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幽微,是渗湿墙壁上阴森的火烛。
月色透过碗口大小的窗照亮粗硬的监牢栏杆,映着前人留下的深黑瘢痕。
牢房斗室大小,草席铺地,慕清辞的尚宫服饰换成了囚衣,圈膝靠墙坐于阴影内,神色晦暗昏沉。
静寂的牢房内,连苍蝇声都显得嘈杂,而今却骤然响起一沓从容的步子,由远及近。
几名侍从簇拥着当众高贵盛丽的女子,驻足在木栏杆前,侍从的火把明亮,撑得阴冷的监牢空气热了几度。
慕清辞抬起脸,发髻未挽,直直披散而下,黑如墨缎。
她今日遭了太多折腾,又滴水未进,发缝间透出的唇色惨白干燥。
“下去吧。”高华胜一抬手,监卫依命退下。
细碎脚步声被黑长通道吞噬了去。
高华胜面上闪过一抹嘲讽。
“慕清辞,认罪画押的宫婢已被正法,其余涉事人等皆承受处罚,唯你死不认罪。你以为你一口咬定不认,本宫就拿你没办法了么?”
身上鞭伤皴裂,又洒了盐水,十根手指也是。
痛苦之余,肿胀难看。
她活了两辈子,从未有一日遭过这样的罪。
如今受了,虽痛不欲生,竟也生出不过如此的心气。
慕清辞垂眸盯着自已十根扭曲不成样的手指:“高嫔娘娘手段真是狠辣歹毒,连替你办事污蔑于我的棋子也是说杀就杀。”
高华胜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会是提及那名卑微的宫女。
她并不在意:“一介贱奴而已,她父母将其卖身进宫就是图银子,她之下有一名胞弟,一家人快要街头饿死。本宫许她二百两银子,答应为她赡养父母,做的足够多了,她为本宫赴死不是理所应当?”
二百两,理所应当。
慕清辞眸中闪过一丝悲痛与愤慨:“那我分明从未招惹过你?你又为何屡屡设计陷害于我?”
不知为何,她已经渐渐走得离划定的道路越来越远了。
本想着妃嫔入宫能吸引走盛元烨的视线,叫他不要再来烦她,结果非但没起到任何效用,她反被各路妃嫔针对得彻底。
她从始至终都不想搅进后宫这趟浑水,却偏偏淤泥缠身逃脱不得。
她不情愿,所以避让;她无名遭殃,所以愤恨。
到如今,她已经愈陷愈深了。
“因为你挡了我的路啊。”高华胜冷冷道,“无论你怎么想,陛下独宠你,我们之间就注定了水火不容。况且,我也笃定,就算我杀了你,陛下也不会拿我如何。”
“如此好事,我为何不去做呢?”
慕清辞闻言微怔,她下意识反驳道:“不会的。倘若你杀了我,盛元烨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她不知自已从哪生出的信心,觉得盛元烨会这样做。
可是,她就是觉得,虽然他没那么好,但绝不至于冷漠无情,不仁不义。
高华胜听完,噗嗤一声,捂嘴大笑。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传闻中狡慧如你也会有如此天真的一面。”
高华胜饶有兴趣瞧着她:“我听说过早年间关于你的事迹,太后是你扶上位的吧。可惜了,你遇到的对手是我。”
“任由你再如何心思缜密,千防万防,还是敌不过我的设计。以我高家权势,只要我想,宫中任何人都能为我所用。这个世上有才之人多不胜数,最终还不是要跪倒在我高家脚下,苟延残喘,摇尾乞怜。”
“只要我家不倒,陛下就不敢随意动我。而陛下也不过一时被你迷了心,忘了性,等你身消魂散后,他还能记得你多久呢?”
高华胜丹凤眼盯着她,眼尾上挑,十足倨傲自信:“慕清辞,凭你,如何能斗得过我高华胜?”
与此同时,莺歌院内。
“什么?慎刑司的人刑讯了慕尚宫?”崔莺儿瞪大了眼睛,慌张地扯着绢帕。
黄鹂儿苦着脸劝道:“小主儿,您就别管那慕尚宫的事了,她现下可是摊上了谋害皇妃的罪名,必定是要掉脑袋的!”
崔莺儿拧着眉毛:“可是,那淑嫔分明就是高嫔害的!”
黄鹂儿道:“小主儿有证据吗?既没有证据,咱们装聋作哑便好。”
崔莺儿不吭声。
黄鹂儿叹了口气,劝:“小姐,这后宫中是是非非,咱们何必掺和进去?再说,就算慕尚宫真出事,你觉得圣上会情愿降罚高嫔吗?”
崔莺儿坐在窗边想了许久,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她道:“富贵险中求,咱们赌一把!鹂儿,你即刻出宫传话,告知圣上宫中发生的一切。”
黄鹂儿瞪大眼睛:“小姐!”
崔莺儿思索着:“今晚怕是不行,明早宵禁一过,你立马出宫。”
她从斗柜里取出一枚玉佩,交到她手里:“去找林侍卫长,他看了信物自会放你出宫。”
寻常时节,没有特殊宫牌,宫女太监是无法出宫的。
只因崔莺儿同林大侍卫长自幼相识,情急之下走这道门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黄鹂儿平日里常常规劝,到了这等要紧的时候,崔莺儿主意已定,她苦劝不动,只能闷闷照做。
翌日一早,说明原因给予信物,果真走通了林侍卫的门路,出了宫直奔京郊三十里外的万佛寺。
大周朝皇帝历来尊佛敬祖之所。
一日三十里,抵达万佛寺已经是日暮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