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杬将碗端给曜, 眼底敛着笑意。
碗像个小盆,装着像被下了毒的绿汤。
汤底放着两根儿羊肋排。肋排上面,是堆成小山似的缺缺菜。
油亮油亮的, 白杬自觉还不错。
“快吃吧。”
曜打了个寒战。
灰色的狼眼扫了作怪的白杬一眼,干脆接过。
一口闷, 白杬连阻止都来不及。
白杬戳戳他手臂,无奈:“你也不怕烫。”
知道他不喜欢吃菜。
但是肉没多的, 不吃菜只能吃土。
幸好他放到最后。
天气还算凉, 这会也已经温了。不然嘴巴得烫成什么样。
这汤的颜色虽然看着有那么一点的奇怪,但是混着羊肉汤味道,一点都不赖。
加上缺缺菜正是刚出的时候, 只烫了一会儿,入口脆嫩。
以前他想吃这样的菜还难呢。
白杬吃了几天, 还没把缺缺菜吃腻。
*
填了个肚子,又去山洞里收了碗筷。白杬将一应用了的东西都拿到河下游去洗。
收拾完,八个小狐狸鼓着圆圆的小肚子,又趴在了洞口。
春阳暖烘烘的, 落在他们柔软的毛毛上泛着浅金色的光晕。像炸开了的蒲公英, 上手肯定不错。
晒得舒服了,小狐狸们翻个身继续晒。
清俊的亚兽人拿了兽皮毯出来铺在洞口, 温柔得像不敢吹散蒲公英的暖风。
“毛毛脏了。”
他小狐狸就地一滚, 滚在了兽皮毯子上。
说什么听什么,就是那双眼睛始终盯着外面的白杬。
*
河边沃野辽阔。
阳光下, 白杬拿着曜腿那么长的木棍在上面走走停停。
“祭司, 阿杬哥哥在做什么?”菇回头, 问他们无所不知的老祭司。
星沉思后道:“应该是要种植。”
阿杬那样子, 像是在选种植的地方。
几天前说好的上课被耽搁了, 星捋了下自己的胡须。
阿杬忙,怕是也忘了。
*
白杬确实在选地。
靠近河岸的地湿润,要是有稻子,引水种稻那是再方便不过。
但是他刚刚问了曜种子的事儿,一问三不知。
白杬轻叹。
确实是黑狼,眼里没有一点植物的存在。
种植主粮是迟早的事儿,不过这个急不来,连种子他都没有。
白杬现下想的是冬季吃过的那些野菜。
刺刺草能治病也能当调味料;沙沙草吃起来绵密,有足够的饱腹感。
还有胡草。
草种的那些胡草本也不多,药用都不够。胡草需求量大,是一定要种的。
至于缺缺菜……
白杬顿步:“阿曜,你说我种点缺缺菜怎么样?”
曜依旧是那副凡事撩拨不动的样子。但眸子里的嫌弃是遮掩也遮掩不完的。
白杬看他不情愿又想要迁就自己的样子,禁不住嘴角翘起。
“不喜欢?”
曜如实道:“以前老祭司让我们多吃草,所以秋季和夏季我们经常吃。”
白杬点头。
经常吃,意思就是吃腻了,不想吃了。
那不也正说明缺缺菜可以生长的时间长嘛。
白杬原本只是问问,忽然给自己问出了兴趣。
“缺缺菜可以长多大?”
曜抬手,摊开。
白杬眨眨眼,将自己的掌心盖上去。
麦色与玉白对比鲜明,一个像水灵的萝卜一个像老了的姜。大小也差得大,几乎小了一半。
白杬把自己看得纠结。
看手就知道,他太弱了。
相反,曜的眉头却是松了。他五指合拢,几乎盖完了白杬的手。
“你还没说,多大?”
“给你看了。”
“看什么……看……”白杬闭嘴,后知后觉刚刚曜不是找他拉手的。
白杬脑袋一热,顿时觉得臊得慌。
他抽手,却被握得紧紧的。
“故意逗我呢。”
“阿杬自己放上来的。”
白杬别开头用后脑勺对着他。看不见就是没发生,白杬很好地安慰住了急切想要钻地缝的自己。
尴尬的事儿抛之脑后,白杬想着曜刚刚的话。
既然野生的都能长得跟颗小白菜似的,那只需要再培育培育,以后不就有固定的菜吃了。
白杬愉快地决定,把缺缺菜也纳入选项。
所以他现在拢共可以种缺缺菜、胡草、刺刺草以及沙沙草。
“曜,沙沙草你只在石头底下见过吗?”
“我们只在石头底下找过。”
兽人有兽人的生活经验,这些结论都是他们从平时的观察中得到的。
但是白杬还是想试试沙沙草。
这么好吃的菜,不给他尝试一下他不死心。
确定好了要种什么,白杬带着身后的大尾巴继续走。
手里的木棍戳进泥里,带出来的土有湿有干。走了几圈,白杬渐渐画出来两块四四方方的地界。
一块靠近崖壁,土质偏干。一块靠近河岸,稍稍湿润。
“阿杬要种这么大块地方?”
“嗯。”
“我去找种子。”
白杬拉过他始终没放开自己的手,将人带回来:“我地还没收拾呢。”
曜的眼神认真且笃定:“挖坑种下去。”
白杬:“可以是可以,但是这样跟它原来长在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
曜:也是。
不过以前部落有种过植物的亚兽人就是这么做的,而那亚兽人还是从食草部落的兽人那里学到的方法。
白杬带着他回到以前的大山洞。
“在次之前,我需要把那两块地翻出来。”
白杬将大荒牛的肩胛骨找出来。
这是他专门留的,就等着这一天呢。
肩胛骨呈一个扇形。
骨柄处厚一点,需要打一个洞。下端薄点的扇形中间打并排两个洞。
上面放置一根短横木,再固定在长木头上。这个就是骨耜。
耜即手犁,骨耜的作用相当于铁锹,就是翻土用的。(注一)
种田是个力气活儿,农具辅助是很有必要的。华夏的农具丰富,锄、犁、耙、镰、铲……等等,都可以石头或者骨头做出来。
兽人现在忙,就他自己有空。
种植的事情他先试种,摸清了情况之后就可以扩大规模。所以农具的事儿他不贪多,做有用的就行。
牛的肩胛骨是现成的,不用打磨形状。这个做得快。
后头,白杬又花时间磨了个石锄出来。
专心做东西的时候,他全身心投入。等回过神来,曜的身边已经堆了好几个铲子锄头。
白杬:……
“你弄这么多干嘛?”
“不多,阿杬要。”
白杬咬住自己的腮帮子肉磨了磨,到底是忍不住。“其实还差个石犁。”
曜侧头:“怎么做?”
本来都打算回去了,曜这么一问,白杬立马眼睛发亮地跟他又说又比划石犁的做法。
从上午折腾到下去,狩猎队都回来了,这石犁才算完。
白杬脸上灰扑扑的,松散了身体往曜身上一倒,抱着磨出来的石犁只笑。
曜手背贴贴他的脸,眸色像醉了星辰的镜湖,温柔得溺人。
傻狼崽。
将人单手抱上,又拿着这几样叫农具的东西,两人回到了崖壁那边。
*
“阿杬!快来吃肉!”
天高旷远,白鸟惊飞。
树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惹得白杬看去。
入眼,就是那堆叠如山的猎物。
看来这次时间充足,兽人们是铆足了劲儿要补上上次的遗憾。
白杬挂在曜的身上,等他放了农具之后,才懒呼呼地从他身上滑下来。
动物的数量是可观的,都堆积在河岸的下游。
灰色、白的、黑的,颜色很单一。
白杬想看,但是对比自己大了好几倍的野兽,他又有点怂。
曜眼底笑意微漾。
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带着白杬过去。
离得近距了,白杬发现这些野兽几乎都是一击毙命,应该死得极为干脆。
像白羊这种毛皮柔软的。除了脖子上的血痕,其余的地方都没有伤口。还有些是直接断了颈椎,脑袋软趴趴搭在地上……
白杬捏紧曜的手,默默咽了咽口水。
曜捧着他的脸:“饿了?”
看见他眼底的笑,白杬瞪了他一眼:“你看我像是饿了吗?”
走近河边。
兽人几乎都在杀牛杀羊。
白杬看他们对着河水直接给没放血的割了脖子放血。之后再剖开肚子,内脏这些能吃的不能吃的统统往河里一扔。
河水宽阔,千米都有。这么点的东西扔进去无疑是滴水如海。
鱼能吃,也在河水的自净能力范围呢。
可这些都是能吃的啊!
白杬心疼得抽抽:“血能吃的,内脏也是能吃的!”
辛辛苦苦打来的,丢了多浪费。
黑狼兽人们听了停手,连处理小型猎物的红狐兽人们也看向白杬。
白杬急吼吼地扔下一句:“等我啊!”
他跑回去把唯一能用的盆拿过来,往河边一放:“这个接血。”
朋友家开的那农家乐,一头猪都能接一盆的血。
食物都是动手打来的,这足够煮一锅的东西又不是不能吃,怎么能不要。
树:“阿杬要喝?”
岸边排成线,身长八尺、龙威燕颔的黑狼兽人看来。眼里带着与威严形象不符的怜爱。
连漂亮的狐狸兽人都忍不住面露心疼。
白杬疑惑:“你们不喝?”
树中肯道:“我还是觉得阿杬的汤好喝。”
“对对对,阿杬的汤好喝。”
白杬明了。
“我说呢,原来不是你们不吃,是换口味了。”
“行!血也可以煮汤,你们放着盆里,我等会儿给你们煮。”
树一听有吃的,立马将手上的白羊往肩上一甩,倒扛着割破了喉咙。
血流如注,还是热乎的。
一头羊就有了半盆。
周围的兽人们都扛着野兽跃跃欲试,白杬瞧着地上这个怎么看怎么小了的盆,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盆儿不够。
曜显然也察觉到了。“我去刨大的树桩。”
“先用我们的碗接吧,空闲了再去。”
黑狼爱干净,用完饭的碗都是反复洗过的。而且碗也不小,相当于一个小盆了。
再加上红狐部落的,几十个怎么也是够了的。
至于红狐部落为什么也有这些东西,那就是他阿飞叔的功劳了。
白杬跑回去拿碗,出来的时候多了一串小尾巴。
小狐狸们软萌可爱,嘴里叼着能盖住他们整个身子的碗。走得时候像笨企鹅,一拐三摇。看得在场的黑狼兽人们心肝儿颤。
他们部落什么时候才有这么多的幼崽啊。
*
碗在水里过一遍,放在草地上。
兽人就扛着自己处理的野兽,挨个儿倒血。
黑狼兽人虽然长得高猛,但是比起这些野兽来自然小了。远看着就像一个个小矮人扛起了一座石头山。
白杬:只有佩服。
跟着站起来的红狐亚声音清润:“阿杬,兔子也要吗?”
“要!”
蚊子再小也是肉。
亚松了口气,他温柔取下自家小崽崽送过来的碗,利落地放血。
兔子还是活的,是采集队那边抓的。大小……
白杬看了一下坐在自己脚边抱着大尾巴的菇,翘了翘嘴角。
比小狐狸还大呢。
不是每一只野兽都还有血,所以到后头拿出来的碗用了剩下七八个。
白杬又挨着端回去。
幼崽们出来了,红狐部落的其他兽人也随之出来。
黑狼什么的,幼崽不怕,他、他们也不怕。
不过这样一来人手多了,大家帮着忙,几下把碗放到不沾灰的地方。
这边刚坐下歇会儿,树又吼:“阿杬,内脏都要吗?”
白杬咬牙。
其实都可以要,但是兽肠不好处理。
“曜,你们之前吃内脏吗?”
“食物够,不吃。”
白杬忘了,这是一群挑嘴的狼。
他们能力高,野兽多的时候自然能把自己喂得饱饱的。
这么多肉,黑狼跟红狐部落的都吃饱也可以。可哪次不是吃一次还要抓一次,费时费力抓到的。
不能扔,扔了对不起付出的劳动!
白杬朗声回:“要!”
羊杂汤、牛杂汤不也是好喝的……
想到要是煮的话,锅好像又不够。
不行不行,要是细想,他们其实什么都缺。
*
树对白杬有着盲目的自信,他做什么都好吃。
“胆,就是那绿绿的东西别弄破了,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