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让李默心脏发颤。

这是一个与平时柳卿卿状态都完全不同的眼神。

该怎么形容？

有点像是之前她在金镜头饰演的千年人鱼，报恩完毕，离开君王的眼神。

似乎大圆满。

又似乎放下了恩仇因果。

这样的眼神，让李默什么都不敢问了。

入戏了。

她绝对入戏了！

他紧张地给印溪一个眼神，让她也不要说话，免得打扰到她。

“什么，姐，你再说一遍？”

鹿小萌的嘴角朝颧骨飞去。

“我家女王借用录音间，那我能跟你一起去现场吗？”

“不能，”鹿小晗翻白眼，“如果你一直保持这么愚蠢的表情。”

鹿小萌立刻捂住嘴，“你看我现在呢？”

鹿小晗哭笑不得，“李哥说了，她在家出发前，就已经提前进入了角色状态，希望我不要跟她说话，免得影响到她、让她出戏，我就是去开个录音间的门。”

鹿小萌瞪大眼，捂着嘴点头。

“我不说话，绝不影响她。”

两姐妹达成一致，鹿小晗也提前跟李默打了一声招呼，她会带上妹妹。

李默这边直接同意了。

毕竟上次他就跟鹿小萌接触过，还聊了不少时间，知道两姐妹的关系。

*

江都星的配音协会，计划年底扩建。

目前有三间配音室。

原先五六十年前，配音协会还经常给剧组配音，所以地点离影视城不远。

李默带着柳卿卿，没多久就到了。

鹿小晗都不敢朝柳卿卿多看一眼，生怕影响到她。

压低了声音，招了招手，“第三间，最安静。”

其他智能艺人的背后，都是强大的研发师，至少A级以上。

他们不缺录音设备，在实验室里这些都是必备用品。

只有极少数个例，譬如柳卿卿这种情况，才会到配音协会，借用设备。

所以录音室长期空着。

“用多久都行。”跟在姐姐后面的鹿小萌又加了一句。

李默感激，“好的，谢谢你们。”

鹿小晗跟鹿小萌，相互对视一眼。

姐妹心意相通。

——卿卿女王真的不对劲！

上次来，柳卿卿还很亲切地跟她们打招呼、说感谢。

今天，她竟然进来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有发声。

她们怕影响到她，不敢跟她对视。

但现在她跟李默走向第三间录音室，她们看着背影就觉得异样了。

她的脚步没有上次轻快、有力。

但也不能说今天她没力气，而是一种很奇特的步伐感觉。

不紧不慢，自带某种韵律。

跟旁边李默充满烟火气的厚重步伐，形成鲜明对比。

她看上去很轻盈，双手自然摆动，双腿看似随性、慵懒地迈开脚步，但又保持在一条直线上。

和任何一个她作品里的角色，感觉都不一样！

鹿小萌深吸一口气。

护卫队还在每天打卡——下次一定抓住你。

可光是今天这个脚步，就很难认出来这是女王本人。

每天的她都是全新的！

今天又是什么人物、什么台词？

鹿小萌激动又好奇。

忍不住跟上他们。

但被鹿小晗拦住，“别靠近。”

鹿小萌这才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差点坏了之前的约定。

“辛苦了。”

没多久，李默也重新回到走廊。

他们三人对视一眼，全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静静等候。

“放心，不会太久，”李默走远两三步，轻声开口，“出来前，她就选好台词了，又进入了状态。”

柳卿卿以往的拍摄速度，那叫一个火箭。

在剧组NG都很少。

叫柳一条，也不为过。

今天这个配音，按照她的性格跟能力，绝对不会反复很多次。

再说，离正式比赛直播还有十个多小时。

她估计只是试验几次。

李默看了下智脑，“现在十点，应该十一点前能出来。”

鹿小萌眼睛一亮，“我听说第一轮比赛，大家自选台词，不能超过500字？”

李默点头，“每人只有三分钟的台词表演时间。”

三人很快聊起天。

站得离录音室远远的。

录音间都是全透明玻璃，站在门口，室内外是能相互看见的。

他们也怕让柳卿卿分心，连偷看她录制的想法都没有，都站到了七八米远，看都看不见。

十分钟……

李默说着片场趣事给两姐妹听，两姐妹哈哈大笑。

半小时……

李默开始看手表，两姐妹说话频率变慢了。

一小时……

李默拧眉，两姐妹沉默。

一个半小时……

李默开始来回走动。

两个小时。

李默嘶了一声，“录音间有医疗监控AI吗？”

里面的人昏迷、晕倒，会有警报吧？

两姐妹对视一眼，也都慌了。

鹿小晗想了下，“我去看一眼监控？”

李默立刻点头。

抬脚就跟上。

查看监控镜头，就在配音协会办公室，一条走廊拐弯就是。

打开光屏。

鹿小晗输入密码。

三个配音间，一个办公室的监控画面全都浮现。

空的。

“人呢！”李默慌了！

鹿小萌心细，飞快指了下三号房间的光屏左下角，“在这里！”

李默看去，只见一条盘着的腿，黑色运动裤，眼熟。

“她在干嘛？这是在……打坐？”鹿小萌不愧是古典专业，专门搞古装器物礼仪研究的。

李默张大了嘴，“打坐？”

“李哥，女王有对你说什么吗？你离开前？”鹿小萌提问。

李默眼角抽了下，“……好像说，待会她自己回去。”

妈的！

他还以为她是入戏了，才不愿意麻烦他，不坐他车回家！

原来她是打算好了，早知道要很长时间才出关！

所以叫他先离开！

不要等着了！

鹿小萌噗一下差点笑出来。

鹿小晗也没忍住。

“那没事了，虚惊一场。李哥你先回去吧，我跟姐姐留在这里，有事联系你。”

李默捂着额头，都等了这么久。

“我看古籍，有些人打坐半天，还有一天的。”

“……？！”

*

柳卿卿在录音间，确实在打坐。

今天她准备的这段文本，需要全身心的沉浸。

打坐，是她之前出演一个武侠片，特意跟剧组请来的一个师傅学的。

这个师傅不是武术大师，而是知名大学的哲学系教授，他研究易经，闲暇时算几卦，说话玄学，在剧组还爱开玩笑。

剧组邀请他来，就是做一些历史道家文化的咨询，以免播出后被观众指责不考据，篡改道家文化。

她当时是剧组的女二，等戏时偶尔几次跟这个教授聊，才发现他中午都会打坐。

她觉得好玩，就跟他学了点。

据说可以修复身体，延年益寿，抗衰老。

但柳卿卿反正没体验出来。

不过，打坐讲究一个静字，确实能让她迅速静下心，哪怕在躁动的剧组，都能让她觉得安宁。

后来因为几部古装剧的角色需要，她还去学了一点禅坐。

但她很久没操作。

今天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打坐的感觉。

肩膀自然下垂，脊背挺直，双眼微睁，注视向一处。

沉重呼吸，一口气厚重地吸入，厚实地吐出。

脑海里的杂念，也全顺着呼吸吐出。

随后呼吸放轻，更轻。

几乎到听不见的程度。

她才开始默念文字。

一遍又一遍……

*

“请各位选手调试设备，进入虚拟录制。”

“请评委老师入座评委席。”

《谁是声音王》，第一期比赛拉开帷幕。

西瓜网、蒙特斯电视台，同步直播。

【我来了，云哥。】

【114，是不是我女王，我来看看。】

【冲啊，米酱~】

【麦哥无敌口技！17号第一！】

各家粉丝提前刷起弹幕。

但节目开始后第一分钟，粉丝、路人都被节目组的骚操作给弄呆了。

“每位选手有三分钟念诵时长。”

“五分钟后，投票通道关闭。”

“现在，让我们欢迎第一位选手出场——‘我喝八杯水’！”

【？】

【？？】

【啥玩意儿？】

几个稀稀落落的问号飘过。

很快画面上一幢十层高楼的投影展现。

一楼，第一间房的灯亮起。

窗户上出现了一个马克杯的剪影。

别说选手的脸，就连身材都看不出丝毫。

从上到下，都是水杯一样的垂直。

就算是最铁的粉丝，也认不出自家蒸煮。

【……】

“大家好。”

经过变声处理的唐老鸭声，响起。

【啊？不是1号，2号啦？】

【艹，我刚准备好好关注114号！】

【……节目组，你弄啥咧？我上期刚找到女王！你又给我换一个昵称？！】

【你以为换个名字，搞个变声，我待会就认不出云哥的声音了？有本事你待会正赛也变声！】

弹幕一阵愤愤不平。

但在‘八杯水’第一个音节出口时，弹幕的暴躁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观自在菩萨……”

空灵、幽静、致远。

这具有弹性的曼妙声音，仿佛书写着翠绿竹林，清风徐来，泉水轻鸣。

明亮天空，在众人眼前，徐徐展开。

云开雾散。

一切尘埃，随风而去。

弹幕也……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