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缜在驿馆中换了套小厮的衣服,从后门离开,沿着横街窄巷出了城,来到野草租住的棚屋。
“啊,义父可是渴了?”野草似是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
“你这是嫌穿衣服太热了吗?”李缜笑道。
“是啊,那义父能否让女儿凉快凉快?”
“先不说这个,有件事,想问问你。”
野草收起媚色,披上大毛巾坐下:“何事?”
“刘奉仁,可有心腹?”
“有个管事的家奴,叫张俊,刘奉仁这几年送去长安的美人,都是他挑选的。”
李缜沉思片刻:“他对刘奉仁,可有不满?”
“哈哈,义父,只要你肯出钱,你想要他对刘奉仁有多不满,他就能有多不满。”
“听你的意思,张俊对这刘奉仁,就没有忠诚二字?”
“义父,女儿大胆地问你个问题吗?”野草眨了眨桃眼。
“你准没安好心。”李缜道,“问。”
“若是女儿说,希望义父能三书六礼,将女儿明媒正娶,义父能答应吗?”
“啊?”李缜大惊失色。
“啊,女儿当然没有这非分之想。不过这张俊,曾经可真想娶刘奉仁之女为妻呢。”
“你连这事都知晓?”李缜狐疑道。
“清雅阁,以前可也是个卖消息的地方。”野草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义父,女儿那时要价五十贯,可一点不贵啊。”
“然而,你怎么也没想到,有人敢用绳子,把你捆走了。”李缜打趣道。
“是啊,哪曾想,在这盛世,竟还能遭了匪。”
“给,你的五十贯。”李缜掏出来的,是一张地契。这地契,便是澄品轩河东店之所在,“地块加上面的书坊,再加书坊的利润。无需多久,就不止五十贯了。”
“义,父!莫要与女儿这般生疏。”野草扭着腰肢上前,将李缜摊开的手指掰弯,以卷好地契,“女儿早说过了,女儿的身子,还有这些年来赚下来的钱,都是义父的。唯一的希望,就是义父能一直带着女儿,别把女儿扔了。”
离开棚屋后,李缜又去了趟澄品轩,在有了裴宽站场后,已经没有人敢明着来澄品轩闹事了。而士子们在听说,澄品轩中有纸张相赠后,也纷纷赶来,有人还当场赋诗一首:新作蛾眉样,谁将月里同?有来凡几日,相效满城中。
“此诗之意,意在提醒世人,只知效仿而不知开创,乃是一大弊事!”
“好!”
“是啊,自打宇文融之后,宰相只知聚敛,而不知抚恤万民。我等明年进京应考,一定要将此事,告诉圣人。”
“说得对!”
士子们的心胸中,一时间皆是热血沸腾,其中的不少人,已经开始畅想,明年在殿试上,自己要如何痛斥以李林甫为首的一众奸臣,以匡扶朝局,拯救这千古一遇的盛世了。
“李郎,快来帮忙啊。”忽然,郭晞的声音,从李缜头顶传来。
李缜回头一看,见郭晞正从马上跳下来,而这匹马,还拉着一辆沉甸甸的大车。
“这是?”
“都是石碑,刚从洛阳运来的。”
李缜跟着郭晞爬上大车,掀开帆布一看,只见这些石碑上,都刻好了文字。仔细辨认,最顶上的那块上刻着的是《论语》的第一则: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为何要将《论语》拓印在石碑上?”李缜不解地问。
“你上次说,许多士子虽怀揣着报国的梦想,但却买不起书。只能去抄写,可在借书的时候,又会遭到许多困难。所以我便想,能不能像熹平石经一样,把经书拓印在石块上,供大家任意抄写。”
郭晞说到这,无奈一笑:“只是,我手上没太多钱,才刻了两篇多,就没钱了。”
“三郎,你有此心意,老将军一定会以你为荣的。”李缜笑道。
“只是,明经考的,就不止论语,而且当下时兴,是赋诗。而要刻《韵书》这些,又是一笔巨大的花销。”
“所以,我们不能将字刻在石头上,而是要想办法,把字做成一个模板,这样,就可以重复使用,以节省经费。”
“郎君说的,可是雕版印刷?”郭晞问。
“你提醒我了。”李缜恍然大悟,“跟我来。”
他带着郭晞来到澄品轩的后院,找到正在制纸的林维章。
“维章,你可认识,制造雕版的人?”李缜问。
“什么叼板?”
“就是制造用来‘雕版印刷’的雕版的。”
“哦,认识,阿郎可是想见他?”
“是,我有急事,要见他一面。”李缜道。
“阿郎且等着,我去给他写封信。”
郭晞在旁边听完,眉头又皱紧了:“李郎,这雕版印刷也不便宜啊。而且,这经文上的字,每篇都有不同,这雕版,可应付不来。”
“不,我们可以将单个的字,印在胶泥上,随刻随用,这样就比雕版印刷,要简单些,还能省点钱。”李缜想到这,忽然想起,王氏曾给他几分拜帖,供他在需要的时候,联系几个经商的郭家子侄的。
“这几个人,你可有认识的?有的话,替我去见见他们,说我想采购一批胶泥。”
“好,我去办。”郭晞接过拜帖,收在怀中,也不歇一歇,就跑了出去。他正值干劲十足的年纪,故而十分愿意为了“助人”而多跑,而要是再大几年,指不定,就没了这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