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很奇怪, 玄苍活着的时候,宿月每每想起他,想起一些过往, 就像是对自己的背叛,会觉得那是一种耻辱。
他死了,反而像是少了什么禁锢。
记得有一次,青衍提了一壶酒送来, 也不说是从哪儿来的,只说那酒醉人。
其实她知道酒是谁酿的, 只是没说。
她喝了之后,果然大醉一场, 在那些断断续续的醉梦里, 她频繁地想起玄苍, 想起他们的相遇、重逢、决裂还有他的死亡。
听青衍说, 她在醉酒的半个多月中, 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像突然诈尸一样跳起来骂玄苍。
如果青衍不是她的至交好友,她当时一定会选择灭口。
凡人总喜欢说人死如灯灭,恩怨两清, 可她放不下。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玄苍像是一个懦夫一样避开了她所有的怨恨, 因为他轻描淡写地选择用死亡来终结他们的恩怨。
他活了那么久, 见证过那么多神魔的陨落,用尽手段, 不就是为了走出与他们不同的结局吗?为什么放弃的时候那么轻易?
她想不通,也不愿意接受他给的这个“交代”。
因为她,整个仙界对玄苍讳莫如深, 渐渐地,他成了不可说之人。
宿月想过, 再过千万年,他就会被人彻底遗忘,他的名字也会被仙界抹去。
而她,或许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来遗忘这个人。
她觉得自己终有一天可以做到,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两千年过去了,她再没有喝醉过,也没有那么深刻地去想他,却在凡间见到了他。
这世上不会出现另一个和玄苍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即便他的魂魄干净得没有一丝异常,即便他现在只是凡人,什么记忆都没有,他也不会是别人。
这些念头在脑中闪过的时候,宿月觉得自己这些年确实有了不小的长进,她竟然能冷静地站在这里思考,而不是冲过去扇他两巴掌。
那个人缓步行至宿月面前,目光自上而下,从她身上拂过,既不冒犯也不轻佻,可宿月仍旧觉得皮肉像是被针扎过一样。
他朝她伸出手,红色的细线仍旧勾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下面连接着的许愿签随风轻摇。
宿月已经不想要那个许愿签了,对方却固执地不肯收手。两人静默着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先妥协了。
她捏住许愿签,往上抬了抬,勾在他指节上的红线圈就松开了,就在线圈即将脱开的时候,他突然再次勾起食指,又将线圈勾了回来。
宿月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抬起头。
那人正微微低着头,眼中满是兴味地看着她。
两人身侧的那棵高大的金钱树上,飘下几片落叶。
“你……”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匆匆赶来的主持,以及跟在主持身后的徐空打断了。
徐空在看清宿月身边站着的男人时面色微变,先主持一步上前行大礼:“徐空拜见明亲王。”
宿月略思索了一下,终于想了起来,明亲王,被老皇帝请进京城的三位待选皇位继承人之一。
只是这个人在她的因果推演中并不存在,也就是说如果一切正常,皇位必然与他无关,他会很快离开京城,和这辈子的徐空毫无牵扯。
本该是这样的。
宿月按下心中那一丝不安,总觉得事情会脱离掌控。
那天在安若寺和明亲王短暂的相见并没有让徐空觉察出异常,他父亲还在的时候,国公府和明亲王府没有私下走动过,现如今他区区四品将军,想来更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
他是这么想的,事情却不是这么发展的。
徐空一直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已经足够跌宕起伏,家破人亡他都能活着爬回京城,再没什么能震惊到他了。
直到明亲王府的人带着聘礼登门,说明亲王对他义姐一见倾心,愿求娶为亲王妃。
有那么一瞬间,徐空想去把躺在祖坟里的亲爹摇起来问问该怎么办?
最终,徐空非常没有待客之道的让管家把人拦在门口,他去找宿月。
正在用早饭的宿月表现得十分冷静,只对徐空说了一句话:“承蒙厚爱,不嫁。”
人被支走后,宿月深吸了口气,最终忍无可忍将手中筷子拍到了桌子上。
这世上一定没人比她更倒霉,死掉的前夫接连诈尸两次!他不但诈尸,还给她搞事。
她很确定,明亲王没有玄苍的记忆,他的魂魄或许和玄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确实只是一个凡人。
所以他为什么会来招惹自己?
没人知道原因,徐国公不在了,徐家早就已经从京城的权力中心除名,就算明亲王不自量力地想要争皇位,也不该选那么一个联姻对象。
不只是徐空,很多家族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觉得明亲王走了一招昏棋。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却觉得明亲王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表明他不想争皇位的态度。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把宿月推到了京城众多权贵的视线中。
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不少,甚至有说她擅妖媚之术,先是迷惑了徐国公的小儿子,再是明亲王,传着传着消息就进了太后的耳中。
太后是虔诚的佛教信徒,每逢生辰都要亲自去安佛寺敬香,若是有幸能得太后钦点随行,便是天大的恩典。
如今,这恩典不知怎地就落在了徐家,太后非但要徐空随行护卫,还点名要他带上家中女眷。
太后能毫不顾忌叶、徐两家婚约而为叶家和自己母族小辈赐婚,可见并不是个守礼之人,也非良善之辈,此次怕是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