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万艳书 下册》(17)(2 / 2)

万艳书·一梦金 伍倩 7090 字 1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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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么眼熟呢,还真是你,如意。”一女分众而上,仿佛惊鸿之影,依稀照月之妆。

老七向那女子稍作凝盼,便叫一声“如心姐姐”,半是惊,半是羞。

如心走近来,走到了彩灯的灯晕中。她面上浓妆艳抹,看得出已不是少女芳华,但脸盘丰艳,眉目间满蕴着热烈风情,别有一番韵味。

她拿两手拉着身上的羽缎斗篷,将自己紧紧裹住,笑容满面地环视四周道:“她以前的确在我们班子做过。”

“如心姐姐替我做证,你们可以信我了吧!”老七一直发虚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底气,又向如心见了一礼,“多谢姐姐。”

“慢着,”如心斜瞟过眼风,慢条斯理道,“如意妹妹,你从我这儿借走过一件织锦棉衣,这都两三年了,我也不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只原样儿还我就行。”

老七一下被噎住,“姐姐,我、我……”

如心冷笑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光借不还算怎么一回事儿?现如今不光自己欠债,还欠到别人头上去了,妹妹,请恕姐姐没办法信你。”

不远处又一个女子叫起来:“如意呀,我认得!到处借账,拆东墙补西墙,早几年的姐妹们都被她坑过,别信她。”

“我也有些印象,那时候我刚出道,有回转局,本班却有个姑娘半天不下来,后来说是穷得只剩下单衣,借了夹衣才出来见客,这么一看,分明就是她。”

“还瞎编排凤姐姐,我看呀,就是来骗钱的。”

“肯定是,骗子,呸!”

“别理她,走吧。”

“就是,陪她在这儿吃风,她哪儿那么大面子?回去吧。”

“走了走了。”

“散啦。”

……

老七见许多人说散就散,急泪乱迸,“我晓得从前欠姐姐们太多,从不敢上门讨臊,可这一次真是凤姐姐没活路了,我才忍羞来向各位求助,我不是骗子,真不是!我、我给姐姐们跪在这儿,求你们救救凤姐姐吧,她真熬不住了,求求姐姐们!”

她只管哭她的,可又有谁理睬?一会儿工夫,四下里全走了个空。肯做稍留的唯有一人,只听她操着娇里娇气的奶音,徐徐向老七道:“我也随她们叫你一声如意妹妹吧,我给你一句实话,你才说得有鼻子有眼,姐妹们其实也信你。但白凤她已被九千岁公然处罚,你那家院主敢留她,不过是因为在窑子街接客就等于是遭活罪,可我们伸手接济,那就真成了帮助白凤,帮她,不就是对抗九千岁?我虽到京城不久,可也看得透,槐花胡同和我们秦淮河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叫起来都是姐姐妹妹,又亲热又和气,真出了事情,亲姐妹也未见得肯挺身相助,休要提这些面子上的花团锦簇!更何况,原像你所说,大家全领过白凤的馈赠,受人千金,到头来却连一文也不肯补报,本心里都还是很羞惭的,你一挑明说,叫谁面子上也下不来,可不要反咬你一口?我晓得你不是骗子,可她们,还有我,我们是呀。唯有骗自己说,我们不肯搭救凤姐姐,并不是我们吝钱惜命、冷酷无情,只不过你是个骗子。这样,我们才能够心安理得。”

老七一点点抬起头,看见了文淑柔美清淡的面庞儿;文淑略带哀意地笑了笑,把自己的手炉塞过来,又解下身上的斗篷为她覆在背后,“如意妹妹,话我都给你说到了,你无谓再做徒劳之功。天寒风大,早些回吧。”

文淑扶着丫鬟的手,转身而去,消失于另一座花灯高悬、金堂夜永的院落之后。

老七的手指和身体一点点感受到手炉与斗篷带来的烘暖,但这只不过使得她早已被冻麻的肢体重新疼得像针扎一样。她正待擦干泪起身,忽觉有人拉了拉她斗篷的衣角,“姐姐?”

老七回过头,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她蹲在那儿,手里头托着一个绢包,打开来递上。绢包里包裹着一带闪亮的星河。

老七整个儿吓傻了,“这、这……”

“这钻石镯子原就是凤姑娘给我的,我如今还给她。姐姐你拿它兑了钱,好好照顾凤姑娘吧。”少女拉起她一手,把东西搁进她掌心,又冲她点点头,就旋身跑开。

虽然老七太久没见过,也没再摸到过这些冰冷奢侈的石头,但还是一摸便知,这是真正的钻石,每一颗都是。她抬头望向那少女跑进的地方——怀雅堂。

“谢谢,谢谢你小妹妹,老天保佑你。”老七趴在那儿磕了一个空头,把镯子重新包好塞进怀中,摇摆着立起身。

朔风一阵紧似一阵,老七顶着风走到一个黑处时,就在墙根里升起了一条影子,拦住她,把手伸过来。

老七手中的手炉“哐啷”一声就掉落在地,她一下子护紧胸口和藏在里头的镯子,挣扎着小声道:“虎哥,虎哥,我准不食言,分给您一半,可东西必得我拿着才行,咱们一起去当铺换钱。”

虎哥粗声恶气道:“谁拿着不一样?交出来!”

这一位“虎哥”就是梦乐院的男掌班,上一次老七来槐花胡同送白凤出阁,跟从看管的人就是他。也正是由于那一回见识过白凤的豪阔出手,他便以为倌人们人人皆如此。因之老七在困窘中提出来此地为白凤募化,他便一口应承,但定下了条件,不管老七讨要到什么,自己都要对分。可没料到在寒风里空等了这许久,竟无一人肯解囊相助,最后才有个小女孩塞给老七些什么。虎哥又冷又饿,又生气又失望,就改了主意,只准备将这仅有的一件宝物据为己有,才好补偿这一回奔波之苦。老七在虎哥手下做生意已久,深知其贪婪冷血,一见对方这般急不可待的样子,就猜到他已绝不肯再将所得之物留给自己一半,而这只镯子就是白凤最后的希望,所以也绝不肯放手,拼命撕扯。

虎哥恼怒起来,挥出蒲扇般的大手就甩了老七一巴掌。老七却仍将两手交抱着胸口,虾弓起身子哭道:“老虎,憨奴和凤姑娘前前后后为你赚了多少,你拍着心口想想?现在凤姑娘卖不出价儿了,你就连一口凉汤也舍不得给人喝。可这不是你的钱,是凤姑娘的钱,是我替凤姑娘讨来的活命钱,你抢的不是钱,是凤姑娘的命,你也别太贪了!”

老七早就在窑子街饱受打骂,所以一见到虎哥便瑟瑟发抖,从不曾有过反抗之举。但兔子急了也要咬人,虎哥被自己养的兔子咬了,愈被激发出凶蛮本性,直接揪住了老七的头发就往后墙上撞去,“操你个小婊子,还学会和老子顶嘴了!他妈的就是贱,不把你打服气,你还不认得你虎哥了……”

他一边骂,一边不停手地把老七往后墙上撞,等他发现老七不再发出任何声息时,已经太晚了。虎哥张目一望,见远远地已有几位客人成群说笑而来,忙把手伸进老七的胸脯里一搅,捞出那包着镯子的绢包,拧身就跑。

老七似个米袋子一样一头倒地,手炉里撒出的炭灰一呼一吸地熄灭了,却有一点儿又一点儿晶莹闪亮的什么,如珠宝从半空中飘落。

下雪了。

客人们走到这里时停了一停,很快,大家就惊呼起来。

雨竹回到了怀雅堂的走马楼西厢房,叫小厨房送来了几碟点心、一盏燕窝吃过,便就在镜前卸除晚妆。她摘下耳边一对金镶玛瑙绿松石的牡丹蝴蝶耳坠子,提溜在指间凝神细瞧,“这还是白凤办出阁酒那天,我从她宝匣里取得的一件旧物呢。唉,算算也就不过半年前,一般的王孙公子、豪商贵戚轻易都挨不着白凤的边儿,她身上随便一个物件都够那些个卖菜拉粪的挣几辈子,弹指间,却沦落到要被这帮人挑挑拣拣,还入不了人家法眼,连自己的三餐温饱都无以为继……”

雨竹幼态十足的五官和脸盘上浮现出极不相称的苍凉之感,她叹口气,将那耳坠递过一边,“翠翘,替我收起来,以后不戴了。”

“是,”丫鬟翠翘将耳坠接来,收入了一只大妆匣内,“姑娘,人各有命,你也别太伤感了,省得夜里头想东想西的又睡不好。明儿下午还一趟堂差,眼圈黑了不好看。”

两个小丫鬟端着铜盆进来,替雨竹摘去了护甲,捧起她的手泡入了滚热的玫瑰花水中。雨竹阖目养神道:“哪里的堂差?”

翠翘又将雨竹头上的其余簪钗一一除下道:“徐大人预订下的,说上他府里打牌。”

雨竹从鼻子里哼一声,“徐钻天呀。”

翠翘瞟一眼镜子,见镜中的女主人满面不快,忙赔笑道:“奴婢知道姑娘腻歪他,可他不是有钱又大方吗?‘文财神’的名号也不是白得的。凉春姑娘死后,多少倌人巴结他,最后还不是被姑娘收入彀中?也是一桩好生意呢。”

“可我真烦这个徐钻天。棠妹妹要在,还能帮我分担一二。说起这小傻子,真气死人,芝麻大的事儿,就赖在尼姑庵不肯回来了。我不信她还真能剃了头出家去!”雨竹顿一顿,忽地睁开眼叫道,“书影!”

却原来猫儿姑从白姨手中接管怀雅堂后,詹盛言便花费重金以保全书影的清白;猫儿姑拿人手短,虽不能再逼迫书影学习娼门技艺,却也不肯白白养她,就将她拨给了雨竹做婢女。雨竹并不比当初的白凤那样刁蛮,为羞辱书影而故意给她改名,只对她以本名相呼。

书影听见叫她,便由围从在后的一群青衣小婢间上前一步道:“在。姑娘有何吩咐?”

雨竹从铜盆中抬起湿淋淋的两手,马上有小婢捧着手巾来替她拭干,又将她已泡软的长指甲小心卷起,包入绫子甲套里。雨竹只管抻着两手由人伺候,斜乜着眼睛道:“我听人说,安国公对你颇多照拂,因此你老惦记着当面拜谢他,但猫儿姑不许。刚好我明儿去徐钻天那儿出条子,正路过盛公爷府上,我叫轿子停一停,你去上门求见吧,能不能见到,就看你自个儿有没有那个面子。”

书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姑娘?我真可以去看盛公爷?”

“我记起从前棠妹妹想不开,还是白凤帮着劝解的。据说白凤以前苛待过你,我圆你一点儿心愿,就算为她积德,还她的情儿吧。”

“谢谢姑娘!我真不知说什么好,谢谢姑娘!”

书影喜出望外,连连万福。雨竹重新闭起眼,“行了,这儿不用你了,你回去睡吧,明儿过来跟局。”

书影脚步轻快地穿过了漫天飘飘而落的雪花,直奔西跨院。北屋里,万漪和佛儿都已在铺上睡下,只铺边留着一盏小灯。书影一进门,万漪就翻身坐起来,她口中已含上了香茶饼,遂往一边的腮帮子一顶,鼓着脸道:“妹妹,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热水我给你留在那儿,你快洗吧。”

书影就从盆架下取出包着细藤子壶套的水壶,往盆里的剩水里又兑了些热水,“雨竹姑娘容我先回来了。姐姐,我有开心事儿,等我略洗一把,上床和你讲悄悄话。”

她刚俯在那儿洗了脸、擦了牙,就听窗外响起了一阵脚步人语,是严嫂子几人经过门前,还一边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什么,妇人们的嗓音高而刺耳,不容人不听。一听之下,屋中的三个女孩全变了颜色,竟是才拦在雨竹轿前为白凤乞求施舍的那个老七已被人发现死在胡同里,据说满头是血。严嫂子在那里咂着嘴巴直叹:“要不到钱,过不去年关,竟索性一头撞死了!得了,理那晦气货干啥,玩牌玩牌……”

她们说着就走远了,片刻的死寂后,书影先喃喃道:“撞死了?才还好好的,就这么死了?”

万漪在惊魂难定中更含着一丝疑惑,“我才明明把镯子给了她呀,为什么还寻死呢?”

“什么?你是说——”佛儿原只半支着身子在那里听窗根,这下却也弹身坐起,拽过了万漪的枕头又拍又捏,末了冷笑着一把丢开,又把口中的茶饼“呸”一声吐进手心里,“我说你才好好地瞧着热闹,一扭头跑进去干吗?竟真拿了你那只镯子白送给那‘咸肉’?你也贱得忒没边了。那咸肉是替白凤讨钱的,你可差一点儿便被白凤害了性命,见她落难,不拍手称快也就算头一号大善人,犯得上舍宝去救她?!”

起初白凤以钻石镯子作饵,诱杀万漪灭口,并把佛儿也牵连其中,最后二人却被柳梦斋救下。白凤改过从善后,就将这一对镯子分赠给万漪和佛儿一人一只,好弥补自己曾经的恶行。佛儿虽亲手收下馈赠,又受了白凤的点拨,但她素来是铁石心肠,只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纯粹出于自保,而白凤只不过罪有应得,倒是万漪在亲见白凤于新婚之夜被辱发疯后满怀愧疚,总觉得此事与自己脱不开干系。适才她们两人都挤在门外耳闻目睹了老七的哭诉,佛儿并不为所动,万漪却心肠翻搅,听到一半就忍不住跑回来取了镯子,以图救助白凤。她先时仍把自己那一只镯子缝藏在枕内,所以佛儿抓着她枕头着意一摸,便知宝物已空,才有这一串牢骚。

书影却听得满头雾水,一脸迷糊。万漪尽管与她交好,却绝不敢向她透露白珍珍之死的内情,否则光是一句“你既当场撞见,为何不施救?”就无言以对。佛儿则抱有另外一番打算,并不欲书影窥知内情,所以她们俩联手扳倒白凤这一个秘密,书影始终被蒙在鼓里。

这一下,由不得书影惊吓交集,她刚刚泡过脚,直接赤脚爬上了通铺,跪在那儿抓住万漪的手道:“姐姐,佛儿为什么说你差点儿就被白凤害了性命?还有什么镯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万漪骤对盘问,惶惶然支吾着,佛儿却从容不迫在一旁道:“狗丫头去伺候那位贵客,从中拉纤[51]的是白凤,结果路上被打劫,可不是白凤差点儿害了她?镯子呀,就是那位客人后来又发动势力找回了被劫的珠宝,他说我们受了惊,就把那对镯子赏给我们了。我们怕严嫂子发现要没收,便私藏了起来。”

万漪先松了一口气,又回握住书影的手道:“妹子,只因咱们都不许有私房,我总担心严嫂子哪天搜出了镯子,你若也知情,不过白白落一个共犯,和我们一同受罚,那何必?你千万别当我是贪恋宝物,才有心瞒你。”

书影微微一笑,“姐姐若贪恋宝物,就不会把那样贵重的镯子白送人了!我最了解姐姐的善良诚朴,岂能往坏处想你?你这件事做得对,凤姑娘纵然多行不义,却也遭尽了苦难,咱们与她有缘相识,本该伸出援手的。”

“援手?哼,只怕是凶手。咝,这天儿,冻死人。”佛儿窸窸窣窣地躺回被中,一面抛出了冷冷一声。

万漪对“凶手”一词极其敏感,先自一哆嗦,“佛儿,你什么意思?”

佛儿把茶饼塞回了嘴里头,吐字不大清楚,却也说得个明明白白:“那咸肉从窑子街大老远跑来,准有看守跟着,连她这人尚且是院子里的私产,自己岂保得住什么财物?我瞧看守不过是借她出面索财,好从中瓜分油水。最终若一无所获也罢了,不过受一顿打骂,谁知却意外飞来这样的横财,两个人分赃不均,估计闹起来,咸肉就被活活打死了。归根结底,就是那镯子闹的。你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你瞎说,你瞎说!”万漪急着驳斥,心中却隐约感到佛儿所说的也许就是真相,可她弄不懂,为什么每一次自己发好心,却总是办坏事?每一次!她又委屈又害怕,眼泪纷纷掉下来。

书影忙替万漪擦泪,打抱不平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谁也没生着三只眼能瞧见。我只知姐姐你肯为凤姑娘出头,就比那些不闻不问的人强出千百倍!你可别听某些人胡说八道,他们就见不得别人好,你也学学我,从此不搭理那种人就是了。”

佛儿只把嘴唇掀动起一条缝道:“我也没和你们说话,我和墙说话呢,墙都比榆木疙瘩受教。”

她们二人很早前就决裂了,谁也不同谁主动说话,这时拌嘴,也只互瞪了一眼,佛儿就翻身自眠,书影也只顾切切地安慰万漪。

万漪哭了一阵,也不愿书影再担心,遂收泪道:“妹妹你不必劝了,你说得对,她也不是神仙,我干吗非听她的?不想了,回头自有办命案的官差去查。哎呀好妹妹,你这半天还光着脚呢,我摸摸,瞧,都凉透了,快进我被窝来暖暖。对了,你才说有高兴事儿告诉我,什么事儿呀?”

“哦,”书影立时就露出一对小虎牙来一笑,“雨竹姑娘明儿去徐尚书府上出条子,路上会经过安国公府,姑娘说,许我去拜见詹叔叔。”

“真的呀?”

万漪欢欣的感叹随着通铺那头儿的一声“嗛”同时响起;书影先又很不满地向佛儿的背影看了看,就笑笑地对万漪点点头,两个女孩手拉手,便笑着一起缩进了被窝。

夜已深,北风萧萧,大雪如梨花在窗外乱落。万漪和佛儿早就沉沉入眠,书影却仍大睁着两眼。本来她在前楼服侍雨竹,闹到三五更才回房安眠也是常有之事,今夜她又心思缭乱,更是毫无一分睡意。

许多的故人——她曾爱过、恨过的人们和他们的生沉浮降一一全在她心头轮转,书影欲平息心潮,便轻轻闭起眼。父亲曾对她说过,每当她受困于眼前的一切,那就闭上眼去找他,就像玩捉迷藏一样简单,他说他就藏在她眼皮儿后等着她,永远等着她。可书影却只觉这个捉迷藏的游戏越来越难了,就算她终于找到了父亲,却总是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她每一次试图看清他的努力,都好似在拿手指捕捉阳光。

书影沮丧地重新睁开眼,只望见被雪光映照得亮堂堂的窗纸,然后从那窗纸上,徐徐浮现出詹叔叔的脸庞,清晰得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