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松了一口气,走了一段,方非低声说:“巫史不许泄露这件事,如果闹开了,今年的天试就会取消。”
“什么?”简真吓了一跳:“取消天试,我可超过年纪啦……”
“嘘!”禹笑笑急说,“你这么一叫,几重山也听到啦!”简真慌忙捂嘴,东张西望。
禹笑笑想了想,说:“稳妥起见,这件事我们谁也不要外传。简真,尤其是你,连梦话也不许说。”
“梦里的事我哪儿管得着?”大个儿闷闷挠头。
三人走到四象殿,沿途的勤务多出了一半,大多数面目陌生,神色冷淡,眯着两眼,不住扫视过往的行人。方非心知肚明,这些勤务都是虎探,巫史面目可憎,做起事来倒也雷厉风行。
两人一直把方非送到巳辰楼下,禹笑笑忧心忡忡:“方非,你真的还要回去吗?”
“对呀!”简真也说:“昨晚魔徒吃饱了,今晚又饿了怎么办?要不然,你到我那儿去,我的室友叫屈晏,是个信得过的好人。”
方非一听这个名字,想起华表下遇上的小道者,心想,简真果然好运气,连室友也比自己强多了。可他不愿示弱,笑了笑说:“不妨事,两发炮弹不会落在同一个弹坑里!”
“炮弹?什么东西?”另两人瞪着方非,神色迷惑。
“那个,是红尘里的武器。”方非一边说,一边向两人招了招手。
他面上硬撑,心里却很忐忑,越近寝室,腿脚越软。走到门口,再也无力向前,他伸手扶着墙壁,喘了两口粗气,想象太叔阳的死状,心里一阵恶寒。
“死就死吧!”一咬牙,他压住心跳,轻轻推开房门,门户刚开一线,忽听有人说道:“你回来了?”
方非魂飞胆裂,掉头就跑,跑了两步,忽又感觉那声音十分耳熟,透过门缝一瞅——山烂石坐在一张床上,庞大的身子将房间占去了一半。可怪的是,被太叔阳骂了两天的硬板床,居然受得了这一座沉甸甸的肉山。
“进来坐吧!”胖道师两眼微闭,安然静坐。
方非讪讪进门坐下。胖道师坐在对面,活是一尊大佛。他睁开眼睛,看了方非一眼:“好小子,你今天可出风头了,一下子借了两个仇敌!”
“仇敌?”方非困惑问:“谁?”
“一是帝江,他认定你做了弊,可又抓不到证据。老妖怪小气吧啦,这会儿正气得要死。”山烂石一面说话,一面打量方非,方非的心里怦怦乱跳,可是没敢吱声。
“另一个是巫史,阴暗星不是个好东西,又歹毒,又小气。他在你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就算不关你什么事,这笔账也会记在你头上的。小子,你要当心,别让他抓到破绽。不然你会发现,白虎厅的刑讯室胜过任何人间的炼狱。”
胖道师说话很慢,吐出的字眼却字字如针,方非想起那些烟云变幻的人脸,不由连打了几个冷噤。
“送尸体的虎探已经死了。”山烂石又叹了口气。
方非冲口而出:“也是被食了魂?”
“不!”山烂石摇了摇头:“这次,是他自己扼死了自己!”
“这次……不是魔徒?”
“谁说不是?”山烂石声音一扬,“自扼而死,那是无相魔的标记!这一具尸体是他给巫史下的战书。哼,狗咬狗的事我懒得管。只不过,我有点儿好奇,他为什么单单杀了太叔阳,却放过了你呢?”
“我……我离开的时候,太叔阳还活着,魔徒是我走了之后才杀他的!”方非边想边说。
“巫史也是这么推断的。他的木瓜脑子只能想到这一步。可我不这么看,我认为这件事另有隐情。这个隐情你或许知道!”山烂石望着方非,目不转睛。
“我不知道!”方非灰心丧气。
“是吗?”山烂石苦笑起身,“你如果不说,还会死更多人。影魔已经降临,道者的血将会染红玉京!”他一面说一面买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方非心头惶惑,他的脑海猛的一亮:“隐书!没错,魔徒是冲隐书来的。”他腾地起身,想要叫住山烂石,可是手伸了一半,忽又放了下来。他想起了对燕眉的承诺,这承诺重逾千斤,将他生生按回了床上。
山烂石的脚步声消失了,房间里格外寂静——就在对面的床上,昨天还躺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只剩下一片虚无。生命如此脆弱,而这所有的一切,或许都是因他而起。
强烈的负罪感压在心头,方非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双手抱头,发出了一声压抑已久的号叫。叫声响彻斗室,听起来十分凄凉。
方非坐在那儿,发了一阵呆,忽听有人敲门,他一惊站起,以为山烂石去而复返,刚刚拉开大门,门外那人尖叫一声,拧转身子,作势要跑。
来人是简真,他摆着那个滑稽的姿势,瞪了方非半晌,放松下来:“是你啊!”
“你来干嘛?”方非皱了皱眉头。
“那个……”简真挠了挠头,“笑笑不放心,让我来陪你。我呢,也怕夜里说梦话,泄露了大事,所有,咳咳,就来这边住两天。”
危难关头,大个儿挺身而出,方非十分感动,恨不得给他一个熊抱。
简真进了屋,张口就问:“方非,你睡哪张床?”
方非一指:“那一张。”简真扭捏两下,笑着说:“方非啊,我睡你这张好吗?那张……嘿……那个……嘿……”
他的意思很明白,无非是说另一张床死了个人。经过一阵讨价还价,死了人的那张床留给了方非,大个儿爬上了那张干净清白的大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比起什么魔徒,好吃好睡才是他关心的头等大事。
简真的呼噜声一阵长、一阵短、一阵粗、一阵细,起初十分吵闹,听久了以后,却又生出了催眠安神的奇效。从熄灯开始,直到起床号响,方非酣然沉睡,连梦也没做上一个。醒来时,简真正在那儿活动筋骨,弄得浑身骨头劈啪作响,看见方非起床,笑着说:“昨晚也奇怪,什么事业没有。”
方非也觉高兴:“简真,你真是我的秦叔宝……”
“秦叔宝是谁?”简真瞪大眼睛。
“红尘里的一位门神,妖魔鬼怪见了他,全都不敢进门。”
“是吗?”简真摸头得意,“那我岂不是挺厉害的?”方非暗自好笑,心想:“我不是唐太宗,你也不是秦叔宝,看你样子,倒像是程咬金。”
见到禹笑笑,少女担了一夜的心。眼见两人平安,长长松了口气。他当天换了装束,戴了一道水红色的头箍,秀发向后拢起,显得英姿焕发。照她说,待会要进朱明火宅,呆上头箍,以免考起试来,头发遮住了双眼。
天试院的房舍大多古朴,朱明火宅身处其中,显得格外华丽,它的梁柱尽是翡翠琅玕,墙壁均为羊脂白玉,片片屋瓦,全是红玉玛瑙,旭日一照,火光冲天。
进了火宅大厅,地上全是凳妖。三人招来三只,还没来得及变化,司守拙和钟离焘就走了上来,白虎甲士一指方非的鼻子,劈头就问:“你看到太叔阳了吗?”
方非耳根发烫,心中一阵烦乱。可是巫史有言在先,他不能说出真相。沉默了一会儿,司守拙不耐又叫:“问你话呢!他昨天没来考试,今天也没见人。你们两个不是同一间寝室吗?可怎么有人说这胖子昨晚住在你那儿?”
他嗓门老大,许多人掉头看来。方非正在犹豫,一个虎探大步走来,冲着司守拙冷冷说:“闹什么?回座位上去!”
虎探目光凌厉,司守拙也了无惧色,两人瞪眼对视,目光好似刺刀匕首,来回交锋了好几次。
“司守拙!”门外走进来一个白衣男生,个子高挺,相貌英俊。方非想了起来,这个男生昨天和蓝衣少女一同交卷。因为俊朗出奇,他一进大门,就引来了无数的目光。司守拙看见男生,气势一软,眼里闪过一丝疑虑。
“司守拙!”男生扬了扬眉,“别闹事!”
司守拙后退一步,瞪了方非一眼,扯着钟离焘快步离开。
男生又看方非一眼,一皱眉,抬头向前走去。虎探慌忙让到一边,两眼盯着脚尖,深深低下脑袋。
待到男生走远,禹笑笑呼出了一口长气,轻声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管他是谁?”简真哼哼两声,“这小子有两下子,司守拙见了他,就跟猫儿见了老虎似的。”
“他叫皇秦,白王皇师利的儿子!”禹笑笑忍不住提高音量,“喂,你们这些男生,一点儿都不关心对手吗?女生里面,早就闹成一锅粥了。”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简真瞪着皇秦的背影,油然起了一股妒恨,“我瞧他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个头还没我大呢。”
“个头大就了不起吗?肥牛的个头也大,还不是叫老虎吃了。哼,你少不服气。皇秦十二岁就参加过八非天试,可惜流年不利,遇上了一个更厉害的对手。他那时年纪还小,只考了个黄榜第二。结果一气之下,居然没去拜斗。接下来三年,他也不屑考试。这次听人说,一是皇师利下了死命令,二是天素也来了,有了这个对手,他才有意一试。”
“天素是谁?”简真好奇的发问道。
“喂!”禹笑笑的脸也气白了,“简真,你来这是干吗的?”
“考试呀!对了,四象殿的饭菜也很好吃。”简真一边说,一边使劲咂嘴。
禹笑笑瞪他一眼,又冲方非说:“你该知道天素吧?”方非迟疑一下,连连摇头。
“你……”禹笑笑摇了摇嘴唇,眼里火光迸射,“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对男生不关心,对女生也没兴趣吗?”
“哦!”简真翻起眼珠,“是个女的。”
“你那是什么眼神?女的又怎么样?火神朱明就是女的。哼,还记得那晚白虎人伏击的女孩儿吗?八男对一女,两个照面,倒了七个,跑了一个。”禹笑笑顿了顿,放缓语气:“那个女孩,就是天素!”
“是她?”简真一拍脑门,“你早说呀,我也正纳闷呢!”
“少来,你纳闷?哼,焖肉还差不多!”
禹笑笑皱了皱眉,“现在大家都在议论,她和皇秦谁能考第一?可眼下只打了个平手,前面两科,他们都得了满分。”
“什么?”简真小眼凸出,“炼气有人得了满分?”他私下里一直认为,自己的分数出类拔萃,应该无人可望其项背,所以这两天得意无比,做梦带着笑,走路也了着风,这下子听说有人得了满分,无异于挨了一记闷棍,呆呆的站在那儿,三魂七魄一阵乱飞。
禹笑笑皱了皱眉,“现在大家都在议论,她和皇秦谁能考第一?可眼下只打了个平手,前面两科,他们都得了满分。”
“什么?”简真小眼凸出,“炼气有人得了满分?”他私下里一直认为,自己的分数出类拔萃,应该无人可望其项背,所以这两天得意无比,做梦带着笑,走路也了着风,这下子听说有人得了满分,无异于挨了一记闷棍,呆呆的站在那儿,三魂七魄一阵乱飞。
禹笑笑不理他,接着说:“这次的考试很奇怪,不但炼气有两个满分,定式也出了三个满分,一个是天素、一个是皇秦,剩下的那位是谁,目前谁也不知道。大家都在胡猜,有人说是京放,有人说是巫袅袅,我倒宁可是京放,姓巫的丫头阴阳怪气,看了就觉讨厌!”
“满分兄”蜷在一边,心里的滋味十分古怪,说自傲吧,似乎不像,说惭愧吧,似乎也不对。本想考个马马虎虎谁想抄书过了头,考了个响当当的满分,跟两大热门排在一起,既招人眼,又招人恨,作法自毙、引火烧身。
钟声连敲三下,大厅安静下来。万余人济济一堂,黑压压好大一片。这时大门合拢,向里的白玉墙缓缓上升,落出一座宽广的平台。台上四道大门,两道白门,两道黑门,四道门两两错开,门里霞涌烟沉。
高台的右边有一座巨大的圆镜,五米多高,明如满月,镜座是两座玄武雕塑,颜色苍紫,龟身沉重,龟壳里两道飞蛇冲天直上,与两条雕龙纠缠不清。雕龙与飞蛇抱住圆镜,化为了一圈精美的镜框。
镜子的两边各站了一名虎探,目光沉沉,冷冷的扫视台下。高台的左边,横放三张桌案,分坐了三名道者——是云炼霞,一是山烂石,还有一个青衣男子,年纪不过二十,俊美的不像真人,他的两眼顾盼生辉,向台下略略一扫,所有的考生都觉得他在注视自己。女生们盯着男子,心里突突乱跳,脸上流露出几分痴迷。
山烂石重重一咳,睁开睡眼,瞪了青衣人一眼,男子笑了笑,收回目光,望着圆镜出神。
云炼霞夹在两人中间,似乎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考试马上开始,大伙看到镜子了吗。镜子里出现谁的名字,谁就上前应试。考试之前,先在镜子前照过,再从白门进入火宅。羽士走左门,甲士走右门,考完之后,再从黑门里出来。”女道士说话,用上了“千里传音符”,声音人人听得清楚,可又十分柔和,不带一丝霸气。
“干吗要照镜子?”简真又惊又疑。“前两年可没这回事!”
“也许能防范作弊!”禹笑笑猜测。
“不对!”简真连连摇头,“主考官也换了一个,那个青衣服的是谁啊?”
禹笑笑望着青衣人,心神一阵恍惚,轻声说:“他可真俊,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那人很好看吗?”简真肘了方非一下,“我怎么不觉得?”方非只好违心说:“那个人,长得不怎么样。”
大个子面露笑容,禹笑笑瞅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自欺欺人。”
“谁自欺欺人……”简真还没说完,忽听一阵哄笑。只见一个紫衣男生站在镜子面前,张口结舌,冲着镜中的一个女子发愣。男女二人的容貌一样,女子身穿紫色纱衣,十分扭捏作态。
哄笑声更响,男生面红耳赤,忙从镜前走开,捏起剑诀,背上一缕银光冲天射出,凌空一转,落在前面,他飞身跳上,咻地钻入左边的白门。
门里烟光开合,男生消失了。
“怎么回事?”简真大惊小怪,“男人的身子,女人的影子。”
禹笑笑想了想,说:“这镜子有古怪!”
“什么古怪?”简真问道。禹笑笑不由白了他一眼:“你还没看出来?这是大还心镜!”
“大还心镜?”大个儿变了脸色,“照这个干嘛?”禹笑笑摇头不语。
方非忍不住问:“什么是大还心镜?”
“你连大还心镜都不知道?”简真盯着方非,仿佛不胜同情。
“大还心镜来自八非学宫。”禹笑笑好心解释,“这是一面照魂镜,镜子外面是人,镜子里面是魂。刚才那个男生,大概是魂魄乱了阴阳,一到镜子前面,就把魂魄深处的秘密曝露出来了……”
一声尖啸,紫衣男乘着银光从黑门里急冲出来,势头快得惊人,顷刻冲向台下。考生们哗然起立。这是青衣人一扬手,射出一道金光,缠住银色飞剑,男生去势一缓,悠悠然落在台边,他的神色十分委顿,不是伸袖擦拭汗水。
大还心镜光亮一闪,显出了一行文字——鱼羡羽,四乙四丙二丁,一百二十五分。紫衣男见了分数,气的花容失色,莲足重重地一摆,纤手娇滴滴一甩,扭着小蛮腰,从一扇小门跑了出去。
镜子不时闪现人名,考生们一次上台,许多人怕被看出来历,照镜子时十分迟疑。幸好多数情形人与影一模一样。可也有些例外,一个白衣女生找出来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口吐长舌,两眼流血,张牙舞爪地要从镜中爬出来——吓得女生惊声尖叫,当场昏倒。后来才知道,这个女生平素最爱装神弄鬼。日有所思,镜有所显,这下可遭了报应。
还有一个女生十分丑怪,照出的影子偏偏秀美脱俗,他站在镜子面前不忍离开,结果被取消了考试资格;还有一个男生,看上去中规中矩,照出来的影子上身半裸,满脸醉意,在那儿大跳艳舞,惹得台下的女生尖叫一片。
简真瞧得紧张,轻声问道:“方非,我去照会是怎样?”方非说:“也许会瘦一点。”
“你什么意思?”简真瞪眼发怒,“我很胖吗?你说,我很胖吗?”
“你不胖,你只是粗!”禹笑笑冷冷接道,“比一般人都要粗!”
“禹笑笑,你根本就是嫉妒!”大个儿气得两眼充血。
“我嫉妒你什么?”
“你……你嫉妒我不是一般的人!”
“是啊,你是个不一般的——粗人!”
考生从白门进,自黑门出,至多不过一分多钟。可是出来时一个个面红耳赤、汗水淋漓,有的近乎虚脱,若非旁人搀扶,几乎就要昏倒。
人群里忽的起了一阵骚动。方非举目望去,镜中出现了“白虎皇秦”四字。太子爷悠然起身,走到宝镜前面,他往镜前一站,镜中空空如也,居然没有人影。
台下一片哗然,人们纷纷议论:“他怎么做到的?”皇秦一言不发,转身又向白门走去。
“慢着!”山烂石睁开两眼,“你怎么不照镜子?”
“我怎么没照?”皇秦笑了笑。
“哼,镜里没影子!”
“我不愿别人看到我的魂魄。”皇秦一扬双眉,语气冷淡,“这个是我的个人隐私!”
考生们对于照魂本就不满,这下子更是炸开了锅,一面倒地大声叫好。山烂石拧起眉头,瞅了皇秦半晌,点头说:“好小子,有个好老爸,胜过千军万马啊!”说完闭上眼睛。
不同于其他考生,皇秦只身上台,没有携带飞行法器。方非正猜他怎么飞行,皇秦一招手,空中跳出来一团大火,仔细看去,那是一只宝轮——轮心火焰明亮,外绕七道光环,从里向外,颜色逐次变淡,越近火莲,光环越发红艳,到了最外一环,光环转化成了明亮的金色。
“心莲火轮!”禹笑笑轻叫了一声。
“哼!”简真悻悻说,“花里胡俏的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
“这话酸透了!”禹笑笑冷笑一声,“‘心莲火轮’可是绝品宝轮,这世上胜过它的飞轮可不多!”
“飞轮好就了不起吗?”简真盯着皇秦,一脸的嫌恶,“他刚才得罪了山道师,山道师肯定给他个零分!”
“小人之心!”
“谁小人?哼,我个儿比你大多了!”
简真话才出口,黑门烟光一闪,皇秦轻松走了出来,冲着考官们点头微笑。云炼霞目透赞许,也冲他粲然一笑。青衣人始终笑笑嘻嘻,看不出立场,只有山烂石板着面孔,重重哼了一声。简真顿觉大有希望,眼巴巴望着胖道师,只盼他力挽狂澜,教训一下这个白王太子。
镜光一闪,一行文字跳了出来——皇秦,十甲,三百分!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白虎人纷纷起身鼓掌,其余道种的女生也是又笑又跳,比自己得了高分还要高兴。倒是皇秦不动声色,笑了笑,又扬了扬手,跟着转身走出火宅。
“山道师啊山道师!”简真一个劲地在那儿哀号,“你可真不够意思!”
又考了几人,大厅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三人一抬眼,镜子里闪现出“苍龙天素”四个大字。
一个蓝衣少女挺身站起,快步走向大还心镜。方非看见少女,心头一沉:“天素真的是她?”
少女站在镜前,镜中出现的人影,容貌体态与真人无异,唯一不同的就是身上的衣物——镜中人穿着羽衣,真人却是短装长裤。
天素身子一僵,台下响起一阵嘻嘻呵呵的笑声。沉默一下,他转身走向白门,手捏剑诀,空中黄光闪动,跳出一把小剑,剑长不过两尺,光芒忽明忽暗。
“天哪……”台下一片哗然,有人尖叫:“那不是笑黄精剑吗?我没看错吧?”
“没错!”有人接嘴说,“我侄子拿这个当玩具呢!哈,我侄子还不满四岁!”
“用玩具参加‘羽化’?开什么玩笑?”
“这下没悬念了,皇秦第一!”
“哎呀呀,我猜她连火宅都过不了!”
“她家里很穷吗?连像样的飞剑也买不起嘛……”
议论声此起彼伏,天素背对众人,双肩阵阵发抖。云炼霞一扬眉毛,忽地锐声叫道:“安静!要不然……”她的目光扫过全场,脸色变得十分严厉,“马上取消考试资格!”
说笑声低落下去,少女扬起脸来,轻轻吐了口气,飘然跳上小剑,身子一晃,冲进白门,门里烟光飘渺,一眨眼就将她吞没了。
众人屏住呼吸,直勾勾盯着黑门,门中云气翻腾,过了不到一分钟,烟光向外一涌,跟着倩影闪动,天素快步走了出来,众人的目光一转,又投向大还心镜。
镜面沉寂了一下,一行字闪现而出——“天素,十甲,三百分!”
台下一阵惊呼,可又很快沉寂。天素站在台边,目光下沉,之前看低她的考生,跟她的目光一遇,无不打骨子里透出冷来,就算是看好她的考生,这会儿见了她的脸色,也觉寒风扑面,连连打了几个冷噤。
“啪啪啪……”角落里响起了掌声,在这死寂的大厅,显得格外突兀。
众人回头看去,方非独自一人,站在那儿使劲拍掌。跟着,禹笑笑和简真也站了起来,一起大力鼓掌。这掌声稀稀拉拉,又少又弱,比起皇秦离场的声势,真是又冷清,又可怜。
天素扫了三人一眼,忽地甩手就走。这一下,三位热心观众被晾在了一边,又尴尬,又意外,摊着两只手,很是下不了台。
考试继续!司守拙、钟离焘相继考完了,都取了个得意的高分,趾高气扬地出了火宅。
不久轮到简真,一见自己的名字,他就慌慌张张地冲上台去,沿途踩了不下十只脚掌,身后骂声一片,慌得大个儿连连回头道歉。
好容易到了台上,简真抖索索往镜前一站——镜中人跟他一模一样,没瘦没胖。他松了口气,正想走开,不料镜中人冲他诡秘一笑,忽地伸出右手,掏了两下鼻孔,掏出来一个奇大无比的牛鼻子儿,兴冲冲捏了两把,出其不意,嗖地丢进嘴巴。
哈哈,呵呵,嘻嘻,各种笑声充斥大厅,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简真差点瘫在地上,他望着镜子,脸色就像一个死人。
“糟糕!”禹笑笑站起身来。
“啊嚏!”山烂石忽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简真应声哆嗦,想起了什么,双手慌忙合拢,叫了声“来”,火豕甲哗然上身,大个儿一蹲身,就想跳进一边的白门,云炼霞忙叫:“错了,那是羽士门。”
简真刹住去势,抹了一把汗,又向右边的甲士门跑去。台下的哄笑声越发响亮,大个儿羞得面孔出血,捂着脸钻入门洞。云烟遮门,里面砰的一声,似有什么摔倒在地。
“天哪!”禹笑笑脸色惨白,“这下子可全完了!”
方非也是提心吊胆,死死盯着黑门出口。门里云烟起落,毫光吞吐,时间一秒秒地过去,突然一声尖叫,红光迸闪,冲出来一头红猪。这家伙大如小山,身披火红云气,猪嘴一米多长,两根獠牙寒光射人。
红猪快过骏马,转眼冲到台边,吓得考生们一跳而起。
哧溜,红猪刹住来势,掉头又向大还心镜冲去。唬的两名虎探举起符笔,四只眼睛瞪得老大。
大红猪见势不妙,慌头慌脑的又往回窜,瞅准那扇小门,想要钻出火宅,谁知身大门小,挤不出去,急得他尖声大叫,昂昂声响彻大厅。
禹笑笑忍不住大叫:“简真,变回原形……”方非也来助阵,齐声高呼:“简真,变回原形!”
两人连叫三声,猪耳朵扇动了两下,似有所悟,跟着向内一缩,火云收敛,红猪消失,简真披甲带盔,傻呆呆的站在台上。
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面如死灰,小眼发直,这是大还心镜闪出一行字迹:——“简真,两甲三乙五丁,九十分。”
“可惜了,”云炼霞轻声说:“火宅过得还好,可惜一头一尾过得太差。出门没有卸甲,先扣三十分;没有变回原形,再扣五十分;这里扣了八十分,损失实在太大。”
大个子垂头丧气,云炼霞又说:“收好你的甲,从门口出去吧!”简真默默的收了甲,一步步挨向出口,方非忍不住叫了声“简真!”大个子身子一抖,可是没有回头,默默地走了出去。
考生们起初尽情嘲笑,此时望着他的背影,忽又兔死狐悲,担忧自己怎么过关,一时思绪如麻,大厅里鸦雀无声。
冷冰冰的镜子闪着冷冰冰的光,考生们进了出,出了进,禹笑笑从黑门里出来时,一脸的倦怠,连分数也没瞧,就匆匆的出门去了。方非代她看过,竟是“六甲三乙一丙,二百四十五分”,朋友得了这样的高分,方非也觉得高兴极了。
厅里的考生越来越少,这时镜面一闪,现出“苍龙方非”的字样,他慌忙站起,手握尺木,匆匆走上前去。
到了台上,面朝宝镜,他的心一阵狂跳,好在什么怪事也没发生。方非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心里反倒有些失望。
一转身,山烂石瞪起眼珠,正向这边翘首张望,见他回头,胖道士一皱眉头,微微闭上眼睛。
方非走到羽士门前,拿起尺木,轻轻一抛,青碧长木浮在空中,略略起伏不定。
“长牙,”方非心里面求神拜佛,“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只要飞十米,不,飞八米,飞进门就好了!”
“喂,”云炼霞催促,“别磨蹭,快一点!”
方非定一定神,使足力气,高高跳起。一眨眼,尺木落在脚下,似要把他稳稳托住。少年心涌狂喜:“长牙,快飞……”念头刚刚闪过,脚下忽地一空,跟着身不由己,笔直向下坠落。
这一次不同以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方非手舞足蹈,拼命想要留在空中,可是越忙越乱,半空中左脚勾住右脚,扑通,头下脚上,狠狠摔在台上。
台下沉寂片刻,呼啦,爆发出一片哄堂大笑。笑声势如狂潮,压得方非喘不过气来,他趴在那,恨不得时光就此打住。
过了一会儿,忽觉有人拉扯,方非一抬头,青衣人站在面前,目光明亮,将他上下打量。
“你没事吧?”青衣人笑了笑,越发容光照人。方非面红心跳,支吾说:“没……没什么……”一面说话,一面偷眼看去,大还心镜字字放光,赫然写着——
“方非,十个丁之下,零分。”
方非眼前一黑,羽化一分没得,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他敢来应试,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尺木和隐书全都认他为主人,隐书已经出奇制胜,那么到了紧要关头,尺木也应该挺身护主才对。
可是事与愿违,方非就像是做了一个荒唐透顶的迷梦,到了这个时候,这场梦也该醒了。
他沉默一下,爬了起来,冲青衣人行了个礼,又捡起尺木,向外走去。身后的笑声响个不停,可他已经无所谓了。
穿过一条小径儿,来到火宅背后。这儿种了许多碧落花,白玉似的枝头上,长着翡翠样的花朵。奇花成片成林,宛如飘渺的绿云。树下三三两两,站着考完了试的考生。
方非望着众人,心里有些凄惶,有些羡慕。他抬头望了望天,那一片云朵,居然也是灰白色的。
“方非!”禹笑笑快步赶来,口里微微喘气,“你看到简真了吗?”方非摇了摇头。
“奇怪了!”禹笑笑一跺脚,“我找遍了天试院,也没看见他的影子,难道说他跳进了寒光湖吗?”
方非想了想说“笑笑,你找过四象殿吗?”
“咦!”禹笑笑小口微张,两人对望一眼,齐向四象殿跑去。禹笑笑边跑边生气:“岂有此理,我以为他受到了那么大的挫折,一定不会再想去吃……”
“也怪不得,他身上有病。”
“有病,什么病?”禹笑笑十分好奇,方非心想这是简真的隐私,自己不便泄露,苦笑一下,没再说话。
赶到四象殿,就看见大个子坐在桌边,双手左右开弓,吃的比平时还要来劲。
“好哇,”禹笑笑又好气又好笑,“简真,你没上吊也没跳水,倒是打算把自己活活撑死?”
大个子抬起头来,盯着禹笑笑两眼喷火。
“咦,你这是什么眼神?”
“禹笑笑,你只管笑,我才不怕呢。”简真哼了一声,这时旁边坐了一群女生,冲着他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大个子忽地回头瞪眼,凶巴巴的大吼一声:“笑什么笑?我就是吃了鼻儿牛,就是变了猪,那又怎么样,哼!”
他个子壮,模样凶,嗓门又大,吓得女生噤若寒蝉,胆小一些的眼圈儿也红了。
简真回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方非啊,也只有你知道我心中的苦了。镜子里照出那种事,我的脑子已经懵了,刚进火宅,又摔了一下。不过,这也把我摔醒了。后面的火焰山我是顺顺当当的过了,神雷阵也没打到我,在暴风林叫树枝绊了两下,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溺水的时候,我的脚都没有湿!可惜出门时晚了一步,息壤壁都要合上了。我一心急,变身冲了出去……唉,方非啊,人倒霉都是注定的,你说我变身就变身,怎么忘了变回来呢?这下子好了,大家都知道我吃了鼻儿牛,还知道我要变猪,就算进了八非学宫,也会嘲笑我一辈子……”他说到这儿,眼泪成珠成串的落下来,一面哭泣,一面化悲伤为食欲,把饭菜一口口地扒进去。
方非拍拍他肩,心里不胜凄凉。他是伤心人对伤心人,心里的难过不比简真少多少,想要去劝慰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东拉西扯的问:“简真啊,你进去不过一分多钟,怎么经历了那么多事?”
简真眯起眼睛冷笑。禹笑笑随口说:“火宅里和外面不一样,门外一分钟,门内大半天。他说的那些事情都是六合幻境,可如果你避不开,照样也要扣分……咦……”禹笑笑说到这儿,忽地一脸惊奇,“方非,你问这个干吗?难道说……你没进火宅?”
“所以说嘛……”简真拖声拖气地说,“我的苦只有方非知道哇。”
方非闷声不吭,禹笑笑讨厌简真阴阳怪气的样子,一把揪住他:“别吃了,跟我去温习功课,天文考好了,你还有机会。”
“别逗了!”简真气哼哼的挣扎,“我天生记性坏,哼,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我可答不上几条。羽化丢了八十分,八十分呀,那得回答多少问题啊。”
大个子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味地赖在桌边不走。禹笑笑气的跺脚:“算了,随你的便!”转身冲向大门,刚到门口,司守拙领着一群白虎人进来,看见禹笑笑,立马散开队伍,把她团团围住。
方非箭似的冲了上去,简真稍一迟疑,也小跑上前。
“哎呀呀!”司守拙粗声大气,叫的比谁都响亮:“猪来啦,猪来啦!”
简真脚下一顿,面红耳赤,张嘴怒骂:“滚你的蛋,爷爷就变猪,那又怎么样?司守拙,你变个傻样给我瞧瞧,变哇,变哇!”
他一向怯懦,突然发飙,敌我双方都很意外。司守拙默不作声,走到简真面前两人身高相近,一个肥壮,一个剽悍,直面相对,别有一种气势。考生们见有热闹可看,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司守拙扬起面孔,伸出一根食指,捅了捅简真的胸脯∶“死肥猪,你少得意了,见了我的变身,你半夜里都要尿裤子。你不就是变成了一头猪吗?哼,大爷我可是专职的猪倌。死肥猪,你给我放乖一点儿,要不然,我把你撕成碎片!”
简真叫人捅得一摇一晃,好似狂风里的一棵细草。他性子软弱,一时恼羞成怒,唬一唬女生还可以,遇上真正的对手,不免心虚气短,给司守拙点着胸膛数落,不敢还手,又不敢顶嘴,面孔里发紫,身子一阵哆嗦。
司守拙将对手治得服服帖帖,心中老大得意,转过身来,冲着方非阴笑:“呦,听说你羽化得了个大零蛋,连飞剑也没爬上去。哈,没准儿你本来是个甲士,偏偏要冒充羽士,这不是自讨苦吃吗?下一次考试,记得买一副铠甲,嗯,我瞧你的变身嘛,一定是条丧家狗。你们两个站在一块儿,正应了那句老话,叫什么来着?”
“猪狗不如哇!”钟离焘尖声高叫。
“没错!”司守拙指着两人,眼露凶光,“你们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离姓天的丫头远一点儿,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跟她套近乎,哼……”他伸出右手,在脖子上一比,做了个割喉砍头的姿势。
白虎人哄然大笑,一群人狠狠撞开三人,进四象殿吃饭去了。
禹笑笑气的脸色发青,可是规矩在先,考生打架,谁先动手,谁就取消考试资格。司守拙百般挑衅,无非也是这个图谋。
少女有气无处发,憋的心里一阵绞痛。她抿嘴瞪眼,大步走在前面,两个男生斗的大败,灰溜溜的跟在一边,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禹笑笑闷声走了一程,忽地回头:“方非,你真个考了个零分?”方非讪讪点头。简真凑上前来,搂住他的肩膀叹气:“方非哇,多亏你来考试,有了你,我可自在多啦!”
“你们两个……”禹笑笑指着两人,眼泪忽地滚落下来,“真叫人失望透了!”她拔腿就跑,一阵风走的不见踪影。扔下两个失败者,大眼瞪着小眼,恨不得抱在一起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