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葛城(2 / 2)

空城 沧月 7861 字 12个月前
🎁美女直播

“我把他们杀了。”少年睁开眼,冷冷回答。

“什么?!”她失声惊呼。

他握起了床头的天霆,面无表情:“今天下午,他们都彻底被侵蚀了,我就干脆结果了他们——尸体已经被我扔到后院墙外了。”

“你……你在医馆里杀人?”她声音发抖,“为什么不留到我回来看诊?”

“呵,别在这里发圣母心了。”他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那两个家伙已经完了,不值得任何人再费力。”

“是不是已经没救,轮不到你来确定!”她一跺脚,气得声音发抖,“你又不是医师,为什么要在这里杀我的病人?”

“你以为还能留到等你来确定?妇人之仁!”他却瞬地站起,厉声,“那两个人都已经彻底变成邪鬼,换了同房的是另一个病人,早就被他们给啃食了!如果不是我及时杀了他们两个,这里所有的病人一个也活不了!”

“……”她震了一震,脸色渐渐苍白。

他以为她要呵斥他,然而她嘴唇动了动,还没有说出话,身子一晃,却在他面前忽然倒了下去!

怎么了?他大惊,脑海里飞速转过几个念头:怎么回事?难道她连日在外和病人打交道,到最后也被侵蚀了?想也来不及想,他瞬地一把抓住了枕边的天霆剑,唰地压在了她的咽喉上!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剑锋却有些颤抖,怎么也斩不下去。

烛光下,那个少女的脸色非常可怕,苍白得毫无血色,似乎忽然间生命力就消失在这一具躯体里。然而,即便是如此的憔悴,她的面容依旧是洁净无瑕的,宛如皑皑白雪,并没有一丝的污浊气息。

他松了一口气,终于放开了剑,伸手将娇小的少女抱起,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她很轻,很单薄,身体非常的柔软,简直如同一只羽毛轻软的白鹤,在他怀里垂下了修长美丽的颈,筋疲力尽地睡去。

那一瞬,少年满是血和火的内心竟然都安静了下来。

他想要唤醒她,却忽然愣了一下:那么久了,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只能再床边坐了下来,守着昏迷的人。过了很久她才睁开了眼睛,却虚弱到说不出话来。他倒了一杯水,将她扶起来,喂她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她靠在他的臂弯里休息了片刻,才攒足了力气开口:“放、放心……我没被侵蚀。只……只是,实在太累了……”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所以我没杀你。”

她震了一下,眼神有些异样地看着这个沉默的少年,喃喃:“难道,你觉得……只要被魔侵蚀了,就必须要杀掉吗?”

他眉头皱了一下:“那还能怎样?难道留着这些家伙继续祸害别人?”

“所以……你是剑士,而我是个医师。”她虚弱地笑了一笑,叹了一口气,“对我而言,所有被魔所侵蚀的人,都是我的病人。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他们的。”

他皱了皱眉头,觉得对方实在是不可理喻:“那你迟早会搭上自己性命。”

“我不怕死。”她摇了摇头,低低地道,“家里人都死光了,只留下我,每多活一天都是侥幸。只要我能多救一个人,这一天就是有意义的。”

“……”少年一震,忽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热,迅速地膨胀着,几乎令眼眶都红了一下。他飞快地转过头,不让对方看到此刻自己眼里的表情:原来,这世上还有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今天如果不是你在这里,整个医馆都完了。”她轻声道歉,“刚才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如果我能有师父那样大的力量就好了。”她轻声叹息,满怀失望。

“你的师父?”他终于有机会问出心里一直的疑问,“是谁?”

她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告诉了他:“她叫莲,居住在东方的苍梧国,是很多年来神域里最伟大的医师。”

“莲?”听到那个名字,他一震,失声,“你师父竟然是传说中的医圣?”

她带着一丝腼腆,点了点头:“可我只学到了她的八成本领。”

“你居然是医圣的弟子?”冷静如他,也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她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容颜很美,却不耀眼,气场宁静平和,完全看不出是大名鼎鼎的医圣传人。

“我听说过她,”少年转开了视线,低声,“据说她拥有非常高超的医术,活了三百多年,几乎是一个永生者。”

“不,”她摇了摇头,声音轻了下去,“她死了,我昨天刚收到她的绝笔信。”

他忍不住吃了一惊:“怎么会?”

“永夜刚降临不久,我师父就离开了苍梧国奔赴北庭,一直在最前方和魔战斗。”她凝望着北方,眼神是哀伤的,“她一路上救治了无数的人,然后,孤身去了华渊城——”

“华渊城?”听到这个地名,他有些意外,“那个地方不早就被魔占据了吗?里面早就没有一个活人了,她还去那里做什么?”

“不,在我们看来,那里的人并没有死,他们都是我们的病人罢了。身为医者,怎么能把病人丢在水火里呢?”她顿了顿,轻声:“但是,华渊城在十五天前彻底覆灭了。她……她没能出来。”

她低下了头,用手指捂住了脸,肩膀微微抽搐。

少年在灯影下默默地看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漫长的黑夜里做惯了一个独行者,他已经渐渐丧失了和别人相处的能力,此刻即便想要安慰对方,却怎么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一句什么。

“师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会回不来,所以,出发的时候就给我寄了一封信。”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低声道,“可是等这封信到的时候,她、她也已经……”

他沉默地看着这个少女,没有说话。

是的,她是一个医师,和他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人。他的使命是杀戮,而她的使命却是拯救——他该说什么?说只有以血还血才能阻止魔的蔓延,说这种恻隐之心迟早会害死她们吗?

“葛城估计很快也要覆灭了,”她放下手,哽咽着,眼角犹有泪痕,“我尽了全力,把能治好的人都转移出去了……幸亏你也已经恢复的差不多。”

他却误解了她的意思,立刻道:“我明天就走。”

“啊?你……你还没有完全好呢。”她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离别忽然就这样到来,止不住地流露出眷恋。她停顿了一下,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红晕,轻声:“不如……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师父留下了遗命,要我去天临城见一个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同行?”

“不。”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

他满手血污,背负罪孽,余生里唯一的使命便是诛魔——属于他的那条路是如此的黑暗而凶险,九死一生,又怎能和她同行?

她颤栗了一下,似被人打了一掌,脸上的那一丝红晕飞快消失了,过了片刻才问:“那……那你想去哪里?”

他不肯回答,只是冷冷:“和你无关。”

她脸色更加的苍白,细长的手指绞在了一起,似是难堪地微微颤抖。

外面寒风呼啸,邪鬼遍地,空荡荡的医馆里只有两个幸存的少年男女默然相对。这样的乱世里,人和人就像是大海里的浮萍,骤然相遇,又转瞬分离。或许,离开了这座葛城之后,他们这一生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好吧……你自己路上小心。”沉默了很久,她终于在呼啸的风声里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那座阁楼。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他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手指划过窗棂上薄薄的霜雪,留下一道痕迹,轻声道:“我叫初霜。”

初霜……初霜。如此洁净无瑕的名字,就像是眼前的人一样,似乎不属于这个魔鬼横行、黑暗污浊的世间。

“我欠你一条命,”他记住了这个名字,“若有机会,定会报答。”

她无声笑了笑,转头看他,轻微地叹了口气,道:“我们不会有机会再见的……我受命去做一件事,等做完,大概也应该死了。你如果非要报恩,也不用报给我,报给这个世间任何一个人就行了。”

不会有机会再见了吗?那一刻,他心里忽然隐约一痛。

他以为自己在世间无牵无挂,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失去了,可是,为何在这一刻,却忽然会觉得失落和痛楚呢?

第二天清晨,天上下起了小雪,寒风凛冽。

他很早地起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装,抬起头,忽地怔了怔:那一件她借去的黑色大氅不知何时已经挂在了床头,浆洗得干干净净,每一个破了的地方都已经被细心地缝补好了。

少年背起了剑,从墙上将大氅取下来,拿在手里沉默地看了片刻,眼神变了变,终究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身独自离开。

然而刚走下大堂推开门,却听到背后楼梯上一阵轻响,有人走了下来,轻声:“吃过早饭再走吧。前面路很长。”

他微微一震,垂头停顿了一瞬,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过去。她也已经整理好了行囊,背着药箱从楼梯上下来,身上还是穿着那一身白裙,却已经比初见的时候憔悴了许多、然而眼神也坚定了许多。

他沉默了一下,最终停住了推开门的手。

病人都被转移之后,这个医馆里已经没有人了,空空荡荡,只弥漫着稀薄而温暖的香味。她从砂锅里舀起了粟米粥,将厨下的腊肉蒸了切好,又简单地炒了几个菜,竟然是满满地做了一桌子。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这一切:自从离开扶风城之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像样的一餐饭了。这些热的饭菜,是给人吃的——像他这种罪孽深重的人、只比邪鬼多一口气,早已是苟活于世间的行尸走肉,又怎么配?

“给。”她盛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轻声催促,“快点吃吧……天气冷,很快就会凉了。”顿了顿,又将一个包裹推到了他的面前:“我准备了双份的干粮,还有一些药。这份是给你的,应该够你路上一个月。”

他沉默着,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吃了几口,有些惊讶抬头看着他:“你怎么不吃?”

他缓缓摇头,没有说话,只觉得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对了,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要不我也给你留一个燃灯咒吧……”她也注意到了他颤抖的手,眼里有一丝担忧,“这个咒可以持续一个月,一路上至少能帮你挡一挡邪鬼。”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指尖,想在他掌心画上符咒。

当肌肤接触的那一瞬,少年猛然一震,刹那间无数的画面掠过眼前:死去的父母家人,尸体堆积的扶风城,被天霆钉在门上的阿茕还在看着他……他低呼了一声,仿佛被烫到了一样站起来,将她的手重重地打了开去!

“你……”她吃了一惊,看到他眼里涌上的阴郁。

“不需要。”他咬着牙,“我不需要!”

少年大声说着,紧紧握着拳头、独自冲进了一片呼啸的风雪里——是的,这些温暖,这些羁绊,他都不需要!这些只会拖慢他复仇的脚步,只会让他在魔的面前心怀生的眷恋!

他是一个罪孽深重的复仇者,这一辈子,他都只配独自在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