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溪盯着男子那俊美无俦的脸过了好几秒, 终于想起来：

啊，这不是那天把伞送给自己的好心人吗？

好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梦见这个, 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莫非, 因为那天下雨的时候担惊受怕压力太大，自己现在也冥思苦想压力太大，就梦见了这种……代表压力的标志物？

就跟自己考上大学之后, 还会梦见高考考场上发了数学卷子而自己什么都不会一样？

就在冉溪努力思考数学卷子和眼前这人到底还有哪些共性时，对面这人居然开口了：“你很困惑。”

梦中之人开口说话，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无论是梦中人，还是梦中事，无非都是大脑某个部位过度活跃或者胡作非为的产物罢了。

因此冉溪也并没有多吃惊，只蹲到地上, 手搁在膝盖上往前垂着, 有些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句：“嗯呐。”

要是在现实中, 在任何其他人的面前，不论是当着小何, 还是当着小人鱼, 冉溪都不会摆出这种姿势。

毕竟，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有迷茫又困惑, 或者是累到不想动弹只想躺平的一面。

这人又问了：“为什么？”

冉溪依然蹲在地上, 有些呆呆地想着：咦, 我的大脑真神奇, 居然连这个人的声音都模拟得这么相似。

非常好听的声线, 语气却是冷冷的, 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冉溪手撑到下巴上, 有气无力地说着：“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我想让镇子再热闹一点, 人再多一点……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把人吸引过来了。”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方向到底对不对，也不知每天忙忙碌碌的这些事有没有意义。”

这些话，是他在白天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

也就只有现在，只有这个梦里面，他会毫不介意地展现自己的软弱。

说着说着，冉溪干脆把头埋在了胳膊里，变成一只藏起脑袋的小鹌鹑，轻声嘀咕着：“好难啊……真的好难啊……”

黑衣男子看着地上这只小鹌鹑，眉头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声音稍微放缓了些：“你回答我两个问题。”

冉溪迷惑地抬起头，注视着眼前这人，暗道这个梦的真实感未免也太高了。

这种像是在被人命令，却又并不会觉得被冒犯的奇特感觉，和之前那场大雨里，这人出声让自己“回来”时，如出一辙。

黑衣男子道：“第一个问题，你，最擅长的是什么。”

嗯？

冉溪挠挠头，努力想了想：“我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

没有什么特长，并不比别人聪明，体魄也算不上强壮。

就，普普通通的一个人？

黑衣男子的眉头轻蹙一下：“你再想。”

冉溪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地上，胳膊支着脑袋，喃喃道：“要一定要说有的话……”

“我的手工艺，好像还可以。”

虽然缝制出来的东西，离“精美”还差一大截，但好歹外形都质朴可爱，而且还挺结实的，不会轻易开线坏掉。

黑衣男子的眼里，闪过一点不易察觉的光。

冉溪对此全无知觉，继续支着脑袋努力想：“另外，我还比较擅长，照看小孩子？”

说到这一点，他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嗯，幼儿园的崽崽们，都还挺喜欢我的。”

而听到这句话的黑衣男子，微微垂下眼眸，片刻之后又迅速抬起，毫无表情地看着冉溪，声音依然那么冷冷淡淡：“还有？”

“还有？”冉溪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心说自己的大脑对自己真是严苛啊，比专业课的老师都还能逼问。

“嗯……我现在，种地种得还不错。”冉溪犹豫着说了出来，不过又立刻补了一句：“但我觉得这也不是我的特长。”

“我想，是这个镇子的土地特别好吧。另外……”冉溪想到这里，不禁笑了，“另外，我还有非常可爱的，特别勤劳的小小帮手。”

每天都和我一起浇水，一起采摘瓜果，一起施肥拔草的小小人鱼。

不知何故，一直没什么表情，更没什么动作的黑衣男子，突然举起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挡了一下，还轻咳了一声。

“好。”男子放下手，若无其事地继续道：“第二个问题。”

“你想要影响的那些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冉溪这下真的迷茫了。

我想要影响的那些人……？是说绿山谷市的市民吗？那些我想吸引成为游客的人？

他们需要什么……？

冉溪试着回答道：“嗯……美景？好吃的食物？有趣的……特产？”

一边说，冉溪一边有些心虚。

如果这是道考试题，自己这么笼统的回答，怕是只能拿一个同情分。

果然，男子冷漠地应着：“你再想。”

“知己知彼，才能有应对之策。”

冉溪不知何时已经换了姿势，改成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地上，宛如听人授课的学生。

再听到男子这句话，冉溪下意识地使劲点头，就差来一句“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看着地上这人难得的乖巧顺从姿势，男子的眼眸微微闪了闪。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霎时间，方才那些退开了的迷雾，又纷纷涌过来，将男子牢牢挡住。

待迷雾重新散开时，冉溪眼前已经空无一物。

这个怪异的梦……就快结束了？

冉溪如是想着。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便跌入了香甜无梦的睡眠。

*

冉溪醒过来的时候，闹铃还没响。

只有一些早起的鸟儿，在远处的林间叽叽喳喳鸣叫着。

冉溪慢吞吞地坐起身，揉了揉额头，回想起夜里的梦境，再次觉得怪异。

……莫难道这是自己的大脑，在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帮助自己思考？

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这个梦的确是让自己的思路开阔了不少。

至少接下来，自己知道从哪个角度去突破了。

想到这里，冉溪觉得自己再次变得干劲满满了。

他刚要下床，发现睡在小床上的小家伙也一个人鱼打挺，直溜溜地坐了起来，瞪着眼睛看自己，漂亮的紫色眼睛里像是有许多小问号。

冉溪笑道：“醒了？要再睡一会儿吗？还是和我去浇菜？”

小人鱼迟疑地摇摇头，意思是都不要。

嗯？这倒是难得了。

冉溪又道：“那，肚子饿了？我这就去做早餐……”

结果小人鱼还是摇头，同时两手比划着：想去海边。

……去海边？这小家伙，之前不是对大海没什么好感么？怎么会突然想去海边了？

看了下时间，现在还挺早的，即使去一趟海边再回来，也不会耽误给小朋友们做早餐。

于是冉溪同意了：“去刷牙洗脸，然后我们出发——但不能待久了，一小时内一定要回来，可以吗？”

小人鱼的眼角弯了弯，重重点了点头，蹦进了浴室。

*

到海滩的时候，正赶上大海退潮。

此时天还未大亮，深蓝色的海水退得远远的，露出了浅滩里坑坑洼洼的礁石。

在礁石间大大小小的水洼里，能看见被困住了的小螃蟹，等着潮水回升的小小鱼，躲在缝隙里的小虾米。

若是仔细翻找，还会看见带刺的海胆，趴在沙子里不动弹的海参，或者藏在石头缝里的小章鱼……

甚少在清晨来到海边的冉溪，小心翼翼地踩在湿滑的礁石上，颇有兴致地看着这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色。

而小人鱼，则端着张前所未有的严肃面孔，在礁石与浅滩间灵活地滑来滑去，低着头像是在寻找什么。

冉溪本想叮嘱这小家伙小心一点别摔倒了，随即又反应过来：我在想什么，人家可是地地道道海里的生物！

于是冉溪也就不再阻拦，只让小人鱼别跑太远，到时间了一定要往回走，就随他去了。

小人鱼在浅滩上绕了一大圈后，不知何故显得有些迷茫。

他抬起头，对着冉溪比划了一个“我要去海里，很快回来”，就一个大跳，“噗通”一声扎进了海水。

冉溪依然不知道这小家伙到底在玩儿什么。

不过，他显然也不需要去担心一只人鱼在海里是否安全。

他找了一块稍微平坦些的礁石，望着远方海天交际处的金边，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呼，多么平和美好的早晨啊。

冉溪并不知道，此时的海底，可是一点儿都不“平和”。

扎进海里的小人鱼，正奋力甩着尾巴，在海底钻来钻去，简直要把这附近的砂石都翻起来一遍。

望着眼前飞速游走的小鱼，拼命跑路的扇贝，瑟瑟发抖的螃蟹，小人鱼陷入了震惊。

怎么什么都没有？！

没有翡翠，没有黄金，没有钻石——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这一无所有的海滩，没有任何可以让冉溪随便一弯腰就能捡到，还能拿去换许多钱的宝贝？

怎么会这样？

这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呀！

小人鱼整只鱼都僵在了海里。

这几天，冉溪越睡越晚，半夜都还在查资料、算账，晚上躺在床上时还会睁着眼发呆——分明就是遇到了难题。

可自己不太理解冉溪到底遇到了什么难题。

但不管什么难题，如果有很多很多钱，应该就都能解决掉？

其实这大海里，藏了许多许多的金银珠宝。随便捞些起来，就能换成钱。

可惜，现在的自己除了掏海胆逮大鱼以外，还没办法找到这些宝贝。

偏偏冉溪又禁止自己再去掏海胆。

如果是那个“好看的人”，他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那些被遗忘在深海的珍宝，然后再合情合理地塞给冉溪吧？

或者，再巧妙一点，将这些金银珠宝捞出来以后埋在浅滩，让冉溪“意外”捡到，不就顺理成章地能换回很多钱了？

而且冉溪一定不会产生怀疑，只会认为是“大海的馈赠”！

这个主意真是特别棒！

昨晚，费了好大的劲，自己才“叫醒”了那个冷冰冰的人，跟他分享了这个这么棒的主意，让他再去帮帮这个弱小的人类。

这家伙一开始又是那套说辞，什么那个人类其实能想到答案，什么那个人类没那么弱小一类的，气得自己嗷嗷大吼。

最后，大概是被自己吼得太烦了，这家伙总算同意了。

原以为今天早上就可以在海边找到金银珠宝，可是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莫非，莫非那个人，没有出手帮助冉溪？

可是不对啊，昨晚他明明把自己的意识丢进了黑暗里，许久之后才给放了出来——这，应该是代表着，“他”，代替自己出现过啊。

小人鱼困惑不已地从海里钻出来，有些懊恼地立在礁石上，看着下方翻滚的海水。

并不知道小人鱼到底在做什么的冉溪，远远地冲他挥了挥手：“好啦，我们该回去啦！”

*

到了傍晚，小人鱼又编了个借口，拽着冉溪去了一次海边。

这一次，依然一无所获。

倒是非要跟着一起来的小何，跳进海里捞起了好几只大龙虾，美滋滋地和冉溪商量着要怎么吃掉它们。

……该不会，这几只龙虾就是那个人能捞起来的宝贝吧？

这也太不中用了！

小人鱼几乎都要愤怒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什么值钱的宝贝都没有捡到，冉溪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小人鱼不太理解。

到了夜里，冉溪照例打开了笔记本，开始认真地查找着什么。

所以这不还是和之前一样吗！

小人鱼气鼓鼓的，在脑子里大声呼唤那个人。

然而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呼唤，那个人都没有再应声。

*

接下来的几天，在小人鱼看来，冉溪比之前更忙碌了。

有时候半夜醒过来，也能看到冉溪还在工作的背影。

所以……为什么自己不能变出钱来给他，让他不要这么辛苦呢？

小人鱼懊丧地咬着嘴唇，对自己感到十分失望。

这天晚上，冉溪正在试图修改一张图片，一直待在旁边安安静静看绘本的小人鱼，搁下书册，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侧头一看，小人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大眼睛里有些担忧，有些疑虑。

他转过身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柔声道：“困了？去睡吧。我马上就好。”

小人鱼摇了摇头，抓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慢慢写着：我想用我存在你这里的1000块钱。

冉溪愣了两秒，随即意识到：啊，小家伙是在说，之前卖海胆挣的1000块。

自己跟他说过，现在是暂时帮他保管这1000块，等他大一点了，或者他实在有什么非常想要的东西时，就可以把这个钱给他。

不知道这小家伙是看到了什么想要的东西？

难道是前几天去城里时，看到的那种会变形的玩具小车？

冉溪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小人鱼：“你想要买什么？是那套玩具车吗？”

小人鱼接过信封，摇了摇头，又把这个薄薄的信封放回冉溪手里。

冉溪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小人鱼再次牵过他的手，在上面写着：我的保育费，一直都还没有付。我自己先付了。

写完之后，小人鱼抬起头，不眨眼地望着冉溪。

冉溪疑惑地回望着眼前这只小家伙。

之前皇家警察送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沟通好了，后期会有人来结算小人鱼的所有费用，所以冉溪从来就没想过还要这小家伙付钱这回事。

于是他摇摇头：“之前警察叔叔不是都和我说好了吗，你不用考虑这个问题的啊。”

小人鱼定在原地，脸一点点变红，过了许久才慢慢比划着：可是，可是，我，我……吃了好多……

冉溪愣了一下，差点笑出来，赶紧道：“不多的不多的。我心里都有数，不会被你吃穷了的。”

算上学校新发的补贴，还有卖菜赚的钱，虽然不能说有多宽裕，但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眼见着小人鱼还是没吭声，冉溪想了想，安慰道：“要不这样，如果真的不够吃了，我就先找你‘借钱’，好不好？”

小人鱼的眉头都皱了起来，眼睛里甚至出现了一点水雾。

他使劲摇摇头，抓着冉溪的手继续写：可我就想现在给你用。

你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