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夜莺(2 / 2)

刑侦:夜半鹤知 二狮 5232 字 2024-02-18

保洁像往常一样,踩着七点下了班。

傍晚到晚上九、十点,江边人都很多,自然是不方便抛尸。

保洁甚至都不需要偷偷摸摸,第二天清早,五点半的时候,他只需要像往常一样准时到岗,趁着天蒙蒙亮,把尸体扔进了河里,就可以完成整个抛尸流程。

警方立刻检查了垃圾站里唯一一个红色垃圾桶。

林鹤知猜得没错,痕检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根头发,发色长度与张雅仪相符——很快,结果出来了,头发里检测出了张雅仪的DNA。

警方刑拘了负责体育馆的保洁,曹奇文。

*

曹奇文三十岁出头,身高一米七出头,人胖乎乎的,皮肤挺好,就是脸型有点歪,再加上眼睛一大一小,整张脸显得非常不对称。

“你为什么要杀张雅仪?”

曹奇文耷拉着脑袋,似乎有些丧气,不管单瀮问起什么,他都一言不发,既不认罪,也没有给自己开脱。

单瀮又问:“你和张雅仪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曹奇文是学校后勤部的工作员工,平时负责体育馆保洁,以及各个器材教室的道具搬运,而张雅仪是在学校横行霸道、渴望出头当明星的学生。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能结下这等深仇大恨。

警方检查了曹奇文的手机记录,没找到与案件相关的同伙,但是,警方发现曹奇文确实很恨张雅仪,在学校匿名论坛,每一个黑张雅仪的帖子后面,都会有曹奇文踩上一脚的影子。

同时,曹奇文还疯狂迷恋一个名为“小夜莺”的配音主播,并把她的二次元形象设成了自己的屏保。

“别挣扎了,现在证据确凿,我们在你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死者的DNA,你再怎么狡辩都跑不掉,还不如老实交代。”

半晌,曹奇文才吐出一句:“张张张雅仪,该该死。”

单瀮一愣,发现这人还是个结巴。

这件事,要说回曹奇文的女神——小夜莺。

小夜莺在一个全国知名的播客平台上,运营着一个语音专栏,名叫“Nightingale”,有十几万的粉丝。她最早火起来,是做了一系列“睡前给你念一首诗”活动,每天晚上10十点,给大家朗诵一首诗歌。

在积累了一定人气之后,她做的节目越来越多,书本领读,催眠ASMR,最后还开放了投稿通道,在每周一、三晚上11点,提供深夜聊愈广播——

这个栏目有专用投稿渠道,粉丝可以向夜莺讲述自己所遭遇的困境,而夜莺会选择一些故事进行分析,并给出安抚类的建议,同时,她也会分享一些自我和解、自我接纳相关的心理学知识,相关的心灵鸡汤等等。

夜莺有几期关于容貌焦虑、身材焦虑的内容,做得尤其出名,还上过热搜推荐。

曹奇文是夜莺的头号粉丝。

从小到大,曹奇文就是班上最不起眼的那个男孩,长得丑,成绩差,家里也没钱。因为结巴,同学嘲笑,同事嘲讽,曹奇文做过好多工作,但都没成什么事,最后在城里混不下去,灰头土脸地回了农村老家,和母亲住在一起。曹奇文本来就不好看,再加上中年肥胖,反复相亲,但根本没有姑娘看得上他。

“她她她的节目,很很治愈——”

夜莺的节目,陪伴曹奇文度过了无数个艰难的夜晚。终于,他开始缓缓地与自己的人生和解。每天晚上听夜莺给自己念一首诗,是他每天最期待的时刻。虽说曹奇文自己没房没车没老婆,但勒紧裤腰带也要给夜莺打赏。他的账号就在主播礼物榜的前十,有一个金色的粉丝徽章。

一般像夜莺这种有人气的主播,捯饬捯饬发几张高P美照,基本就可以立住小仙女人设,当个网红带货了。不过,夜莺从来都没发过自己的真人照。她只有一个3D卡通二次元形象:角色建模挺俊俏,但是右半边脸是镂空的,随着形象开口说话,镂空的半面脸里会流动着英文诗句,给形象增加了一些赛博朋克感。

因为,夜莺有一个不想让粉丝知道的小秘密。

“夜莺账号的运营者,叫庄与歌,是我们学校播音系的学生,”曹奇文语气里带着一种几乎是病态的狂热,“她能随意切换好几个声线,别人可能不知道,但只要她一开口,我就能听出来!”

很快,单瀮就找到了他说的这个女学生。

他只是看了一眼庄与歌在系统里的照片,似乎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庄与歌右半边脸是毁容的,类似严重烧伤,暗红色混着粉色,质地凹凸不平,从额角一直到右边肩膀,看着颇为骇人。

曹奇文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单瀮的眼睛,说话依然是结结巴巴的:“小庄高中后面没有读完,就是因为家中煤气爆炸——她的单亲母亲95%烧伤没有救回来,但她活了下来。”

根据曹奇文的描述,庄与歌因为毁容的缘故,在学校屡遭霸凌,高考失利,就躲起来不敢见人。可是这几年,她靠声音火了起来,也有了那么多支持她的粉丝,她终于愿意走出来了,决定提升自己的学历。

曹奇文一直低着头,说话像是嘴里含着什么:“她那么好,这些人怎么能这样欺负她?”

那天,曹奇文推着保洁车离开男卫生间,恰好听到了隔壁的动静,似乎是几个女孩子在洗手区域吵架。他从门口往里面偷偷瞄了一眼,就瞧见张雅仪拽着庄与歌的头发,把对方往积满水的水池里按,而张雅仪的小跟班们就在一旁冷漠地看着。

曹奇文后来了解到,起因是夜莺想与同样在网上小有名气的顾语松合作弄节目,不小心掉了马甲,但对男神充满了占有欲的张雅仪威胁庄与歌,但凡她敢和顾语松合作,张雅仪就要把她的正脸照全网曝光。

双方就因为这事闹了矛盾。

当时曹奇文是想冲进去帮忙的,但他又想到,现实里,自己和庄与歌压根就不认识。他一个男的,公然闯进女厕所,也不知道要被张雅仪怎么上升……显然,庄与歌对这个宁影大姐头服软了,而且,曹奇文也担心万一自己介入,张雅仪真的曝光庄与歌的照片。

他知道,庄与歌真的很在意这件事。

或许,就是那一瞬间的犹豫,曹奇文什么都没有做。他说他直到现在都很懊悔——因为庄与歌直接退学了。

与其他学生不一样,庄与歌今年已经二十五六了,在此之前,最高学历仅是高中毕业。

她花了整整七年,几次植皮手术,才再次重拾信心。现在,她有了钱,有了粉丝,有了可以让自己立足于社会的事业——

但一切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变。

不知道庄与歌是受不了学校的霸凌,还是害怕继续被张雅仪那样的人威胁,她在一个多月前办理了退学手续。

这件事狠狠地刺激到了曹奇文。

播音系的学制是三年,原本,曹奇文以为自己还有三年的时间在现实里认识自己的女神,可这一切都被张雅仪打破了。

庄与歌在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单瀮想了想,又问:“李墨婷,也一起欺负她了?”

曹奇文垂下眼,支支吾吾地答道:“之前她们新生有一个活动合影,小庄就站在李墨婷身边……但当时李墨婷推了她一把,让她去别的地方,因为她不想和小庄一起合影……”

说到这里,曹奇文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她还老说,为什么电影学院里会有庄与歌那样又老又丑的女人!”

单瀮无声地皱了皱眉,试图在心里消化凶手的逻辑:因为李墨婷说庄与歌丑,所以李墨婷被泼硫酸毁容了;显然,张雅仪的行为更加过分一点,把庄与歌的头按进水池里,还要打击夜莺的线上事业,所以,他也毁掉了张雅仪的事业,再把人给淹死了……

听起来,似乎很公平。

但单瀮本能地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庄与歌被霸凌的时候,曹奇文自称“就在隔壁”,他当时都不敢给女神出头,说明他是一个窝囊又懦弱的男人。

现在怎么突然有胆子了?

从身材上来看,曹奇文与泼硫酸的凶手的确也有差异。虽说两人身高、体重对得上,但曹奇文显然有个啤酒肚,不像泼硫酸的那个凶手,肚子没有突出来。不过,这也有可能是被骑行衣遮盖的缘故。

单瀮又问:“你的硫酸是哪里来的?”

曹奇文沉默片刻,说是自己用的是通下水管道用的硫酸。

单瀮盯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一句:“你在撒谎。”

曹奇文浑身一个颤栗。

之前,林鹤知做过硫酸成分分析,按他当时的话法,凶手使用的是一种提纯后的纯硫酸,纯度高,成本大。如果不是科研环境需要100%的无杂质硫酸,很少有人会用这个。

显然,通下水管道并不可能使用这种高浓度、高纯度的高级硫酸。曹奇文根本不知道那个硫酸是从哪里来的。

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别开目光,只是小声又重复了一遍:“反正就是我泼的。我认罪了,警官。”

单瀮皱了皱眉头:“你为什么撒谎?你是想维护那个给你提供了硫酸的人?还是说——”

“你在给什么人顶罪吗?”

曹奇文哑炮了似的,神情明显不自然了起来。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似乎抗拒又紧张。

单瀮在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光从曹奇文在播客平台的聊天记录里看,他与夜莺没有发过一条私信。可这正是可疑的地方——曹奇文作为夜莺的头号粉丝,怎么可能什么消息都没有给夜莺发过?消费记录里,曹奇文有购买主播的1v1语音聊天服务,对话框里又怎么会是空白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曹奇文把他们的聊天记录全部删除了。

他不想让警方看到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

“把这个庄与歌给我叫到局里来。”

“单队,她这个手机号打不通,”段夏搁下话筒,眉心微蹙,“学校这边也问了,说庄与歌退学以后就没有再联系过,不过我从学校这边要到了她在宁港市的住址,座机号也打不通。”

“直接跑路了?”叶飞在一旁,咬着口香糖吹起一个泡泡,“不应该啊,她一定还活跃着呢,你看夜莺这号每天晚上读诗的更新从不间断,不像某些作者那样天天断更。”

单瀮点点头,表示认同:“看她账号的登录信息,ip依然是宁港,人应该没走,去她家看看。”

单瀮敲了半天门,庄与歌这边没动静,倒是对面的邻居老太太走了出来,看上去是要出门的样子。

单瀮连忙拿出一张庄与歌的照片:“阿姨,请问这里是住着这样一个小姑娘吗?”

“哦,是的,是的,这里是住了一个半面烧伤的小姑娘,”老太太一边说一遍摇头,“不过,她好像回家去啦,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啦!之前晚上经常听到她在家里哭的咯……现在都没声咧。”

单瀮皱了皱眉头:“很久是多久?”

“一个多月了吧?”

单瀮又问:“她是一个人住吗?”

“是的,是的。”

说着,老太太身后有个老头子喊了起来:“怎么了,你还没走哇?再去和物业说说吧,重新通了下水管道,这气味还是没消掉!一定要当面说,不当面说他们根本不管我们!”

单瀮闻言,顿时心下一沉。

他从走廊的另一侧,拿工具移开了庄与歌的窗户,可就在那一瞬间,他闻到了一股极度刺鼻,且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个人彻底腐烂的味道。

曹奇文听说庄与歌的死讯时,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他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扫先前讯问时的颓态:“她她她死了?什么——什么——时候死的?”

“不可能,不可能,”曹奇文把他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瞬间说漏了嘴,“就前几天,就前几天她还在和我说话呢——是她让我帮忙报仇的!”

单瀮沉默地看了男人一眼。

尸体腐烂程度非常严重,按林鹤知的初步鉴定,人死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