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李缜每天白昼都要去相府的案牍库抄录旧年的税赋情况。夜里则挑灯奋笔直书,因为他知晓,圣人不会让太府虚位太久,他不抓紧时间,就会白白错失发展杨党的机会。
“咳咳咳……咳咳咳……”
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药,被端到李缜面前,李缜都不用凑近,就能闻到浓郁的草药“香”。
“这也太苦了吧……咳咳咳……”李缜不愿喝,但抬头一看,却见李腾空一脸灰,衣襟处,也落着不少灰烬,遂慌忙将药抢过来,闭着眼,一口闷了,“嗯?竟然是糖水?”
李腾空看着他,嘴唇动了又动,声音却是始终发不出来。
李缜自顾自地咳着,一边还颤巍巍地要去下笔。然而,这次笔尖尚未碰到宣纸,就被人夺走了。
“呵呵,你想死是不是?都成这模样了,还在装!”棠奴将毛笔扔了出去。
“棠……咳咳咳……”李缜动气,便又咳了起来。
“娘子,你是学医的,连受伤后不宜操劳过度,要多加休息的道理都不懂吗!”棠奴竟敢对着李腾空动气。
“我懂。”
“那你还惯着他?”
“他做的事,不仅是为了他。所以,我……”
李缜看到这,气也消了:“若此事有功,我会把你的名字附在后面……咳咳咳,如此,往后,你无论见了谁,都不用再卑躬……咳咳咳……”
“闭嘴!你!”
“棠娘,他没骗你。”李腾空从纸堆中翻出一张对折过几次的麻纸,递给棠奴,“你的大人,早就看到了这税赋的弊端,并从桓宽的《盐铁论》中得到了启发,他的成果,由你交给了李郎,因此启……”
李腾空话音未落,棠奴已扑入她怀中,泣不成声,那一串串的眼泪,一瞬间,就打湿了前者的衣襟。
“棠娘,背熟小曦给你编的……咳咳咳……故事,到时候,别露馅了。”
“娘子……奴婢,奴婢不想要什么良籍,只想要他安心养伤!”棠奴倒也知道,再冲李缜吼太过任性,于是便对李腾空道。
“榆木,你只有脱了这贱籍,才能替他分担更多的事。明白吗?”李腾空左手摸了摸棠奴的头,回头朝李缜眨了眨左眼。
李缜回之以微笑,不过,他给棠奴脱离贱籍的理由却比李腾空说的要复杂一些,那便是:他不能永远以“脱离贱籍”为胡萝卜,来吊着棠奴,必须让她真正吃到一次。要不然,等棠奴厌恶了李缜的身体,她的心就很可能会发生改变了!
棠奴还在哭,李腾空怕她扰了李缜的思绪,便半抱半推地带着她往外走。临出门前,李腾空回眸,却正好撞见李缜投来的目光。她一愣,旋即目光一偏,看向铺好的床榻。
“一刻,再写一刻就睡!”李缜立刻道,似乎真的与她心有灵犀。
“娘子,你突然要习箭,也是想替他分担更多吗?”棠奴从她怀中抬头,泪汪汪地看着她问道。
“我……”李腾空语塞,脑海中,却忽然冒出了季兰子的那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娘子,你脸好红,是那还没走吗?”棠奴又问。
“早过了。”李腾空一戳棠奴的小鼻子,“来,看看我弓拉得如何?”
“好~”
月沉日升,一晚上又过去了。
“大哥!胖子可想死你了!大哥,快出来跟胖子喝一杯。”大胖子不知从哪里学会了杨钊的那一套,人未到声先至。
“是……是谁在囔囔?”李缜被惊醒,便问给自己暖了一晚上床的棠奴。
棠奴转了个身:“叫你大哥的还能有谁?”
“是他啊!”李缜弹起,仿佛背上的伤都不存在了一样,“胖子,你可回来了!”
“喂!你慢点!”棠奴没想到,李缜昨晚咳得跟快死了一样,现在身形却还是如此灵活。
“大哥,是谁把你打成这模样?告诉胖子,胖子去宰了他全家!”荔非守瑜见了李缜,先是一喜,但一看李缜那裹满了纱布的身子,就不由得暴怒。
“嘘!慎言,慎言啊!”裴冕刚从书房探头,听了这话,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封住这死胖子的嘴。
“傻胖子,大哥还得谢谢这顿打呢。”李缜却是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认为,若非他替李腾空挨了这顿打,李腾空也不至于会连着几天带他去相府的案牍库查看属于机密的税赋资料,更不会亲自给他煎药、喂药、换药、更衣、研墨、铺床,可以说,除了暖床外,李腾空把婢女该做的事都做了。
哎呀,这将当朝最有权势的,令人闻之色变的右相府的千金“呼来唤去”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啊!
“裴兄,大哥是被打傻了?”胖子却是不知道这些的,忙问站在一旁的裴冕。
“不,他说的句句实话。现在,他心里巴不得再挨一百下,好继续过这神仙日子呢。”裴冕净说大实话。
“真的?”胖子是可以看到李腾空已经走出了房门的,但他也不知道这小娘子是谁,于是仍在八卦。
李缜背对着房间的方向,所以看不见形势的变化,故仍在嘚瑟:“可不是嘛,就一个妙……”
“小曦出来了。”裴冕感觉到背后有人,忙拉了拉李缜的手,然而似乎已经迟了,因为待到李缜回头时,看到的,已是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裴兄,我刚才的话,没问题吧?”李缜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是没心没肺了点,但应该还不至于到能触怒小曦的地步。毕竟,一没开黄腔,二没骂李林甫,三呢,也没评论小曦的容颜身材,该是不会踩雷的。
“唔,于男子而言,是的。可女子的脾性,我等何时摸清楚过?”裴冕摇头晃脑道,“按理说,这修道之人,心境淡泊,荣辱皆一笑而过。但俗语云,佛也会生气啊。”
“能说人话吗?”李缜双手扶住胖子的肩胛,一脚踹向裴冕。
“总而言之,四个字,见机行事。”裴冕灵活地避开,然后又开始说看似很无用,实则一点用都没有的话,“做好挨打的准备,跟着她跑就对了。”
“大哥,胖子背你去。”荔非守瑜在旁附和。
胖子力气大,背着李缜仍能做到健步如飞,反应迅捷。这不,箭啸刚起,他就腰一弯,身子一转,背脊已经贴在宽大的廊柱上。
“唔……”李缜被夹了肉饼,疼得龇牙咧嘴,但老卒的经验却告诉他,只能将惨叫咽回肚子里,以免暴露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