爬起来关,带着无奈和宠溺。我们,我们鸡飞狗跳地去忙各自的事情,两个人拖拖拉拉都迟到。洗手间的水池中,总有我掉的头发,我不打扫你也不会像我妈那样叨叨个没完,而是自己默不作声把它们扫干净,浴室的镜子溅满了水花,你坐在马桶上大声喊:“如心,没纸了,给我拿卷纸!,客厅的沙发上堆满了我穿过的没穿过的衣服,旁边的衣架倒像是个摆设。我洗衣服时总是会少一只袜子……于是,于是,你就买了几打一模一样的袜子,这样随便搭,也没有袜子会觉得孤单。就像有了你,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觉得孤单一样……

“只要你愿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想要做所有让你开心的事。”

“湛澈,我执着地相信,你也会如此待我。”

我说得哽咽,眼泪越发汹涌,鼻涕也开始流,看得出,他不是不动情的。虽然没有表情的面孔充满了疏离感,但我察觉到他的变化,适才握成拳状的手,渐渐舒展开,细长的手指犹豫着,蜷曲握成拳,松开,又握紧。

“洪叔叔说,你恨他,是因为他撞你肇事逃逸,听说你当时昏迷几个月,还……一度失去语言表达能力。你的感受我都理解。可是湛澈,可不可以为了我,只是为了我,收手?他知道错了,也想补偿你。我虽然并不喜欢他,但也不想看你一直活在仇恨里。大户、张怡、李蕊……对他们的报复已经够了。过去那么久,我们一起开始我们的新生活好不好?”

我吸着鼻涕:“我一直很想有个自己的家,就像歌里唱的,我喜欢一回家,就有暖洋洋的灯光在等待。我喜欢一起床,就看到你微笑的脸庞。我喜欢一出门,就为了家人和自己的理想打拼。

他仍是看着我,不发一言,像在打量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个人明明坐在我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我们之间,却像隔了万水千山。

几乎是破釜沉舟,我咬着嘴唇,“湛澈,你……你是为了报复洪喜,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他的肩膀在抖。

“……你爱过我吗?”

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他反问我:“你,爱过我吗?”

我已经哭成这样,为什么还要问这样的屁话?

我止住哭泣,贱兮兮地拉他的衣袖:“你不要报复了,收手好不好?”

“如果,”他慢慢扯开我的手,“如果,我说不呢?”

“如果你说不,”我眼泪失控,大颗大颗滚落,低头回复他,“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他缓缓站起来,慢慢套上大衣,一颗颗系好纽扣,走到门边,我以为他就这样一走了之,却听到他说:“我,同意你的决定。”

那一刻,我真的听到心脏碎裂的声音。

先是砸中某一个点,继而如冰裂股,以摧枯拉朽之势,整个人——

嘭。

嘭。

嘭。

眼睁睁看着他打开门,又退同来,抬眼看我:“不,我反悔了。我不同意你的决定。”

适才碎成渣渣的心兀自一喜,因他这句话身体渐渐有了暖意,是的,他是爱我的。不管谁说了什么,只要你说,湛澈,只要你说爱我。

我顾不得哭得红肿的眼睛,从眼睛到我整个人,喜气洋洋地张开双手,心花怒放地要奔向他。

“不用分开一段时间,”那声音清脆冰冷,“我们,彻底分开吧。”

开门的声音,他脚下的皮靴踩在地板上,嗒嗒的脚步声,一声又一声。

我的笑容还僵在脸上。原来,心如刀割,是这样的。

“怎么,这就走了?谢谢你放过如心,不过……”清清楚楚洪喜的声音,这么晚,他怎么来了?

他一手抓着湛澈的衣领,另外一手正弹着湛澈衣领上积的雪,我竟不知外面何时下起了雪。

“你要记住,是如心跟你分的手,不是你甩的如心。”

“洪喜,不要!”

我喊得太迟,或者喊与不喊,洪喜都是要下手的,他弹着湛澈衣领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湛澈的下巴,突如其来的重击让湛澈的身体失去控制,趔趄着倒退几步靠在后面的墙壁上。

他没回击,只是顺势靠在墙上,歪头看着我俩。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他的嘴角微抿,像是在节目中跟观众讲笑话,故弄玄虚又带着嘲弄的语气,分不清里面有几分戏谑几分认真。

“分是结果,至于谁提出来,重要吗?”他慢慢站直身体,走到我旁边,伸手似要帮我拂去脸上的泪,但手在快要触到我的脸时,僵在半空又缩回去。

“如心,不要哭。分手对你来说,其实是件好事情。”他看了洪喜一眼,“开开心心的……”

我哭得越发汹涌。

“她并不开心,跟你有关系吗?”洪喜强行拖我进店,“如心,走。跟他废什么话。人家都在卖你了,你还要继续帮他数钱吗?”

洪喜说这话时,拉我的手推我进店时,拿出纸巾擦我的眼泪时,他都没再说话。

“如果你要走……把……把小如,”语气顿了顿,我说,“把小齐还给我。”

忍住了直接将小湛扔到他脚下的冲动,我用全身仅剩的一点力气慢慢走向他,十几米,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我说:“小湛,还你。”

如果他回过头,看到伤心欲绝的我,会不会改变决定?

如果我直接拿出小湛和小如的合影照片,请他再好好考虑下,要不要收回之前的话,会不会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他知道我如此愚蠢地说着这样决绝的话,其实是在挽留吗?

不知道的吧。

所以,在原地背对着我站定的他并没有回头,肩膀僵直得像整个人冻在那里。

他没有接我的小湛,只是轻轻呼了口气,嘴里发出“哈”的冷笑声,“你不说我倒忘记了。明天我叫小少快递你。至于小湛……反正也没什么意义,随便找个垃圾桶,扔了吧。”

*2*

我埋着头哭。洪喜便坐在旁边看我哭。他说,哭吧,哭完了,这事也就过去了。天下的男人果然都是没心没肺的王八蛋。

我哭得差不多了,去洗手间洗脸,已经快三点。于是问他:“你在外面多久了?”

“没多久,反正该听的都听到了。”

“也就是说,”我顿了顿,“你都知道了?”

“如果你是说我爸的事情,是。”

我一时语塞,怕他问何时知道这件事,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他,只好率先发问:“这么晚,你怎么想起找我?”

他双手托腮:“你要不要听听水叔叔讲给我的版本?”

看来水橫流自己忍不住,已经跟他坦承了真实身份,父子相认了?

“好啊,你说。”

他点着一根烟,嘴里吐出一个个烟圈,自洪姨某个吸烟的朋友得了肺癌,从发现确诊到去世,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洪姨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他戒烟后,多少年没见他抽。

桌上的烟灰缸渐渐堆满散乱的烟蒂,他夹住最后一根烟別在耳后,没几秒又压在鼻子底下闻。

“今天下午法院通知我,我和大户爸的事情已经查清楚,没什么问题。因为之前停工很久,需要商量的事情太多。打水叔电话……”看来他还没习惯水横流的真实身份,继续叫水叔叔不合适,叫爸又别扭。

想了想,只好说“他”。

“打他电话一直关机,只好开车去他家。刚好看到他和湛澈站在大门口,好像在激烈地吵什么。他见到我格外慌乱,半威胁半讨好地摆脱掉湛澈,逃也似的拉我进他家……”

他居然先见的水横流,才来找的我。

“他说,洪喜,本来想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不过,既然你今天来了,择日不如撞日。其实,我,我是你爸洪一响。”

这撞日撞得……也太突然了些。

他将敞开蓝色羽绒服外套的拉链拉至颈间,脸上浮起疲倦的苦笑,“我整个人跟电脑死机似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后来的故事他讲得太快,大半辈子的生活几分钟就匆匆交代完毕,我打个比方,”他说,“感觉像是路边的小孩,边走边玩,只是单纯地想打个哈欠,冷不防走过一人,往嘴里没完没了地强行扔包子,扔完不了也不说原因,只管走他自己的路。”

“呃……”

这是什么破烂比喻。男人的表达方式真是不敢恭维。

“现在我不知道是要被包子撑死,还是噎死……”

是啊,你只是单纯地想打个哈欠而已。我哭笑不得,有太多疑问想问清楚,但比这些疑问更重要的,是要照顾他的心情。

“我明白我明白,”我抓着他的手,“洪喜,我知道的。有什么事情,就像你安慰我时说的,如心别怕,我在。那么洪喜,别慌,我在。”

他感激地看着我,点燃最后那支烟,吐出一团团白色的烟圈,那烟圈袅袅上升又悠然落下、消散。

终于,他开始转述洪一响说给他听的整个故事——

洪一响改名“水横流”,是有所指的,配上他原来的姓,正是“洪水横流”。不知道这老头,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事情,总希望自己霸气再霸气些。

他的故事版本,是这样的——

当年合伙人卷款逃跑后,他被债主堵着要债,甚至追杀,整日里东躲西逃,南下到了福州。打工的人里他认识了一个“蛇头”,他被说得动了心,交出身上仅有的三万块钱跟随大家登上远洋货轮,途经十几个国家,安哥拉、西班牙、莫桑比克、瑞士、英国……历时七个多月,绕了大半个地球,终于到达美国。

刚到美国就被“蛇头”送到了当地的中餐馆,做着连黑人都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因要先还蛇头的五万块钱(每个人要交八万块),一做就是半年。每天工作15个小时以上,生病了只能死扛。一次凌晨两点多送外卖时,他撞见持枪的歹徒正抢劫一个美籍华人,他急中生智将滚烫的面条浇向歹徒,趁乱抢走手枪,救人一命。

那美籍华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暂且称她为丽萨,为了表达救命之恩,愿意与其假结婚帮他拿绿卡。他犹豫了几天便同意,除了搬过去一起住,还帮助对方打理位于洛杉矶的中餐馆。他本想安顿下来后便联系洪喜母子,没多久他被灌醉,假戏真做成了真夫妻,第二年丽萨生了个女儿,却是个智障。他越发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因此一天拖一天,一年拖一年,慢慢死了心。

女儿三岁生日时,他开车带她买礼物,途中发生车祸,撞了湛澈。当时湛澈全身都是血倒在公路上,他一时害怕就肇事逃逸了。后面的故事他讲过,上了高速后误把油门当刹车……他肋骨撞断三根,脸部险些毁容,做了几次整容手术,女儿却受伤过重,抢救无效去世。丽萨认为他是谋杀,不想要先天有病的女儿,才做出如此卑鄙的行为,两人为此大打出手。冷静下来后两人决定离婚,中餐馆半夜突然发生爆炸,炸死7人,重伤3人,丽萨被炸掉两条腿,送进医院急救,勉强保住半条命,但因过度惊吓,精神也有些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中餐馆没法再开,又要照顾丽萨,他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意外丧子的神秘富豪。那老头已年过花甲,见面后两人很投缘,请他做了管家,更允许丽萨住在保姆房方便照顾。因他又有木工手艺,连带着打理庄园的花花草草,偶尔亲自下厨做点中餐,深得老头喜欢。

故事后面的版本,跟之前江湖流传的基本上就大同小异了,如意曾跟我讲过,那富豪临死前将所有财产全都留给他。股票,存款、豪车、洛杉矶大量不动产。

突然间成了有钱人,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无法适应。他思乡心切,动摇了几年,将手头的资产找人打理,该卖的卖,该处理的处理,很久才下决心回国,又因带着丽萨,无数次偷偷跟在洪喜后面,徘徊在家门口,却始终不敢上前相认。

钱握在手里不知该怎么花,看到《梦想达人秀》招商的广告,鬼使神差,主动联系跑去做了嘉宾。他想着也许在世人面前塑造一个“慈善家”的形象,有机会慢慢接近洪喜,也许有天终能父子相认。

……

“大致这样。”洪喜说。

这故事果然传奇。只是,我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问题。

水横流完全没有任何铺垫地与洪喜相认,应该和湛澈的争吵有直接关系。如果当天没有撞到他,他打算何时相认?

或者,湛澈有他什么把柄?我想起那天不经意间听到的湛澈的电话。

“……什么?她同意了?干得好。”

“好。按计划办。洪一响,整容前照片,我会尽快弄到,发你们确认。弄清楚前,切记,勿打草惊蛇。”

湛澈确实早就知道洪一响的身份。

我悲观地想,在湛澈的整个报复计划中,我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他去我家,只是为了拿那张照片吗?

是不是为了他所谓的报复最大的恶意,一切都要为其让路?

不顾一切代价,我是……其中的“不顾”之一吗?

或者,我们真的曾经爱过吗?

如果没有我的恰巧路过,无意中救了他一命,会有后来的故事吗?

如果,我不寂寞和孤独,会有我们的交集吗?

是不是我和他,混淆了对善意的感激和被需要的感觉,愚蠢地以为,这就是爱情了呢?

……

所有我不曾明白的小细节,湛澈看向洪一响时仇恨的目光,那晚的电话……只差一道光,照亮黑暗中所有混乱的线头.我便可以从毫无头绪的迷宫中走出来。马上就要走到出口。

头疼得像炸开股。

洪喜终于发现哪里不对,盯着我,目光警觉。

我有点心虚。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一个激灵挺了挺上半身,勉强打起精神:“怎么可能?”

“如心,咱们俩的交情,不用我说。就凭我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连我妈都不敢说,第一个想到的是你,”他抓住我的双肩,“你都知道些什么,会瞒着我?”

是的,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论如何,他应该找洪姨商量。这份信任有着沉甸甸的压力,我投降了。

这一夜,我们聊至天明。

*3*

阿盘递给我她最拿手的原味奶茶,白色椰果混成一团,浓郁奶香丝丝入鼻,热气腾腾。我大口喝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满足声,她嫌弃地撇嘴:“这么能吃能喝,看来心情还不错。”

“如果我自己都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心情,”我说,“指着别人照顾,那未免也太累了。每天起早贪黑的,图什么。”

菜单有几页脱线,阿盘逐个检查,叮嘱店员一番后,狐疑地看着我:“你还不知道?”

其他几个店员听到这话,不约而同偷瞄着我,见我瞪他们,假模假样地继续手中的活儿。

我呆住:“什么不知道?”

她从柜台底下抽出一沓报纸,说:“我早上从大家那里收缴的。你慢慢看。”

如果我和湛澈还没有分手,如果我们会有将来,我苦笑,在留给子孙必须知道的100件事中,我会郑重记上一笔:若是你和一位艺人谈恋爱,就要记得养成每天早上起来看新闻的习惯——

“Noah左拥右抱——潜规则双胞胎姐妹,激起民愤遭群殴”——这则新闻标题下,是服装店外那对母子前来店里生事,围观的粉丝们蜂拥而来,Noah护着我和如意的配图。

“艺德最差,对粉丝大打出手?幕后人士爆料Noah不为人知的那些事”——如意参加海选时我们去后台找他,有粉丝扑过去强吻,他防御性出拳遮挡赶巧击在对方脸上。

“何时从精神病院逃出?Noah滚出娱乐圈——”配的是他参加节目时卖萌和下了舞台后嫌恶、咆哮的各种对比图。

“私生活混乱谁人敌?周嘉嘉、濮如意、大象女?”——我竟不知道有人拍了我们那么多照片,拥抱、亲吻,他和周嘉嘉交头接耳,他和如意在我家为了讨好我妈演情景剧,在茶餐厅我和他用两个吸管喝一杯奶茶……”

“精神病医生坚称Noah患有偏执型精神分裂障碍,建议其迅速住院治疗……”这则新闻标题的配图是我市著名精神病院某医生,手里拿着Noah的一打照片,义愤填膺。

“劈腿大象女开黑店,遭警察连夜彻查……”——这张是那天的客人指着满盘子的蟑螂怒气冲冲与我对峙,Noah站在我旁边护短,手指几乎触碰到对方的鼻子,箭在弦上一副即将要大打出手的蛮横样。

报纸连移花接木都用上了,那身形一看就是店里头牌厨师“歪头”(因他说话喜欢歪着头,我们敬赠的爱称)。

“你们不会信这种八卦报纸的消息吧?”我强作镇定,这是有人专门在黑他,看得出蓄谋已久,完全无中生有擦桌子的、拖地的、在后厨帮忙清理卫生的……大家跟听到统一行动的信号似的集体凑过来。

“我们主要怕你受不了。”

“Noah哥根本不是那种人。”

“拍了你们那么多照片,你居然没一点防备?”

“虽然我的心是向着你的,可是如心姐,Noah哥挥手打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我平日里没架子,随和惯了,我说没事,大家还真彻底放开了聊。

歪头说:“能不能走点心,就算把Noah哥的头按在我脖子上,肚子那里能不能P一下?”

我白他一眼,懒得说话。

大睫毛是店里最帅的服务生,且有一帮小女生粉丝,他问到关键点:“你今天还去演播大厅看达人秀的现场直播吗?网上都传疯了,我朋友圈被刷了一上午的屏。”

“对啊对啊,QQ空间大家都在转,”新招来的糕点师,一90后满不在乎地嚼着口香糖,“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上班,就差假装来这里喝茶,然后采访你了。”

到底是阿盘心疼我:“去去去,添什么乱,都干活,要是没什么事干,来来来,我再给你们分配点儿。”

大家嘟嘟囔囔的,也就散了。

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其实,”我摊摊手,“阿盘,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淡淡回我:“是吗?分了也好。你先回房间睡会儿,店里有我。”

熬了一晚着实困,我回到房间蒙上被子,困,眼睛累得睁不开,头也疼,闭着眼睛又开始胡思乱想,哪里睡得着。

想起小少说会收走他的手机,估计看不到网上新闻,倒觉得是好事。

那位专门黑他的策划者,除了水横流还能有谁?

想来他请了不少水军,甚至不惜花重金请广告公司找了近百名网络红人转发,“Noah滚出娱乐圈”和“求广电总局封杀Noah”一直在微博的热搜前三。

中午事情有了新的情况:胖大海张怡发微博,自爆湛澈曾潜规则她,作弊也是为了不想失去他。为了继续留住他的心,她才迷上整形,没想到毁容后惨遭抛弃。自己的经纪约在湛澈公司,更遭雪藏……她还放出一张两人喝咖啡的合影,有图有真相……又加了很多潜规则的细节,成功塑造了一位放荡不羁、四处留情的下三烂人渣男艺人的形象。

她又连发十条微博,哭诉李蕊进了监狱,也是Noah老师灌输的拜金意识,原来李蕊是多么朴素的一个人。现在呢?她打亲情牌,发了李蕊爸妈哭得声泪俱下的照片,煽动性极强。

人们喜欢同情弱者。至于真相,谁在乎呢?

张怡和李蕊的点,水横流挖得很深。

大户的事情往外报,想来孟光明还在双规调查中,他不敢碰。

墙倒众人推,围观的群众搬着小板凳,嗑着瓜子看得且欢。偶有几个忠诚的粉丝在评论里为偶像辩论几句,被拉出人肉,吓得关掉微博评论。这些大招,够毒,够阴。

水横流下了很大的功夫,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那些细节我一看便知道哪里作了假,他的衣服,他的穿着风格,他的站姿、气场,他的头发,他眯着眼睛,他绷紧嘴唇不发一言,他不想理人时生着闷气……早上的报纸自然有几张图是借位,角度不同。张怡和湛澈的照片当然不是合成的,公众场合喝杯咖啡而已,尤其他之前又是她的导师,拍这个很正常。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他,还好吗?

他会怎么做?

会反击吗?

会被封杀自此结束艺人生涯吗?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或者,这些本来就是他所能承受而必须付出的代价呢?

小少来了电话:“我一会儿去接你,没问题吧?”

“呃,”我着实意外,“接我?去哪?做什么?”

换他惊讶,“今晚是决赛之夜啊,不是说好的我接你去演播大厅吗?”

哦,记起了,可是那时……那时……犹豫再三,我问:“难道你们老板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我们,已经,已经分手了。所以,所以……”

小少沉默了几秒:“啊,我还以为他跟我说着玩呢。原来你们真分了啊,可是票都给你留着呢。咋办?”

“票你送人好了,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谢谢你啊小少,你那么忙,还记得我的事。”

“如心姐,这就见外了不是。为啥分啊?你俩那么好。”

我没说话。我想了想,又忍不住问:“他,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不然呢?你以为什么?以为他会遭到广电总局封杀,强迫退出节目?你也太小看我们老板了。我们已经发了声明和律师函,一定会追究造谣生事者的法律责任。有几家报纸吓得已经出来道歉,电子版也都删除。别担心。”

“……哦。”

那就好。

“而且,我们不会被人肆意搓圆捏扁。晚上你就看好戏吧。”

“什么?”

“没。”小少回,“没事了如心姐,既然你不去,那就算了。别难过,我敢打赌,他那么爱你,谁分手你俩都分不了。大家冷静冷静。没准儿过两天他就来找你了。”

如果肯来主动找我,他就不是他了吧。

挂了电话,突然听到窗外嘈杂的呐喊声。黑压压的人群围在广电大楼前,拿着喇叭拉起橫幅,有组织有纪律地吼着:

“Noah滚出娱乐圈!”

“Noah退出梦想秀!”

“封杀Noah!”

“最差艺德渣男Noah滚回精神病院!”

……

我想起湛澈曾说,所有的艺人,都敌不过时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年。粉丝是事情上最薄情的人,不要天真地以为人家就多喜欢你多爱你,生命支柱?精神动力?省省了,不过是无处安放的情绪,刚好遇见你。仅此而已。

整栋楼拉起警戒线,除了保安,还调动了几十名警察到场维护秩序。

*4*

注定今天不会是个风平浪静的日子。

下午,电视台各大娱乐栏目播报了大赛今晚直播的新闻,选手和导师们下了接送的大巴车,陆续进入演播大厅。

洪一响的头发似乎染过,以前还能依稀从压倒性全白的头发中见得几根黑发,今天却像是从发根染到发尾,和谐的统一的彻底的白。他穿简单普通的T恤、仔裤,白色运动鞋,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小老头一个,不怒自威。

湛澈走在他后面,穿黑色西装亮相,仿佛一切都未发生,他与观众媒体打招呼,淡定、从容。以前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某处飞速扫过,某处的尖叫声便更大一些,年轻的女孩们失声喊着他的英文名字,晃动着手中的荧光牌,如众星捧月,星悔里梦境辽阔,高高在上却近在眼前。

今天……则是另外一番情景。

现场的记者和粉丝们嘘声四起,喝倒彩有之,往他身上扔饮料者有之,大声喊着他的名字问候全家的脏话有之……记者更不顾保安阻拦,冲到前面问他看了今天的新闻没有:

“Noah,请问你到底有几个女朋友?”

“今天张怡在微博上声泪俱下斥责你玩弄女性感情,你怎么看?”

“请问李蕊进监狱和您有关系吗?”

“之前的选手濮如意家庭破裂,是因为你插足吗?”

“为什么要和姐妹俩谈恋爱?请问你是喜欢玩双飞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