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暗暗懊悔,没想到居然莫名其妙多出这么庞大的一队竞争者。
<h3>四、隐莲</h3>
飞沙走石,沙漠里的大风像巨镰一样,在沙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不远处有个亮点忽明忽暗、漂漂浮浮,在巨大的风浪中慢速前进。
蜿蜒曲折的绿色藤蔓渗入沙中,细长的叶片泛着青玉般的光泽,四下舒展,无视狂风侵袭,托起一朵尚未绽放的蓓蕾,悬浮于空。蓓蕾中心隐隐散发白色光芒,犹如在风浪大作的海面亮起的油灯。
“那就是隐莲!”常年奔于沙漠的头目大叫起来。
风渐小,远方却传来口哨声、呼喝声。周围的人惊恐不安:“有马贼,亮家伙!”
沙漠深处的马贼,为了抢货、食粮和水,往往手段凶残,不留活口。
在一片厮杀和鲜血飞溅中,白猫总算见识了人类的残酷更甚于猫,他抢东西从不杀生,可人对同类却经常要命。
白猫在自己和定慧身边张开无形的结界,无论马贼怎么砍杀,总是无法近身。
定慧没说话,听到身边的动静,空洞的眼里落下泪来,默默为死去的商人念往生咒。这是劫难,在劫难逃,他不会强求白猫用自己的灵力去救。
其实白猫正在暗中窃喜,没有商人,就不会有人与他抢隐莲,怎么可能救?
商队里除了白猫和定慧,全军覆没,血流成河。
“这两人奇怪了,老大,怎么处置?”小马贼擦着卷刃的刀问。
被叫作老大的人甩手道:“他们也没动手跟我们打,我们又打不着,放他们自生自灭。这伙商队,我呸,看上老子的东西……小的们,想想怎么摘隐莲。”
白猫一愣,原来他们也想染指隐莲。
流沙吞人,一个又一个的马贼都埋入其中,动弹不得,在烈日下号哭,死命挣扎,反而陷入得越快。
定慧突然站出来说:“让贫僧去。”
“不行。”白猫心想,这和尚去了,即使活着回来,隐莲也会被马贼抢走,还是个拖累。不如自己去好了,到时候变成妖风一溜烟逃走。于是拍着胸脯自夸:“你一个和尚能干什么,白白搭条命。还是大爷我去,我自有办法。”
其实,不过是因为他的重量极轻。
靠近隐莲的时候,清凉的香风扑面而来,圣洁清雅,涤净铅华,白猫险些不忍心摘。但眼前又浮现婉莹的如花笑靥,万般俗世纷扰瞬间涌来,头脑一热,白猫拔出隐莲的根系,化作一股风绝尘而去。
他听见后面马贼大声质问定慧:“臭和尚,你俩是不是使诈?那同伴是什么妖怪,居然消失不见?你拿命来还……”
手起刀落之间,白猫已经化作妖风,转眼间来到另一处。
妖怪也有短处,他的修为不足以腾云驾雾,瞬息万里,睁眼看还是茫茫沙漠。捧在手心的隐莲离开沙地之后,不似刚才鲜亮。蓓蕾中心的白色光芒,也好像火苗般,越来越小。
白猫独自在沙漠中行走,体力很快流失,眼前出现幻境。佛祖在莲花中,拈花一笑。随后,那张脸变成定慧,脚下踩着隐莲,闭着眼睛,依然满脸温暖的笑容。虽然眼盲,可是分明好像看着他,让他感到自己就像一粒尘埃。
“这隐莲需要我的血液浇灌。”一个声音说。
白猫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以为出现幻觉,可定慧明明白白站在眼前,手腕有伤口,里面汩汩而出的血浇灌在隐莲上。白色花瓣突然变得鲜红,像在春日里忽而怒放,层层舒展,通体青玉色的茎叶重新恢复生机,散发悠悠光芒。清新的香气再次逸出,白猫周身都凉爽起来,不觉干燥口渴,也不饿了。
定慧把身上的木棉袈裟脱下,披在白猫身上。又把紫檀佛珠递过去,嘱托说:“它们可助你走出沙漠,但请回去之后,将其埋在寺庙后的山上,我要陪着师父。”然后盘腿坐下,身影渐渐隐去。
白猫只当看见定慧化生,一头栽倒在地。
梦里,他还是只白猫,定慧还是个小和尚。他偷偷跟踪定慧跑到寺庙里面,听见大师父正在和小和尚咬耳朵,就动用了点妖力,听见了他们说什么。
“徒儿啊,你若能度化他们,化解他们心中的执念,那也是功德一件。到时候,为师则可与你在极乐净土相见。”这是当年大师对小和尚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白猫起身,带着定慧的遗物,继续走在沙漠中。
冥冥之中,他又绕回了当初马贼和商人对阵的地方。黄沙几乎掩埋了一切,唯独定慧坐化肉身还在,身上被马贼刀砍的伤口已被风吹干,脸上却祥和平静。
白猫披着袈裟,拿着佛珠,在定慧面前号啕大哭。
<h3>五、无常</h3>
月满临安城。
婉莹终于在几十年之后亲自登临清歌台,眼波流转,目如皎皎明月。朱唇皓齿轻启,歌声倾泻如珠落玉盘。
当然,这件事只有她和白猫知道。
白猫手捧隐莲出现在辞树阁正好是月满前一天,他变成三十年前第一次向她求亲的少年模样,见到了心急如焚的婉莹。
“你可算回来了。”她略有些迟疑,却还是认出白猫,一把抓住他。如果再不回来,今年的月满歌会就要落空,引来无数猜疑。
“这是隐莲,拿去熬汤喝了吧,喝下之后能永葆年轻的模样。”不知为何,白猫心里有种不安。
“这……我如何谢你!”婉莹欣喜若狂,赶紧照办,在镜子里看皱纹一点一点消去,皮肤恍若新生。
“真好、真好!”她抚摸着镜子里年轻的影子,找出最绚丽的衣装,戴上最华贵的首饰,准备重享年轻时光,一场夏花般的灿烂与繁华。
一曲又一曲,婉莹似乎不知疲惫,细细品尝全临安城少年的仰慕和少女的嫉妒。
银色月光洒遍清歌台,白猫在阁子里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定慧,喃喃自语:“好一场浮华,可终究没真正容下我……小和尚,你帮我拿到隐莲只是要我正视这残酷的真相?”
月偏西,人们热情不散,台上突然传来婉莹的咳嗽声。前排有人站起来,惊呼:“婉莹姑娘,你的头发……”
“怎么了?”一股疲倦感占据全身,她并不知身上正发生惊人的变化。
“头发变成银白色了,还有脸……”有人喊出声。
婉莹下意识摸摸脸,皮肤好像不那么光滑。细看手掌,浮现青筋,瘦骨嶙峋。
有人递给她一面铜镜。
“不!”她尖叫着,那里的她正在急剧变老,甚至比前几天还要老!
原来传说都是假的,隐莲带给人的时光,不过是最顶峰的刹那,而要付出的代价,却那么多。
白猫想冲上台护住她,台下掀起轩然大波,有人看笑话,有人择路而逃。
婉莹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继续用清亮的嗓音歌唱,唯一没有因时光流逝而变了模样的高低音,像一束天际的烟花,抛起又落下,绚烂燃烧,然后湮没。
唱得满脸泪痕,心如死灰,在最后音符落下时,跳下清歌台。
世事皆无常,一念愚即般若绝。月有盈缺,潮有涨落,浮浮沉沉方为太平。正应了老和尚的话。
“傻姑娘,这三十年……够好了。”
白猫噙着泪,身穿木棉袈裟,手拿紫檀佛珠,前往小和尚和他曾经相见的寺庙,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