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器粮草运抵武威前，方成畦已经接到了来自京都的密信。

信是方耿发出的，上面的意思很简单。

向他下达了两个任务。

一，无论京城送来的秘密武器是什么，销毁那批武器。二，若是无法销毁，就连同粮草全部在运送半途送给张掖重镇的北蛮骑兵，会有人与北蛮骑兵沟通。

方成畦看着那张薄如蝉翼，却重达千钧的信纸，对着流动的烛火思考了一夜。

翌日，方成畦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按照朝廷的吩咐，带着粮车和那数箱“秘密武器”走上了绕往酒泉的小路。

前行的队伍有一千人。

山路崎岖，他没分出心思捉出军中暗通北蛮之人，一路上都很沉默。

春日的山林，连日光都是温柔的。

将士连日作战，此刻被派来运送粮车器械已显疲惫，耷拉着脑袋麻木地往前走。

方成畦不知感受到了什么，从满头杂乱理不清的思绪中回到现实，忽地看见了山颠之后晃动的树木。

他脸色白了一些，吩咐道：“加紧赶路。”

士兵们依言强撑着精神加快了步伐。

而这突然加速的进程显然引起了暗中窥伺之人的警觉，于是不再躲藏，一起从他山野中冒出头现了身。

那是北蛮人！

山林之中，道路阻碍，不利于骑兵冲锋陷阵。

因此，今日前来劫粮的都是些步兵，提起刀剑，自高山冲下来，对着运粮队士兵便是一阵砍杀。

只有一名骑马的头子俯冲而下，在众人间早早关注了方成畦，冲他用中原话喊道：“留下粮草器械，放你们离开。”

这北蛮将领自然是接到了线人的通知，连今日运粮的路径都摸得一清二楚，满心把方成畦当成了自已人。

一时间，方成畦突然生出一种浓烈的自我厌恶感。

为什么他要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为什么他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当了卖国贼的儿子，明明做尽了亏心事，心底还要存有那么一丝丝不合时宜的良心？

方成畦沉着脸陷入痛苦纠结，那北蛮将领提马快要奔到跟前，上千人的运粮队士兵被北蛮人欢叫呐喊着屠杀，他终于决绝地红了眼，举起刀。

“弟兄们！随我杀出去！”他大吼一声，朝着那素未谋面的北蛮将领砍去。

那人并无防备，竟然被一刀穿透了胸腔，震惊愕然地望着他，好似在问他为何出尔反尔。

方成畦发泄似的大吼大叫，拖着毫无章法地乱砍，竟也让他砍死砍伤了几名蛮兵，他仰天大吼：“干你娘的卖国贼，干你娘的北蛮人，老子不跟你们玩儿啦！”

他抡起长刀，一刀斩下刺穿友军胸膛肆意而笑的蛮兵，看着对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身体慢慢滑落，瘫成一滩死水。

他无比快意地笑了。

凭什么高骁能反悔当那个英雄？他方成畦就当个孬种？

他不乐意！

哪怕是死，哪怕是像高骁一样牺牲在战场，他也要堂堂正正地做个男人！

方成畦举起长刀：“杀！弟兄们，随我杀光这群蛮子！粮草不能被劫！前线的弟兄们还等着吃粮呐！身后的百姓还等着他们守卫呐！把粮送到他们嘴里，咱们就立了功，咱们永垂不朽！咱们和粮车兵器共存亡！”

方成畦忽然的歇斯底里，像一串引线，也像是一个讯息，斩断了士兵心中最后一丝退路，点燃了他们视死如归的决心。

他们本以为方成畦会同意被劫，换取他们的生机，这样活着虽然可耻，但罪过由方成畦来担，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可是现在，他们不需要再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此战只有一个目的，击退北蛮人，将粮草军械成功送达酒泉。

这是一场持续了半个时辰的杀戮，前来“收缴”粮草兵器的北蛮人被击退了，迅速回营汇报，方成畦反悔，任务失败，迎来的必定是蛮兵更猛烈的袭击。

方成畦带着剩下的六百号人不敢再有任何耽搁，拼尽了全身上下最大的气力赶路，没有一人敢在这个时候在意自已身上的伤势。

他们都知晓，若被下一轮蛮兵追上，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一字。

蛮兵卷土重来的时间比预想中要早，这可以说是一个极坏的消息。

因为运粮队的士兵们身上的伤口没来得及处理，已经是拿命在赶路，体力耗尽，被追上只能是当做木头泥人一般乱砍乱杀，再无反手之力。

方成畦眼球已经被暴怒的血丝占满，他口中含这腥甜的鲜血，抽马赶到了队伍最后：“兄弟们！往前冲！加快速度！一定要把粮草军械运上去！不要慌，有老子给你们断后呢！”

说话间他已经压住了队尾，长刀上，血珠滚落，日光返在上面，荡出一片决然弧光。

北蛮骑兵到了，而此地已是平原。

他们的冲锋再无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