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灯一盏一盏被打开。
整栋屋子像是转瞬间便活了过来,悉悉索索地有了人声。
很快,便有人走到门前。
笃笃叩响了门扉。
“念在这么多年的感情上,我原本也想给你个机会,让你多活几天,但照你这眼力见,今天怕是不能就这样放你走。”
在少年愕然的注视中,苏家妈妈半抿起唇。
却终究无法掩藏不断上扬的嘴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宝贝,你知道的实在有点太多了。”
“难道就因为我知道我是你故意抱来的,你就要杀了我吗?”
少年抬起眼睫,清澈明亮的瞳眸微微颤了颤。
似乎依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不敢置信。
“你们把我养大,我就算不帮你们,也不会对你们不利,怎么就成非杀不可了?”
他说完,柔软的唇顿了顿。
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
如果想杀他的就是苏家,那他们绝不是现在才想杀他。
早在他对此一无所知的时候,在那些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在那场酒会上,他们就已经想要将他除掉。
“因为你喜欢上他了。”
苏家妈妈半眯起眼。
伸手抚上少年柔软脸庞。
“知道他是谁以后,你对他难道就没有一点心疼?难道就没有想过帮着他来对付我吗?”
“…………”
她的话像是刀子般划在少年心上。
几乎每一个字,都在戳破他的虚张声势。
是啊,他怎么可能没想过。
自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对裴灼的警惕有之,憎恶有之,心疼亦有之。
可他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哪怕知道假少爷切实占据了他的人生,是实际的获益者,他也不能承认错误。
他不过是个不小心进入这里的倒霉鬼。
系统所补偿的东西,甚至不如他所失去的十分之一,如今还要告诉他,这仅有的十分之一也暗藏危机,来的不干不净不明不白,凭什么?
沈映辉委屈,裴灼委屈。
他难道就不委屈了?
所以哪怕知道毫无道理。
他也绝不能向裴灼低头,绝不能认下这份不该属于他的错。
即便在某一刻,在知道裴灼是想攻击自己之后。
他竟也像是脑子坏掉一般,当真希望他能复仇成功。
但最终。
他依然选择了自己。
大家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立场。
沈映辉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人生,裴灼想将折磨夺走他人生的人,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这些从来都不是错误的行为。
只是他如今站在假少爷的立场上。
低头,就等于任人鱼肉。
不过恍神的功夫。
外头敲门的人已经走了进来。
那人长得十分普通,却又有些眼熟。
苏星轨一时没能认出他来,直到他朝苏家妈妈恭敬垂眼,才发现他右眼眼皮上,赫然落了一颗痣。
“夫人,需要我帮忙吗?”
“那要看他还有没有话和我说。”
苏家妈妈笑着看向苏星轨。
尽管仍旧是平日那张温婉和善的笑脸,却完全不同了。
“虽然你知道了当年的事,理应要杀掉的,但咱们好歹母子一场,你从小那么乖,又那么漂亮,要让你就此消失还真有点舍不得……其实,你如果愿意帮我们对付苏辰迹,我或许还可以养着你,就像从前一样,不……只要除掉他,咱们就能比从前还要好!”
“怎么除掉他?”
苏星轨从来以为苏家妈妈对此毫不知情。
却没想到她知道得那么多,一时间有种格外不真切的感觉。
“你要他死?”
“从法律上说,他二十年前就应该死在我手里了。”
佣人们渐渐涌上楼来。
将半敞着的房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苏家妈妈站在这群面无表情的人们之前。
缓缓拍了拍他脸颊,扯出个嘲弄的笑。
“我知道,他早就转了很多资产给你,远比我们能给你的要多,但是宝贝,为什么不这样想呢?如果你和他合作,你不过看他脸色,拿他给的施舍,但和我们一起,我能帮你摆脱他,能让你拿到他的全部资产,后半生只需肆无忌惮地挥霍,不用再考虑别的。”
提到这些,女人眼里渐渐闪出些许光亮。
她拉过少年的手举到胸前,语气半是怂恿半是向往。
“星轨,跟我一起拿了钱愉快地活吧!”
所有的疑惑都已不再是疑惑。
所有的谜底都快要脱口而出。
他早该知道这一切。
从前,他一直觉得所有阴谋都是苏家爸爸的意思。
却从未仔细想过,原来那场爆炸最大的获益人从来就不是他。
他不过是帮助苏家妈妈过上理想生活的道具。
虽然在人前叱咤风云,却鲜少有真正享受生活的时候,反倒是藏在他身后的苏家妈妈,从来出手阔绰,生活奢靡,每天就只是吃喝玩乐,可以说是每天都随心所欲。
虽然苏家妈妈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但追求却意外相像,以至于她那番话说出来,几乎每个字都能戳中他的点,令他无比心动。
除掉裴灼,得到一大笔钱,然后吃喝玩乐一生。
这本该是苏星轨的终极目标,本该是的。
但此刻,他却几乎是下意识笑起来。
毫不避讳地朝女人弯了弯眼尾,嘴唇轻启。
“你做梦。”
“夫人,不用和他废话了,交给我吧。”
一旁的男人早已不想等待。
见他不识好歹,当即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捉他。
却不想少年身形一晃。
几乎是眨眼之间,便闪到女人身后,一把勾过她脖子,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挽出个漂亮的弧度,还不等反应,尖细的筷尖便已戳上女人柔软脖颈,浅浅地戳出一道凹痕。
少年微挑起眉。
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高傲,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定神闲的将筷子戳得更深了一些。
“大动脉被捅穿会怎么样,不需要我给你们解释吧?”
“混账!你疯了!”
男人怒吼着就要冲上前。
却见苏家妈妈淡淡抬了抬手,将他制止住。
又微微回过头来。
谨慎地朝他笑了笑,不乏讨好。
“这里这么多人,你随手拿根筷子就想威胁我,是不是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谁说我只有一根筷子?”
窗外忽的闪过几道光。
有车渐渐驶入苏家大门,在院落里停下。
车门的开关声此起彼伏。
面对她的威胁,少年只是不以为意地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我有那么多手下,你随便找点做粗活的佣人就想困住我,是不是也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既然已经猜到苏家的真相,自然知道这次过来的凶险。
为了以防万一,临上飞机前,他给金发他们留了言,让他们这个点过来接他,哪怕出事,好歹也能有个指向性,不至于死得悄无声息。
混混们迅速下车进了屋。
隔着很远,都能听到楼下他们的询问声。
佣人们毕竟只是做些杂活,面对这帮人的进攻,顿时便没了气势,节节败退之下,反倒齐齐被围在了楼梯口。
“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苏家妈妈明显没了刚才的从容。
她难得地皱起眉,脸色也暗沉下来。
“苏星轨,你可别忘了,你才是那个霸占他人生的人,你以为他真的会原谅你吗?清醒一点吧,他早就不要你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少年手臂猛地一僵。
仿佛被戳及软肋的小动物般,霎时瞪红了双眼。
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沉默的脚步声。
佣人们无声地移动着,似乎给谁让出了一条路。
紧接着,便听到那个熟悉的嗓音。
低沉而强势。
带着明显的傲慢与怒意。
“我什么时候不要他了?”
脚步声终于在门口停住。
男人似乎是刚从风雪中走出,浑身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漆黑的眸子转了转。
幽幽划过女人一黑到底的脸色,转而落在少年紧握到泛白的手指上。
带着几分责备。
伸手牵过他掌心。
“别弄疼了手。”
“…………”
他看似轻轻牵过,实则却难以挣脱。
苏星轨眼睁睁看着筷子被他挪开,不免有些着急,急忙犟了犟手,却被他牢牢扣住。
裴灼不着痕迹地将他捞到身前。
垂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看向苏家妈妈,朝她冷冷笑了笑。
“时间不早,我得带小少爷回家了。”
“你别得意。”
苏家妈妈盯着他,眼神阴毒。
但无奈此刻屋内屋外全是混混与保镖,她那点佣人,根本拿他们毫无办法,只能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朝裴灼沉声。
“你就算收买这个假货又有什么用?我当年对付得了你父母,如今自然也有办法对付你。”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裴灼眸光微沉。
脸上却只是浅浅一笑,没有丝毫失态。
苏星轨反倒有些被她这番话气到。
不由捏紧了拳头,却觉腰间忽的搭上一只手。
这具身体对触碰敏感异常,他条件反射般僵了僵。
裴灼却已搂紧他腰腹,半推半抱地带着他向外走了两步。
佣人们再次让出一条路。
供他们一路无阻地下了楼。
大厅里,混混与保镖们堵了满满一屋。
见他们出现,金发终于再也憋不住,激动地上前两步,看也没看,便张开胳膊一把抱过少年肩膀。
“呜呜,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赶紧让我抱一下!”
他一边嚷嚷,一边蹭了过来。
刚要抱住少年,却被人一把推开了脑袋。
金发不明所以,皱了皱眉。
刚要再次蹭上来,抬头却见裴灼脸色微沉,双手顿时一僵,这才急忙绽开个讨好的笑,顺势松开了苏星轨。
“嘿嘿,大佬您抱!”
“…………”
见金发不改狗腿本色,苏星轨无语地抿了抿嘴。
刚抬手朝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却不想手双忽的被人拉起,还来不及回头看去,便被牵引着环住了身旁人的脖子,紧接着腰部猛地一紧,下一秒,便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突然间失去平衡,苏星轨本能地伸手揪住了对方胸前衣料,可裴灼却只是垂眸淡淡看他一眼,便抱着他径直出了门。
虽然裴灼会过来在他意料之中。
但当真面对他,苏星轨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关于自己与苏家的关系,裴灼明显知道什么。
也明显不可能允许自己来苏家。
但好在,他最近忙于与各大资本家们商谈,已有一周没有来找自己,就算发现自己回了苏家,应该也没有那么快赶过来。
正是因为这样。
他才会趁着他忙碌,二话不说临时赶回来。
庭院里横七竖八停了不少车。
裴灼将他抱进其中一辆,自己也俯身坐了进来。
司机还没来得及赶过来。
车内就他们两人。
苏星轨见他关上车门。
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伸进大衣口袋,从里头掏出一只录音笔,递到裴灼面前。
裴灼才刚刚坐定。
垂眸看了一眼录音笔,颇有些惊奇地又抬眼看向他,漆黑的眼珠微微动了动。
苏星轨原本也没想那么多。
被他一看,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急忙为自己辩解。
“我只是帮理不帮亲。”
“你这叫帮理又帮亲。”
裴灼难得笑了笑。
牵过他伸出的手,在他掌心浅浅落下一吻。
眉眼温驯。
“我就是你的亲。”
“…………”
苏星轨脸上隐隐有些着火。
急忙扯回自己的手,将录音笔随手塞进他怀里。
“趁我没反悔,赶紧拿走。”
录音笔落在他大腿上,差点掉下去。
裴灼伸手接了接,却没有收起来,只是拉过少年的手,将它重新放回他掌心。
苏星轨不明所以。
顿时皱了皱眉。
“你不想让大家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你愿意帮我,我很高兴。”
裴灼没有正面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