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灰暗(2 / 2)

再无今夏 眷希 5887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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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已至此,陈缘知终于得知了高一时孙络那件事的全部真相。

陈缘知看了眼蒋欣雨,蒋欣雨也直勾勾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反应和表情。

陈缘知脸色平淡,她一直没说话,直到现在才开口:“先喝口水吧。”

蒋欣雨瞧着她的反应,忽然笑了笑,似乎一下子放松下来:

“所以陈缘知,你明白了吧?我也是这样对付罗简汀的。”

陈缘知垂眸:“嗯,我明白。”

陈缘知当初便觉得奇怪,蒋欣雨这样的性格和手段,怎么可能会任由罗简汀欺负和差遣。直到后来和蒋欣雨聊过之后,她才明白,这也是蒋欣雨的策略。

蒋欣雨也确实做到了。她借此逐渐打入了罗简汀的小团体内部,探明了每个人之间的暗藏的矛盾,然后利用自己擅长提供情绪价值的优势在其间掌握了一些至关重要的秘密。

她谋划了很久,也为此忍受了很久,终于将这张天罗地网编织完毕。

陈缘知也不知道蒋欣雨究竟做了些什么,她只知道罗简汀最终失势,她的小团体一时间分崩离析,她的好友也全部都选择了离开她。

陈缘知:“为什么不选择把这些事告诉老师?”

蒋欣雨来到这个班之后没多久便得罪了罗简汀。罗简汀利用她新来到这个班级的劣势,欺辱了她很久,而蒋欣雨则在告诉老师和默默承受之间,选择了隐忍和谋划报复。

蒋欣雨沉默了,风越来越大,把她额前轻巧的刘海也吹开。

蒋欣雨轻声开口,仿佛在说一个不属于她的故事:“我也这样想过。”

“我曾遗憾过的。如果我能够信任老师的话就好了。”

如果不是经历过失望,怎么会弃掉轻松的解决方法,而去选择更艰难的。

蒋欣雨:“陈缘知,我可能没和你说过。其实我初中两年都是在校园霸凌中度过的。”

蒋欣雨曾经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从小时候开始,她便经常随父母的工作而转学,也因此几乎没有什么好朋友。初三之前,她并不就读于信雅,而是在一个更小更偏僻的初中里读书。

那个初中不比信雅,分数线低,校风校纪混乱,里面有很多很糟糕的学生,老师也都只是来积攒经验,把这里当作职业的中转站,急着转去更好的初中教书。

而蒋欣雨小时候因为经常转学,父母关心照顾不足,故而养成了胆怯懦弱,沉默寡言的性格,本就不讨人喜欢,在这样的环境里便越发地受排挤。

大城市里的普通初中,除去见血的欺凌,折磨人的手段还有很多很多。

蒋欣雨度过了噩梦般的两年,她那时也曾求助过老师,但老师只是把欺负她的人叫去训话,那些人表面上乖乖听话,实则背地里欺负得她更狠,再去找老师便也只能得到不耐烦的目光;她也曾求助过父母,但父母只在乎她的成绩,见她并未受伤便也没再放心上,反劝她改变古怪的性格,学会如何与人相处。

蒋欣雨那时几乎绝望。她只能屈辱地忍受着源源不绝的欺凌,直到父母工作再一次调动,她得以在初二的末尾逃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来到了信雅。

但在欺凌里度过了两年的蒋欣雨性格早就有所改变,她变得更加沉默,那沉默巨大无比,只有细细剖开辨认,才能发掘里面隐含的怨愤和悲鸣。

蒋欣雨来到信雅之后也曾试图融入新的班级,但那也是徒劳的。初中两年,班里的圈子早就固化生根,最后一年来到班里的新同学还是古怪寡言的性格,便更加难以融入集体。

直到那一次,初三的学长突然开始追求蒋欣雨,并且无视蒋欣雨的拒绝不停地纠缠她,而喜欢那个学长的学姐也闻讯前来刁难蒋欣雨之时。

那团巨大无比的沉默所酝酿的黑暗和怨念,终于爆发了。

蒋欣雨第一次使用了举报这种手段。她写了一封举报信,揪准了教育局领导前来视察的日子,将举报信挂到了校长办公室的门把手上。

一切都如她所料,那位学姐被记了处分,学长也被批评教育。

她的善良和宽恕之心,便是从那一刻,开始逐渐消解。

短发的女孩站在栏杆边,垂下的眼睫在眼眶底落上一层墙灰似的阴影,“我也曾经想过要重新开始的,我也不想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可以选择,谁又想变得恶毒和不择手段?谁不想做天真善良又纯洁美好的人呢。”

蒋欣雨考上东江中学之后也曾经希冀过,在高中重新开始。

她为此剪掉了以前留的乱糟糟的长发,换了更适合自己的短发发型,厚厚的刘海和黑框眼镜也换成了轻薄的空气刘海和隐形眼镜;

她努力改变自己的性格,变得阳光开朗,善解人意,并为此学习了无数夸赞,鼓励和安抚他人的话术;

她学习穿搭和化妆,学习现在的女孩子喜欢的一切,当红的流量明星,热门电视剧和综艺,她想尽办法让自己看上去有趣而又健谈,富有生机的同时又不显得刻意而为。

蒋欣雨的努力没有白费,在高一的前几个月里,她曾经度过了很美好的一段时光。有好朋友,受人欢迎,成绩优异,被接纳被喜爱——她成为了自己曾经最想成为的那种学生,过上了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校园生活。

而这一切都终结在了孙络所散布的谣言之中。

“蒋欣雨,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缘知看着蒋欣雨:“为什么当时你要主动和蜀锦泽表白,和他在一起?”

“明明那个时候,他才刚刚和孙络分手,而你也知道的,孙络又是那种冲动易怒的性格。”

蒋欣雨的眼眸里流泄出一丝微光,她轻声开口:“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喜欢蜀锦泽很久了,从初中的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他。而我之所以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在我哭的时候,给我递过一张纸巾。”

蒋欣雨还呆在原来的初中时,曾经遇到过蜀锦泽。那时的她刚刚被人欺负完,躲在角落里默默地咬着手臂哭得喘不上气,而蜀锦泽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那时的少年看到角落里有人蜷缩着在哭,脚步一下子便停住了,他连忙走过来蹲在蒋欣雨旁边,小声地询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哭?你在哪个班呀,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你老师?”

被安慰了的蒋欣雨哭得更凶,蜀锦泽无奈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了她,轻声哄道:“哎,别哭了,来擦擦眼泪吧。”

“女孩子哭久了可就不好看了噢。”

因为那一张纸巾和几句劝慰,蒋欣雨便对蜀锦泽念念不忘了三年。

多么卑微,多么可笑,多么不值一提的感情,那一点点的感动在喘不过气来的灰暗日子里,成为了意外闯入的拂晓和白昼,在对美好的希冀和期许的催生之中,被无限放大成名为“爱情”的事物。

而蒋欣雨真的和蜀锦泽在一起之后,她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爱情,那只是她年少时的可怜又微不足道的自我感动,只是想要自救所以加以粉饰后强加给自己的希望罢了。

蜀锦泽实际上是个懦弱的人。他明知自己正在被孙络刁难,却不敢和孙络硬碰硬;在面对无数针对她的流言蜚语时,他也没有选择维护她。

当她坐在办公室里煎熬地承受完班主任的问话和孙络嘲讽的眼神之后,她回到蜀锦泽身边,只得到了一句“还好老师没有把我也叫过去训话”。

蒋欣雨一直明白。摧毁她的不止是过往的那些黑暗岁月和孙络的欺凌,还有对蜀锦泽这个人的失望和了悟。如果说初中时代经历的那些不幸和来到高中之后遇到的不公都是积埋已久的火药,那蜀锦泽的那句话就是导火索,是落在骆驼背上,最后一根轻飘飘的稻草。

她年少以来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其实也不过如此。

看清蜀锦泽的那一刻,蒋欣雨彻底心灰意冷。

内心的怨恨和悲哀叫嚣着无法平息,蒋欣雨意识到她无法沉默下去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她只想看着那些毁掉了她生活的人痛苦。如果正常的途径无法给予她公平,如果正是所谓的公平和宽恕毁掉了她的希望,那么她也将用不公来对待他人,她不会再宽恕,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她终于彻底抛弃了那个善良,温柔,软弱的自己,走上了那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时至今日,蒋欣雨偶尔也曾回想起过去的时光。她也曾幻想过,如果没有孙络和蜀锦泽,是否她的高中也会温馨而又平常地度过,她将和无数平凡普通的学生一样,度过人生中最珍贵最难忘的岁月,每一次回想起这段日子,都会是美丽的玫瑰色。

她所求不多,但却从未如愿以偿。

那些与现在或是相干或是不相干的过去和人,终于慢慢惨淡收场。

走廊外的阳光微弱,乌云遮蔽天空。蒋欣雨看着这片灰蒙蒙的天,嘴角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可能这些话说出来,确实听上去挺像是在卖惨的,但陈缘知,我不觉得自己很可怜,我也不会再觉得自己可怜了——”

陈缘知看着她,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肯定,又仿佛是在抚慰:

“嗯,你不可怜。”

蒋欣雨慢慢抬起眼看去,直到对上陈缘知投过来的目光。

“蒋欣雨,靠着自己走出过去和黑暗的人最了不起了。”

陈缘知望着她的眼神清明,带着难得的温柔,“我敬佩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你可怜。”

蒋欣雨怔怔然地望着陈缘知,她咬了咬嘴唇,一双眼里的情绪翻滚,剧烈地涌动着,然后她喘了一口气,像是在笑,却沙哑地哽咽:

“嗯,陈缘知,你说得对。”

她好像等这样一句话,已经等了很久。以至于此刻突然听到时,骤然浑身松懈下来,想要落泪的冲动涌上心尖。

蒋欣雨喃喃了一声什么,上一次,陈缘知没有听见,而这一次,她也还是没有听见:

“……要是早一些遇到你就好了。”

如果是初中遇到这样一个人,如果曾经有这样一缕光照进过生命里,她或许会成为和现在截然不同的人吧。

仿佛迟到了很久,但这缕光终究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