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皓白(1 / 2)

震旦2·星之子 凤歌 13927 字 11个月前
🎁美女直播

方非心头一乱,不禁倒退了一步,一股刺骨寒风从洞里冲出,几乎将他的血液活活冻住。

少年站在门前,呆了一分钟,门里的寒风吹个不停,门缝深处,似有一点闪烁的幽光。惨白的月光从后照来,在他的身前拖出一道幽幽淡淡的影子,这道人影像是一条细长的绳索,扯着他的双腿,拖着他向门里走去。

好奇战胜了恐惧,方非走进了石门。

墙壁荧光淡淡,道路若有若无,呻吟声隐隐约约,止不住地逗人向前。荧光渐渐消失,黑暗重重压来,幽深尽头,寒风阵阵吹来,前方似有一跳向下的斜坡,曲曲折折,好似怎么也走不完。

走着走着,方非忽觉有异,回头一瞥,骇然发现,身后一团漆黑,似有许多岔路。不经意间,他已陷入了一个歧路重重的迷宫。

方非急了眼,想要呼救,可是呻吟如在耳边,这一嗓子叫出去,天知道又会惹来什么东西?他呆了一会儿,转过身子,慢慢向后摸去。

在黑暗里摸索了一阵,前面亮起了一点白光。他心头狂喜,想起了牡丹的护身光,不由加快了步子。那光越来越亮,突然间,方非眼前通明,他闯进了一个石室。室内四壁空空,只有一面巨大的圆镜,方非看见的光,正是镜面发出来的。

这是大还心镜!方非不见牡丹,十分丧气,他困在了这儿,如果不到天亮,根本没法出去。

宝镜光照一室,镜子里清清楚楚,照出了他的影子。方非知道,镜中的影子看似人影,实是魂魄。他挥了挥手,镜中人也跟着挥手;他笑一笑,镜中人也随之发笑;他吐出舌头,那人影还是照做。

一切再也平常不过。方非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无意中抬头一看,他的心子夺得一跳,几乎挣破了胸膛——

镜中人没有坐下,而是直挺挺站在那儿,两眼注视前方,一时古怪笑笑,一时又吐吐舌头,接下来伸手捂嘴,打了一个老大的哈欠。

方非望着镜像,油然生出恐惧。这时万籁俱寂,走在幽深迷宫,镜中的影子居然自行其是——要不是知道了宝镜的奥妙,他早就尖叫一声,拔腿就跑了。

沉默了一会儿,方非缓缓起身,镜中的魂魄,顿也收起嘴脸,恢复成时下的样子。如同一个顽皮的学生,老师转过身去,他就胡作非为,老师掉过头来,他又一本正经。方非又吃惊,又好笑,与那影子对视半响,不觉笑了起来。谁知他在这边笑着,那一边却满脸哭丧。方非一惊,不由收敛笑意,镜中人却又咧嘴直乐,笑个不停。

方非满心别扭,暗想简真说过“魂魄随身”,那么他只手倒立,这魂魄会不会也跟着照做?

这一下子突发奇想,方非俯下身子,双手撑地,想要倒立起来,可是手臂乏力,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摔了两下狠的。他揉着痛处,爬起身来,镜中人大扮鬼脸,舌头吐得老长,好似嘲笑他自不量力。少年心里有气,暗骂一声:“混账东西,把舌头收回去!”

念头一动,魂儿神色黯淡,慢吞吞缩回了舌头。方非只一愣,心生诧异,也不知这魂魄是当真听话,还是凑巧为之。

正在琢磨,魂魄龇牙咧嘴,又笑起来,方非一皱眉,心里又叫:“不许傻笑!”镜中人一呆,笑容僵在脸上。

方非的心子一阵狂跳,定了定神,又暗暗发令:“点头!”魂魄迟疑一下,略略点头。少年狂喜不禁,又叫:“摇头!”魂魄愁眉苦脸,拨浪鼓似的摇起头来。

接下来,方非怎么想,镜中的魂魄就怎么做,如臂使指,应验不爽。少年见这情形,心里也觉糊涂,不知道真是魂儿听话,还是这面镜子的神通。

思来想去,忽地生出一个大胆念头,方非锐声下令:“只手倒立!”

镜中影子没动,方非集中精神,又喝一声:“只手倒立!”

应着念头,一股大力从下涌起。方非身不由己,呼地跳起老高,身子风车似的一转,右手五指叉开,夺地按在地上,一股极大震动从指尖传来,势如奔潮激荡,瞬间涌到了脚心。

这一下变故突兀,等到方非明白过来,已是掌心悬空、手臂绷直,就如简真一样,只凭五根指头,支起了整个身躯。

他心惊肉跳,翻眼望去,镜中的魂儿也倒立过来。双方动作一致,神情却是迥异,方非瞠目结舌,镜中的魂魄却是一脸苦相。

五指倒立,不痛不麻,放在以前,几乎不可想象。方非震惊过后,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努力集中精神,嘴里接着发令:“拇指撑地!”

号令连发两次,也无动静。少年极力想象简真一指撑地的样子,又叫一声:“拇指撑地!”

拇指陡然下沉,仿佛所有的精力,全都注入指尖。其余四指徐徐收起,一股震颤向上传递,一直抵达体内某处,方非不由浑身发抖,抬眼一看,镜中人咬牙瞪眼,俨然十分吃力。

方非暗叫不好,叫声:“双脚着地。”

拇指应声弹动,整个人腾空飞起,一个翻身,方非稳稳落在地上。

少年万分惊奇,将拇指伸到眼前,屈伸两下,微微发麻之外,并无别的异样。

可是魂魄吃力,必有它的原因。方非想了想,拿出《炼气术的小窍门》,封面上的大肚皮十分传神,想象肚皮的主人,方非不由心中好笑。他翻开书本,文字圆头圆脑,均是作者手写,插图十分有趣,都是胖道师的样子。小胖子滚来滚去,时而打出一套拳脚,时而摆出古怪姿势。

全书共分五部——登堂、入奥、成圣、入道、通天。

方非从“登堂”看起,这一部专讲五行诀——火精诀、土精诀、金精诀、水精诀、木精诀。五诀各有呼吸五发,火为“呵”,土为“呼”、金为“呬”、水为“吹”、木为“嘘”、五行又合于五脏,火合心、土合脾、金合肺、水合肾、木合肝……

五行源远流长,道理古奥难懂。方非看来看去,渐渐头晕犯困、连打哈欠,于是略过文字,单瞧插图,胖人儿动作灵巧,神态滑稽,比看漫画还要有趣。

过了一会儿,终于找到那个姿势,上下扫了几眼,忽地看到一句:“无论何时何地,不要忘了呼吸!”

这个姿势属于水精诀,水精诀的呼吸法是“吹”。方非放下书本,再次集中精神,身子翻转过来,又变成了拇指倒立。震颤忽起,方非忙按课本,长长地吹了一口气。

一吹一吸,震动减弱,呼吸了十次,身子归于平静。举目再看,魂魄的脸上愁容消散,两道细长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

方非信心大增,接连尝试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到了小指,他的心中不胜忐忑,只怕有所闪失,可到头来还是轻松完成。

水精诀炼完,又炼“火精诀”、“土精诀”、“金精诀”、“木精诀”,无论动作如何艰难,均是随意成功。方非又惊喜,又迷惑,可又忍不住支使魂儿,做出种种奇难动作。

炼完了五行诀,方非困意渐浓,想起简真的大话,也使个头槌着地,双手抱胸,以“呬”字诀呼吸,闭上双眼,不多一会儿慢慢入睡。

这一觉无思无觉,睡得酣畅快美。不知过了多久?方非心头一震,忽地醒了过来,张眼望去,镜中的魂魄也正呆呆瞧他。他恍然记起,自己尚且倒立,于是全神贯注,暗叫一声:“双脚落地!”

身子应念翻转,两脚站稳,脖子有点儿发紧,可是扭动两下,也就松弛无事。方非漫不经意地向前一看,忽然吃了一惊——镜中除了他,还有一颗花树,花朵白莹莹,光灿灿,朵朵怒放,大如小碗。

方非猛一掉头,老花妖神色惊疑,站在后面。少年大为窘迫:“牡丹,我迷路了,不知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你刚才在做什么?”牡丹轻皱眉头。

“修炼五行……”

“不!”牡丹摇了摇头,“小家伙伴你在御魂!”

“御魂?我只是修炼……”

“算了!”牡丹一挥手,“你也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她拾起那册课本,瞥了两眼,丢在一边,“山胖子的书对你没用。”

“没用?”方非狼狈地说,“我不用修炼五行了吗?”

“当然要炼!可不能按书上炼!你得反过来炼!”

“反过来炼?”

老花妖古怪一笑,瞥了瞥镜子,像是害怕惊动了里面的影子,轻声说:“一般人的魂魄比肉体迟钝,修炼五行,无非透过种种苦行,迫使魂魄跟随身子行动,这就叫做魂魄随身。可你呢?魂魄天生比肉体灵敏,可以随心所欲地受你操纵。魂魄一动,身子也动,这就叫做身随魂魄。”说到这儿老花妖轻轻叹了口气,“小家伙,你是一个御魂者!”

“御魂者?”方非一脸茫然。

“任何修行,无非透过躯壳,驾驭魂魄。御魂者呢却是透过魂魄,驾驭躯壳。前者千难万险,后者却很容易,只不过……”牡丹沉默一下,“小家伙,在外面,这件事你最好别说,别的道者很不喜欢你这一类人!”

“为什么?”方非一愣。

“御魂的人,十个中间,九个都入了魔道。”牡丹轻轻叹了口气,“御魂与食魂,总是牵扯不清。”

方非脸色发白,牡丹瞅他一眼:“这也不一定,我就知道,也有没进魔道的御魂者。”

“我才不做食魂者,我才不食别人的魂儿!”方非大声说。

“随便你吧!”牡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过御魂的初期,需要一面照魂镜!”她顿了顿,“小家伙,看起来,你得常到这儿来!”

方非大吃一惊:“这儿不是禁地吗?”

“禁地没错,可你要进来,也没人拦住你。”牡丹微微一笑,“我刚才还在想,你看上去挺老实,也许不会擅闯禁地,可一转身,你就没了影儿。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真没说错。”

“我……”方非面皮发烫,“我只是好奇,不知怎么的,我一推,门就开了!”

“想要修炼五行,你就得继续好奇下去。没错!这儿有天眼……牡丹冲着大惊失色的少年眨了眨眼,“可是,爱听故事的孩子总是有福的。看在你陪我聊天的份上,我可以帮你糊弄一下那些道师!下面的小娃娃花妖,负责监管你们的作息,只要我一句话,她们都会变成瞎子,当然了,只是看不见你一个。小家伙,你只要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来!不过我白天不在云巢,你要来云巢,最好挑个晚上。”

方非听得发懵,还没想明白,三声鼓响,卯时到了。

“来吧!”牡丹飘然引路,方非紧紧跟随。穿过一片黑暗,两人来到石门外面。这时东方微明、群星退隐,方非一阵风跑上草坪,想起了什么?转身挥手:“牡丹,忘了说,我叫方非!”

牡丹笑而不语,身如晓雾散去。方非望着花妖消失的地方,心头一阵怅惘。他一转身,跳上木磴,箭也似飞上天去。

夜色还没褪尽,漫天的飞磴五彩斑斓。方非磕磕碰碰,到了卯时三刻,才从五行磴里摆脱出来。他刚一落地,又向龙尾阁奔去,沿途的花妖飘来飘去,不时冲他会心一笑。

到了龙尾阁,阁门紧闭。正着急,门上露出了一条缝隙。方非喜不自禁,贸贸然冲进去,把一只花妖撞成了一团云雾,他吓了一跳,连声道歉,雾气咯咯发笑,一溜烟飘远了。

上了任意颠倒墙,道路绕来绕去,少年转迷了路,正在焦躁动开门的花妖穿墙而出,冲他连连招手。方非跟着花妖,很快到了四十九号。

室门紧闭,花妖手一指,门就开了。方非正要致谢,花妖竖起指头做了个噤声手势。方非忙将话儿咽了肚里,偷偷摸进房间,里面鼾声起落,两个室友正在酣睡,看来方非失落云巢,并没打搅二位的清梦。

方非闷闷躺下,回想一路走来,都有花妖相助,必是受了牡丹的支使。老花妖年久岁深,在花妖中的地位也许不低。

天色渐亮,另两人还在赖床。这时光亮一闪,芙蓉妖穿墙进来,见了方非,抿嘴笑笑,扬手射出两道白气,分别钻入了两人的被子。两人哇哇乱叫,双双跳起,迷迷瞪瞪,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课表落在方非手上,定眼一看:“辰时墨宫符法课,道师天皓白;未时墨宫妖怪课,道师帝江。”

看到最后两字,方非心尖儿一颤,可是不去云巢,又让他松了一口气。

“方非!”简真揉着眼睛大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

“你以为我死了?”方非冷冷说。

“嗐,我哪儿敢呐?给我一万管金也不敢呐。”大个儿在那儿赌咒叫屈,“天老爷作证,我可是尽了力的,中午一次,下午一次,都叫白虎崽子拦住了。昨晚你不在,我都睡不好觉,你不信,可以问吕品!”

“我不知道,我睡着了!”吕品不买账。

“死奸细!”简真跳上桌子去捉吕品,懒鬼灵活出奇,一晃身,闪过大个儿的魔爪,从上铺滑了下来,拿过课表瞅了一眼,“符法课,天皓白,呵,有意思!”

“什么?”简真应声一跳,“天皓白教我们?胡扯!天道师只教三年生。”

“你自己看!”吕品将课表掷给简真。大个儿看了一眼,欢声大叫,“太好了!天道者教我们的符法!”

“天道师!”方非纠正。

“没错!”简真咧嘴一笑,“天道师就是天道者!”

“什么?”方非十分吃惊,“你说天皓白?”简真洋洋得意,哼哼点头。

“死奸细!”大个儿站在桌上,两手叉腰,“你们家那个白王,当年不也挂着两道鼻涕,做过天道师的学生吗?”

“我们家没白王,只有一只白乌鸦。”懒鬼拖声拖气地回答。

“哼,死奸细,你就尽情伪装吧……”大个儿,在那儿直眉瞪眼,吕品却趿拉趿拉,拖鞋方便去了。

出了龙尾阁,凑巧遇上屈晏,鱼羡羽在他身边,两人有说有笑,见了三人,屈晏扬手招呼。

“你来龙尾阁干嘛?”大个儿笑嘻嘻凑过去。

“我来找同乡!”屈晏指了指鱼羡羽。

“朱雀鱼羡羽!”男孩儿望着简真扭捏一笑,含羞带怯地伸出手掌。

大个儿不情不愿地伸手,咕哝说:“玄武简真!”两人握手的时候,简真感觉朱雀人在他的手心掐了一把。

“我最喜欢大个子的男生了!”鱼羡羽两眼盯着简真,抛了一个大大的媚眼,大个儿的胃里翻腾,小腿肚都在发软。

“行了,行了!”屈晏看出不妙,扯着鱼羡羽就往外走,后者老大不愿,转过身来冲着简真挥手,“嗐,墨宫见,对了,我住三十五室,你们住几室呀?”

简真失魂落魄,不敢接嘴,冷不妨吕品大声说:“我们住四十九室!”

“太好了!”鱼羡羽拼命挥手,“简真,有空我来找你玩儿!”

大个儿就似挨了一棍,抱住脑袋一阵哼哼,等到朱雀人消失,他冲着懒鬼发出怒吼:“你疯了吗?干吗说我们住在哪儿?”

“我最喜欢大个子的男生了!”吕品拿腔拿调,学着鱼羡羽的口吻,“人家对你有情有意,你就这样狠心吗?”

“呸,你胡扯!”

“唉,我这个人呐就是心软,最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才跟他有情呢!”简真快要气疯了。

“你有没有情无所谓,他对你有情就行了……”

“闭上你的嘴!”简真扑了上去,想要掐住吕品的脖子,吕品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人就地扭打起来。

“喂!”方非大叫,“先别打呀!谁知道墨宫在哪啊?”

“我知道!”两人百忙中掉过头来,齐声说,“墨宫挨着天籁树!”

“天籁树!”方非摸不着头脑,“那是什么?”

“连天籁树也不知道吗?”简真一边打架,一边不忘卖弄学问,“八非学宫的天籁树,喝,你别想……震旦里的三大神木……喝,吃我一拳……跟人头树,神剑榈齐名……嗷,死懒鬼,你敢揪我的头发,我跟你没完啊、啊、啊……”

方非好容易分开两人,吕品的左脸添了一块淤青,手里揪了一绺粗硬的短发,大个儿捂着脑袋哼哼,两眼盯着懒鬼,那样子像要吃人。

天籁树在如意馆的东边、天湖水的南面。三人吃罢龘饭,向着东南走,不久看见了一棵白色的大树,粗约百人合抱,高约一百多米,通身有枝无叶,枝条上生满银白的细丝,缠在枝丫中间,恰似一张特大号的竖琴;树身凹凸不平,凹陷处黑咕隆冬,如同无底的深洞,凸起的地方却浑圆水平,像极了大大小小的鼓面。

“这就是天籁树?”简真有点儿失望,“没有画儿上的好看!”

“哈!”司守拙活是从空气里冒了出来,“九星之子,昨晚睡得还好吗?”

“托你的福!”方非笑了笑,“我睡得再好也没有了。”

司守拙见他满不在乎,心里又惊又气,打起精神,接着挖苦:“那很好,今后我每次都留你在云巢睡觉!”

“那就有劳你了!”方非点了点头,神态无比诚恳。

“你就嘴硬吧!”司守拙忍不住拉下脸来,“下次我叫你三五天着不了地。”

“对!”钟离焘一边插嘴,“饿死这个狗东西!”

司守拙轻声冷哼,眼神一飘,落在吕品身上,瞌睡虫点着脑袋,正在神游八极,他大喝一声:“吕品。”

吕品啊地惊醒:“谁叫我?”

“我!”司守拙虎着脸说,“你奶奶给你传书了吗?”

“关你什么事?”吕品两眼一翻。

司守拙冷笑说:“你对白王不敬,老太婆专程赶到琢磨宫,哭哭啼啼,在白王面前跪了两个时辰……”

“有这种事吗?”吕品打了个哈欠,“两个时辰?哈,老太婆还真能跪!”

“记住了,你是一个白虎人!”司守拙的手指顶到瞌睡虫的脸上,“你的命可是白王给的,别以为拜了个八星同光,就敢目空一切。哼,白王能教你生,也能教你死!”

“白王教你什么?”吕品眯着两眼懒声懒气,“他教你练长舌功吗?司守拙,你的舌头还真他妈的长,从八非学宫伸到琢磨宫,天天舔皇师利的屁股。”

“你说什么?”司守拙失声咆哮。

“我说什么,都是面对面地说,从不背着人告黑状!”吕品还是那幅睡不醒的样子,气量稍小一些,瞧他这幅德行,准得活活气死。

司守拙胸口起伏两下,好容易才按捺住怒气:“吕品,咱们走着瞧!”

“当然走着瞧咯!”懒鬼微微一笑,“司守拙,走路不长眼,可是要摔跤的!”

司守拙伸出食指,狠狠点了他两下。钟离焘站在一边,尖声怪叫:“危字组记了几次大过哇?”

“三次!”白虎人一阵哄笑。

简真扳起手指,算了算只觉不对:“旷课也记大过吗?”

“蠢材。”吕品冷冷说,“天素非法斗殴,记了一次大过。”

“什么?巫袅袅呢,角字组也记了一次大过吧?”

“死肥猪,你想得美!”巫袅袅的声音娇滴滴传来。三人回头一瞧,白虎女换了一身浅紫色羽衣,蒙着淡白面纱,领了几个女生过来。

这几个女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少说也比阴暗星的女公子丑三倍。那个百里秀雅,跟她的名字全不沾边儿,不秀不雅,生得面如锅底,暴眼凸腮,两颗大龅牙,一张嘴就闪闪发亮。他贴在巫袅袅身边,神气活现,骷髅头一样晃来晃去。这女子变成这幅模样,据说是因为她父亲结仇太多,娘胎里遭人暗算,惨被妖灵附体。走因为他家世豪富,用的整容符比谁都多,每年的符法钱也要花上一万点金,可今天变成美人儿,用不了半天,又会变成看样子。学生们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做“半日美人”。

有了半日美人垫底,巫袅袅就算黑纱半掩,也是举世无双的尤物。她瞅着简真,娇声娇气地说:“死肥猪,我不许你胡说,昨天就是天素先动手的。”

简真的肚子也快气破了,可他见了漂亮女生就心慌,嘴里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巫袅袅一伙占了上风,扬长而去,百里秀雅临走前还冲大个儿嫣然一笑,简真差点儿把隔夜饭也吐出来。

学生们聚到天籁树下,周围空荡荡一片,什么宫殿也没有。钟离焘站在那儿大呼大叫:“怎么回事?老笔妖上哪儿去了,在墨池子里淹死了吗?”

一声尖啸,造化笔从天籁树间飞了出来,刷刷画出一张人脸,直眉瞪眼地大喝:“谁在骂我?”

树前冷寂无声,钟离焘灵机一动,回头指着方非:“他在骂你!”

方非一愣,禹笑笑先叫起来:“钟离焘,你血口喷人!”

呼,大脸飘到方非面前:“九星之子,你敢骂我?嗯?”

方非一皱眉头:“造化笔,如果你是道祖的化身,就会做出公正的判断!”

“不愧是九星之子!”人脸啧啧连声,“答得真是太妙了!”造化笔应声一个盘旋,落到钟离焘头顶,狂风似的一挥,钟离焘的身上多了百十只毛毛虫,一只只绿油油、肥滚滚,比起寻常毛虫大了几倍。毛虫愣头愣脑,直往衣裳里猛钻,钟离焘只觉奇痒难忍,慌忙伸手捉虫。那毛虫本是画的,刚刚抓在手里,又从指缝间溜走。毛虫活蹦乱跳,将白虎人当成了树叶树皮,一个劲儿地撒欢撒野。钟离焘连抓带挠,发出的惨叫比杀猪还亮。

司守拙兄弟义气,上前帮忙捉虫,冷不妨两条毛虫爬到手上,一阵风钻进衣袖。白虎人神色大变,倒退数步,忍了片刻,也不禁前抓后挠。

钟离焘痒得发狂,扯开羽衣,露出光溜溜的身子。这小子养尊处优,长了一身细皮嫩肉,白光光的身子上,只见毛虫乱拱,周围的女生看见,无不骇声尖叫。

这样还是没用,钟离焘又想脱裤,所幸皇秦赶到,举笔大喝:“僵如木石!”

钟离焘定在当场,张口瞪眼,一手挠着后背,一手捏着裤带,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定身符!”造化笔啧啧说,“可他动不了,身上的感觉还是一样。”

皇秦还没答话,司守拙发出一声怪叫,回头一看,大甲士的衣袖衣襟,爬出来无数的小毛虫,一个个欢天喜地、连咬带蹭,司守拙哭笑不能,急得双脚乱跳。

“哎呀,不凑巧!”老笔妖怪腔怪调地说,“刚才过去的两个虫儿,正好一公一母,勾勾搭搭,下了一窝小崽子。”

“老笔妖……”司守拙气得大骂,皇秦止住他说:“你忍着点儿!”甲士只好咬牙闭嘴,扭来扭去,那动作,那神气,比跳街舞还要有趣。

老笔妖不依不饶,咯咯尖笑:“皇师利的儿子,你该怎么做?再来个定身符吗?”

皇秦面皮紧绷,一言不发,拼命思索破解法门。这时忽听有人呵地一笑,跟着一道青光闪过,毛虫统统消失,钟离焘也能动弹,毛虫一去,白虎人清醒过来,想起刚才的丑态,羞得无地自容。

“小天!”老笔妖冲着远处怒吼,“你又来扫我的兴?”

众人掉头望去,天皓白笼着双手,边走边笑:“老无赖,你又在捉弄学生吗?”

“该死的小天,用不着你教我怎么做!我喝过的墨水,比你喝过的酒多!”

“好吧!”老道师咧嘴一笑,那张脸毛发乱耸,就像一只和和气气的狮子狗,“你嫌不够尽兴,可以冲着我来!”

“又来了!又来了!你们这些天道者,就爱欺负人!”被欺负了的老妖怪骂骂咧咧,化身青色流光飞到空地上空,光芒变粗变长,横挥竖扫,平地涌现出一座白色大厦,亦真亦幻,美轮美奂,可是精美之余,又有一些不伦不类——爱奥尼亚式的圆柱托着中国式的飞檐;哥特式的尖顶于大马士革的圆顶比高;金字塔里嵌着希腊的神殿;尖塔的三条边上,又蹲着中国的嘲风龙。

这一片建筑,出乎老妖怪的奇思妙想,并不存在于世间的任何角落,只不过搭配有道,揉捏一处,丝毫不显突兀。

造化笔忽又缩小,钻入大厦,狂风似的一阵乱扫。门窗接连涌现,屋内的奇妙装饰,简直超乎想象。天皓白不由大皱眉头:“老无赖,够了吧?一个上课的地方,用不着这么费事!”

“小天哇,你可真没劲。”那张脸眯起两眼,洋洋得意,“说起造房子,你就知道一个顶子盖四堵墙!哼,想当年,我建造玉京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方非不胜惊奇。玉京是造化笔造的,难道说玉京也是画出来的?

“老无赖,这话可不厚道!”天皓白慢里斯条地说,“你建造玉京?那四神是干什么的呢?”

“他们听我指挥!”造化笔信口胡吹,“不信?哼,你叫他们来对质!”四神死了几十万年,如要对质,非得从地下爬出来不可。

“哦!”天皓白一瞅仙罗盘,“老无赖,你有完没完?我还等着上课呢!”

“完了,完了!”门窗里青光一闪,造化笔飞了出来,“我什么时候迟到过?”这时?龙鼓响,造化笔一挥,每个学生面前多了一个青色的光标。

“跟着指引符走!”老笔妖大剌剌发号施令,“一年生去奥室,二年生去造化教室!”

人们跟着指引符涌入大门,迎面是一道喷泉,散落如花,绚丽如虹,喷泉口是个龙头,龙身曲曲折折,盘绕三重假山,山上分别盘踞飞虎、玄龟和凤凰,飞虎扬翅张嘴,口中的泉水如宝珠自涌;玄龟喷出的水流,形似一条飞蛇,绕着池子蹿来蹿去;凤凰仰头望天,状若啼叫,吐出的水流细细长长,盘在空中,好似一朵乳白色的水云。

进入一条走廊,走廊形似活蛇,扭头摆尾地将学生传送向前。眨眼到了奥室外面,门前耸立了一尊玄武戏月像——蓝汪汪的地球上,趴了一只黑乎乎的玄武,龟壳里的飞蛇向上蹿起,将白光光的月球刁在嘴里玩弄。

进入奥室,四方幽沉,繁星亿万,坐在奥室中央,就像呆在太空深处。方非眺望头顶的流星划过,心头不胜迷糊。这些景物太过幻妙,若说真的,明明就是妖笔所画,若说假的,所有的东西,摸起来实实在在,又跟真的没什么两样。

大个儿也很迷惑:“臭懒鬼,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哈!”吕品趴在桌上哼哼,“你说它是真的,它就是假的;你说它是假的,它就是真的!”

“呸,这话等于没说!”

天皓白走上讲台,大声说:“因为造化笔的缘故,上课晚了十分钟!”

“小天哇!”老笔妖躲在暗处,闷声闷气地搭腔,“你又背着说我坏话!”

天皓白也不理它:“八非学宫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能得罪造化笔……”

“说得对!”老笔妖应声接嘴。

老道师一扬手,青光闪过,老笔妖发出一声惨叫:“该死的小天!”说完寂无声息。

贝式姊妹之一,站起来问道:“天道师,您对造化笔使了什么符法?”

“你是贝露还是贝雨?”老道师笑了笑。

另一个也站起来,双胞胎乐呵呵齐声说:“天道师,您猜猜看!”两人一模一样,就连圆脸上的酒窝,也都长在左边。

天皓白笑了笑说:“贝雨,你头上有条毛虫!”

“咦?”左边的少女下意识伸手摸头。这一下不打自招,两人大叫:“不算不算,天道师,你使坏!”她们狂风般旋转起来,快得无法看清。一眨眼又停下来,同声说:“再猜,再猜!”

天皓白微微一笑:“贝雨,你头上的毛虫爬到胸口上来啦!”

“我们才不上当呢!”两个少女异口同声。

“好吧!左边的是贝雨,右边的是贝露!”

两人瞠目结舌,贝雨半响说:“天道师,你、你怎么猜到的?”

“不是说了吗?”老道师炸了眨眼,“贝雨,你的胸口有条毛虫!”

贝雨低头一瞧,不知什么时候,胸口的羽衣多了一条绿闪闪的毛虫印记,伸手一摸,揩拭不去。两人恍然大悟,天皓白不知用了方儿,悄没声息地给贝雨做了一个磨灭不掉的记号,不论两人怎么转来转去,只要记号还在,那就一目了然。

贝露老大不服,翘嘴说:“天道师,你还没说对造化笔使了什么符法?”

“那是秘密!”天皓白笑了笑,示意两人坐下,“现在开始上课,首先我问一句,各位,什么是符法?”

“定式变化的法术……”“符笔写出来的神符……”奥室里七嘴八舌,闹成一片,声音最响亮的还是双胞胎,两人扯着嗓子齐喊:“符法就是写符的法儿!”

“天素!”天皓白清了清嗓子,“你来说说!”

蓝衣少女起身说:“符法是符、书、图的总称。符者,通取云物星辰之势;书者,别析音句铨量之旨;图者,画取灵变之状。符中有书,参似图像,书中有图,形声并用。”

“请坐!”天皓白一点头,“秦皇!”

太子爷长身站起:“符法是精气的流转,出自虚空,布于笔端,驾驭五行,召会六物,制御生死,安镇十方。”

“请坐!”天皓白又一点头,“方非!”

小度者慌手慌脚地站起来,脸上涨红发紫,两腿一阵哆嗦。

“你来说说,什么是符法?”天皓白笑眯眯地望着他。

“我……”方非本来想说“我不知道”,可“我”字出口,又觉羞愧,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天素在远处冷冷瞅着他,白虎人里也发出一阵窃笑。

天皓白看了方非半响,点头说:“没错,符就是我,我就是符。方非,恭喜你答对了!”

奥室里一片哗然。皇秦大皱眉头,天素忍不住叫道:“这算什么答案?”

天皓白笑了笑,示意方非坐下,小度者晕晕乎乎,心里莫名其妙。

“刚才,我向三位定式满分的同学发问。天素说到了符法之形,皇秦说到了符法之质,方非却说到了符法之道。质胜于形,道胜于质,方非的答案最接近真相。”

“从古至今,符法的定式层出不穷,尽管你们得了满分,可又有谁敢说通晓所有的定式?我可不敢这样自诩,就是法统万符的隐书,也未必记载了所有的符法”

方非听到隐书二字,心子通通直跳。

“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从现在开始,你们所要做的,就是从浩如烟海的定式中,找到适合自己的符法,从而创造出我的符法!如果有人立志成为天道者,那么请记住,每一个天道者都是符我合一的。”天皓白一挥笔,讲台上出现了一个支架,上面挂了一张粉色的薄纸。

“这是什么?”天皓白笑问。

“纸!”众人齐声回答。

“一张纸!”贝雨嘻嘻直笑。

“一张很大很大的纸!”贝露接着补充。

天皓白咳嗽一声,用目光阻止了两姊妹继续造句:“现在,谁能在这张纸上写一道‘聚灵引火符’,可又不让这张纸燃烧起来?”

室内一片肃静。

“方非!”无人应答,天皓白开始点名。

方非脸色刷白,他看了简真一眼,大个儿一脸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方非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台上,好几次才抖出笔来。

“星拂笔?”天皓白笑了笑,“跟这间奥室很搭调!”台下起了一阵骚动,贝雨忍不住问:“天道师,这真是星拂笔吗?”

“为什么不是?”老道师反问。

“可是!”贝露涨红脸儿,“震旦史上说,星拂笔在第二次道者战争后就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