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将地上的果子捡了起来,拿帕子擦了擦,“为了一个真正的孽障,竟然连列祖列宗的贡品都乱摔,父亲,我该说你愚蠢好呢,还是该说你真是个好父亲呢?”
她说完,将贡品放回了原处,不顾他气得快要翻白眼了,淡淡道:“母亲若还活着,必然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中伤我,也肯定不会,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就胡乱怀疑咒骂我,更不会这般伤我的心,是不是在父亲眼里,我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个可以任你欺辱的小宠物,不,连小宠物都比不上吧,你瞧见小宠物,高兴了还会笑一下呢,瞧见我,却唯有厌恶。你恨我什么?恨我害死了母亲吗?让她有孕的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怪我?母亲那么好,你却懦弱愚蠢,从这一点看,你还真是配不上她。”
她针针见血,每一句都刺中了他的要害。
沈娇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沈初海震惊地盯着她的背影,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都不敢相信她都说了什么,她怎敢,她怎敢?
沈初海身形一晃,硬生生被气得吐了一口血,他紧紧抓住了衣襟,只觉得要被她气死了。
见她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李连有些诧异,他还以为三姑娘这次进去,起码要红着眼睛,肿着脸颊出来呢,谁料她竟一点事都没有,面容还很平静。
李连心中有些诧异,连忙进了祠堂,就见他们爷衣襟上沾了不少血,他摇摇欲坠,因没能站稳,朝一旁摔了去。
沈初海撞到了桌子上,牌位也掉了几个。
李连心中大骇,连忙跑过去扶住了他,喊道:“快去喊太医。”
沈娇此时,已经拉着白芍离开了祠堂,直到白芍拿起帕子为她擦了擦脸颊,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她竟又掉了眼泪。
沈娇有些脸红,觉得她上上辈子肯定是个小哭包,以至于如今的她总是爱掉泪,她明明一点都不难过,甚至还说不出的轻松。
有些话,她在心中憋了好久好久,今日骂得痛快极了。
察觉到白芍担忧的视线,她晃了晃白芍的手,弯了弯唇,“别担心呀,我没事,也没吃亏,真的,我刚刚可威风了。”
沈初海肯定被她气坏了。
沈娇笑得活像个打了恶人,又清楚对方不敢声张,所以更加得意的孩子一般,唇角扬起的弧度都比平日高。
白芍这才信她没吃亏。
*
清心堂,老太太醒来后,就听到沈父见了沈婳后,怒气冲冲将沈娇唤到了祠堂,不用想也清楚,他必然是听了沈婳的一面之词,不定怎么为难的沈娇。
饶是老太太一向不喜欢沈娇,此刻也觉得这丫头有些可怜,她对张妈妈道:“你一会儿往素心阁去一趟,将昨个李二夫人留下的那两间铺子的红契,给她送去吧。”
张妈妈有些惊讶,这两间铺子皆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不说日进斗金,一年下来也能净赚几百两,老太太竟舍得给她。
这两间铺子,虽然说的是给沈娇添妆,实际上是李二夫人给安国公府的补偿,老太太让人收下铺子,也算一种和解。毕竟总不能因亲事不成,就结了仇。
沈娇收到两张红契时,也愣了一下。同样没料到,老太太这次竟这么大方,她略作推辞后,就收了下来,犯不着跟银钱过不去。
等张妈妈离开后,沈娇就对半夏招了招手,“你回家时,把红契交给你哥,让他找人估估价,将铺子卖掉,换成庄子吧。”
半夏嗯嗯点头,“姑娘放心,我定然让我哥办好此事。”
沈娇吃了早膳后,才得知太医来了府上,为的是给沈初海看病,沈娇摸了摸鼻尖,权当此事她无关。
其实不止沈父病了,老太太身体也不太舒服,她没有声张,只私下喝了喝药,唯恐生病的事传出去,会惹人非议。
老太太要强了一辈子,平日极要脸面,老了老了,因为有沈婳这么个孙女,却好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丢人,尽管如此,她也只能捏着鼻子,去给沈婳善后。当天她就拖着一把老骨头去了武兴侯府。
回府后,她的病情就加重了,病了好几日,她始终紧紧瞒着,连荣氏都没发现。
沈初海同样一病就是几日,也不知是被气狠了,还是知道了沈婳的所作所为,倒是没再找过沈娇的麻烦。
直到二叔生辰这日,沈娇才听说他可以下床了。
沈娇的二叔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心只扑在朝政上,平日里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太过问,对沈娇和沈婳自然也不是多亲厚,沈娇胆子又小,也不敢主动与他说话,这十几年来,他们说过的话,估计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他生辰这日,虽不会大办,一家人却会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权当给他庆生,小辈们也会一一送上贺礼。
这一日,沈初海自然也出席了,沈婧等人见到他都主动打了声招呼,沈娇也不例外,屈膝行了一礼,淡淡唤了声父亲。
见她一副礼貌而疏离的模样,眼中再也没了孺慕之情,沈初海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那日沈娇说完就走了,他被气得吐血,又却只能忍气吞声,这才知道,这些年,她心中竟然这么怨恨他。
老太太来看他时,他才得知沈婳的所做所为,原来一切都是他弄错了,真正恶毒的是那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疼了近十五年的女孩,这个被他臭骂的人,却是受害者。
他几乎每晚都要做噩梦。
每次都会梦到祠堂里的事,总能听到她字字泣血的指责,他本不该在意,可是梦醒后,总会想起她那几句,“你恨我什么?恨我害死了母亲吗?让她有孕的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怪我?母亲那么好,你却懦弱愚蠢,从这一点看,还真是配不上她。”
那段话,将他整个人砸得都有些懵,他确实没有资格怪她,也确实配不上阿嫣,真是报应,报应啊。
他最疼爱的女儿被他养得这般恶毒,阿嫣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小女儿,却让安国公府的众人苛待了十几年。
沈娇自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全程都没与他有眼神交流。
沈娇奉上贺礼时,二太太替夫君夸了夸她,说辞都跟以往一样,“三丫头有心了。”
今日的场合,沈婳自然没有参加,众人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甚至还有人想从老太太那儿打探几句消息,结果自然一无所获。
老太太说她病了,她就只能是病了。
此刻,沈婳被老太太关在了清心堂一间卧室内,这个房间,她之前曾在这儿住过,此刻只觉得这儿陌生得可怕。
父亲自打那日离开后,就再也没来看过她。
这几日,除了给她送饭的丫鬟,沈婳再也没见过旁人,她哭得嗓子都哑了,祖母也不曾出现,昔日护她敬她的人,竟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了。
她怕极了,除了咒骂沈娇,就是崩溃地大哭,短短几日,就失去了少女的鲜活,活像一枝即将凋零的花朵。
沈娇自然不在乎她的处境,一切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直到四月初二,老太太生辰这一日,府里才真正热闹起来,这是老太太的六十五岁大寿,自然是要大办的,实际上,荣氏一个月前就开始张罗了,若非前几日,沈婳突然闹出这等事,府里肯定更加热闹。
这一日,前来祝贺的人也有不少。
一大早,沈娇和沈婧就被荣氏喊到了跟前,许是对沈娇生出了愧疚之心,老太太特意叮嘱了荣氏,让她多带带沈娇。
荣氏自然是含笑应了下来。
不一会儿府里就来了不少客人,勇毅侯府的人也一道过来了,赵紫璇随着哥哥,规规矩矩地和老太太说了祝贺的话,又让人呈上了礼物。
老太太勉强打起了精神,笑着与沈娇的大舅母寒暄了起来,“不知不觉,这几个孩子都这么大了。”
荣氏与旁的夫人也交谈了起来。
沈娇趁人不注意,蹭到了赵紫璇和赵子璋跟前,她乖乖喊了声表哥后,就拉住了赵紫璇的手。
赵紫璇瞧见她也很高兴,拉着她的手晃了晃,随后便忍不住追问她相看的事,“听哥哥说你去护国寺相看啦?对方什么样?”
她也只是听哥哥和娘亲提了一句此事,追着赵子璋询问时,赵子璋却不愿意与她多说,赵紫璇至今还不知道,李齐根本没去的事。
她心中像是被小猫挠了似的,唯恐表姐真嫁给李齐,前几日她就想来找表姐,奈何母亲不放她出门。
沈娇简单与她说了说李齐的事。
见李齐根本没去护国寺,赵紫璇眼珠转了转,笑嘻嘻道:“我就猜成功不了,这说明有更好的姻缘等着你呢,表姐可别着急,要知道好事多磨。”
沈娇自然不急,却总觉得她话中有话,不过她也没多想。
赵紫璇四处瞧了瞧,没有看到沈婳的身影,才问了一句,“她不是最爱在人前表现吗?怎么还没出来?不怕老太太说她?”
“她身体不太舒服,祖母让她歇着呢。”
沈婳的事,府里瞒得很紧,赵紫璇并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片刻后,莫景言竟然也到了,他今日竟穿了一身绛紫色锦衣,整个人少了分少年的张狂感,多了分稳重,好几个贵女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瞧见他,赵紫璇冲他招了招手,一会冲他挤眉,一会儿冲沈娇的方向眨眼,小模样古灵精怪的,莫景言挑了挑眉,倒也接收到了她传来的信号。
过了一会儿,赵紫璇就说肚子疼,让沈娇陪她去更衣,沈娇还以为她当真肚子疼,小脸都板了起来,“表妹是不是又乱吃东西啦?”
赵紫璇连忙摇头,保证道:“当然没有,我最近可乖了,不信你问哥哥去,我就是觉得里面太闷了,你陪我出来走走嘛,咱们在外面待个一刻钟再回去,好不好?”
她说着抱着沈娇的手臂晃了晃,沈娇向来不太会拒绝人,“那先说好,只转悠一刻钟,你别耍赖。”
“我才不是那种人!”
赵紫璇拉着她,往花园走了去,这会儿府里来的人不算多,两人一路走来,只遇见个丫鬟,刚走到花园,却见莫景言竟然也出来了。
沈娇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表妹,隐约明白了什么,粉嫩嫩的唇,不由抿了起来,拉着赵紫璇就往回走,赵紫璇连忙道:“表姐,都瞧见莫世子了,连招呼都不打,多失礼,今日他可是府上的客人。”
沈娇抿唇,望着赵紫璇的目光都严肃了起来,赵紫璇被她盯得莫名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