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那么多。
“行吧,我宣布,委托正式——”
“等等,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回帖?妈耶还要回帖来着?!我想想,这可怎么回啊……”
他带着苦恼离开。
学姐打算早点儿回去复习,补上这些天被浪费的时间,摆摆手也走了。
剩下祁放不知道为什么没走,姜意眠没有问他,独自去附近花店买来一块巧克力。
出殡的时间还没到,天气阴阴的,似乎快要下雨。
堂内黑鸦鸦一堆人,进进出出,说说笑笑,嘴巴足了便不缺闲言少语。
“可不是么,日子过得好好的,有什么不能想开点?女儿这么小就没爸爸,可怜哦。”
“话也不能这么说,杨老师在的时候,最疼这个女儿了。你是不知道,这妙妙打小就是老杨给抱着下楼遛弯的,夏天怕晒着,冬天怕冻着。后来上学、放学也是他接送,饭菜也烧,学校里什么活动都抢着去。除非实在忙不过来,不然啊,他老婆舒服得不得了,根本不用管。”
……
他们议论得尽兴,被议论的小小主角一身黑裙,坐在小板凳上看故事书,也挺高兴。
“你好,妙妙。”
姜意眠走到她面前。
小女孩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眨一眨,认出来:“姐姐,我记得你哦,你去过爸爸的办公室。”
“对,你记性真好。想吃巧克力吗?”
她解开包装。
妙妙贼头贼脑地看一眼,好耶,妈妈没有看这里。
“就一点点哦,不然牙齿会坏掉。”
她竖起一根肉肉的指头,脑袋凑过来,啊呜咬下一大口。
姜意眠笑了笑:“你大名就叫妙妙吗?
不是哦,妙妙摇头,说出自己的名字,里面并没有妙这个字。
“那妙妙是爸爸给你起的名字吗?”
“不是的。”她奶声奶气地纠正:“妙妙是妙妙自己取的名字,因为妙妙喜欢小喵咪。妈妈说妙妙小小的时候不会说爸爸妈妈,只会说喵喵。所以妈妈就听妙妙的话,把宝宝名改成妙妙。”
说完,她皱皱鼻子,颠三倒四地说:“只有爸爸不喜欢喵咪,不喜欢叫妙妙。爸爸要叫宝宝。”
“原来是这样。”姜意眠问:“那你会弹钢琴吗?”
“会呀。”妙妙理所当然地说:“爸爸弹钢琴很厉害的,他有教妙妙,妙妙也厉害。”
原来是这样。
姜意眠转身出去,外面已然下起细细的雨。
她有带伞,撑起来,回头去望熙熙攘攘宛若菜市场的挽堂,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祁放问。
这人居然还没走。
姜意眠低头,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蹲在伞下的。
“你好像想很多哦。”
祁放自言自语,用着陈述的语调。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有一些好奇的事。”
祁放想了想,相当不客气地说:“我听最好奇的那个。”
最好奇的那个?姜意眠遥望那张黑白遗照与女孩。
“假设杨永名是真正的炼铜癖者。”她轻声道:“我好奇的是,他真的可以发自内心地爱自己的女儿吗?”
“——仅以父亲的身份。”
哗哗哗,雨下大了。
祁放双手放在膝盖上,脑袋靠在手背上,第一次歪头凝视他的同桌。
她很漂亮,脊背挺直,侧面薄得像纸。
白而细嫩的手指虚握住伞柄,漆黑的伞面倾斜着,使她有一些在伞里,有一些在伞外。雨里。
蜻蜓低低掠过地面。
该说是冷静,还是冷漠好呢?
说着如此可怕的话题,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动。
祁放想,这可能就是姜意眠吧。
是万物的起点,游戏诞生的意义;
也是他们至高无上的造物主。
不过,一个可怜、可爱,被信徒层层包围,聪明却柔弱的造物主?
听起来很有趣。
他收回目光,无声地笑了一下。
*
接下委托的第三周,通过整整24小时的努力,社长完全放弃了自己回复委托的念头。
秉承着‘适当压榨新人,有益身心’的原则,回复任务落到最终落到姜意眠的头上。
又是一节社团课。
打开委托帖,除去主楼,下头零零碎碎多了些跟帖。
大多都是看热闹的校友,询问诡谈社是什么社、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调侃他们怎么回了一句‘接受委托’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是不是难度太大直接放弃了。
偶尔也有几个误打误撞摸过来的网友,问这个诡谈社一边调查音乐教室,一边疯狂悬赏有关杨永名的消息是几个意思?难道这俩之间有关系?求分享内幕!
姜意眠简单地浏览完,就开始编辑回复:
您好,委托人。
根据您的委托,我们对音乐教室的哭声展开调查,证实那里确实存在一个死去小女孩的鬼魂。
她叫陈妙香,生于1997年12月24日(注:农历)
死于2006年7月6日(注:公历)
死因是坠楼,坠楼地点正是附小六楼某间被封锁的音乐教室。
当年担任她音乐老师一职的人即为近日被热烈讨论的杨永名。
有关陈妙香为什么哭的问题,我们询问过本人(或本鬼),得到的答案是:她也不知道。
而结合其他蛛丝马迹,我们诡谈社一致认同的答案是:音乐教室太黑太安静,没有老师,没有同学可以陪她玩,也没有新裙子。也许她感觉到孤独,或者害怕,所以无法自控地哭泣。
有关您的另一个问题:音乐教室发生过什么?
抱歉,请原谅我们无法回答。
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无法凭主观臆断、或虚构某种事实。但是经过会议讨论,假如有机会,我们将继续寻找真相,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解答您的疑惑。请谅解。
此外,作为补偿,我们想告诉您一个好消息:音乐教室再也不会有哭声了,请您和您的妹妹放心吧。
另外送上您可能会感兴趣的两段报道:
“……接连收到实名举报后,经教育局、市公安局等多部门组成的联合专案小组的多方走访侦查,最后证实位于……的学前教育机构‘天才之声’确实存在猥亵儿童的情况……已提交批准逮捕……7月6日,以涉嫌猥亵儿童罪对该机构下任职教师陈某某、吴某某、刘某某、张某某……共计七人正式实行逮捕……目前对该案正在进一步调查中……涉事店铺已查封……”
“……据悉,7月6日深夜爆发的xx墓园偷挖事件……受害者为前日去世的杨永名,他身为‘天才之声’的发起人,以一对一高端定制教育为噱头创办机构,同样涉嫌……截至目前,警方尚未有所行动……墓园方面对此表示完全不知情,园内摄像头并未拍摄到挖坟者……”
最后,仅代表全体诡谈社成员向您送上忠告:
无论身份、地位、性别、外貌、社会关系与熟悉度。请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人。
尤其,不要轻易地将您的妹妹交给任何人。
谨此。您的委托已结束,欢迎下次投递。
*
论坛人多,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姜意眠临时决定将回复私发给委托人本人就好。
点击,发送。
几乎同一时间,社团里响起叮的一声。
她回过头,只见社长手一抖,手机啪嗒落地。
“呃,突然收到发黄色短信,吓死我了。”
他挠挠耳朵,连忙低头捡手机。
学姐从复习资料里抬起头,突然走过来,就着姜意眠的手,给委托人发去新的消息。
叮——!手机又响了,社长干笑:“今天、那什么,短信还真多哈?”
学姐冷冷一扯嘴皮,继续发。
叮!
发。
叮!
发。
叮!
往复几个循环,连祁放都抬起头来,看看这个手机,又看看那个手机,懂了。继续睡。
“呵。”
出现了!学姐生气前的冷笑,某人必死的预兆。
社长几乎是一瞬间、以令人同情的熟练姿势跳了起来,边跑边哇哇地叫。
“我、我这也是为了社团着想啊!”
“错了,错了,我错了,有话好说别打脸啊,头头头发也不能扯啊!秃了啊啊啊啊!”
“早知道就不提回复了,这不就是为着一个仪式感吗,我容易吗呜呜呜。”
……
一个社团两个男。
一个永远在睡觉,一个永远在挨打。
姜意眠揉了揉太阳穴,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