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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延残喘的日子里,我曾像是一条阴暗爬行的蛆虫,听到的闻到的都是恶心至极的东西。
比如,京中戚家强取豪夺,草菅人命。
比如,戚家次女刚正不阿,曝父恶行。
可没人比我更清楚,阿父阿母从未做过任何坏事。
阿父虽因为当初是被戚连羽母亲用药迷惑才生下她对她不喜,却也从未亏待过她。
如今听着戚连羽口口声声说着他们的不是,我只能藏怒宿怨。
扶着陈赢坐下,我欠身行礼。
「老爷,妾身觉得此事蹊跷颇多呢。」
陈赢坐在主位上俯视着我,不知为何竟有那么一丝看戏的意味,他靠在椅背上示意我继续。
「请问大夫人,这丢失的东西可全都在此?」
闻言戚连羽扫视一圈信誓旦旦说当然,更是将府中账目摊开来给陈赢看。
的确,缺失的每一件东西都对得起来。
见此,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
「这都对的上哪里有问题啊?」
「就是就是。」
我看着他们,淡然一笑。
「正是因为都对的上,所以才有问题啊。」
我抬手指向刚才的证人。
「既然都能对的上,那为何刚刚这奴婢却说曾看到新夫人倒卖了数次赃物呢?」
经我提醒众人也似反应过来,又跟着应和说是是是。
我赶紧趁热打铁,又指着账目本子的一处继续提出质疑。
「况且此处明明写着,蝴蝶金镶玉如意已送与成王府,那为何又出现在了新夫人的院内?」
「不知是新夫人和王府早有渊源还是大夫人中饱私囊了呢?」
7
周遭的窃窃私语充斥了耳朵。
新夫人宁瑞冲到那奴婢跟前时,更是像发了疯。
她披散着头发,抓着那人摇头晃脑问为何陷害自己。
小奴婢被吓得不轻失口叫大夫人救她却被一把推开。
陈赢也终于看够了好戏,指着账本问戚连羽要个解释。
戚连羽拿着账本的手几乎要陷进纸里。
「方才阵仗太大,那贱婢怕是吓坏了说的话做不得数。」
「但我将如意送与成王妃时贴身丫鬟曾亲眼看见,老爷不信大可以问。」
「况且,就算账目有出入,那其他在她屋内的东西又怎么说!」
戚连羽说的振振有词,单凭那气势就能唬住几人。
所以成王妃出现在院内时,所有人都像是在等一个最终的答案。
「什么事儿如此热闹,小蓉儿你可让我好找。」
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与她听,而她摇头否认的那刻院中彻底炸了锅。
戚连羽从惊喜到出乎意料再到怒不可遏,不过一瞬。
但这不是最精彩的。
最精彩的是我将她那心腹家丁带上前时她那气绝的表情。
府中失窃变成了大夫人的争宠手段,肮脏的栽赃陷害。
陈赢终是对她失望,甩袖离开。
人群散去后,只剩下我和她。
她抓着我的胳膊说要我等着,我也低眉说好。
等着吧,我的好妹妹。
毕竟从前我经历的每一步,姐姐可都想加倍的还给你呢。
8
经此一事,戚连羽不仅被关了禁闭,还被剥夺了管事之权。
陈赢说念她是初犯饶她一次,不然定不会让她好过。
我也笑了笑,心知这只是他的鬼话。
但现在陈赢对我刮目相看,加上成王妃的几番美言,我倒是成功地接管了府中事物。
半月下来,我将阿母教我的东西运用得当,把陈府管理的井井有条。
甚至伤疤也神奇的好了大半。
所以陈赢几次来我院内时看着一次次清晰的账目,都对我赞不绝口。
他说自己很欣慰,能得此爱妾。
但更让他欣慰的是新夫人宁瑞有了身孕。
看着他喜笑颜开的样子,我真替自己死去的孩子不值。
但我只是浅浅一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老爷,如今大夫人也已被关很久。」
「但她毕竟是大夫人啊。」
我知道陈赢尽管对她失望却依然没有放下她。
果然没等我话说完,陈赢便一下抱住了我。
「蓉儿,你最是贤惠。」
从前他也总是这么说,只是那时我每每都觉得这是真心在夸我。
而今,这句话竟真是讽刺至极。
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贤惠可言,我又怎会真的放她自由。
来到戚连羽院内的时候,戚连羽正耷拉着眼皮小憩。
我的一句好久不见啊妹妹让她猛地睁开了眼。
明明顶着一张假脸,可戚连羽还是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她慢慢站起身,盯着我看了很久。
她的眼神闪烁,那里边闪过惊慌,闪过害怕,最终却只剩狠戾。
她是真的被我惹怒了。
勾起嘴角朝我笑得时候我竟然感觉到了阴森。桌上的东西啪得被摔碎在地上。
「想你,怎么可能!」
「怪不得我总你觉得你像极了她。」
「呵,真是可笑。戚念容,你还真是命大。」
「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报什么狗屁的仇吧?」
9
从前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戚连羽会那么狠心非要置我于死地,也想不明白陈赢那么爱美色的人为何唯独对她不一样。
现在,竟全部知晓了。
我以为的善意在别人眼里会是施舍,我心爱的丈夫竟早就被妹妹设计救于水火。
过命之交,我自然是比不过的。
在戚连羽一口咬定是我设计害新夫人小产的时候,我也更加确信了这件事。
食盒是我院内的,糕点是我亲自做的。
新夫人昏迷不醒,大夫人咄咄相逼。
陈赢即使赶来,也因为痛失爱子不听我解释。
而按照陈家家规,残害子嗣者是要杖责五十驱逐出府的。
不得不承认戚连羽这一箭双雕的办法还真是厉害。
她半撑着脸坐在陈赢边上,俯视我的眼神就好像在说,看吧,你输的彻底。
是啊,我输的彻底。
因为即使皮开肉绽,陈赢都没有丝毫的犹豫。
所以陈府新夫人拖着虚弱的身体跪在地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傻了眼。
她一字一句为我辩护的时候是那么认真。
尽管她的每一句话都被戚连羽反驳了个痛快,但却始终没有放弃。
最后她更是将成王妃抬了出来才得以让院内安静。
「老爷明鉴,当日同妾身一起食用此糕点的正是容夫人自己。」
「还有、成王妃。」
10
我猜戚连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败下了阵,也想不到一向深居简出的成王妃为何会三番两次的帮我。
但我没必要同她解释这一切。
我只知道再一次成了陈府大夫人后,我会接管戚连羽手中的一切权利。
这么多年她残害府中子嗣,陈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很多事情不能一而再而三,这次她将府中丧子之事闹得如此热闹,陈赢愤怒至极。
他再不能容忍这么多年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说此女随我处置但且留她一命。
我也真的照做了。
我将陈府管的井然有序,也从不过问陈赢的花柳之事。
甚至每当他有喜欢的姑娘,我都主动帮他操持纳妾事宜。
陈赢对我日渐放心。
再见戚连羽时,是我正和宁瑞一起聊事情的那天。
我远远看着她和旁人吱吱呀呀争论着什么,被那人一把推下了河。
我不禁会想她是否会感谢我在她背上了残害子嗣的罪后留下了她的命。
但她毕竟是我曾用心呵护的好妹妹啊。
我可不能让她受如此苦。
带她走到山野间时,树上的黄叶早落了满地。
山匪从两侧一拥而出的时候,她便什么都懂了。
我望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觉得心里冷冷的。
当年她用我给她留得嫁妆钱要我的命,而今我用她这些年攒下的银两将这一切归还。
「我的好妹妹啊,感谢你让我体验了人间所有的疾苦。」
现在,也该换你了。
被山匪拖拽进树林的时候,惨叫声一不小心就惊扰了山鸟。
空中山鸟盘旋不去,就像那些承载了太多恨的回忆。
转身离去,我知道接下来她会被辗转几次,被侮辱,被卖掉。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像曾经我经历过的所有一样。
11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竟过去了数月。
半年里,我给陈赢纳了十房小妾。
每天他都会喝各房为他准备的“大补汤”,因此也越发的沉迷其中,越发对美色欲罢不能。
甚至,他快活到忘记了戚连羽的存在。
不仅如此,陈府生意在他的管理中每况愈下。
这天见陈赢愁眉苦脸,我上前为他疏解头痛。
我斗胆谏言,竟大获赞赏。
那日后我一点点的插手了陈府的生意事。
陈赢对我也很放心,一来我参与的每一次交易都与他过目,二来他也知道我这脸上带着疤痕的女人没得好去处。
无暇其他,每天我都奔走在后宅和陈家铺子间,陈府生意也终于慢慢回到了正轨。
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京中再起传言。
传说红楼中来了一位奇女子,容颜倾城、舞姿绰约。
能得其一见者,可解百病。
很快城中男子无一例外,都想得一机会见此女一面。
陈赢也一样。
一连数日未归后,我决定一睹芳容。
抬脚迈进红楼的时候,萎靡之音环绕。
我抬头望去,一眼便瞧见了那个一身红衣坐在楼阁中间的女人。
虽轻纱遮半脸,却也难掩姿色。
一双好看的眼睛被长睫遮住,眼角带着一颗小巧的红痣。
她朝底下拥挤的客官一笑,抬手便舞动了起来。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但我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是她。
陈赢说要用黄金百两去为那女人赎身的时候,那样子简直可笑之至。
可我没有拒绝,只是笑着说好。
但好可惜,即使如此高价红楼老板依旧不放人。
「容姐姐,你说到底多少钱那地方愿意放她呢?」
宁瑞喝掉了碗中的避子汤药,托着腮。
我摇摇头,「你猜多少?」
宁瑞摇摇头,说不知。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从前小的时候,戚连羽和我一起玩耍。
我曾问她想要嫁给什么样的男人,那时她说必是黄金万两者。
半晌,我才开口。
「说不定是黄金万两呢。」
12
黄金万两可赎红楼头牌的消息一出,京城便热闹极了。
有人说红楼老板怕是疯了,有人说不知谁会是那个冤大头。
所以当陈赢的小跟班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手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吸引了目光。
莲儿打扮得漂漂亮亮沿着楼梯走下,步步生莲。
众目睽睽之下,那双漂亮的眉眼更是引得无数人驻足。
人们都在等待一观美人风姿。
她也真的不负众望,半纱落下,惊艳众人。
陈赢一把握住了美人的纤纤玉手,拉着她往外走。
又一次抱得美人归让他勾起的嘴角仿佛挂在了耳后。
不过好可惜,这模样在踏出红楼大门时便停在了他的脸上。
女人艳丽的脸庞被风拂过,娇颜却在见到阳光的那一刻像是被风吹散了。
人们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被那整张脸上泛起的可怖白皮吓得失声。
宽厚的疤痕一点点露了出来,就像是攀附在脸上的毒蝎。
可戚连羽不知依旧笑如春风。
却殊不知这笑容让这张脸上更加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