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气,既冷又干,尽管太阳一早就出来了,可照在身上时,却依旧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晴娘起床了没?”李缜在厨房门口,拦住仆人。
“不见,女郎也没起来。”仆人摇头。
李缜仰头看了眼天色,知道时候不早,便敲响了正房的门。
“门没锁。”立刻有人在耳房中回应。
李缜轻轻推门而入,先看了眼耳房,见棠奴曲着双腿坐在软塌上,正梳着头发,仅穿着中衣。
“你倒开放,这样也敢让我进来。”李缜侧过头,不去看她。
“哼!都成你大婢了,还怕什么?”棠奴的声音,冷冷地从后面传来。
“我可怕。”李缜心道:你还是回去伺候右相吧。
“你该不会,要一直赖着我吧?”
棠奴说起这个就来气,因为她本来也以为,跟着李缜,也不过是十天八天的事,但没想到,这一跟,竟是遥遥无期,李林甫就像把她忘了似的,她也想找人问问,可却发现,出来之后,连见青圭一面都难,更别说,见另外三婢了。
“呵,你倒是帮我问问阿郎啊!我现在连相府都进不去。”棠奴嘟着嘴道。
李缜的注意力,却是落在正房中的晴娘身上。
晴娘原来也一早就起床了,正对着阳光,读书:“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这是李缜第一次听她说话,声音轻柔,如同空中的云团,真似仙音。
“晴娘每天,就早上读一会儿书,然后就不说话了。”棠奴走了过来,语气难得轻柔。
“她该是不会寻短见了。”李缜退入耳房,才道。
“为何?”棠奴靠在耳房门边,仍在梳头。
“将子无死,尚复能来?明知是诀别,却仍然希望着,能有转机,这便是说明,对未来,还存有希冀。”李缜道,“而且,这诗的背景,乃是周穆王西征,到昆仑山下,西王母之邦,回程时,西王母作此诗,以送别。”
“有不舍,有含情,还带着远方的神秘。这不像是,一个弃世的人,会喜欢的诗作。”李缜抱着手,见棠奴边听边点头,心中一喜,便多说了句,“她若是在读,‘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那你就要小心,真得将她捆起来了。”
“月寒日暖,煎人寿?”棠奴念了遍,词意尚未弄明白,身子,已是一颤,“呵,你这引用诗文的本事,不去应试登科,真是可惜了。”
“我是个弄臣,总想着不劳而获。”李缜摆摆手,他确实不喜欢考试,因为每次选拔性的考试,都总会有比位置多亿点点的人,比他厉害。
“错了,能说出这话,便说明,在你心里,始终有一道坎,迈不过去。”这话,不是棠奴说的。
李缜刚抬头,便见晴娘已走到自己面前,双膝一弯,道了个万福:“晴娘,见过义父。”声音轻柔中,又带着三分英气。
“先吃饭吧,快凉了。”李缜轻轻一推房门,凉风立刻侵入屋子,棠奴还没穿襕袍,故打了个寒颤,晴娘早已穿好衣物,故动也不动。
这宅子虽被李林甫送给了李缜,但仍旧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三个仆人从不多说一句话,吃饭时也自觉坐到另一桌去,且仅是吃,吃完就走,彼此间也不交谈。仆人们如此,主家那桌更是。
李缜、胖子、棠奴、晴娘四人,各坐一边,就像四尊石像,谁也说不了话。
“我闷得慌,等会出去走走。”李缜将筷子摁进麦饭里,他一口也吃不下,且总觉得,无数张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
“哥哥,我也去。”胖子道。
晴娘看了眼棠奴,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说话。
棠奴也将筷子摁进了碗里,头却低着,没说话。
“你不跟着了?”李缜问。
“呵~就这么舍不得我?”棠奴说着,心头一动,看着李缜,眉眼一挑。
李缜如白日见鬼一般,慌忙转向另外两人:“晴娘,天气冷了,等会带你去西市,东市,做身冬衣。胖子,你也是。”
“谢义父。”
“我也去!”棠奴见李缜竟敢忽视自己,当即娇嗔,“哼!想抛下我,没门!”
“成,我们几个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李缜说着,扒完了整碗麦饭。
“你!”
“吃过了义父的炒面,总觉得这麦饭不合口。”晴娘虽然也一直在吃,但碗里的饭,却跟没动过似的。
“哈哈,那晴娘你可要小心啊,我大哥这人,可是会法术。初时不觉有异,可当你察觉的时候,却发现,离开他,都不会过日子了。”胖子本就喜欢说话,此刻见大家都开口了,话匣子自然就开了。
“呵呵,你俩拜堂算了!”棠奴哼道。
李缜和荔非守瑜都没钱买马,因此整个宅院中,只有棠奴的那匹白马在,也没有钿车或板车,故而四人只好徒步出门,反正时候尚早,足够徒步来回东市。
路过宣阳坊时,李缜特意往坊内望了眼,从这里,一眼就能看见,最为富丽堂皇的虢国夫人宅,只惜今日,这大宅的门前,就如冬日一般冷清,一个人也没有,看来,杨钊没有撒谎,虢国夫人真的被禁足了。
“大哥,你在想什么?”胖子凑近李缜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