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128(2 / 2)

乖乖,那可是真热闹啊。

要说这江县,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从这里出来的士兵,身上那个劲儿,瞧着就让人舒坦。

定河两岸的棚区方,就是他们搭建的。

赵老汉有时候没事儿,就会来河边看他们搭建房子,一看就能看一个下午。

一帮年轻大小伙子,浑身都是干劲儿,搭建房子跟玩儿似的,看着他们一边嘻嘻哈哈一边干活儿,一眨眼,一栋房子就建好了!

哎呦,瞧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不仅赵二虎,很多定州人,都喜欢没事的时候来看江县士兵搭建房子。

等他们开始‘赛龙舟’以后,那就更热闹啦。

好几百个大小伙子,光着膀子一身腱子肉,几十人在一艘船上,喊着口号在定河吆喝着划船。

他们是真有劲儿啊,搭建完房子都不用休息,马上就要闹哄哄去参与赛龙舟。

因为县太爷,哦对,就是那位陈大人给他们出了彩头。要是获得第一名,足足给奖励五两银子呢!

定州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这座死气沉沉的州城,因为这些江县人的到来,彻底被盘活了。

现在提起陈大人,提起江县的士兵,定州百姓都赞不绝口。

凡是去看过江县人搭建棚区房,凡是去看过他们闹腾着赛龙舟的百姓,都会被这旺盛的生命力感染,然后对生活有了信念。

怎么同样都是人,这批江县人能活的这么开心,这么有劲儿呢!

住棚区房不用担心被衙门放弃,有免费的药物吃,甚至还有娱乐节目。

哪个百姓会拒绝呢?

一时间,但凡身体有疾病的,都乐呵呵带着被褥铺盖,去棚区房居住。

走的时候甚至还跟家人说道:“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啦。去了那边,还能近距离看江县人赛龙舟呢!”

家里人才不担心呢。

反而交代道:“去了以后有眼色一些,手上也得勤快些,别跟在家里似的,啥活儿都不知道干。人家江县人辛苦盖棚区房,还忙着晒草药,熬药,统计病患,你们病的不严重,能多帮忙就多帮忙,听见没有?”

等家里的病人直呼知道了,才肯把他们放去棚区房。

这整的都不像是去看病,更像是去走家串户嘞。

当然在家的健康百姓也没有闲着。

大家相应县衙的号召,把家里的病人送出去以后,开窗户通风,烧艾草消毒,把自家里里外外都打扫清理一遍。

定河棚区房里的百姓要吃饭啊。

那些肉啊、馒头啊,之类的东西,衙门都会来百姓家里采买。原本定州关闭的集市、街坊也都纷纷开门,把各种货物往定河两岸送。

很多商铺老板甚至都不收钱的。

看起来不可思议,平时大家都骂无奸不商,可人这种生物啊,就是这么奇怪。疫病能够摧残他们,也会让他们空前一致的团结,用各自渺小的力量,集结起来共同抵抗天灾。

定州不仅变得热闹,还变得更加有人情味儿。

谁家有困难,谁家揭不开锅,谁家里病患多忙不过来,隔壁邻居都会来帮忙搭把手。

有年纪大的定州人都忍不住感慨:活了快一辈子,就从来没见定州人这么团结过。

至于为什么,所有的定州人都心里有数。

因为衙门里来了一位陈大人,更因为那群浑身都是劲儿的江县人啊!

陈大人并不是一直待在衙门。

偶尔他也会来视察,带着差役们,走街串户去百姓家里慰问,或者去棚区房里探望病患。

凡是近距离和江县人接触过的定州人都知道,他们总是三句话不离‘县太爷’,就算是平时聊天,聊着聊着就变成了‘县太爷如何如何’。

一开始定州人还会觉得奇怪。

后来就见怪不怪了。

你要是见过陈大人啊,你也会忍不住把陈大人挂在嘴边!和陈大人相比,以前那个狗官徐顺简直就是个屁!

被徐顺压迫那么久,此时的定州百姓才终于意识到——

一个好的官员,对于地方上的百姓们来说,是个多么幸福的事情。

事实上不仅定州的百姓。

连定州的富绅,知府衙门里的差役,包括同知林景福在内,都对陈大人无比敬重,也被陈大人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现在衙门里的氛围格外的好。

差役们干活儿虽然累,可衙门给他们加了月俸,甚至因为最近过于忙碌,陈大人体恤他们,还在衙门开了免费的食堂。

大家忙活了一天,眼睁睁看着定州城越来越好,越来越热闹,自己心里也舒坦的很呐!

因为这定州城,是在他们一点点的努力中,变得更加好的。

虽说每个人都微不足道,可相比于以前被呼来喝去,现在的他们,才是真的在差役这份工作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尤其是同知林景福,更是成为了陈大人的头号簇拥。

每日嘴上都要念叨着‘陈大人’,而且还拿着一个小本本,仔细记录了陈大人在定州对抗疫病的详细过程。

到底是地方官,不懂京城凶险的局势。

等定州的疫病稳住,局面变得越来越好以后,林景福还把自己记录的东西整理成奏折,准备上参内阁。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林景福还赧然的把奏折先递给陈庚年,说是让陈大人先过目审批一遍。

奏折交给陈庚年的时候,林景福还特地说道:“不知道先前陈大人进京有没有见过首辅大人,下官年轻的时候,曾经有幸作为首辅大人的门生,得过首辅大人指点。首辅大人不仅是一位好官,还体恤晚辈后生,达济天下、心系万民。若是首辅大人看过下官的奏折,一定会被陈大人抗疫之事所打动。下官愚笨,生平头一次见到像是陈大人这般才德兼备的好官,实在为我辈楷模,所以想为陈大人做些事情,至少不能让明珠蒙尘。”

林景福是好意。

但陈庚年其实是有些踌躇的。

因为他需要时间去发展。

此时时间刚好过去一个月,距离皇帝约定的三月之期,还有两个月。

若是现在把这封奏折呈上去,皇帝让他提前交出骑兵、武器等东西,他该如何应对?

“该来的总会来,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又有什么区别呢?今日哪怕林景福不主动呈奏折,定州瘟疫被解决的事情,也瞒不住太久。一个州城,三十万人口,怎么能做到完全隐瞒?主公,让他呈上去吧。”

富春看着陈庚年,温声规劝道:“林景福对那位老首辅倍加推崇,其实属下这些年对此人也有所研究。徐亨这一生兢兢业业,确实做到了一位人臣所能做到的极致。只不过啊,他生错了时代,或者选错了君主。当然,这种事情他也别无可选。主公,我们的局势虽说相当凶险,但反过来想,与其局势已经凶险到这般地步,那再凶险一些也无妨了。徐亨若是真的心系百姓,看到这封奏折,自然会对主公您照拂庇佑一些。”

陈庚年闻言直摇头。

他苦笑看向富春:“先生是不是对我太过自信了些,竟开始指望皇帝的人以身犯险来庇佑于我?”

富春闻言就笑了。

他看着自己苦等一生才等到的主公,笑问道:“主公此前去京师,可曾亲眼瞧见过徐亨,可曾跟对方说过话,是他主动找您的吗?他对您的态度如何,您对他又作何评价?”

陈庚年微微一怔,随后说道:“确实是老首辅来找的我,态度很和煦,聊了几句,像是在话家常,是个很有风骨的老前辈,言谈举止进退有度,很有年长者风范。”

富春眼睛里的笑意更加明显。

他稍微扬了扬下巴,有些得意,也有些骄傲:“我富春愿意肝脑涂地追随的人,他徐亨当然会喜欢。就冲他喜欢您这一点,我就可以断定,这老头人还算可以。大晋亡国不算冤枉,但至少朝堂之上还有些聪明人。”

“……”

陈庚年有些无言。

随后就听富春认真道:“主公,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知道,您一直对于登基一事很是抗拒,总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这样的重担。但属下今日想说的是,您不必有太多忧虑,事实上这天下再也没有比您更优秀、比您做的更好的人了。您只管去做,只管大步向前走,剩下的,交给我们,交给他们,交给这乱世的百姓。”

这大概是富春第一次跟陈庚年聊起‘登基’一事。

不得不说,老头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听过他这番话,陈庚年心里某些担忧和焦虑,都被悄悄抚平了。

于是陈庚年捏着那封奏折,笑道:“那,我就让林景福呈给内阁了?”

富春也笑道:“尽管呈上去,失败了,无非还是得面对皇帝的打压。但成功了,那我们就在敌方的大本营里,拥有了一位最强大的助力。”

这大概就是天下第一谋士的魄力和胆量?

受富春所影响,陈庚年竟也有些心神激荡,还真就同意富春,把这封奏折给寄了出去。

大晋亡国以后,皇帝疯癫,群臣看似被动,但其实内阁的权势反而私下达到了顶峰。

皇帝靠不住,有脑子的群臣都知道,应该向着老首辅靠拢。

由林景福这位首辅门生送去内阁的折子,中途自然无人敢动,就这样一路顺利送到了徐亨的桌案之上。

老首辅年纪大了,瞧见‘林景福’这个名字,许久才在记忆中把人脸对上,随后马上意识到,这是定州来的奏折。

陈庚年就在定州!

最近一个月,关于江县,关于陈庚年其人的一切的消息,都在源源不断传回内阁。

包括首辅在内,诸位阁臣们越是研究,越对陈庚年敬佩。

这是何等惊才艳艳的治世能臣啊!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位看似疯癫的年轻县令,竟然有一身如此令人震撼惊艳的好本事。

“定州来信。”

因此,瞧见这封信以后,老首辅笑呵呵说了这么一句。

不出他意料。

本来在忙碌烦躁批阅奏折的几位阁臣老大人,都眼巴巴凑了过来。

一堆老大人迫不及待打开那封奏折,等看完林景福记录的内容以后,齐齐呆滞。

“短短一个月时间,定州的瘟疫就治疗好了?”

“州城内还恢复了生机,并未出现疫病后的萧条恐慌期。”

“陈庚年还把治疗疫病的药方附赠过来了。”

“实乃治世能臣啊!有他在,是百姓之福,万民之福。”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老首辅徐亨盯着那封奏折出神了许久。

他苍老的眼睛里浮现出欣慰,又下意识回想上个月在行宫外见到陈庚年的时候,那年轻人一身白衣,但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行宫外,却半点不显拘谨,修长的身形始终笔挺,自有风骨。

想想安居乐业的江县,再想想恢复生机的定州,再看如今因为强行征兵、陷入一片恐慌的金州,老首辅脸上罕见浮现出惘然。

他这一生,从寒窗苦读到位极人臣,兢兢业业一心为民,怎么到头来,沦落到这个结局呢?

然后他倏然想到。

上个月在内阁,他因为实在喜欢陈庚年这个后辈,没忍住规劝对方‘走正途’。

当时陈庚年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若是一直走正途,根本没有机会站在首辅大人面前,更无机会解决定州的瘟疫。

短短一个月时间过去。

定州的瘟疫被解决了。

于是,循规蹈矩、一生无愧于心、只走正途的老首辅,生平头一次做了件大胆且出格的事情。

他把那封奏折合上,垂眸低声道:“都去忙吧,就当没看见这封奏折。”

如今内阁权势越发的大,自然也有手段得知,上个月陛下私下召见陈庚年的时候,说了一番怎样威胁的话。

三个月。

这三个月时间,那年轻人可能再次创造奇迹呢?

老首辅不得而知。

但他选择无视这封奏折,其实就是对这年轻人最有力的支援。

说完话以后,老首辅开始批阅奏折。

可心始终静不下来。

他甚至开始忍不住想,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做了这样一番堪称宏大的功绩,他默默把奏折压下,一点都不回馈消息,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作为年长者,他自然需要毫不吝惜的肯定后辈的功绩。

可,该给对方回些什么呢?勉励?夸赞?作为当朝首辅,他身份本就敏感,陈庚年又处于一个极度危险的局面,此时给予对方夸赞,来日被找到话柄,那岂不是坑了这年轻人。

老首辅苦恼的抬起头,恰逢瞧见内阁窗外的秋海棠开的正旺。

他苍老的眼睛亮起来,记忆的闸门开始打开,依稀回到自己年少时求学的光景。

那个时候夫子总嫌弃他笨,对他十分严苛,可夫子也表扬过他,偶尔他写出好文章,夫子便会在他的文章上画一朵花,以示褒奖。

徐亨到现在仍旧记得,自己瞧见那红墨小花的时候,心里有多骄傲振奋。

那是来自年长者的肯定和褒奖。

“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会不会喜欢小红花。”

老首辅咕哝一声,稍微有些生涩的用红墨在那封奏折上,认认真真画了一朵绚烂的红花。

数日后,林景福那封奏折,被内阁悄悄退回定州。

内阁并未有任何表示,除了——

奏折上多了一朵红花。

陈庚年打开那封奏折,瞧见那朵秋海棠的时候,怔愣住了。

随后嘴角无意识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好像,真的在敌方大本营里,拥有了一位最牛逼的助力。

【作者有话说】

ps:*麻风病药方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