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菜带着我飞回主室。“这群人是干什么的?”我不解道。
“依我看应该是盗墓贼,咱们要想点办法把他们从这里吓走。”
我说:“不如你与我一同出去,他们看到这千年古墓已然有主,想必会走的。”
阿菜说:“你糊涂啊,他们见到你我之后肯定会带着更多的人回来,一个人好吓,一群人就麻烦了。”
正说着,隔壁墓室突然传来了说话声:“九爷,这里应该就是你说的卫国古墓,明器肯定少不了。”
“嗯,看来地图上画的都是真的,不过咱们最好小心点儿,我总觉得这古墓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盗墓贼一番商量之后顺着墓道延伸的方向走去,这让主室中的阿菜颇为光火,他急道:“你保密工作做得真不好,怎么还会有藏宝图流落民间?”
我说:“这你不用问我,当年我也是很傻很天真的受害者,一切只能看命了。”阿菜说:“这个想法可不对,你都是僵尸了哪还有命。依我说咱们应该主动出击。”说着,他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两张符咒,轻念咒语,又将墙角灯台里的火油倒在了地上。几乎就在这瞬间,盗墓贼的身影便展露在了那片好似镜面一般的油泊里。我看着他们穿行于诸多墓室之中,用不了多久便会找到这里。阿菜问:“你那些机关暗器怎么都没有用了?”
我说:“你在这待了这么多年还不清楚,机关都在正门,谁能想到这群盗墓者偏偏喜欢不走寻常路,从墙上进来了。”
阿菜说:“那你有没有办法把他们引到有暗器的地方去?”
我想了想,当初在修建这里的时候,工匠们的确给墓室间的通道设了机关,但由于工程仓促多半没有成型,只留下了一种非致命的武器。我拉着阿菜来到自己的玉棺旁,从棺底拉起一座棋盘模样的东西。“它叫千机锁,据说可以变化连接墓室的通道,只不过上千年从未启动,不知坏了没有。”说着我按住上面的棋子轻轻一推,古墓中立即响起一阵巨大的机栝运转声。
阿菜说:“你看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敌,居然做出了如此厉害的机关。只要千机锁能一直运转下去,那么这里将会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迷宫。”他话音刚落,机栝声戛然而止。
我说:“坏了,八成千机锁太久不用,卡住了。”
阿菜走过来煞有介事地说:“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死机吧。”他看着棋盘上的地图,“好在盗墓贼已经向正门走去,放心,他们过不来的。”
多年后我回忆起此事,仍钦佩于阿菜的乌鸦嘴功力,似乎他总能预测出某件事的相反面,然后淡定地看着现实将他的推论全盘否定。阿菜将这一切归结于劫数,我不知道这种结论从何而来,所以对他说:“你可以试着推算一下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说:“你要记住,这世界能用来推的唯有精油,我做的无非是掩人耳目罢了。不过我相信这件事情应该会很快完结。”
这时我突然想到:很快完结的反义词或许便是永无宁日吧。我埋头看着那些盗墓贼来到了正门的位置。黑暗中就听有人说:“我赵九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天终于让老子下了回龙墓。”
一个伙计问:“您说这里埋过皇帝?”
赵九点点头:“你看这墓室的格局,两侧是耳室,中间这条甬道直通陵寝,取的便是万国来朝之涵义……”他正说着,一只脚已然踏入了机关的范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墙壁上突然射出数支短箭,直奔他飞去。赵九见此情形立即倒地向后滚出数米,狼狈地躲过了箭矢的攻击。众人赶紧拿出强光手电筒向甬道中照去,只见两侧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好似蜂窝般的机关发射孔,一旁的伙计颤巍巍地问:“九爷,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赵九想了想:“依我看咱们得从这里穿过去。”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架劲弩,将绳子前端绑上爪钩。扣动扳机,钩子很轻松地便抓住了甬道尽头的一块岩石。他卸下了沉重的工具,仅背着随身的登山包,带着一个伙计爬上了绳桥。
出乎我和阿菜意料的是,机关没有被触动,我俩又是崩溃不已。阿菜说:“你看,思路决定出路,咱俩活了那么久,脑子里全是顶上的洞,多可悲。”
我心中混乱不愿多说,手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此时那伙计已然从容地进入了主室,我说:“你看这可真是人间的一小步,妖界的一大步,他们迈进了这里,你我恐怕再无宁日。”说话间再看赵九,他也马上要走出机关阵的范围,就在这关键时刻,那张装在他口袋中的藏宝图突然滑了出来,径直掉在了甬道的地上。电光石火之间他一个后空翻恰好落在了机关的边缘,但是尾随在他身后的那伙计可就遭了殃。地图刚一落地,数支箭矢立即射出,直朝他飞去。千钧一发之际就见他借着绳子的力量向上一荡,陡然飞起半米多高,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洞顶天花板上的凸起,堪堪躲过了致命的暗器。赵九大喜道:“你小子真厉害,这都能躲过去。”话音刚落,就听“咔嚓”一声,整个甬道的天花板全都掉了下来,瞬间便把那伙计压成了肉饼。
阿菜看罢满脸惊讶:“你这机关够霸道的,下了这么大的血本。”
我说:“这不是机关,这是危房。”
阿菜默然无语,与我并肩而立遥遥地看着成功脱险的盗墓贼,两人丢失了工具只好燃起兜里的火柴,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摸索着。突然就听那个伙计说:“九爷,你感觉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吗?”
“似乎有种湿漉漉的感觉,但又不像是水。”说着他划着火柴俯身看去,这时我才突然想起,阿菜之前好像往地上倒过什么东西,正要现身制止,却见黑暗中骤然亮起了一片火光,赵九反应不及,身上的衣服立即着了起来,在这紧要关头他就地滚了几滚,衣服上的火倒是灭了,可身后的背包却越燃越旺。
“快躲起来,背包里都是开墓用的炸药。”他边说边卸下背带,将包远远地扔向了一旁。
看着两个盗墓贼各自找了掩体避难,角落中的我忽然心生悲凉,这一炸之后古墓肯定荡然无存,无论是仙是妖都难逃灰飞烟灭的厄运。
“早知今日当初就叫我哥把我活埋了。”我转头看向身侧的阿菜,只见他周身亮起一层耀眼的金光。“大哥,你又要用什么半吊子的法术了吗?”
阿菜说:“别害怕,我学过金刚不坏之身,让我去解决那些炸药。”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解决到底有何含义,只是看着他身侧闪出无数繁星般的光点,这些光点飞速地盘旋着,逐渐汇聚成了一条闪着丝光的金黄色绸带。在绸带上面众多犹如霓虹般的神迹正栩栩如生地上演着,它们有的来自于逝去的往事,有的则源自于莫名的未来,看着这些画面,我突然想起了曾经问过阿菜的一个问题:“你是神仙,你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阿菜摇摇头说:“我们终将无法看到未来,我们看到的,只是下一秒的过去。”
在我印象中,阵法燃起的光芒如同利刃一般将墓室里的黑暗撕得粉碎,可惜光的速度太快,还来不及抓住,就已经从眼底消失。我看着阿菜从那绚丽的旖旎中纵身飞出,一下子便将那燃烧中的炸药包压在了身下,紧接着便是一阵天崩地裂般的震动。强烈的冲击波将我掀翻过去,狠狠地撞在了玉棺上面。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解决只是单纯的搏命而已。
我醒来的时候,阿菜正满身血污地倒在墓室中央,而那两个盗墓贼正在坍塌的墓室中寻觅着出口,借着尚未熄灭的火光,赵九大喊道:“快看,顶上有个洞!”说罢用驽把钩子射了上去,带着伙计顺着垂下的绳子一路向上爬。
我对阿菜说:“你看,终究还是那个洞,谁也躲不掉。”话音刚落就见已然靠近洞顶的赵九浑身飘起一阵青烟,紧接着连带着身后的伙计笔直地掉了下来。两人好像叠罗汗似的平躺在地上,一柄半截的桃木剑当胸穿过。
我说:“原来那把断剑还有如此的深意,你这步棋走得够远的。”
阿菜叹道:“远的不是我,远的是我那些在洞顶贴符咒的师叔。”说罢一口血喷出很远。
我惊道:“你不是会金刚不坏之身吗,怎么伤得这么重?”
阿菜说:“这并非会不会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总要有人为这一切付出代价。”我听了他的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悲凉:“你不要死啊。”
阿菜勉力一笑,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行,我会用十年的时间来吸收天地之气,弥补身上的创伤,十年之后我若仍未醒,你就吃掉我的元婴,从这里走出去,记住,出去之后你一定要做个好妖怪。”在我心中无比纠结时,他喘口气又接着说,“世事往复,无非是因果循环,只不过我们看不出何处是因何处是果罢了,你我相遇终究要在某时起始,在某时结束,我们都是彼此的过客,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难过。”
说完之后,阿菜很快便昏睡了过去。而我却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悲伤,我只是觉得一个道士总说和尚该说的话,实在是件很扯淡的事情,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说的我一句都没听懂。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黑暗与寂寞都是我每天的必修课,我常想,这世上的东西当真是脆弱得可以,纵使你不去管它,日子久了还是会变得让人无从分辨。阿菜在醒着的时候告诉我说:“这世上唯一不变的,便是时间总是在变。”当时我以为这是个自娱自乐的绕口令,后来才发现事实的确如他所言。纵使我成为千年不灭的僵尸,心中也知道,我躲得过的是生死,躲不过的是时间。
十年如流水般很快过去,阿菜却没有如约醒来,我想是到了做点事情的时候了。
我运功将阿菜与我的元婴从各自体内逼出,看着两者逐渐融为一体,然后想都不想地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墓室中金光四溢,顷刻间他便醒了过来。他凝视着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瘫在地上挣扎着笑道:“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原因的,想了便做了。我知道自己无法改变难以共生的结局,但是至少左右了我们在一起的过程。”我指着当年那伙人进来的盗洞说,“走吧,你本就属于外面,我只是恰巧醒来,有段故事拿来回忆已经足够了。”
阿菜满面凄凉,左手轻轻一挥,数块巨石挡住了那最后的出口。我已无力说话,只能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他说:“还记得玉菩提的传说吗?那其实是我编的,瀛洲人从未相信过那种花的存在,他们相信的是财富与权力。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分子,但现在我醒了,因为我找到了那种花。”
我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在身体里弥散开来,视野里是无尽的深渊般的黑暗,我在这片漆黑中踽踽独行,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时刻,我听到有个声音突然从头顶上传来。
只听他呢喃道:“那朵世间最美的花——玉菩提,它就开在你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