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宽虚岁六十有五,起家润州参军,后经宇文融的推荐而担任刑部员外郎。在刑部任职时,他因法办了白日杀人的万骑将军马崇而闻名,并因此进入仕途的快车道。最终在天宝初年,出任范阳节度使兼河北采访使,并获得圣人的亲笔嘉奖:德比岱云布,心似晋水清。
天宝三载,圣人以安禄山接任范阳,而按照开元年间的惯例,有功的边帅在卸任后,当入朝为相。而裴宽,无论是从家世、名望、功绩、资历中的哪个角度来看,都是足以拜相的。
只可惜,裴宽遇上的,不是张九龄,而是李林甫。而对李林甫而言,让他同意别人拜相,比杀了他都难。因此,在河北士民的歌颂声中回朝的裴宽,不仅没享受到入相的殊荣,反而立刻被李林甫列为政敌,韦坚案发后,就立刻被剥夺了户部尚书之职,待在家中等着外贬。
“我才收了裴敦复女婿送来的五百两黄金,答应他将裴宽的过错上报圣人。你们倒好,讨论起用他当魁首来了。”杨玉瑶不悦地看着李缜和杨钊。
李缜是有才,人长得又英俊,活儿又好不假,但这些加起来,又哪抵得上五百两黄金,以及卖右相一个人情要紧啊。
“裴敦复这人,花花知道,就没干过几件好事,还因为裴宽用律法惩治过他的部曲,就怀恨在心。这种人,如何值得母亲深交啊!”杨钊贯彻“该跪就跪”的原则,趴在杨玉瑶脚边痛哭,“母亲,春闱将近,竹纸也马上出来了。正是我们杨家打响在士人中的名望的时候。此事若成,日后我们得到的,又何止五千两黄金啊!”
杨钊其实看得清楚,榷盐铁法,推广竹纸,拉拢贫寒士人,再将李缜送到军中去,混个节度使出来。那他杨钊日后,可就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枪有枪了,在如此暴利面前,五百两黄金,才是几个钱啊!
“哼,此事哪有你想的这般简单。”杨玉瑶不悦,毕竟在她看来,杨钊说的,都是杨钊能得到的好处,不是她杨玉瑶能得到的。倒是将这五百两黄金退回去,会大大折损她的名声,日后来求她的人。可就少了。
“贤弟,快劝劝你姐啊。”
“其实,姐姐和国舅想做的事,并不是冲突的。”李缜道,“缜感觉,圣人应该不会喜欢,国舅和姐姐以及贵妃走得太近。所以发生了一些争执,也并非坏事。”
“花花,李郎这话,你怎么看?”杨玉瑶很少参与到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之中去,因此也分析不了李缜的话是对是错。
“花花怎么就没想到呢!”杨钊大喜,“母亲到时候只需要话说得轻一些。那就即给了裴敦复交代,又不至于影响到这榷盐铁以及竹纸的事。”
“只是,由谁去见裴宽好呢?”杨钊却在这关键之事上犯了难。
因为,他杨花花的大名,全长安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裴宽素以威严稳重著称,如何肯见他?按照这个道理,李缜也是不能的,毕竟“同宗相亲”、“哥奴准女婿”这两顶大帽子李缜也摘不掉。
“自然是岑参了。”李缜道。
“对对对,哥哥怎么就没想到,有这么一个清白的人呢。”杨钊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大笑而去。
二月份的京兆狱,早已人满为患。岑参也因此失去了独享一室的资格,跟三五个衣着华丽的人关在一起。
“岑兄,大喜,大喜啊!”李缜特意拉上胖子,一起去给岑参贺喜。
“又怎么了?”岑参却是连头都不愿意抬。
“判了!终于判了,无罪!无罪啊!哈哈哈哈。”胖子大声囔囔,生怕还有人听不见。
岑参初时还不信,直到狱卒真的解了他身上的镣铐,将他扶了出来。
“刺眼!”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过阳光的缘故,岑参刚走出牢门,眼睛就被阳光刺得流下泪来。
“哈哈哈,你莫不是,在里面住习惯了吧?”胖子笑道。
“是。”岑参点了点头。
李缜叫了辆钿车,载着岑参去了崇仁坊的有间茶肆,算是接风洗尘。
“哎呀,这辛苦了一年,总算有个落脚地了。”李缜将岑参拽到后院,“这呢,有间带床榻的书房,岑兄可以现在这住着。若是觉得喧嚣了,西市还有一间书坊,除了书就是纸,可以尽管住。”
“李郎,这是何地?”岑参看着这装修华丽的店铺,“在这吃住,花销不少吧?”
“什么花销,这店铺,就是李郎的。”胖子笑道。
“你的?”岑参诧异道。
“是。”李缜点点头,“胖子,去厨房催菜。”
“好。”胖子带上门出去了。
“李郎,这店面,得不少钱吧?”岑参指了指脚下的地板,意思是这店铺所在地的地价极高。
李缜苦笑:“肯定做了些坏事。不过,缜不想一直这样,也想多认识一些正人君子,今天就有一个这样的机会。可是缜的名声坏了,咱兄弟三个,只有岑兄能出面去见见他了。”
“这人是谁?”岑参问。
“前范阳节度使裴宽。刚被右相构陷,丢了官职。”李缜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卷起来的竹纸,“是个清直之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岑参读罢,不由得赞道,“高。此诗意韵深远,一定能得裴宽接见。”
李缜带着岑参去理了发,又给他置办了一套合身的襕袍,还将从李林甫府上带来的白马给了他一匹。如此一来,一个风度翩翩的博学书生又出现了。
“李郎,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岑参胸有成竹道,随后策马而去。
“哼,你总是不自己出面走动,将这些机会白白让与旁人。”棠奴背着步弓,右手却不断地摁着左肩,脸色幽怨。在她看来,李缜压根就不应该把“榷盐铁”让给杨钊,把将裴宽的机会让给这个在大牢里蹲了一年,什么都没干的岑参。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李缜一脸嫌弃地看着棠奴,“这道理,你都不懂吗?”
“懂!你啊,最好与十九娘一样,每天诵三次经吧。”棠奴做完那两百俯卧撑后,一连几天,浑身都在痛。因此对李缜也没有好脸色,话音刚落,起身就走。
“慢着,你背着弓要去哪?”李缜大为骇然,因为这步弓再怎么看,也不是上街时所必须要携带之物。
“娘子托人传话,说是练箭有助于修行,还让我去陪她几日。”棠奴用手肘捅了捅另一只肩膀上的布包,还吐了吐小舌头。
“修道,要练箭?”李缜皱眉挠头,而后才惊觉重点不在这,“等等,你跑了谁给我暖床啊?”
“李郎,你今日可是无事?”然而,回应李缜的,却是裴冕的声音。
“算是吧。”李缜见裴冕在奸笑。便知事情不对。
“听说,长安县尉换了人,这新县尉,你指定听说过。”裴冕道。
“是谁?”李缜搞不懂裴冕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颜真卿。他可是位书法大家,为人正直,你若是能与他攀上关系,你头上的帽子,不就能摘掉了吗?”裴冕终于出了一条不用见血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