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的!”这身怀医术的女孩谦虚而乖巧,又让顾培心中莫名生怜。
俩人已经走到灵丹堂门前了。
她忽而止步,笑问:“小叔知不知道这药堂是哪一年建的?”
这个顾培当然知道,他说:“始建于1930年吧,建成于1940年。”
推开后院门,林白青又说:“您还没进过诊堂吧,要不咱们进去走一走,看一看?”
顾克是49年被国军政府抓到对岸去的,在那之前他一直生活在灵丹堂。
所以这是顾培父亲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但迄今为止,他没有进过诊堂。
随着林白青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已经被磨穿,坑坑洼洼的木地板,再是楼梯,也朽朽欲坠,闻之一股腐气,这药堂已经破旧不堪了。
顾培对中医不甚感兴趣,但突然看到楼梯下面立着一块被烧焦了的匾额,走了过去,手抚上,回头看林白青:“这就是1929年着火时被烧焦的匾额?”
林白青说:“大家都知道灵丹堂在29年着过一次大火,但大多不知道火是什么原因起的,小叔您知不知道,要不要我跟您讲一讲?”
顾培是知道的,因为关于1929年的那场大火,顾克曾跟他讲过很多次。
据顾克说,在1929年,当时执政的国民政府提出了兴西医,灭中医的口号。
然后就立法废止了中医,全盘引进西医,并把国内几乎排得上号的大中医堂全部关停,所有的古医书籍一律查抄出来,当场放火,焚之一炬。
如果还有人胆敢悄悄行中医,开中药,一律收监,判刑。
而当时的中医们要出诊,都要先写一份遗书。
东海市所在的广省自古就是除首都以外的第二大中医省份,而当时的灵丹堂有专职医生十几个,学徒上百,是广省当仁不让的天字第一号大中药堂。
但因为国家禁止,以及进步洋学生们的反对,它也被迫关门了,医生们也全另谋生路了,也是自那以后,顾家子孙辈,也就没人学中医了。
顾培转头去看墙,就见墙上有方木牌,上面雕着一行字:本药堂概不接待RI籍患者,还请日籍友人见谅!
看到这个,他又愣了一下。
因为虽然顾克一直说灵丹堂有条规矩,不接诊RI本患者。
但顾培没有想到,这条祖训居然是刻在墙上,而且是直接挂在诊堂里的。
其原因他也知道。
这关系着他的祖父,顾耆之死。
还是在1929年,在国民政府疯狂剿灭中医的大背景下,据顾克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国民政府在全国轰轰烈烈的剿灭中医。
但邻国,RI人却趁着乱子在国内四处疯狂的搜寻各种中药方子,中医古籍。
一边是民国政府明着抓中医,RI本人也趁乱,四处悄悄抓捕名中医们,抓去以后关起来勒索赎金,而赎金不是钱,他们要的是各种中药方子和中医古籍。
顾培的祖父顾耆就是被RI本人抓去的。
勒索的赎金是灵丹堂几味特别知名的,中成药的药方。
但顾耆是个硬骨头,怕家里人顶不住,要拿方子赎人,干脆就咬舌自尽了。
而RI本人呢,气急败坏,趁着学生们游行,假借学生之名悄悄放火,一把火把灵丹堂整个夷为了灰烬,地面以上的建筑全部被烧毁,只剩下地库。
这些事顾培全知道,但他长在国外,没有见过灵丹堂,甚至没有进过药堂,他想象不到那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也不会有太多的共情。
直到此刻,望着那半块被烧焦的匾额,以及墙上那行字,他突然能理解,为什么他父亲对RI本人总是怀着刻骨的恨意,且一生之中,绝不与RI本人交往了。
林白青适时问:“要不要上楼看看?”
顾培点头,又说:“楼上是不是破败的更厉害?”
林白青笑着说:“您知道的,我们灵丹堂的老东家在29年先是被国民政府关押,又被RI本人抓去铐问,死了,东家太太受不了打击,也在同年死了,当时我师父才19岁,膝下还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弟弟,他一边要养活他们,还要重建药堂,用的材料都特别劣质,二楼一到雨天就漏,墙上永远在发霉,已经旧的不行,该要重新装修一下了。”
顾培说:“如果装修方面缺钱,你随时开口。”
虽然他学的是现代医学,也一直认识中医可以被现代医学所涵盖掉。
但经历过五爷的三岔神经和顾娟的癫痫,顾培突然觉得自己曾经的观点可能是错误的。
可能还真就像他爸说的:“西医是取代不了中医的,永远不能。”
林白青走在前面,他在后面,俩人皆在楼梯上。
她快跑了两步,翘挺的臀部恰好跃入顾培的眼帘,他并没有任何邪念,站在现代医学科,见惯了人体的角度,得感慨她的屁股,好完美。
非礼勿视,他立刻挪开了眼睛,恰好看到她的手是破的。
快走两步追上林白青,他问:“你的手破了?”又说:“是你娟子姑姑咬破的。“
林白青的痛感神经不那么敏锐,要不是顾培提醒她都忘了受伤的事了。
但既然他提醒了,那当然……扬头,咬唇,林白青说:“唔,好疼的。”
顾培是随身背着药的,白天给顾娟的镇静剂也是他带来的。
小女孩的手指又细又嫩,葱管儿似的,上面却满是牙印,血迹斑斑。
在捧起她手指的那一刻,女孩给疼的忍不住侧首,咬牙,睫毛微颤。
顾培的心也不可抑制的,疯狂的,咚咚的跳了起来。
他是个医生,治疗过无数病人,但这是他头一回,治病的时候他会心慌意乱。
当然,他是个专业的医生,顾不得犹豫,把包放在楼梯上,打开,翻出碘伏,棉球先消毒,再用棉纱帮她包扎好,用胶布封上口,顾培才说:“你跟我去趟医院吧,你需要打破伤风。”
“不用,中医有治破伤风的药,我吃一枚就好了。”林白青眨巴着睫毛仿如扇子般的大眼睛,盯着顾培看了片刻,摸了摸肚子,问:“小叔,你饿吗?
顾培心跳的厉害,想要竭力抑制,语气就有些怪,他在此刻大脑一片空白,遂机械的说:“不饿。”
“一天没吃饭了吧,您竟然不饿?”林白青问。
顾培不是不饿,而是,面前的女孩让他心跳的厉害。
他怕失态,甚至不敢跟她多说话,所以他依然是呆呆点头:“我不饿的。”
林白青站了起来:“但我饿了,我得先回家吃饭了,要不您也先回?”
她本来想约他一起吃晚饭,但暗示了好几遍,男人不接茬,她也只好作罢。
“好。”顾培说着,也站了起来,把包背上了。
林白青站的比他高,旋步下了楼梯,又问:“对了小叔,你明天来不来?”
又说:“明天娟子姑姑就会很大程度好转的,您应该也会来看看吧?”
顾培翻开笔记本看了看,才说:“不行,明天后天我都有手术,还有会议。”
“那就大后天吧,正好到时候娟子姑姑就好了,您陪她一起去医院做个检查吧。”林白青笑着说完,又挥手说:“那就……再见吧。”
顾培依然是点了点头,转身出了灵丹堂,走了。
刘大夫还没下班。
今天她已经是第二回 见顾培了,目送他离开,对林白青说:“这顾家小叔听说是个西医,我看他好像冷冰冰的,不大高兴的样子,他是不是跟别的西医一样,特别瞧不起咱们中医?”
“他冷吗?”林白青笑问。
刘大夫说:“你难道不觉得吗,他一脸冷冰冰的,瞧着可生气的样子。”
林白青更了解顾培,当然知道他不是在生气。
他只是,傻掉了!
她上辈子的长辈,也是她最敬仰的人,在跟她私下相处时居然会变的傻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