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导, 柳卿卿到了。”

还在飞车上的林晨导演，接到这个消息，就无奈按住头。

他真没想到郑明凡会栽在一个18岁女孩身上。

这人之前坚决反对F级真人进入娱乐圈, 浑水摸鱼, 捣乱整个业界，还怂恿他们联名上书，一起抗议。

现在才多久，郑明凡就倒戈在小姑娘的石榴裙下了！？

林晨点开智脑私信栏，看见明山矿泉水的海报。

站在公交车站旁的清纯女孩，漂亮中有一丝出尘，好像是灵泉洗涤过，她整个人的身上没有沾染一点世俗气。

一双纯净水眸，期冀、爱慕、寻寻觅觅地看向远方。

“是很漂亮。”

林晨反复看了。

“不愧是柳家这种上流家族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但我要的是能演戏的演员, 不是花瓶。”

她就像是一朵开在冰川上、滴着露珠的花。

只能远观、不可近玩。

跟他拍电视剧的理念完全不同！

电视剧里的角色，特别是小角色, 需要浓重的生活气息、市井味道，在人间真真实实经历过一遭的历练感。

他不要这种干干净净、碰一下都担心坏掉的小花！

不管是F级还是A级精神力, 对演戏都没有任何影响。

但她的眉眼太干净了, 这完美气质只会让观众出戏, 让他们不信电视剧这个家长里短的故事！

“那让她回去？”选角导演皱眉。

林晨摆手, “郑哥的面子我不能不给，他推荐的女孩, 我怎么也要给一个机会。”

但他沉吟片刻，就敲了下智脑。

“那个老张婆的角色, 不是还没找到智能艺人吗？让她试试。”

试镜导演愣了下，“老张婆？”

这个角色在戏中是女主的母亲，出现在剧里已经近五十岁。

她因为家里犯事, 男子都被充军，女子都被卖身，16岁就被卖进怡红院，后来跟当朝宰相有一段露水情缘，结果不小心有孕，生下女儿，却又被宰相夫人毁容、卖给路边轿夫。

二十年后，女儿长大出府，意外找到她，发现亲生母亲竟然落魄如此，痛哭流涕。

而她却不敢跟女儿相认，生怕自己影响她未来婚事，最后在女儿回府闹事的当天悬梁自尽。

因为多年不如意，生活磋磨，她见到亲生女儿时，已经一头白发、一身老态。

这角色扮相……

试镜导演回头，看了眼俏生生的柳卿卿，直接为她捏了把冷汗。

因为扮相不讨喜，又没多少戏份，这角色至今没合适的智能艺人来试镜。

但智能艺人好歹装个老人程序就能演，她一个真人女孩怎么弄？

“智能可以，她真人不行，那我为什么用真人？”林晨导演坚决，“你让她试，我晚点到。”

林晨挂了通话，只希望她试镜出丑后，郑明凡能清醒些！

“我们这一行，最不能被女孩迷惑，失去判断力。”

智能艺人的流行，就是为了杜绝资本、导演潜规则年轻女孩的黑幕。

当初要不是一大批人管不住第三条腿，整天用资源换女孩的夜夜青春，结果做出无数烂片，让整个影视业陷入粗制滥造、失去民众公信力的黑暗时期，也不会让联盟痛定思痛，推广智能进入娱乐圈。

这些惨痛教训，都是写进娱乐圈历史的！

郑明凡怎么现在还走这大错特错的老路呢？

林晨摇头，作为朋友，他必须阻止。

真人也好，智能也好，片场只有一个标准：能演戏就上，不能就滚蛋！

飞车拥堵了片刻，林晨比预计晚到片场半小时，又在飞车上接了个资方电话，才慢吞吞地戴上墨镜走向片场。

迎面，林晨就见到忙碌的道具组机械正在搬运集市摊位。

其中有一个鱼贩摊，大大小小的鱼篓、满载的水盆，就至少有十七八件。

为了追求细节真实，后期又能做成五感共享，剧组全用的是真鱼虾蟹，现在都活蹦乱跳，在水中游来游去。

但就在机器人要把一个盛满水蟹的大盆，从导轨上搬下时，一个白发苍苍、脊背都佝偻着直不起来，边走边咳嗽的老人，脚步虚浮无力，从路边慢吞吞经过。

她肩膀上，似乎压着一座大山，身体不能承受这重量，走一步就要晃两下。

而她穿着的宽松黑裤子，飘飘荡荡，似乎那双老腿已经干瘪，没肌肉支撑，年迈苍老的膝盖以不正常的弧度曲着，似乎很痛苦，每走一步，她浑浊不堪的喉咙里都要发出一声轻哼。

光是在旁边看着，林晨就觉得心惊肉跳。

这孤寡老人随时都要倒在地上一样！

她能坚持一个人走回家吗？

拍摄基地的智能警察要是看见，绝对得护送她回家！

林晨正提着口气，就见机械臂提起的那大水盆倾斜十五度，木盆边缘朝老人撞去……

这一盆子，连水带蟹，少说也有六七十斤！

离这老人肩膀只差十几公分，这个步行速度太慢太慢的老人怎么都很难躲过去！

“小心！”

林晨冒出冷汗。

他两步跨上前，急忙帮她挡住水盆！

但还是慢了一拍，机械臂竟然轰隆一下，把木盆放到地上！

直擦她肩膀边缘！

林晨眼前一黑。

完了。

剧组出人命了！

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可转眼就见峰回路转！

只见这走不动路的老人，突然一记灵巧跳跃，往前一蹦，机灵地躲开木盆，活跃地简直像是原地年轻了二十岁！

而她躲过之后，一双年迈老眼就朝他微笑过来，“多谢。”

这老人倒挺少女音。

林晨摆手，“不用谢，……？？？”

他瞪圆了眼，瞪着看她！

而这老人却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往剧组外走去。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在这光滑的地上，走出年轻人的步伐。

腰直了，脚不晃，没错，是年轻人的步伐！

林晨：“！”

他伸手擦眼。

就见刚才还因为背部佝偻、不正常曲着比他至少矮二三十公分的老人，瞬间长高十公分。

走两步，脚步带风，走三步，迅如少女。

而她走到道具机器主管边，就伸了个懒腰，接过一张卸妆纸，左手往脸上一抹，右手把白发头套一摘。

刹那，皱纹、老人斑、黄褐皮肤消失，变成了白白净净、透着粉光的一张精致鹅蛋脸。

她甩了甩头，乌黑浓密的略卷发丝，瀑布般落下。

林晨：“……！！！”

柳卿卿抽出黑裤口袋里的口罩，一秒带上，阻隔了精致的下半张脸。

跟道具机器主管说了会话，这次真的走出了剧组。

接近中午的日光，额外刺眼。

但落在她一身黑衣上，竟像是给她行走之间的背影镀上一层金光，让人看一眼，就生出一股虔诚膜拜。

“林导，林导？”

“啊！”林晨如梦初醒，这才看见刚才跟她对话的道具机器主管，站在他面前。

“那女孩让我跟你说，她先撤了。对了，她叫柳卿卿。”

林晨：“……什、什……你说哪个卿！？”

一瞬，他脑子里的小细胞，全部沸腾。

哗啦啦全熟透了！

无法思考了！

“等下，你再说一遍？”

道具机器主管：“……”

“她试镜的片子在哪里，快拿来给我看！”

道具主管机器人就挺嫌弃的，当场人性化地转身。

“我只管道具。”

“试镜你找我，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林晨：“……！”

靠靠靠！

造反啦！

……真人比机器人果然可爱多了吗！

靠啊！

郑明凡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五分钟后，林晨看向监控器，一秒掐断了自己的墨镜架子。

抬头呻.吟，“这是什么神仙老太太的演技啊！”

刚坐上飞车的柳卿卿，一个小喷嚏。

“感冒了？”李默关切转头。

柳卿卿低头，思考一秒，“可能是有人被我的演技折服，正在夸我。”

李默：“……”

行了，不用问试镜情况。

柳张张已上线，嚣张的张！

而林晨导演已经在疯狂私信郑明凡，把试片小样以及一连串感叹号发给他。

“你到底从哪里找到的这样……惊才艳艳的女孩子？”

他发完，郑明凡也没回复。

林晨看向光屏，就见画面中女主角拉着老妇哭泣，问她为什么不认自己……

老妇弓着背，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面前的年轻女子，但她悲恸的神情却从她抖动干裂的苍老嘴角，一点点渗透，伴着充满皱纹的脸，痛苦的涩味，几乎溢出光屏。

女主一声哭喊高过一声，声嘶力竭，眼泪夺眶而出。

这完全演出了剧本里‘女主角终于找到亲娘、却不被承认，惊喜瞬间化为悲痛，伤心欲绝’的一幕。

但林晨却怎么都无法给这个饰演女主的智能点赞……

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个老妇抢走了！

她脸上的表情，先是躲闪却透露出悲苦，而后是看见女儿的喜，苦涩眼神里又弥漫出藏匿的一丝喜悦跟温柔，那是看孩子的表情，但很快这喜悦又被惊恐所替代！

‘小姐，您说什么……您锦衣玉食、出身尊贵，……我只是一个做粗活的老婆子……’

她忍着痛意，一字字生硬从嘴里蹦出来，挂上了几乎干涸、勉强的笑。

这笑容，就像是割了她的肉，血从撕裂结茧的伤疤里，从洞穿的心窝子里翻滚出来。

‘我又臭又脏，小姐快……走吧，不要被老婆子污了……’

她像是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气，一根根去掰女儿捏着她衣角的手指，将她甩开。

逃一样地转身。

侧身时，她才敢在镜头前，眼眶微红，泪光翻滚！

但咬咬牙，她又闭眼，一口将眼泪咽下去，仰头朝旁边小丫头，卑贱讨好地一笑。

‘小姑娘，你们小姐扯坏我的衣服……赔钱吗？’

她咧嘴，露出又黄又掉了几颗的一口烂牙。

丑陋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