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悬挂着达摩克利斯之剑,闻潭还是每天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该上课上课,该批作业批作业。
另一个烦恼是,乔越开始时常来接送陶桃上学了。
乔家大概是心有余悸,但是又拗不过陶桃每天哭着喊着要来上学,于是取了个折中的法子,每天都派人来盯着。
上课的时候,“保镖”就坐在教室后面,严防死守,防止有人要加害乔家大小姐。
这个“保镖”,有时是乔家的管家,有时是乔家的佣人,有时是乔越。
是的,乔越。
闻潭真不知道这乔大少爷哪来的这么多时间,竟像是要在裕海市长住一段时间了,隔三差五就跑到机构来护送陶桃。
陶桃唉声叹气:“舅舅你好烦!你就不能回京安好好上班吗。”
乔越充耳不闻,每天一来就往教室门口一坐,跟个门神似的。
闻潭提出让他坐远一点,防止影响教学。
乔越振振有词:“我要看看你每天教的是什么,万一教错了呢?”
闻潭浑身不舒服。
虽然他和乔越没什么交集,但是看到这个人,难免会想起另一个不愿意想起的人,还有若干难堪泥泞的回忆。
闻潭在上面讲“面白い ”,陶桃举手提问,“脸白”为什么是“有趣”的意思。
闻潭想了想:“记不住的小朋友可以这样理解——马戏团的小丑,脸是不是都是涂成白白的?”
小朋友瓮声瓮气地答:“是——”
闻潭:“小丑的表演是不是很有趣呢?”
“是——”
闻潭:“所以就记住啦,面白い ,就是有趣的意思。”
教室后面传来轻笑。
闻潭抬起眼睛:“乔先生对我的教学有什么意见?”
乔越却道:“没有,你教得很好。”
闻潭懒得管他。
放学时,乔越和他闲聊:“按照古传说,天照大神从天城岩石门中走出,黑色天空中闪耀出希望之光,众人在照射下满面白光。衍变到后来,才变成了‘有趣’。”
闻潭:“《日本书纪》的记载。”
乔越:“你知道?”
“知道,但我不能这么教,”闻潭淡道,“小孩子没有办法理解什么叫天照大神,在他们的认知里,光也不是白色的,是七彩的。”
“就像日语的颜色和一般意义上不同,白色其实是显,黑色其实是暗,小孩子也无法理解黑和暗的区别。”
乔越收敛了些笑意。
他原本以为闻潭这种机构老师就是捧着书本,照本宣科地教一些词汇,学识水平都一塌糊涂。
现在看来,闻潭和他想象得并不一样。
之后的一段日子,乔越接送陶桃接送得更勤了。
课余时间就拉着闻潭聊天,从R国古代史聊到上世纪泡沫经济,从芥川龙之介聊到夏目漱石。
也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筋抽了。
闻潭烦不胜烦,无奈客户是上帝,只能勉强应付着。
某次聊天,乔越得知他想读《日本书纪》的原文,但是找遍了网上都没有电子版,忽然说,自己家里就有绝版纸质书,出版于上世纪,可以借给他。
闻潭婉拒:“不太好吧,别弄坏了……”
可乔越第二天就把书拿过来了,作为交换,还拿走了他的一本夏目漱石的《彼岸过后》。
闻潭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书拿走了。
乔越扬了扬手里的灰色封皮的书:“等哪天看完了,我们再换回来。”
闻潭恼火又无可奈何。
生活好像在向一个无可挽回的方向滑去——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他都已经刻意避开沈天遇了。不去京安市,不和任何从前的朋友联系。
和沈天遇有关的事情还是一件一件地找上门来。
像是某种宿命轮回的噩梦。
——
周五晚上,乔越从机构接了陶桃回家。
一进门,就听到熟悉甜腻的女声。
祝蓝抱着乔母的胳膊撒娇:“阿姨,乔越真的没有交女朋友吗?我不信,他都一个多月没回京安市了,我的电话也不接,莫名其妙的,肯定是在这边有女朋友了。”
乔越沉了脸色:“祝蓝。”
祝蓝和乔越从小青梅竹马,两家算是世交。
两人虽然一直没有交往,但是祝蓝一直以未婚妻自居,严防死守,不让乔越身边存在任何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祝蓝扭头看见他,又气呼呼地把头扭过去:“我不要理你,你连我电话都不接了,谁要理你。”
乔母笑着打圆场:“哪来的女朋友?没有的事。乔越这些天就是帮着接送陶桃上学,才在老宅多住了一阵子。”
祝蓝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陶桃不是一直在家上课的吗?”
乔优也坐了过来,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祝蓝半信半疑:“所以,这个老师,是男的哦?”
这姑娘的意图太过明显,乔母和乔优一下子笑开了。
祝蓝面露羞涩,嗔怪地拍了一下乔优:“优优姐,你也嘲笑我!”
乔优抿嘴道:“我不笑,我就是着急,你什么时候才能嫁进来。”
乔越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沙发上娇羞笑的女孩子。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你跑到裕海市来,成天就为了干这事?”
乔越听到熟悉的声音,身体微微僵住。
沈天遇从他身后走过来,语气淡淡:“发什么呆。”
乔越:“……你什么时候来的。”
语气有些奇怪的紧绷。
沈天遇看了他一眼:“明天要去看个工地,正好祝蓝说想来,就把她带上了。”
乔越意识到自己的古怪,立刻放松身体,用平时吊儿郎当的语气道:“这样啊。”
他扯开话题,用懒散的语气聊起了最近国内拍卖行的一起敲诈案。
祝蓝想抱陶桃玩,但陶桃一向不喜欢这个阿姨,立刻跑来抱住了乔越的大腿。
乔越摸摸她的头:“怎么了?”
“家里好无聊,”陶桃打着哈欠,“舅舅,给我念故事吧,你不是今天刚从闻老师那里借了一本书吗。”
还没来得及阻止,陶桃已经机灵地拿走他手里的书,翻开扉页。
“呀,这个是闻老师的名字吗?”
陶桃好奇地看着扉页上清秀的字迹,“闻……这个字念什么?好多笔画呀。”
乔越一把把书抢了回来,厉声训道:“没经过同意,谁让你乱拿的!”
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慌张。
陶桃莫名其妙被凶,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起来。
沈天遇玩打火机的手不动了,抬起眼睛,向乔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