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说到做到，手里光芒一闪，已经多了一张传送卷轴。
“拿着这个，我带你去，我这个是开服纪念账号，仓库里有很多绝版——”
“等等，不用了，”苏柒连连摆手，“你冷静一下，我没有很多时间玩游戏的，就是上来看看而已。”
白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她。
那双漂亮的鸢紫色眼眸渐渐沉了下来，仿佛有暗流在其中汹涌。
“说起来，”他低声问道，“你……你身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柒与他对视，“你问的哪方面？我身边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各种事。”
他的睫毛颤了颤，随后又覆落下来，“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苏柒盯着他的侧脸，“你不是已经给我票了吗？”
“嗯？”
白毛似乎才反应过来，“那个其实、其实我可以……我只是没想到真的……”
他像是有话想说，却又有所顾忌，欲言又止了几次，却依旧什么都没说出来。
然后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焦虑又憋闷的状态。
他垂下视线，积雪似的睫羽轻轻颤抖着，那双色若鸢尾的紫眸凝视着她，“……抱歉。”
苏柒仰头看着他，身高一米九起步的家伙，忽然露出这种姿态，简直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型犬。
既像是被主人抛弃而难过，又像是遇到了以狗狗智商无法解决的难题。
“我只是没想到……”
白毛喃喃自语般说道，“我以为只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我只是两次……”
他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还没说完就自己截住了，又低头盯着她，“你身边安全吗？”
苏柒眯起眼看着他，“怎样算是安全呢？”
“我是说，你刚刚从暗星回来？”
白毛像是不太确定地猜测道：“你、你是不是经常需要去那种地方？如果你有什么仇家在找你，或者遇到什么麻烦，咳，我不是觉得你自己解决不了，我只是想说如果——”
“好了好了，你之前说过类似的话了吧。”
苏柒满头黑线，“而且你自己不是也去了一趟暗星？”
“……唔，我虽然不怎么样，但我好歹也是特级，你呢？你现在是特级吗？”
“折腾半天你就是想问这个？”
苏柒无语，“是，行了吧。”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话，她可能会觉得对方在炫耀，但这家伙好像干不出这种事。
无论他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虽然她其实也不算了解那家伙，但以那点短暂的接触体会来说，她仍然这么觉得。
白毛长长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丝毫不掩饰那种放松，仿佛得到这个答案就像是吃了定心丸，“那你应该也不会轻易遇到麻烦。”
苏柒总不能说我还在等密教的下一波杀手，要不是之前强化了一波，我都不敢进模拟舱玩游戏因为怕在这会儿被偷袭。
苏柒：“……你不用想太多，虽然不是我自吹自擂，但要是没点本事，也活不到今天。”
白毛看了她一眼，却是很凝重地点头，“你说得对。”
说完似乎觉得不够，赶紧又加了一句，“毕竟特级基本都进过暗域吧。”
苏柒自然明白这言下之意，但凡差一点，在那里面都熬不过去，“嗯嗯对，你算是放心了？”
白毛纠结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继续玩游戏？”
苏柒歪了歪头，“我之前查了一下攻略，新手任务只是指引，出去打怪拿到的经验也差不多，我懒得回去了，那边有太多张诺亚的脸了。”
“……所以你不喜欢看到？”
“不，只是很奇怪。”
苏柒停了停，“而且，我可是诺亚的粉丝，我不喜欢别人用我推的脸。”
旁边的白发男人忽然笑了一声，“那你看到我应该也很不舒服吧。”
“哦，还好，毕竟你的相似程度比较低，而且你这个发色也比他还白一点……”
“那你喜欢哪种？”
“啊？”
“咳，”白毛有些不自然地歪过头，“我是说头发颜色，你喜欢偏银色还是偏白色？我可以换，嗯，我的意思是……”
“其实都还好，如果你有诺亚的脸，那就是彩色的也能很养眼。”
“……谢谢。”
苏柒瞥着他，“你在谢什么？”
“我也不知道。”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沿着道路走出村镇。
外面是柔缓起伏的山丘，青草葱茏，野花蓊郁，依稀可见远方森林的重重树影。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白毛犹豫了一下，“当然你可以不回答。”
苏柒正在砍地上的小型食人花，“……嗯哼？”
“你很喜欢金发吗？”
白毛有些疑惑地说，“毕竟每次见到你的虚拟形象都是金发。”
苏柒的动作停了一下，“我倒是也染过金发吧，小的时候，我确实挺喜欢的，算是一种性癖？”
白毛沉默了。
苏柒说完就继续砍小怪了。
这些怪物是给新手送经验的东西，不能移动，只有半人高，攻击方式也很单一，只要避开迎面撞来的花盘和触手就行。
虽然身体素质受到数值限制，但这些怪物的力量和速度也不高，稍微有点战斗意识就能轻松闪躲。
“……只是因为发色？”
白毛沉吟一声，“还有其他的吗？”
苏柒停下了动作，“你指的什么？眼睛颜色？肤色？”
这边的攻击一断，前方的残血食人花蠢蠢欲动，挥舞着藤条向她袭来，然而还没靠近到危险距离，就被切得粉碎。
白毛的手按在了空中的水晶球上。
法器散发出一阵淡青色光辉，数十道风刃四散而去，将地面犁出无数深沟，方圆百米内的怪物悉数灰飞烟灭。
虽然过几分钟就会刷出一批新的了。
“任何条件？”
他不太确定地说，“你的性癖总不会只有金发吧？”
“那倒也不是。”
苏柒陷入了沉思，“有些人的长相也符合我性癖，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白毛再次垂下眼，“洛林那样的？”
苏柒差点呛着，“不，好吧，硬要说的话，我不讨厌他的长相，呃，如果我在大街上遇到那么一张脸，可能会多看两眼，但也就这样了，还不到性癖的程度。”
白毛点了点头，目中情绪复杂难辨，“那我懂了。”
苏柒：“？”
你懂什么了？
苏柒立刻反问：“你呢？你又有什么性癖？”
“没有吧，”白毛想了想，“我很难想到某个具体的标签能在任何条件下都对我产生吸引力，如果一个人让我觉得是特殊的，将她的外貌或者一部分内在特质放到别人身上，也不会有同样的效果，所以我很难做出总结，如果我说苏柒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一个和她外貌相似的人也不能吸引我。”
“这好像也是一种常见情况。”
苏柒思忖道：“以前我和我同学讨论过这个问题，有人是这样的，但我就是喜欢金发嘛，当我很小的时候，遇到长得好看的金发小哥哥小姐姐我都愿意多说几句话，后来年龄稍大一点，我就不这么做了。”
“为什么？”
“怕遇到坏人？也怕别人认为我是坏人？大概是知道了社会的险恶吧。”
“挺好的，”白毛又沉默了一会儿，“我从来没有喜欢和人搭讪的时候，被别人搭讪还会恐慌，想要逃走。”
“正常，”苏柒并不奇怪，“如果你说你小时候很社牛，那我会怀疑你是不是遭遇过什么恐怖的事，才会变了这么多。”
白毛愣了一下。
苏柒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抱歉，如果勾起你什么不好的回忆。”
白毛摇了摇头，“其实对我来说也还好，我知道很多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比那更糟糕的事，我只是……”
他再次陷入了欲言又止的状态。
苏柒默默地等了半分钟，“好吧，如果你想倾诉，那我愿意听，你不用顾忌什么把别人当垃圾桶这种事，但如果你不想说，我们就揭过这个话题。”
“我不知道。”
白毛用一种轻飘飘的口吻说道，“我只是觉得也许会影响你对我的印象，我小时候伤害过一些人，也杀过人，在我还没完全掌握能力的时候，后来身边的人都安慰我，让我放下，说我是受害者，让我不要难受，事实上我一点都不难受，只有他们把伤人杀人这件事看得很严重，觉得会影响我一生，而我纠结的是怎么告诉他们我完全没事，最终我也说不出口，因为我很难反驳别人……”
苏柒忽然笑了，“我也有相似的经历。”
他有些意外，“真的？”
“真的啊，”苏柒眨眨眼，“你为什么那么惊讶？我看上去很像个乖孩子吗？”
“不，我只是以为你会比我更好控制你的能力……”
“是吗？”苏柒挑起眉，“你知道我是什么能力？”
“呃，我不确定你小时候拥有多少能力。”
白毛有些无措，“我的意思是在我自己的表现并不好，而我猜测大多数人比我好，尤其你也是特级。”
苏柒不置可否。
“我小时候跟着父母去外环星区的一个小星球上探亲，在一个中转空间站里遇到过星盗。”
她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当时很混乱，我中枪了，我觉得我需要做点什么，于是我用了一个我之前复——我不太熟悉的能力，场面弄得很难看，一群人死了，有些人死于连锁爆炸，有些人是被我炸死的，我不确定到底有几个是真正死在我手下，或者就算他们都是吧，总之最后星盗们撤了，我爸妈找到我的时候都在哭，他们反复问我有没有事，然后安慰我，说我没有做错，让我别害怕。”
她停了停，“当时周围全都是尸体，还有很多血，我说我没事，伤口也上药了，然后我拖出了一个投影窗口，是我们目的地城市的网红酒店，我说我想去尝尝这家的烤肉，但这家最近很火，要提前预订，我刚刚就订了，如果你们不想去我就再取消。我爸满脸惊愕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很奇怪，好像我忽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他觉得一个正常小孩应该为杀人而恐慌，事实上我没那么在乎。”
苏柒笑了笑，“有时候想想，从小到大，其实就是一场家长不断醒悟的过程，发现我和他们想象截然不同，也发现我不可能成为他们想的那种人。”
白毛长叹一声，“对于我的养父母来说，你绝对是他们想要的完美孩子。”
“哈？你已经是特级了，你父母还对你不满意？”
“……他们只是不喜欢我的性格，不管我是什么等级，或者能赚多少钱。他们之前还想让我相亲，或者觉得我应该多认识几个人。”
白毛沉沉地说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不想去。”
“等等，万一你真去了，相亲对象看上你了，但是你并没有那个意思，那怎么办？逃跑？毕竟你又不会开口拒绝别人。”
白毛想了想，“……可能是逃跑吧，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强迫我去结婚的人不多。”
苏柒简直被他逗乐了，“好好好，你也是个人物。”
他似乎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夸奖，“……谢谢？”
苏柒更想笑了，但又觉得这家伙有点惨，就稍微控制了一下表情。
两人沉默相对。
白毛又清了周围的怪物，因为是组队状态，苏柒吃了不少经验，还升了一级。
她得到了属性点，就拉开角色的数值面板，随手将属性点加到了智慧上。
白毛在旁边默默看着，“我或许该开个新角色和你一起升级？”
苏柒摇头，“无所谓，我也就玩这一会儿，我马上要准备出门了。”
白毛沉默了一会儿，“……我能不能去找你？”
苏柒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现在？不是在极乐星见面吗？”
“我的行程有了点变化，我不太确定我们在极乐星能不能顺利见面，但我可以和你一起过去？”
苏柒本来也在怀疑这家伙的身份，“既然这样……”
嘉年华开始之后，除了那些麻烦的职业选手外，还有密教和轮回之手的人在斗法，到时候局势肯定很乱。
所以提前和这家伙见面也不是不行。
最坏的情况，如果他就是密教的杀手，那还省了她去寻找的时间呢，他们可以直接在这里一决胜负了。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如果她猜得没错，这人真是她想的那位，那他之前的一些奇怪表现也能说得通了。
苏柒轻咳一声，“你现在在哪里？”
白毛眨眼，“你需要我在哪里？”
苏柒：“？？？”
白毛：“我的意思是……咳，我的能力可以长距离传送，如果你离我不是很远的话，过几秒钟我就能出现在你家门口？”
“……那你来乔耶第三星系迈尔一号空间站，不过如果你几秒钟就能过来的话，那你得等我一会儿。”
“哦，那我可以——”
白毛下意识要说话，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不，那还是要等一会儿，有点远。而且我没去过那地方，我要找找路。”
两人对视一眼。
然后他们一起退了游戏。
苏柒从模拟舱里出来，开始思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包括如果对方是密教杀手自己要如何应对。
……
克利俄斯XII。
首府市城郊的别墅里，有人坐在衣帽间里陷入了沉思。
一头银白长卷发的青年仰起脑袋，完美无瑕的侧颜沐浴在灯光里，神情专注又带点紧张不安。
半空中的投影画面不断闪动，都是各种衣服首饰搭配的模拟全息影像，以他本人的外貌数据为基础。
他不断滑动着手边的窗口。
空中的投影也不断变化，展现出一种又一种的搭配方式，不同色调不同风格。
一旦点击确认，装载智能系统的衣柜就会自行弹出相应的服装，也省了翻找的时间。
然而他已经看了许久，却依然没有决断。
他抬手看了看光脑，有点想要联系造型师，又觉得他们会大惊小怪，猜他想要去约会。
毕竟工作之外，他几乎不会去刻意雕琢自己的形象，也不怎么和他们打交道。
总不能为了这点事再去洗脑他们。
只要想想可能发生的尴尬对话，他就浑身难受，一点也不想和他们交流了。
光脑轻微震动了一下。
【遇到困难摆大烂】：我到了，你咋样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
——不能让她等着！
这个念头冲散了其他杂七杂八的想法。
……
苏柒走在人来人往的空间站里。
光脑震动着送来新消息。
【】：我也到了。
【】：你在哪个区？
第42章
迈尔星轨道。
一号空间站。
C座航站楼的中层服务区，圆盘状的大厅里餐馆林立，各种自助机器随处可见，四周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诺亚站在服务区角落的休息处。
他看着自己在舷窗里的倒影，忽然又开始后悔了。
——或许还是该好好打扮一下再来。
但面对那些人工智能推荐的配装，他实在是选择困难，不知道选哪套更好。
或许本质上，是因为他对另一个人不够了解，他不确定她会喜欢怎样的装扮，否则他完全可以按照她的喜好去做。
虽然也想过模仿某些人，但是外貌气质不同，这种举动并无意义，甚至结果可能更糟，这点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
他再次看向舷窗里的倒影。
银白长发的青年微微仰起头，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庞，沐浴在窗外投射来的星辉下，又被穹顶倾落的灯光所描绘。
看上去十分平静，还带点挥之不去的忧郁气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完美无缺。
诺亚对自己的颜值并非全无概念。
有些人能因为一个眼神跪倒在他脚边——这还不是什么夸张说法，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虽然这种事只会对他造成困扰。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人的喜好不同，有一部分人不会否认他的美丽，但未必会对此着迷。
他第一次见到苏柒的时候，就知道她属于这个类型。
他特意观察过，她的目光会落在某些与他截然不同的人身上——
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表。
几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他也意识到，不仅是特质的吸引，还是因为她和他们拥有过往，无论是与比赛有关的还是无关的。
“……你在哪里？”
光脑里传来清甜悦耳的年轻女声。
诺亚抽出了微型传声器，放到了耳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不是属于苏柒的嗓音，听起来还要更小。
他不仅看过她的比赛，也看过她的很多节目，对她本人的声音印象很深。
“我在C-12东厅。”
银发青年轻声开口，“你呢？”
他极力压抑着放开精神力去感知她的冲动。
因为她或许觉得这是一种冒犯，他不能确认这一点，也不想去试险，更何况他尚未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当然关于身份的事，等他们见面之后，也就不会再是秘密——
所有可能因此发生的尴尬对话，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挑战，只要想想就浑身难受，恨不得立刻从这里离开。
诺亚头疼地想着。
但他不会走的。
他们认识得很晚，他觉得自己已经错过了很多东西，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即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后面的事，他也要硬着头皮试一试。
周围的游客和员工们来往穿梭，路过他身边时也会避让，却没有任何人多看他一眼。
他抬起手，拽着衬衣领口，向外拉扯了一下，似乎紧张得喘不过气了。
在这汇聚了数十万人的空间站里，所有活物的精神力场，绝大多数人的状态，就像是千千万万飘摇的烛火，微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熄灭。
他的意念就可以成为这所谓的风。
但这不重要。
即使他没有特意去捕捉，这些信息也会分毫不差地进入感知范围——
于是他也知道，苏柒一定也在隐藏自己。
否则，哪怕她没有巅峰时期的实力，但只要有最低特级标准的力量，她的精神力场也会像是火炬一般明亮又强大。
在芸芸众生独树一帜，也彰显出一种难以被动摇摧毁的坚韧。
不过隐藏才是天经地义的，就像他也没完全展露自己，不仅是性格所致，也是比赛养成的习惯。
假如她的实力没恢复到原本的程度，那如果他放开感知触角去寻找，想找到她也不难。
只是没必要了。
“麻烦你等我一下吧，我过去找你。”
传音器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现在就是你真正的声音吗？”
诺亚抬手摩挲着耳边的微型挂件，“是。”
“比游戏里还好听一点，而且我觉得有点熟悉，我可能看过你的比赛。”
对方这么说道。
诺亚微微弯起嘴角，“应该是吧。”
事实上他能猜到苏柒在想什么。
他上次在她面前说过自己曾经被苏柒爆头，再加上其他的一些线索，她很可能已经有些猜测了。
只是不能完全确认。
毕竟其实还有不少人符合这个条件，虽说其中大多数恐怕都没和苏柒正经说过话，或者最多就是那么一句两句的寒暄。
当然他也好不到哪去。
但仅从职业选手素养来说，她必然看过他的各种比赛视频，而为进一步了解性格和行事作风，可能也会看看节目。
除此之外，她也不会有别的想要了解他的原因了。
——而且，出于种种原因，他在镜头前并不曾展现真正的自己，那甚至连真正的伪装都称不上，或许只是一个仅有外表和力量的残缺形象。
至于人格、性情、各种内在的特质，大约也只是一些诸如谦逊矜持之类的空泛概念，堆砌拼凑成一团残缺的状似美好的东西。
其实呢？
其实他只是一个与有好感的人见面都紧张得难受的胆小鬼。
甚至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如果她一直活得好好的，即使他们在游戏里意外遇到，他可能都不会有这个勇气接近她。
毕竟现在他来见她，也是觉得她可能遇到了麻烦，是想帮忙。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诺亚想了很多东西，他本来试图通过这些思考去激励自己，调整出一个相对较好的状态去面对接下来的事。
然而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很糟糕。
“抱歉。”
耳机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好像看到熟人了，可能要麻烦你等我一下。”
“没事。”
诺亚也在紧张状态，既希望快点见到她，又觉得缓一缓也挺好，“我第一次来这里，正好转一转。”
其实没什么好转的，这些为了中转航班而建立的空间站都差不多。
话音未落，有人从背后拍了他。
诺亚回过头去。
“你在等人？”
后面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穿着打扮也很是普通，丢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
她笑眯眯地看过来，“小伙子，你等的人不会过来了，她遇到了一点麻烦。”
在攫取了听者的注意力后，这人的双目一亮，焕发出点点散碎的诡异白光。
诺亚与她对视。
……平心而论，对方的催眠强度也还凑合，但距离SSS级还是差了不少，所以根本无法影响他。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露出了茫然的表情，眼神也涣散起来。
虽然经验问题演得不太好，但对手大约是太过自信，所以完全没有怀疑，“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她。”
诺亚慢慢跟了上去。
他们离开了服务区大厅，从靠近角落的逃生门离开，穿过两道走廊，来到一处被破解开锁的杂物间。
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看上去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嗯？”
那人打量着走进来的银发青年，“就这一个？”
“对，”领路的人说道，“可以动手了。只有他知道她来了这里，而且这家伙还有点本事，应该是个C级。”
“啧，那把他处理掉就完事了对吧？”
“是，待会儿我去换监控。”
两人简短地说了几句，杂物间里的人转头看过来，脸上露出了一种残忍嗜血的玩味笑容。
“这小男孩长得不错。”
那人咂嘴道，“可惜没时间，也可惜是在乔耶……”
他并没有再说如果换个地方会怎样了。
那人手中亮起了一团黑红色的光球。
无数细密杂乱的红黑光线，或粗或细，无序地纠缠在一起，还在不断扭动颤抖，仿佛千百条正在蚕食尸体的蛆虫。
他将那团光球按在了银发青年的身上。
诺亚：“……”
他的年纪已经远远超出了男孩这个词的范畴，但他能感觉到，这人的年龄至少是自己的两倍了。
诺亚低头看着肩上蠕动的光球。
这一个能力的形态，落在他眼中，不过几秒钟，就已经能解构出具体的异能量转化方式，从生成到输出都无比清晰。
当然理解不代表能立刻使用，如果换成苏柒，或许这会儿就能原模原样弄出一个了。
“怎么回事？！”
那人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他刚刚释放了能力，按理说，在十秒钟内，眼前的年轻人就该化作一团血水了，再过几秒钟就会被吃得干干净净。
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
然而光球还停留在对方肩上，没有扩散也没有开始吞噬血肉。
“你——”
那人的面庞顿时扭曲了，手中红光一闪，掌心浮现出似金属质地的黑红尖刺，当胸直刺。
与此同时，领路的人也意识到不对劲，抬手一拳砸来。
方圆三米内的空间失去了稳定性，随着这一击的接近，向他们站立之处坍缩。
这一拳若是打中，那目标会和被影响的空间一起，身体会被缩小然后彻底绞碎。
那是正常情况。
诺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们的攻击没有落空，却也没有真正打到他身上。
血肉爆裂声响起。
领路人的身体率先炸碎，她的四肢、脑袋和躯干同时被扭曲，像是印刷图案随着纸张弯折而变形。
来不及挣扎躲避，也没有惨叫痛呼的时间。
前一秒完整的躯体变形破碎，下一秒，连那怪异的形状都无法保留，直接化成了漫天血雾。
鲜血和碎屑在空中飞溅，尚未落到墙壁和地面上，又被莫名的力量吸走。
同样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肉身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爆发出来。
另一个杀手倒在了地上。
进入这个空间站后，他并没有完全隐藏自己的存在，只是让绝大多数人忽视他。
他们能看到他，只是不会去在意他。
因为不确定苏柒的状态，他也没有将伪装的力度拉到最高，所以会被这些人注意。
更何况他们还是有意寻找他——
现在看来，他们是想找苏柒的麻烦，可能是黑了她的光脑，通过他们之间的联络，定位到他在这里。
不过，他们之前的交谈都是在游戏里，那是黑客找不到的，所以这些人并不清楚他是从哪过来的。
如果他们知道他只用几秒钟就跨越几个星区，那他们也不会做这种蠢事了。
早在那个催眠者走过来之前，他就能感受到其身上的恶意。
之所以没有躲闪，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完全只是因为他有信心应对，以及想知道这是针对谁的。
“我不喜欢和你们这样的人进行常规的对话——”
银发青年轻声开口。
地上的人面色煞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四肢皆已被莫名的力量扭断，骨骼悉数碎裂，此时只能无力地瘫软垂落在身边。
“你们的目标是谁？”
诺亚这么问道。
那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说话。
——他的胸腔都深深凹陷下去，声带也被损坏了，此时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显然对方并不想要他口头的回答。
杀一个威慑一个是常用手段，活着的这个也是精神力较差的，所以在问了问题之后，诺亚也只想找他脑子里寻找答案。
“苏珊·琼斯？”
诺亚沉吟一声，“这就是目标现在用的名字？有没有其他的身份？”
如果这不是针对苏柒的刺杀，那就简单多了。
不过只看这些水货杀手，也能瞧出他们不觉得目标是SSS级异能者。
这问题的答案是没有。
或者至少杀手的认知里是这样的。
“……嗯，为什么杀她？”
这次翻找答案的过程受到了阻隔。
有某种不属于对方身体的力量，在阻挡他的精神力入侵，如果他要强行冲破这阻碍，那杀手会直接死掉。
这种壁障的强度极高，而且对破解者的要求也很高。
诺亚不认为自己无法解决，但是短期内却做不到，即使换成洛林在这里，恐怕也需要一点点时间。
自己需要的时间还要再长一点。
但是这壁障透露着似曾相识的气息，他能得到另一个答案，所以可以推断出前一个答案。
“……你是往生密教的人。”
银发青年若有所思地说，“你们盯上了她了，是吗？我对你们了解还挺有限的，你们那个印记还有什么获取方法吗？什么？你也不知道？”
只是一瞬间，对方的意志就被他摧毁了，已经无法和他进行正常交谈。
杀手只能在他的问题前给出相应的“回答”，虽然这种回答会因为其脑部损伤而有些混乱，但也不影响提取信息。
“所以只有杀了试一试？我不觉得那有用，毕竟我也不是没有杀过……”
诺亚想了想，“如果我现在想要得到这个印记，然后混进你们组织里找找情报呢？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心想加入吧？”
他说着俯身伸手，提起了濒死的杀手，将其举到空中。
“是不是要郑重一些？有点仪式感？”
……
此时此刻，在航站楼下层的另一个房间里。
旁边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神情狰狞而死不瞑目，而且七窍流血，看着颇为吓人。
苏柒却是望着光脑陷入了沉思。
她进到空间站不久，就感觉有人盯上了自己，不出意外大概还是密教杀手，所以就暂缓了面基计划。
解决这个杀手没费多少时间。
在干掉对方的时候，她也得到了一点残损的记忆，大概就是对方还有同伙，而俩同伙被派去清理自己的面基对象了。
同伙们都只是B级，肯定干不过特级，所以她不担心某人的安危。
但这还是自己找的麻烦。
所以苏柒打算给白毛道个歉，如果他还没遇到那些同伙，那就让他等着自己去解决。
【】：你认识这个人吗？不认识我就杀了？
【】：[照片。jpg]
苏柒看着这模糊的图片一时无语。
【】：抱歉刚刚没拍好。
【】：[照片1。jpg]
苏柒点开了这张高清图片，将其投影到空中。
一个垂死的人被攥着脖子举在空中。
那人长相很陌生，她认真看了一眼就作罢，视线下滑。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完完全全扼住了那人的咽喉。
那只手相当漂亮，色泽瓷白，皮肤光洁无暇，像是被悉心打磨的玉雕。
他的骨节线条精致，每一道凸起的程度都恰到好处，充满了力量又不失美感，淡青色的血脉蜿蜒游走着，手背上肌腱随着抓握越发清晰。
苏柒若有所思地看着。
大概是这边没有立刻回复，对方直接打来了一个语音通讯。
“……从他们的对话里，我估计你那边还有一个，但我想你应该已经解决了？”
耳机里传来低沉悦耳的男声，“你看消息了吗？”
“嗯。”
苏柒应了一声，“挺好看的。”
“？”
那边似乎愣了一下，“什么？”
“咳咳咳——”
苏柒清了清嗓子，“我是说我看到了。”
那边却没有放过她，“你觉得这个人很好看？”
苏柒叹气，“不是，嗯，我觉得你的手挺好看。”
对方沉默了。
苏柒开始怀疑他会因为这个夸奖感到不适，真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
“……还有更好看的。”
那边的人这么说道，“你想看吗？”
第43章
“？”
苏柒大为震撼，“你还是我认识的白毛吗，你不会被人夺舍了吧？”
耳机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你在心里一直是这么称呼我的？白毛？”
他停了一下，“我猜你给我的备注也是这样的？”
苏柒：“……”
这家伙的反应也是真的快。
苏柒正要说话，那边又继续道：“其实我的头发不是纯白的。”
说完这句就停住了。
苏柒顿时忍俊不禁，“所以白毛这个说法不太准确？你是想这么说吧，说出来啊。”
他笑了一声，“……嗯，你说得对。”
苏柒望天，“我就不该说出任何能让你赞同的句子。”
“其实我说这个不是想纠正你。”
他语调一变，很认真地说道，“而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白头发，仅此而已，只要你知道了，那你再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真的？”
苏柒忍不住又想开玩笑，“那如果我想叫你宝贝、甜心或者亲爱的呢？”
“……真的？”
前方和耳机里同时响起了相同的声音。
苏柒抬起头。
僻静无人的走廊里，倏地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银发男人，个子很高，穿着宽松的灰白印花衬衣和直筒裤。
这打扮很是寻常，但他身架比例极为完美，随便一站，就有了一种封面角色的聚焦气场，让人很难移开目光。
而他还拎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看着是个中年男人，四肢的骨头仿佛都被碾碎了，软绵绵垂在身侧，还被拧弯成诡异的角度。
银发青年用手拎着他，好像只是拿了一袋垃圾，“……我没意见。”
苏柒这才看清了对方的脸。
苏柒：“……”
面对着那张堪称不属于凡尘普世的美丽面孔，她第一时间意识到原来事情真的可以这么巧。
然后，身体的战斗本能快于理智思维——
苏柒下意识发动能力想要逃跑。
然而，在不复制别人力量的前提下，她自己开发的空间类能力，在十强里就排不上号。
更何况面对在这方面数一数二的行家。
四周的空间仿佛被封死，所有的路径似乎都被阻塞。
诺亚一动没动，只是用一种纠结的眼神看着她。
苏柒的瞬移就已经失败了，被莫名的力量钉在原地，虽然可以自由行动，但空间能力却是用不了的。
她清了清嗓子，“嗯……”
银发青年垂眸看着她，似乎刚才短暂的交锋不曾发生，“……好久不见。”
他停了停，“你复制成功了吧？刚刚那一下？”
苏柒微微一愣，“什么？”
很多人说她的复制是挨打后复制，这说法并不准确。
严格来说只要别人向她释放能力，哪怕没有造成伤害，哪怕她躲过去了，但只要目标是她，她就能复制到。
所以她已经拿到诺亚的能力了。
尽管这能力她之前只用过一次，但这就已经够了。
但看他的状态，他好像早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哦，”诺亚看了看她，忽然反应过来，“我知道你是……你拿酒杯的手势，敲酒杯的动作，还有你说一些词的发音方式，我第一次在游戏里和你说话，就觉得有点像了，当然我不确定，只是觉得像而已。”
苏柒沉默地看着他。
她确实可以继续装傻，但如今不同于之前，再考虑到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或许可以试一试。
苏柒：“像什么人？”
诺亚注视着她，“像一个我很欣赏所以看了她很多视频的人。”
那双深邃瑰丽的鸢紫色眼眸，牢牢锁定在她身上，专注又诚挚，仿佛眼前的人就是整个世界。
苏柒：“……”
说实话她不是特别喜欢他这种风格的长相，然而在面对真人的时候，她也扛不住这种眼神。
仿佛只要自己拒绝了他，就会变成十恶不赦的罪人。
苏柒眨眨眼，“只因为口音？”
“还有……我说不清楚，大概是相处时候的感觉，但这很模糊，所以我只能做出假设，一种是你，一种不是你。”
诺亚停了一下，“所以刚才你只是为了要我的能力，才假装逃跑，不是因为你不想见到我，对吧？或者说那不是主要原因？”
苏柒无语地看着他。
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诺亚很认真地盯着她，看上去是真的很想得到这问题的答案。
苏柒再次在这个眼神里溃败了，“你可以自己捋一捋这个事的逻辑，以及我现在的状态……”
诺亚沉吟一声，“你不能完全相信我，而你复制能力需要一点点时间，虽然很快，但如果我第一次使用能力是攻击你，那也会有点麻烦，所以你第一时间假装逃跑，这样不管我接下来会不会攻击你，我都会先打断你，这样你就复制到了，如果后面我要伤害你，你应对起来就容易一些？”
苏柒：“……不用说出来，但是你已经说了，好吧。”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大家刻意收敛力量，否则这整个空间站会顷刻灰飞烟灭，甚至旁边的星球都可能会完蛋。
她现在不足以和SSS级异能者正面对抗，只能想办法逃走罢了。
“抱歉。”
诺亚低下头，“我只是很怕出现''你讨厌我''这种答案。”
“为什么？”
苏柒茫然，“你知道我是被人害死的吧？所以我只是警惕任何人……是你总觉得别人会讨厌你，还是我哪次的举动让你误解了？”
“不是，是我的问题。”
诺亚沉默了一下，“你是被人害死的？”
“不，”苏柒没好气地说，“我只是不想活了，顺便想恶心一下我的老宿敌，所以我故意死在他面前。”
诺亚：“……”
他听出来这不是真话，下意识想说韩怿看到你死了的感觉恐怕不是恶心。
但是，一来他很不愿意反驳别人，二来她如何看待韩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总之，”苏柒想想又有些好笑，“当你说还有更好看的时候，我可没想到你是这个意思。”
诺亚忍不住微微偏过头去。
说这么一句话，已经几乎耗尽了他那为数不多的可怜的勇气。
现在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觉得无比尴尬。
“不管怎么样，抱歉把你牵扯进来，我知道他们早晚会来找我，但没想到他们这么巧就选了今天。”
苏柒先道了个歉，“考虑到这些杀手的本事，如果我出于客套询问你有没有受伤，那感觉像是在瞧不起你，所以，我就略过这个步骤了。”
诺亚的紧张稍稍缓和，嘴角又有了笑弧，“我倒是不会觉得……嗯，你是因为开发了复活方面的能力所以被密教的人盯上了？”
苏柒眨眨眼，“你们全都知道这个组织？”
“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我以前就遇到过死神的信徒，她想将那个星球里的所有活物献祭给湮灭之主——”
“狄希斯？”
“是。死亡之神。祂有很多名字。”
诺亚颔首，“我杀了那个人，得到了她的一些记忆。”
苏柒有些意外，“我以为密教的人只会狩猎轮回之手的成员，或者是具有某些能力的人。”
“看情况，毕竟对于某些人来说，杀某个目标，比起献祭上亿的活物要容易得多。”
苏柒回顾了自己遇到的这些杀手，“……确实，我杀掉的那些显然都是这种情况，唔，你有印记吗？”
“没有，并不是只要杀死他们就能百分百获得印记的，我可能缺少某些特质所以不太符合祂挑人的条件？”
“你还知道什么关于密教的事？”
“……他们的成员有各种类型，我解决的那个人，她恰好不太关注这个组织里的事。”
但总体而言，成员实力越强，知道的越多。
苏柒杀掉那个耍猴的，对密教的概念只停留在有很多高手上，具体的结构运作资金来源一概不知。
“他们有六位黑衣大主教，都是SSS级，还有三十六位主教，有的是SS级有的是S级……”
诺亚杀掉的那个密教成员，也不清楚这些人的具体身份。
“他们大多数是单线联系的，偶尔会有群体聚会，但是从来没有全员行动。”
即使是集会，也只是一小部分人参加，可能是要合起来做某个任务。
“通常这都是某个人发动的，譬如让其全部的下属在某处见面，所以少则三五个，多则十来个，也仅此而已。”
死在他手里的那位，也参与过这种事，也是被上级告知，大批献祭活物能够得到力量，所以才这么做的。
苏柒点头，“你说偶尔他们会一起做任务，你杀的那个人，她参与过什么群体任务吗？”
诺亚也点头，“他们合起来刺杀过一位国会议员。”
“……因为那是轮回之手的成员？还是因为密教也为某个党派效力？”
“她不知道，”诺亚微微摇头，“我得到的信息很有限，有相当一部分内容，在我试图查看时，就自行消失了。”
这是常见的保密手段，多半是死者上级留下的。
诺亚轻叹一声，“可惜我不是安德森，我猜他能轻松应对任何形式的记忆禁制。”
苏柒撇嘴，心想以他的行事风格，他是不是密教的成员都不好说。
“而且我之前没想过是他们对你动手。”
诺亚低声道：“或者说我并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否则我就不会去暗域里找你了。”
苏柒扶额，“你以为我在暗域？因为生命信号消失了？”
“抱歉，我没有什么线索，只能乱猜。”
苏柒默然片刻，“所以你为什么找我？你之前在游戏里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
诺亚看了她一眼。
苏柒还以为他又要陷入尴尬。
诺亚微微垂下视线，神情仍然有些紧张，眼中却浮现出些许笑意，“哪些话？”
苏柒面无表情：“……你从同行的角度欣赏我。”
诺亚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苏柒默默转过头，“好吧，我只是你的假粉，而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哪怕被我打破脑袋，是这个吧？”
“……嗯，是，但是，抱歉。”
诺亚微微皱起眉，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孔染上了郁色，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种焦虑状态。
“我希望那些话没有对你造成困扰，我也不是故意说给你听，因为我不确定你是谁，也有点不信事情会那么巧，但是或许因为这样，我才有勇气说出来。”
他说着说着嗓音越发轻了起来，“但我很高兴你还记得。”
苏柒顿时乐了，“我再怎么也不至于连这都忘了吧，毕竟我就是本人。”
诺亚沉默了一会儿，“你有什么打算？”
苏柒甩了甩手里的另一枚光脑，“这个杀手的东西，上面留了一些线索，我打算追查一下。”
从一些消息记录来看，杀手计划在干掉自己后，前往一个地方，那里似乎是密教成员的集会处。
她也有湮灭之印，想混进去并非难事。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感知到她的异常，会不会发现她是轮回之手的成员。
“对了——”
苏柒停了一下，“嗯，你喜欢被怎么称呼？我直接叫你名字？”
诺亚偏过头看着她，“都行。”
他手中的尸体迅速变小，仿佛被周遭的空间吞噬，从外到内被莫名的力量蚕食，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过程快得离谱。
即使是身体被强化过，苏柒也只勉强看到了一点，眨眼功夫就已经没了。
诺亚似乎想说话，却又有些紧张，胡乱伸手撩起耳边的发丝，“其实——”
苏柒望着他手背上浮跃的筋络，视线下落，看向被扯开扣子的领口。
银发青年微微转过头，曲线优美的脖颈间喉结微动，衣领里露出两段凌厉的锁骨，透过单薄布料之下，依稀可见精壮胸肌的轮廓。
“你之前的提议也挺好的？”
“？”
他歪了歪头，小声说道，“宝贝、甜心、或者亲爱的——我都挺喜欢的。”
第44章
说完那句话之后，还没等到回应，他就低下了头，看上去好像又陷入了尴尬状态。
苏柒：“……”
她还来不及惊讶，就又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态。
苏柒：“你真是个很矛盾的人，你知道吧，每当我觉得我了解你的时候，你就会让我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
诺亚也有点苦恼，“这算是好事吗？如果我是个一眼就看透的人，或许也会让你觉得无趣吧？不过给你造成困扰我很抱歉。”
“……这个真的不用道歉，”苏柒心情复杂，“你谈过恋爱吗？”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就凭这张脸，就算这家伙性格再奇葩十倍，肯定也有很多人愿意的。
“没有。”
诺亚微微摇头，“任何会增加我与人交流的事情，我都会尽力避免，而且我也并没有对任何人有过类似的想法，在遇到你之前。”
苏柒：“…………”
他又开始了！
她听到最后一句话，第一反应不是问为什么，也不是去问对方是不是那个意思。
而是赶紧盯着他，想看看他会不会接着因为这些话而难受。
果然。
诺亚说完就默默扶额，以手掩面，整个人似乎都变得灰暗了。
苏柒看着他的样子，下意识脑补了一个抱头蹲在墙角的Q版小人，接着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所以……”
苏柒慢吞吞地开口，“你是什么想法？宁可忍受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也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
诺亚放下手，回头盯着她，那双鸢紫的眸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是的。”
银发青年微微颔首，“非常精确的描述，我想了解你，也希望你能认识我，而因为对象是你，我的不适感也会消减许多，或者被相应的快乐所缓和，我……在知道你之前，我从没想过我会说出刚才那些话。”
苏柒沉默了。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还有点喜悦。
这大概也是一种人性，因为这种特殊，在对方眼里自己是不一样的。
不过——
倘若是她毫无感觉的人，她大概也不会因此开心。
但是，其实她对诺亚的了解还十分有限，即使有一些，也都是比赛为前提的。
“嗯，我和你说实话。”
苏柒想了想，“我绝对不讨厌你，可能还有一点好感，但我对你的感觉，和你对我的感觉，肯定是不对等的。”
诺亚听到中间已经笑了，等她说完最后一句，神情也没有变化。
“我知道，这才是正常的，我对你的……想法，是我自己的事，我只希望别给你造成困扰。”
他说得非常坦然，没有半点扭捏或不快，也没有自哀自弃地感慨自己这种性格本身就不讨人喜欢云云。
仅仅这有一个反应，苏柒就又对他多了一分好感。
也可能是因为她见过许多在这方面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单方面付出了就该被回报的人。
“没有困扰，”苏柒摇头，“而且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喝酒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还挺好的。”
诺亚有点意外，“真的？我觉得我当时表现很一般，我不是在装模作样地和你客套吗？”
“哈哈哈哈，我们当时完全不熟，那照你这么说，我也在装模作样和你客套啊。”
苏柒乐了，“而且我的意思是，我见过很多人在镜头前面一个样子，在私底下又是另一个样子，更何况自打进入单人赛而积分高了之后，我遇到的人都比我年纪大，还有年龄是我两倍三倍的……”
虽然多数人瞧着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身体机能也不会老化，但他们确实是花了更多的时间走到这一步的。
“……所以，有些人对我会有点照顾小孩的心态，但有些人会更讨厌我，私下里见到都向我甩脸色的……”
苏柒耸了耸肩，“当然到了SSS级之后，敢这么做的就很少了。”
“我也有一些类似的经历。”
诺亚平静地点头，“有些人也讨厌我，而且并不掩饰。”
“我完全能想象，”苏柒不由感慨，“因为龙神集团要捧你，因为你……你这个外貌条件好得有点离谱了，很多人在这方面都很敏感的，他们只是嫉妒。”
诺亚微微弯起嘴角，“所以你肯定了我的外貌，而且你对我的初始印象也不算差，这是除了你还好好活着之外的第二个好消息了。”
苏柒忍俊不禁，“明明是第二个和第三个。”
他们接着谈起了密教的事。
“如果你要去集会——”
诺亚表示自己没深度接触过他们的人，“我可以和你一起，假如你愿意的话，虽然我未必帮得上忙，但能节省你的时间。”
苏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按照正常途径开船去嘉年华，那明后天就要出发，因为路上比较耽误，自己要去密教窝点这事多半会影响行程。
如果有这位在身边当传送工具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可不仅仅是能力问题——
许多空间类能力者，不到SSS级，甚至不到特级，都能跨星系瞬移传送，亦或是专门开办这种业务赚钱的。
为了防止这些人肆无忌惮乱闯，像是联邦政府的某些秘密研究中心之类的地方，都有相应的反制措施。
准确地说，是有相应的能力者，他们的力量能阻挡这种瞬移传送进入某个范围。
龙神集团麾下自然也有这样的高手，虽然区区嘉年华犯不着这么紧张，但一定也会有专人去注意那些通过非正常手段入境的家伙。
……但如果是职业选手用空间异能出入，他们就不会当回事了。
苏柒略有点心动，“你最近是真的没事做？不去准备嘉年华的活动？”
诺亚无奈地看着她，“不用。”
对了。
大部分活动好像都是让他去亮相当花瓶，那些互动环节基本上也不需要说很多话，展示展示能力就行。
少数有幸运观众参与的娱乐性质的虚拟赛，职业选手打着玩玩就行了。
诺亚想了想又说：“我之前看过活动清单，和你的上一次差不多。”
苏柒了然，“哦，那确实没啥好准备的。”
处理了尸体之后，她拿着杀手的光脑，坐到服务区的咖啡厅里，调出了里面的各种日志和信息记录。
从聊天内容来看，杀手接到了上级的消息，要在后天之前抵达一个名为鲁因的小星球。
——是的，就是先前轮回之手联系者提到的地方。
那是泰坦星区和埃律西昂星区的交界处，那里会汇聚数位高级异能者，全都是带有印记的信徒。
他们具体要做什么，杀手也不知道，只知道有机会拿到好处。
苏柒关掉手边的窗口，打开了地图投影，“我猜你肯定开发了改变外貌的能力吧？”
桌对面的银发青年立刻点头，“我在这方面不是很擅长，需要的准备时间稍微长一点，你需要我变成什么样？”
不同领域类型的能力，对于异能量的运用方式不同。
虽然理论上说，只要有一种能力开发到极致，对异能量的理解就达到了一定程度，那再去开发别的能力也相对简单些。
但仍然有相对擅长和不擅长的方面。
对于苏柒而言，那些相对不擅长的能力，自己开发出来的，就比不上直接复制来的好用。
但她只能存住一个复制能力，所以该开发还是要开发，起码随时能用。
“你有多不擅长？”
苏柒好奇地问，“需要多久准备？”
以这家伙的性格，肯定会在隐藏身份这些方面下功夫。
“……要应对军工级面部识别系统的话，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诺亚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在你们眼里这肯定很差。”
“也还行。”
苏柒不想打击他，“我是比你快一点，但我在开发这种能力之前，复制过类似的能力，所以体验过那种感觉，别人肯定还有不如你的，比如韩怿那家伙。”
诺亚将信将疑，“你见过他使用类似的能力吗？”
“不，但我知道他开发的能力不多。”
诺亚想了想，“……因为他的第一能力是理论上破坏性最强的？”
“差不多，也因为我想鼓励你。”
“好吧。”
诺亚愣了一下，接着失笑，“谢谢，这真是……奇妙，比起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我想我更在乎的是你传达出来的善意，以及你在乎我的感受。”
苏柒一手撑在桌上，扶着下巴，“你为什么没变一个样子来见我？披个马甲？假装你不是诺亚，而是其他某个特级选手？”
诺亚眨眨眼，“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知道我是谁就会讨厌我，那我装成别人最后再告诉你我的身份，你不会更讨厌我吗？”
“如果我不是苏柒呢？”
“我是因为确定你身份才更想见你的，但如果你只是琼斯，也会是我在意的朋友，你说了很多话，对我很有帮助，我享受和你聊天。”
“如果我是苏柒，但是我不想和你有更多交流呢？”
“我会离开？”诺亚茫然道：“不然只会让人更讨厌我吧？你也知道我，我做不出我觉得会让别人难受的事。”
“……哦，”苏柒故作失望，开玩笑道：“还以为你会趁机黑化，和我大打一场。”
诺亚扶额，“认真的？我应对麻烦的方式是跑路，而你觉得我会黑化？”
苏柒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不是，因为你这个人有时候……”
她忽然意识到，这家伙的性格问题，可能是因为某些经历留下的创伤。
否则他身上暗藏的那种攻击性，会让他比现在强势得多。
苏柒给便宜堂哥发了个消息，表示自己又要离家一阵子，“说起来，我打算去那边踩踩点，你确定要和我一起？”
诺亚点头，“我带你过去？”
苏柒没有拒绝，她虽然也能用对方的能力，但在消耗上更多。
诺亚又犹豫了一下，“你知道我的能力和大多数空间能力不一样，所以瞬移的时候……”
苏柒头也不抬地看星图，“我知道你带人要肢体接触，亲爱的，我复制过你的能力，我能分析到这一步。”
诺亚微微一怔，接着就撇过头去，只留下一个完美无瑕的侧脸，单薄的唇线紧紧抿住，长长的睫羽战栗着。
显然是因为那个称呼而感到不自然。
他微微垂眸，眼中的纠结和喜悦一起翻涌，“嗯，好。”
苏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将星图投影放大了，“我标记的地方，你去过吗？”
“没有，”桌对面的银发青年长身而起，“但我也没来过这里，我还是在这了。”
苏柒也慢慢起身，“我还想说一件事，之前我将你当成网友的时候，虽然我觉得你有点奇怪，但我也是对你有兴趣的，否则我也不会想面基。”
她停了停，“我不确定事情会怎么发展，也不确定我们的关系会不会更进一步……”
当然，虽然觉得对方说谎的概率不大，但出于警惕和防人之心，她也不是百分百相信他的每句话。
同意与他一起，也有自己的想法。
只是这些就不需要说了。
诺亚才走到她面前，缓缓伸出手，闻言反应很平静，“……好。”
苏柒想了想，干脆再说直白点，“最糟糕的情况，我可能只是在白嫖你的能力，因为我给不了任何许诺。”
诺亚微笑起来，“本来就是我主动提出来的，能有和你相处、了解你的机会，对我来说就够了。”
他说着抬手握住了她的腰，将她拖进了自己的怀里，微微低下头。
“至于其他的……”
几缕银发拂过脸侧，苏柒下意识偏过脑袋，若有若无飘过的发丝留下一点痒意。
修长有力的手指环住半边腰身，隔着一层单薄布料，晕染开温热的触感。
上方传来他的声音。
“你想怎么嫖我都没关系。”
“……喂！”
第45章
诺亚并不抗拒肢体接触。
或者说，只要另一个人没有对此表示不适，那他就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几乎只是眨眼间，周围已是天翻地覆，咖啡厅里的一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苍凉夜色下的萧条城市。
高空中的罡风吹面而来。
“这里可以吗？”
诺亚低头询问她，“这是首府市的正中心，唔，字面意义上的。”
他们仍然还保持着传送时的姿势。
稳而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手指虚虚扣着，只有掌根贴得近了些，似乎是怕她感到不舒服。
苏柒环顾四周，“……那还真是看不出来。”
虽然位于星区边界，但好歹是内环星球的首府，市区里却是一片萧索。
下方应当是商业街，然而楼厦稀疏，街上的行人不多，空轨间来往的载具屈指可数，个个都快得风驰电掣。
她说话期间已经放开了精神力，力量迅速延伸出去，很快将整个城市收入感知范围。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集会了。”
苏柒抓住了横在腰侧的手腕。
诺亚一动不动任她施为。
下一秒，她拖着诺亚瞬移到数十里外，出现在城市东侧高地的广场上。
前方是一片宏伟的庙宇建筑群，由错综复杂的拱廊，鳞次栉比的高塔，还有大小不一的圆顶殿堂共同组成。
一条条林荫道穿插其中，许多小广场嵌在路口处。
爬山虎蜿蜒在斑驳的墙壁上，草地上矗立着带有刻痕的石碑，四处都散发着一种久经打磨的古老气息。
苏柒瞧出有些痕迹来自于战争的炮火，有些则像是异能者的战斗所致。
她望向广场边缘的引路牌，那牌子是木质的，上面的字母像是手动凿出来的。
“你看——”
她抬手在空中画了个圆圈。
那几个路牌上，都有弯曲的刻痕，组合在一起，就是湮灭之印的圆环。
只要距离稍远些就能看出来。
诺亚颔首，“所以这里算是他们的老巢？或者这些礼拜堂就是他们建的？”
苏柒看向远处那些塔楼，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瞧出，那些建筑里几乎都没有人。
这偌大一片宫殿，方圆几里地，活人不超过一百个，还有些只是住在附近来散步的居民罢了。
“或许这是当地的宗教……密教的人只是利用这地方？毕竟这里连一个像样的高手都没有？”
苏柒思忖道：“当然如果没必要的话，也确实不需要在这里浪费人手。”
“他们计划在哪里见面？”
“这里。”苏柒指着面前的小广场，又抬头看那个路牌，“那个印记就是标识。”
但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而且正常人也不会提前一天来等着。
她侧头看向身边的银发青年，“我们四处逛逛？”
“你其实不用问我，你知道即使我真有不同意见，我也很难直接说出来。”
后者颔首，“当然，我现在也没有。”
苏柒有点想笑，仔细想想又笑不出来，“……你一直这样吗？”
出乎意料的是，诺亚闻言微微摇头，“其实也不是。”
“哇，”苏柒微微扬眉，“真是难得听见你这么干脆地否定我。”
“因为那是你的问题，不是你的结论，而我知道你想寻求答案。”
诺亚无奈地说着，然后停了停，“再说我其实也……”
两人离开广场，穿过树荫满地的长道。
两侧皆是枝繁叶茂的高大乔木，中间夹杂着几座枝形路灯，灯光十分微弱。
路边的长椅上堆了落叶，看上去至少数日没人清扫了。
“……我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学校。”
他忽然轻声开口，“那里有和这个地方很像的一条路，当然尽头是教学楼而不是礼拜堂。”
苏柒扭头看着他。
银发青年的侧脸沉浸在夜影里，那双深邃绮丽的眸子沉了下来，像是一团蕴藏着忧伤辛秘、浓烈得化不开的暗雾。
“那个学校的附属机构里有一个研究所，我爸妈都在里面的实验室工作，我的养父母和他们算是同事，只是项目不同专业不同。”
远处黯淡灯光横斜过来，他的睫羽在眼下投落出阴翳，忽闪忽灭地晃动着。
“……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很忙，他们试图关心我，但那时候我和现在不一样。”
他停了停，“他们给我的东西，带我去玩的地方，有些我喜欢，有些我不喜欢，每当我表示不喜欢的时候，他们看上去总是很头疼，因为他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仍然在琢磨那些数据，如果要费心思索如何满足我，那会破坏他们的思考，大概是这样吧。”
苏柒皱眉看着他，“直接问你想要什么不行吗？”
“或许是因为三四岁的小孩给不出多少答案，而他们更像是被某种良知驱使着觉得应该多和我相处，理论上他们希望我高兴，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更在意别的事……”
“所以为什么要孩子？”
“一个庸俗的答案，长辈的催促，嗯，我知道你可能想说，既然长辈催生，就可以让他们去带，事实上我父母是这样打算的，只是出了一些意外，长辈们都死了。”
“……行吧。”
“总之，”诺亚没有再评价他的亲人们，“后来我父母出门采样，遭遇了一场事故，我当时在飞船里，没跟着他们下去，所以我活下来了，我在当地的福利机构待了一段时间。”
苏柒歪头瞧着他，“孤儿院条件不好？”
如果是在核心星区的一些星球上，福利院和高级酒店都差不多了。
即使在内环星区，大多数地方，条件也不差，不仅提供保证基本摄入的营养液，还有烹饪机器人提供服务。
外环星区就不好说了，不同星球城市差距挺大的。
“……对我来说，不太好，那时候我六岁，刚觉醒能力。”
他垂下头，“其实一支营养液本来是够的，其他的小孩也都没像我这样，只有我控制不好我的力量，一旦使用了，就会更饿，我试图控制它，但这个过程也需要不断尝试使用能力，所以我更饿了，那里的管理者骂我，说我是麻烦的贱种，我其实不在乎这些，我每天都很难受，饿得睡不着觉，浑身没有力气，看到什么都想吃，有次我差点吃了一个塑料水果摆件。”
“……你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你很有天赋吗？”
“那时候我不知道，那里的管理者也不知道，所以有一次我让机器人给我做烤肉，被他发现了，他说我是小偷，他扇我耳光，然后我弄断了他的手。”
“弄断？骨折？”
“不。”
诺亚扭头看着她，“我没想过会有那么多血，我只是很痛，所以希望他的手不要碰到我。”
苏柒懂了。
恐怕是字面意义上的断了，整个脱离身体的那种。
“……那是自助机器人，我记得之前有人来参观时，那些管理员们向他们介绍，说''它载入了两百种菜谱，我们的孩子随时可以使用它''。”
他平静地说，“我以为那是真的。”
在参观的人走后，机器人就被收起来了，他就再也没见到它，直至那天晚上。
苏柒了然，“那个管理员将机器人拿出来，是为了给自己加餐，对吧？”
“嗯。”
两人相对沉默。
“后来我的养父母找过去了，他们收养了我，我再也没饿过，他们认为我有潜力，请人训练我，尽可能给我提供一切——”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我能控制我的能力了。”
和大多数同龄人不一样，诺亚无意炫耀自己的异能，因为他始终记得曾经发生的事。
——如果把人的一部分弄断弄碎了，事情会变得很麻烦，他不想给养父母添麻烦，怕他们不要自己。
但在学校里，就会有一些人，误解他的低调，将这看成是软弱无能。
“是啊，他们会觉得，要么你的能力很弱，要么你还没有能力，无论是哪种，都可能被人嘲笑欺负。”
苏柒冷笑，“我完全想象，而且你小时候肯定就长得很好看了，这种也容易被针对，我虽然没经历后面这种，但我见过类似的事。”
“……我那时候很瘦，瘦得吓人，或许算不上好看，不过我有点无法想象你经历过前面那种情况。”
诺亚有点意外，“我记得你也是六岁就觉醒第一能力了？”
苏柒望天，“无法想象？你是认真的？那你现在想象一下，七岁的时候，我的同桌一只手能举起五十斤的重力块，能坚持半分钟，而我复制了她的能力，才举了两秒就倒在地上昏迷了十分钟，只能说幸好没把自己砸死，等我从医务室回去，刚走进教室，全班人都在笑我，我站在门口，真的恨不得当场死掉。”
“……那是体力限制，他们看不到你的潜力。”
“是啊，”苏柒抱起手臂，“当年欺负笑话你的人，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你能抬手撕碎整颗星球。”
诺亚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不用抬手。”
“看，你连着反驳我了！”
苏柒大喜过望，“至少最后这句是认真地在否定我。”
诺亚：“…………”
诺亚：“这算吗？”
苏柒眯起眼睛，“这当然算，不然呢？”
诺亚又说不出话了，“哦，好。”
苏柒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气馁，“好吧，至少还是有点收获的，不过你可以继续说，我相信你比我倒霉得多。”
“……其实和你想的差不多，有人来找茬，我想我不能把他们弄坏，我怕我的养父母会生气，我不愿再体会挨饿的感觉……”
诺亚轻声说：“我就被他们揍了，我一直控制着能力没还手，但其中一个人的力气没控制好，他打断了我的肋骨，骨头插在了我的肺里。”
等他醒来的时候又在医务室了。
学校的治疗师已经让他痊愈，但这事还是惊动了父母。
睁开眼的时候，养父母站在房间门口说话，没注意到这边，他清清楚楚听到他们的叹息声。
“明明有强大的……”
“为什么性格如此软弱……”
“如果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一定不会……”
他躺在床上，瞪着雪白的天花板，只觉得心里一片恐慌。
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但听上去他们不喜欢这样，而我怕他们不要我，我也意识不到，即使他们不要我了，当地的福利机构也比之前那里好得多。”
所以他决定让他们高兴一下。
软弱的反义词是什么？
他很快就有机会了。
毕竟类似的霸凌并不会就这样终止。
所以在下一次发生的时候，在那个人试图一拳将他打飞到走廊尽头时——
飞到走廊另一边的，是那个人的胳膊。
“我父母想要的应该也不是我肢解我的同学。”
诺亚轻声说，“至少在那之后，他们的反应也让我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他又迷茫了。
“再后来我遇到了更多事，还杀了人，我越来越怕让他们为难，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面对亲生父母时，我就感觉否定他人、拒绝他人是一件不好的事，后来更严重了，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直到他们发现我的毛病，他们就改变了一下和我说话的方式，还会观察我的反应，猜测我到底愿不愿意，我糟透了，对吧？”
“嗯，我只可惜我们没有早点相遇。”
苏柒遗憾地说，“我一定非常非常喜欢你的能力，它这么酷，我会绞尽脑汁和你做朋友，就为了多复制你的能力。”
他们行至林荫道正中，路灯昏黄的暖光落在地上。
银发青年闻言驻足。
他立在光影交界处，若有所思地低头。
那双眼眸间蒙遮的暗影被光芒驱散，雪色睫羽上浮动着碎金灯辉，虹膜明丽绚烂的紫色调重新展露出来。
诺亚垂眸看着她，那略显锋利的唇线勾起笑的弧度，“那我会很乐意的。”
第46章
鲁因首府市的午夜时分。
两人在那些寺庙殿堂里转了一圈，就转身去了最近的居民区。
这里的高层公寓楼很少，在枝繁叶茂的乔木树林间，坐落着许多泛着古老气息的改建别墅。
它们墙壁漆色各异，有的攀着密密麻麻的藤本植物，几乎遮住了窗户，还有的隐藏在昏暗的防窥光幕后面。
居民区中间有一小片商业街，有地铁站入口，各种类型的自助超市和能源站，以及一家生意萧条的酒吧。
“……三个。”
酒吧角落的卡座里，苏柒一边看酒水单一边说，“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是三个。”
诺亚坐在对面，“好像都是来参加集会的。”
苏柒刚刚放出精神力搜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