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骨饰碰撞, 声如水波轻漾。
一束金色的阳光正好穿过树缝,落在了笔直竖立的木桩上。
白杬看了兽人们一眼,拿着藤蔓权杖的手微抬。
光着的脚轻轻往地上一点, 青年动了。
阳光下,颜色斑斓的配饰闪烁, 青年白皙的脸半仰。
浓密的长睫在眼底留下细长的阴影,沾染了一层洒金似的光。
身上的兽皮衣摆掀动, 像乘风而飞的蝴蝶。
叮叮当当的脆响缭绕在空寂的林子里, 赤足而立在石头上的青年脚下微红。白色的石头脚链敲击着脚踝,也让其染上了粉。
兽人们屏住呼吸,怕惊扰了宛若林间精灵一样的干净青年。
曜眼光微动, 盯着青年的脚。
暗道:下次要垫层兽皮。
这个天还是冷的,祭祀舞调完, 白杬的脚下已经快冻得有些麻了。
不过还好,祭司最主要的活儿已经做完了。
他转身,面对着那个象征着连接天地,能沟通兽神与先祖的木杆。
权杖举起, 轻轻抖动。
在兽人看不见的地方, 藤条中淡淡的银光流动,像涓涓细流, 如点点萤火, 有了生命。
随后在木棍上碰撞了一下。
铮铮之声传入兽人们的耳朵里,他们瞳孔微缩, 像撸毛撸舒服后缓缓趴下。
“嗷呜。”黑狼低喃。
“嗷呜嗷呜。”小狼崽子趴在自己的阿父阿爸身边, 虽然不懂他们在做什么, 但也依恋般地蹭着自己阿爸的毛毛。
山猫注视山林:“喵嗷呜。”
红狐闭眼低呜:“嘤嗷呜。”
大家的声音都是小小的, 像对着阿爸阿父撒娇。
事实也是如此。
他们注视着飘扬的兽皮, 轻轻地将自己心中的事告知去世的亲人、先祖以及兽神。
老祭司留下的兽皮上说,这是在与兽神和祖先们交流。
白杬看着是木头却发出与木头毫不相干的声音的原木。
他敛眸,唇轻启:“嗷呜。”
……
仪式完成,他舒展眉眼,从台上下来。
祭台周围是硌脚的碎石。
白杬平日里就不习惯脱鞋走,脚上没其他兽人那样厚实的茧子,自然不怎么敢下脚。
其余的兽人还在低低地“嗷呜”,白杬试探着一只脚落地。
下一瞬,便被曜拖着臀抱起。
白杬晃了晃脚丫子,双手抱着自己的权杖,冲着曜一笑。
“明天开春第一次捕猎,你要去吗?”
曜将他带出祭坛。
蹲下后,他捏着白杬的脚踝,往他脚底抹了几下后放进兽皮靴里。
白杬撑着他的肩膀,半个身子的重量放在他的身上。
见已经陆陆续续站起来的兽人们,他笑了笑。
“明天可能要出去一半的兽人。”
开春捕猎是整个部落的事儿,若是没有其他部落的威胁,按理说应该是全部的兽人出动。
曜手托着白杬的腰,站了起来:“部落里现在没什么东西,去的会更多。”
曜牵着白杬的手,与要走了的兽人们汇合。
白杬晃了晃被牵着的手。
得亏不是抹了自己脚的。
“所以你去不去?”
“不去。”
开春第一次狩猎,是个憋了一个冬季的兽人都恨不能跑着去。
到时候部落里走的兽人多,部落还留着幼崽们。他在的话,出去捕猎的兽人们心里会更安稳些。
愿意去的也更多。
白杬点点头。
“那我也不去。”
“嗯。”
*
下山的时候,带上来的东西被兽人们原封不动地带回来。
紧接着,兽人们便围着祭祀过的肉让厨师队的兽人分。
白杬直接回了屋里。
他趁着兽人们不在换了衣服。
出来的时候见曜守在门边,白杬挑眉:“你不去分?”
兽人们认为,祭祀后的肉含着先祖与兽神的祝福,所以祭祀完后或多或少都得吃一点。
曜看着白杬:“等你。”
白杬一笑,一巴掌拍在曜的手心。“走吧,黏人精。”
曜嘴角翘得愈高,眼中温柔更甚。
*
吃完肉,兽人们齐聚在屋子里。
现在不是做饭的时候,火炕没有烧起来。习惯了暖烘烘的室内,乍一下这样,兽人们还有点不适应。
白杬并拢脚丫子,窝在曜的身侧。
他看着中间被大家围在一起的几个老兽人,悄悄凑在曜耳边道:“桦爷爷是不是又要催大家分窝了?”
话落,就听桦爷爷振奋道:“这雪也化了,天气也暖和了。该分窝了。”
树玩儿着草的手,下意识道:“可是山洞那边不是堆着很多东西吗?”
桦爷爷虎着脸:“还很多东西?!”
“你去看看有没有?”
树撇撇嘴,往草身后缩。“凶什么凶,我那不是忘了嘛。”
“去年,就一个小狼崽子。”桦爷爷的视线落在还在兽人们身上爬来爬去的小胖狼。
“嗷~”阿笑知道是在叫自己,冲着桦撒娇。
桦爷爷慈爱地笑了笑。
再抬头,变脸似的,苍老的脸上沟壑深深,严肃极了。
“今年,怎么也得……”他看向兽人。
星祭司悠悠将手搭在腿上:“红狐一个。”
梧祭司看了他一眼,语调轻轻:“山猫一个。”
桦爷爷点点头:“那黑狼就两个。”
白杬脑袋一歪,搁在曜的肩膀。“我还以为多少呢?”
曜揽着白杬的腰,低声道:“不算少。”
十几年没一个,去年能有一个就已经把老兽人高兴傻了。今年再有两个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了。
白杬看了一眼曜。
头直起身子,鼻尖在他的脸上蹭了蹭。“你……”
“阿杬,尤其是你们两个!”
忽然被点名,白杬吓得险些跳起。
“我们?!”他惊愕地看着桦。
他这才“新婚”一年呐!
桦肯定点头:“你们一个祭司一个族长,生出来的幼崽肯定不差。”
白杬想想那个画面,默默将脸埋在曜的肩窝当鹌鹑。
不行,还有那么多的事儿要做。
这个……这个以后再说。
“暗、青还有树、飞、金、梦……”
但凡是有伴侣的,不管是红狐还是山猫,都被桦爷爷点着名字说了一遍。
好不容易等到桦爷爷一年一次的大发言结束,白杬瘫在曜的身上,像缺氧的鱼一样都翻白了。
趁着现在还有时间,等几个祭司以及老兽人说完,年轻的兽人立马被赶了出去收拾自己分窝之后要住的地方。
位置嘛,当然还是之前的山崖。
*
山洞里。
白杬拿着竹枝绑起来的扫帚,将里面落的灰清扫出去。
一个冬季没住人,放的都是笋干儿。收拾起来也不算费事儿。
白杬边扫,顺带看了一眼清理石壁的曜。
“曜,你估摸着今年能有多少幼崽?”
“不知道。”
曜将帕子放进盆里,正要端出去换水,路过白杬的时候忽然停下。
他倾身。
白杬疑惑,但身子不动。他眼里闪着细碎的光:“你不会是想今年……”
脸上一凉,曜的鼻尖在上面蹭了蹭。
“脏了。”他道。
白杬轻轻松了一口气。
曜直起身:“阿杬,不着急。”
白杬眼尾微红:“谁着急了。”
他抬手擦掉他鼻尖上的灰尘,声音更小:“只不过是很没有准备好而已。”
曜低笑:“那等阿杬准备好。”
白杬望着洞口背着光的身影,浅浅笑了笑。他拍了拍胸口,自我安慰:“慢慢来。”
*
翌日,部落里所有的兽人都聚在一起。
树挨个儿给兽人们打饭,打一个说一个“早上吃饱,多带食物回来”。
“部落里还有多少食物?”轮到暗,他问。
“还够留守部落的兽人们吃五天。五天之后,你们就往应该到部落了。”
“放心,部落里还有小幼崽,不会让他们饿肚子的。”暗后头的飞果断道。
树:“知道就好。”
这次开春捕猎与上一次的不一样。
部落里的兽人多了,吃得也多。
所以这次出去,兽人们在外面填饱自个儿肚子的同时,需要带回尽量多的食物。
最好是供整个部落吃完还能留下一两天的。
现在能吃的野兽距离黑狼部落还有点距离,兽人们人多了。
自然,这次捕猎,大家在外面停留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
也因此,大家没有急这一时半会儿,留出了吃饭的时间。
吃饱喝足,兽人们带上整理好的拉车启程。
浩浩荡荡,走了四十个兽人。
白杬目送兽人们离开之后,窝在了还有余温的炕上。
兽人们狩猎采集去了,部落里的活儿也得开始做了。
上次落雪之前,他让兽人们把地耕了一遍。
现在开春,地气上升,正是植物生长时候。
该翻耕育种了。
白杬在想春耕的事儿的时候,树找过来。
“阿杬,部落里没新鲜肉了,我能杀一点兔子吗?”
部落里的兔子冬天兽人们嘴馋,吃了一半,现在就还剩下三十只。
白杬听到树的声音,杵着下巴道:“阿山叔说这些兔子是育种的。”
树一屁股坐在地上,学着白杬撑下巴的姿势,蹙眉道:“那大荒牛呢?”
“这个不能吃。”
好不容易八头牛熬过了冬日,正好的种牛,吃了他上哪儿找驯化了快一年的。
“要不,笨笨鸡?”白杬提议。
冬日无趣,兽人们偶尔会去林子里逛一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屋里暖和久了,出去净是在雪堆里翻难找的笨笨鸡。
几十只被憋狠了的兽人时不时搜山一次。
这被找出来的笨笨鸡也够单独给建一间棚子了。
不过这是冬季,兽人们没东西喂它们,所以抓回来差不多就进了狼口。
到现在,也就只留下了最早的那一只以及给它作伴儿的。
总共两只。
“那不行,他们肯定不让我动。”
“不让你动部落里的,又不是不让你动部落外的。”
“算了,不吃就不吃。”
笨笨鸡饿了一个冬天,除了他们部落里的看起来胖乎乎的,外面的都剩些骨头架子。
哪里好吃。
白杬:“那你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树地上一滚,蹦跳着起身。
白杬忙道:“你没事儿了那我还有事儿。”
树警惕,默默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跑。
白杬高喊:“好吃的!”
树急吼吼回来:“哪儿呢?!”
见白杬戏谑的笑脸,树沮丧耷拉肩膀:“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