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河咸海淡(2 / 2)

灵飞经(全) 凤歌 14488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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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乘光看见二人,惊讶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莲航落泪道:“盐帮进攻了蘅筕水榭。”苏乘光皱眉道:“你们小姐呢?”岚耘道:“谢天谢地,来了一个救星,带着小姐逃了。”

王子昆咳嗽一声,打断两人,高声说道:“这两个小贱人,都是西城妖女。孙长老、高长老,我把她们放了,你们以一对一,谁先杀死妖女,谁就是下一任帮主。”

人群一片哗然,苏乘光怒道:“王子昆,你欺人太甚。”王子昆笑道:“我怎么欺人了?大家以一对一,再也公平不过。”

苏乘光怒喝一声,用力一挣,但他身上的绳索是生牛皮缠绕铁索,千钧之力也休想挣开。苏乘光无计可施,望着二女,心如刀割,怒道:“欺负女人算哪门子好汉?高奇、孙正芳,有本事一人接我十掌,谁接得下来,谁就当他娘的帮主。”

高、孙二人知道齐浩鼎的死因,自忖武功高不过齐浩鼎,硬接“雷音掌”无异送死,当下假装没有听见,高奇说道:“王盐使言之成理,谁先杀妖女,谁就当帮主。”孙正芳也默默点头。

高奇一扬手,大喝:“拿棒来。”两个弟子捧上来一支狼牙巨棒,九尺有余,通体精钢锻铸,少说也有八十来斤。

高奇人小棒大,原本滑稽,但他接过棒子,舞弄两下,当真呼呼生风,挥洒自如,众人看在眼里,无不齐声喝彩。

乐之扬望着棒上尖刺,只觉头皮发麻。这时胳膊刺痛,转眼一瞧,水怜影抓着他的手臂,直勾勾望着前方,但因太过用力,指甲深深陷入肉里。

此时莲航、岚耘脱了束缚,两人对望一眼,目光不胜凄然。孟飞燕看得不忍,大声说道:“王盐使,何苦非要杀人?不如点到为止,谁先打倒对手,谁就胜出如何?”淳于英也说:“不错,堂堂盐帮三老,为难两个女子,传到江湖上,只怕不太好听。”

“这就心软了么?”王子昆微微冷笑,“孟盐使、淳于盐使,你们忘了老帮主怎么死的吗?盐帮西城,势不两立,杀这两个小妖女,也不过小小地出一口恶气。”

众弟子一听,纷纷叫嚷:“对啊,杀了她们,给老帮主报仇。”千人齐呼,声如炸雷,二女身处其间,不觉心颤神摇、面如死灰。孟飞燕眼看众意难违,只好摇头叹气。

孙正芳忽地放下烟管,向着二女问道:“你们两个用什么兵器?”岚耘道:“我用鹤嘴锄。”莲航说:“我用长枪。”三十六行客里的“莳花客”使一把短锄,闻言越众而出,交给岚耘。另有人取来一条长枪,送到莲航手上。

孙正芳斜睨了高奇一眼,忽道:“你挑哪个?”高奇打量二女,心想:“一寸长,一寸强,狼牙棒比锄头要长,竹篙又比烟杆要长。”想到这儿,含笑说道:“我挑锄头。”不待孙正芳回答,抡起狼牙巨棒,向岚耘当头打落。

岚耘正要抵挡,身边风声忽起,突然多了一人。那人抓住她手,向后跳开,高奇一棒落空,登时又惊又怒,定眼看去,岚耘的身边站着一个少年男子,一副农夫装束,人才清俊不凡,手中拿着一支玉笛,脸上流露出嬉笑神气。

二女不胜惊喜,齐声叫道:“乐公子。”高奇惊疑不定,放下棒子,皱眉问道:“你是谁?”乐之扬不及回答,忽听赵见淮叫道:“他是西城少主。”

话一出口,人群哗然。乐之扬暗暗叫苦,当初自称“少主”,不过扯虎皮当大旗,吓唬一下盐帮弟子,到了这儿,反成拖累。杜酉阳打量乐之扬,忽地点头说:“我想起来了,上次西城八部擅闯‘有味庄’,其中就有他一个。”

众人群情汹涌,呼啦围将上来,苏乘光却是大皱眉头,忽地厉声叫道:“兀那小子,你捣什么鬼?西城少主又是谁?”

乐之扬眼珠一转,忽地笑道:“赵堂主一定听错了,我不是‘西城少主’,而是西城小卒。”赵见淮气得发昏,破口大骂:“嘴是两张皮,你一会儿少主,一会儿小卒,他妈的,根本就是谎话连篇!”

乐之扬脸也不红,笑嘻嘻道:“不瞒赵堂主,这一次我来,是为梁城主带个口信。他说了,盐帮如果识相,立马速速放人,如不然,城主一到,玉石俱焚。”

“放屁,放屁。”赵见淮怒道,“臭小子,鬼才信你……”还没骂完,忽听有人说道:“小子,你真是梁思禽的信使?”声音甚是沉静,乐之扬转眼一瞧,酸枝椅上的老者不知何时张开双眼,萧然站起,注目望来。

乐之扬见他仪表非俗,心头一动,笑嘻嘻说道:“是啊,我就是他的信使。”老者拈须道:“他自己为何不来?”乐之扬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来?”

老者脸色微变,转眼看向四周。苏乘光“呸”了一声,冷笑道:“楚空山,亏你一派宗主,居然相信这样的鬼话,我西城没他这一号人物,更没有什么城主的口信。”

老者沉吟未决,高奇冷笑道:“有口信又怎样,没口信又怎样,梁思禽号称天下无敌,照我来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盐帮弟子三十万,一人吐一泡唾沫,也能将他活活淹死。”孙正芳点头道:“高长老说得对,梁思禽当真天下无敌,又为何躲在昆仑山不敢露面?哼,他不来还罢,当真敢来,便让他看一看我盐帮弟子的手段。”

这几句说得豪气干云,大长众人志气,一时纷纷叫道:“对呀,天下无敌,笑死人了,天下那么多人,他一个个都比过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梁思禽一个老朽,还胡吹什么大气……”众人七嘴八舌,说得兴高采烈,仿佛人人都能胜过梁思禽,随便一个盐帮弟子,都比西城之主高明十倍。

苏乘光一边听着,先是愤怒,听到后来,忽觉不胜滑稽,哈哈大笑起来。王子昆怒道:“你笑什么?”苏乘光笑道:“我笑西城之主一钱不值,教出来的徒弟,居然打死了盐帮的帮主。不对,我这两下子,连蚂蚁也捏不死,怎么打得死齐浩鼎呢?他一定是被风吹死的,老子给他抵命,真他妈的冤枉透顶。”

说到这儿,四周鸦雀无声,众弟子均想:“苏乘光只是梁思禽的弟子,尚且三掌打死齐浩鼎,梁思禽身为师尊,当真天下无敌也说不定。”想到这儿,豪气顿失。

孙正芳眼看军心动摇,扬声道:“苏乘光,你别不服气,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梁思禽再厉害,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

“谁说我不服气?老子服气得很。”苏乘光笑道,“西城之主都不算什么,这小子自称西城小卒,更加入不了孙长老的法眼。来来来,高长老、孙长老,谁要杀了这小卒,谁就是盐帮之主,我苏乘光任杀任剐,决无怨言。”

此话一出,乐之扬哭笑不得,孙、高二人犹豫未决,苏乘光火上浇油,又说道:“堂堂盐帮长老,还怕我西城的小卒么?”

高奇骑虎难下,怒道:“我怕你个屁。”举起狼牙棒,吐了个架势,冲乐之扬喝道,“棍棒无眼,只怪你自己命歹。”

乐之扬笑而不语,只是把玩玉笛,高奇皱眉道:“你的兵器呢?”乐之扬扬起笛子,笑道:“这个不是?”

高奇一愣,大喝一声,挥棒就打,乐之扬使出“灵舞”,轻轻晃身让过。高奇见他身法灵动,暗暗吃惊,当即打起精神,使出一路“贪狼噬月棍”,八十斤重的巨棒舞得有如电光雷霆,来来去去,不离乐之扬头顶。

两人一进一退,来去如风,忽然嗤的一声,狼牙棒带走了一片乐之扬衣角。盐帮弟子喝彩之余,暗叫可惜,心想这一棒稍快一步,带走的可就是一块皮肉了。

十余招一过,乐之扬先“听风”,再“破节”,灵感所至,狼牙棒的节奏已是了然于心,又拆数招,忽然使出“乱武”,玉笛左挑右拨,击中精钢狼牙,发出叮叮之声。

每响一声,高奇便觉虎口一热,劲力传到棒上,忽地七断八续,狼牙棒仿佛撞入一张大网,阻碍重重,越来越慢。

棒法一慢,玉笛乘虚而入,好比薄刃剔肉,尽在节奏间隙游走,一来二去,好端端一路“贪狼噬月棍”七零八落,前招不接后式,来去不能自主,狼牙棒就像是一条活蛇,高奇使出吃奶的力气也驾驭不住。

苏乘光原本恼恨乐之扬冒充西城弟子,故而挑唆高奇教训此人。可是话一出口,又觉有些后悔,乐之扬谎话连篇,却是一番好意,倘若因此伤他,颇有一些过意不去。不料二人交手,乐之扬反占上风,苏乘光大为惊奇,凝目望去,却看不出其中的奥妙,忽听叮叮数声,高奇应声后退,摇摇晃晃,手舞足蹈,乐之扬抬手,他也抬手,乐之扬转身,他也转身,乐之扬举步向前,他便应节向后,二人不似交锋,倒像是相对起舞。

苏乘光啧啧称奇,高奇更是茫然失措,玉笛碧光流溢,有如一条绳索系在狼牙棒上,牵着他忽东忽西,陷入可笑境地。高奇极力想要挣脱,可是稍一动念,又被玉笛制住。

乐之扬见他“入律”已深,当下使出“同乐”,忽以左脚为轴,滴溜溜转了起来。二人节奏一同,乐之扬一转,高奇也只好照办,先是人随棒走,渐渐棒随人转,高奇稀里糊涂,只顾使出全力,将手中的棒子使得有如车轮一般。

玉笛轻巧,转起来无关紧要,狼牙棒八十余斤,转动间生出一股大力。高奇蓦地抓拿不住,掌心一痛,大棒脱手而出,画了一个弧线,冲入芦花荡里。高奇失去兵刃,兀自停身不住,连转了七八圈子,方才停了下来,只觉头晕目眩、胸闷欲呕,抬眼望去,忽见孙正芳挥舞烟杆,已和乐之扬斗在一处。

高奇敌忾同仇,忍不住嘎声叫道:“老孙当心,这小子会西城的妖术。”苏乘光听得微微冷笑,心想:“这小子武功古怪,但与我西城无关。西城妖术?哼,这一帮私盐贩子,哪儿见过真正的妖术?”

孙正芳的烟杆三尺来长,烟锅熟铜锻铸,重约三斤有余,挥舞起来,可如短棍点穴,可如铜锤伤人,一路“灵蛇八打”颇负盛名,出师以来,不知伤了多少好汉。他见乐之扬武功古怪,使出“追风打”和“掣电打”,招招抢攻,不让对方有还手之能。

乐之扬却不管不顾,一律听风、破节,拆解数招,冷不防孙正芳张开口唇,喷出一股浓烟,烟气随风弥漫,化为白茫茫一片。

吐烟之举,无关节奏,乐之扬不由一愣,只怕烟气有毒,慌忙闭住呼吸,孙正芳趁机隐入烟雾,猛吸狂吐,一时浓烟滚滚,乐之扬仿佛置身五里雾中,烟气灌入眼鼻,呛得他双泪齐流。

这是“灵蛇八打”的“兴雾打”,先用浓烟困住对手,而后藏身烟雾,趁乱出手。孙正芳一觉出乐之扬被困,急忙使出“穿云打”,听风辨位,上前猛攻。

换了他人,必为所趁,偏偏乐之扬耳力通玄,“听风辨位”的本事,只在对手之上,不在对手之下。孙正芳倘若不动,或许无奈他何,稍一动弹,乐之扬立刻知觉,“破节”转为“乱武”,孙正芳一击落空,烟杆陡然一沉,空碧笛搭了上来,哒哒哒连环数下,敲得他功消气散、后招尽软,欲要收回,那支笛子却如飞絮魅影,紧紧黏在烟杆上面。

孙正芳欲进不得,欲退也难,焦躁之际,节奏大乱。乐之扬趁势“入律”,玉笛轻轻一挑,烟杆反抽回去,啪的一声,狠狠抽中了孙正芳的左脸。

孙正芳禁不住后退两步,挨打处如中火烧,恼怒间想要反击,烟杆刚刚挥出,忽又遇上笛子,孙正芳只觉虎口一热,烟杆反跳而回,啪的一声又打中了他的右脸。

老头儿的面皮充气似的肿胀起来,心中又气又急,大力挥舞烟杆,想要挡住对手,可他一举一动,全在乐之扬掌握之中。后者伸出玉笛,向上一挑,烟杆托地挑起,凌空转了一个半圆,烟锅的火星一点不落,全都扣在了孙正芳的胡须上面。

只闻一股焦臭,胡须腾地燃烧起来。孙正芳哇哇大叫,举手想要灭火,不料烟杆反抽回来,正中他的额头,烟锅里的余烬落在他的头顶,嗤的一声,头发顿也燃烧起来。

孙正芳满头满脸均是火焰,烧得犹如一支火把,他再也忍耐不住,丢了烟杆,滚出浓烟,属下弟子看见,慌忙上前灭火。待到火焰熄灭,老头儿胡须溜光,头皮焦烂,脸上一团漆黑,狼狈得无法形容。

倏尔浓烟散尽,乐之扬一手挽着玉笛,一手擎着烟杆,吸了一口,徐徐吐出,那一副神气模样,只将孙正芳气得半死。苏乘光也不由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但会撒谎,打架的本事也不赖。”乐之扬笑道:“过奖,过奖。”

两大长老先后败落,盐帮上下一时气夺。众盐使自忖武功与两位长老只在伯仲之间,二人败得如此凄惨,自己纵然出战,谅也不是对手,一时面面相对,不知如何是好。

楚空山望着乐之扬,沉思半晌,忽地说道:“飞燕。”孟飞燕应声上前,神态恭谨。只听楚空山说道:“你去跟他走两招!”

孟飞燕吓了一跳,忙道:“可是……”楚空山不待她说完,冷冷说道:“你怕了么?”

“怕倒不怕。”孟飞燕迟疑一下,轻声说道,“只是万一输了,岂不有负师父的教诲?”

“有胜就有败,没什么大不了的。”楚空山顿了顿,又问,“‘探花手’你练得如何?”

孟飞燕恭声道:“练得尚可。”楚空山点头道:“很好,你就用这路手法跟他交手。”

孟飞燕变了脸色,犹豫不前,忽听苏乘光笑道:“楚空山,听说你生平有四好:好花、好酒、好音乐,好美人。前三样不说,最后这一个‘美人’嘛,可跟这位孟盐使全然无关,盐帮招她入帮,根本就是自毁前程。”

“胡说乱道。”楚空山口气冷淡,“人丑人美,又跟盐帮的前程何干?”苏乘光笑道:“形容女子貌丑,常说貌如无盐,盐帮无盐,还能干什么?”

孟飞燕怒道:“姓苏的,你死到临头,还乱嚼舌根。”楚空山沉吟一下,冷笑道:“我生平好名花,爱美人,却收了个貌如无盐的徒弟,天底下嘲笑我的人一定不止一个。”

苏乘光笑道:“这件事当真奇怪,其中必有典故。”楚空山道:“你要听?”苏乘光拍手笑道:“当然要听。”

楚空山“哼”了一声,眺望江面,冷冷说道:“二十年前,我受了仇家的暗算,身中奇毒,奄奄一息。凑巧飞燕经过,将我背回本派,老夫方能活到今日。事后我问她想要什么,她说要拜我为师。我心中不愿,但也无法拒绝,只好立下一条规矩:入我剑派可以,但不得有求于我,如有一事相求,师徒情分就此断绝。”

“这不是刁难人么?”苏乘光大声嚷嚷,“哪儿有徒弟不求师父的。”

“说也奇怪。”楚空山顿了一下,漫不经意地说,“入门多年,无论多苦多累,飞燕也不曾求过我一句,后来闯荡江湖,也是靠她一己之力。不料十日之前,她忽然写信给我,说与西城结怨,求我助她一臂之力。”

众人听到这儿,心中百味杂陈,孟飞燕开口相求,无异于自绝于师门。苏乘光转眼一瞧,孟飞燕丑脸苍白,双目通红。苏乘光大为不平,高叫道:“楚空山,我当你是个高人,原来不过是个以貌取人、无情无义的匹夫。”

楚空山还未回答,孟飞燕忽地跳起,给了苏乘光一个耳光。苏乘光一愣,怪道:“你打我干吗?”孟飞燕怒道:“你再侮辱家师,我拧下你的脑袋。”苏乘光瞪了她一会儿,忽而笑笑说道:“也罢,我不跟榆木脑袋一般见识。”

孟飞燕深吸一口气,扫视众人,朗视说道:“除了父母,我生平只敬重两个人,一是家师,二是齐老帮主。老帮主不嫌我粗陋,委以重任,恩同再造。如能为他报仇,孟飞燕退出师门,也在所不惜。”

说完不顾楚空山的脸色,纵身而下,双手叉腰,冲乐之扬叫道:“赤盐使者孟飞燕,请教足下高招。”

乐之扬见她为人忠孝,心中佩服,拱手笑道:“孟盐使,大家点到即止,不用生死相拼。”

孟飞燕略一点头,错步挺身,双手捏成兰花形状。这姿态美人做来,自是妖娆动人。可是孟飞燕双腿粗如庭柱,腰身好比酱缸,十个指头绞在一起,就像是刚刚出锅的麻花,再配上那一副尊荣,乐之扬看在眼里,几乎笑出声来。

孟飞燕大怒,叫声“笑什么”,手出如风,挥洒过来。乐之扬闪身让过,举起笛子点她咽喉。孟飞燕右手一拦,封住玉笛来路,左手拇、食二指掠出,拈向那一支笛子。

乐之扬见她手法精奇,只好收回玉笛。孟飞燕的指尖掠过笛身,乐之扬虎口一热,玉笛几乎脱手,不由赞道:“这就是探花手么?但不知探的什么花?”

“菊花。”孟飞燕朗声叫道,“且看我的‘采菊式’。”双手左扬右抑,忽上忽下,有道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一轮手法清逸潇洒、颇有隐士之风。

乐之扬叫一声“好”,后退数步,玉笛化为碧光,点向她的脉门。这一点时机巧妙,孟飞燕就像是把手送到玉笛下面。她吃了一惊,仓皇缩手,不料乐之扬先“听风”,后“破节”,对她的节奏了然于心,使出“乱武”心法,玉笛如影随形,不离她的心口要害。

孟飞燕双手齐出,来抓玉笛,可是节奏受制,每一抓都落在空处。她连连失手,不觉心慌意乱,乐之扬正要趁势逼她“入律”,忽听楚空山冷冷说道:“蠢材,你只会‘采菊式’么?”

孟飞燕心头一动,手法忽变,势如疾风骤雨,颇有癫狂之势。这一下节奏全变,乐之扬想好的招式统统无用,只好收回玉笛,一边躲避,一边笑道:“这又探的什么花?”

“柳花。”孟飞燕出手更快,身躯旋风狂舞,就像是一团冲天而上的云雾。乐之扬恍然有悟,心想:“这就是‘轻狂柳絮随风舞’么?”

这一路“扬絮式”,无论节奏变化、起承转合,都与“采菊式”大不相同。乐之扬只好从头再来,方有所得,忽听楚空山咳嗽一声,又说:“折梅式。”

孟飞燕应声变招,出手刁钻诡奇,抓拿玉笛之余,不时来拧乐之扬双手的关节。

这一来节奏又变,乐之扬无所适从,一时手忙脚乱。孟飞燕乘机使出“抉莲式”,手腕旋转,掌影变幻,恍若无数莲花从静水深处一涌而出。乐之扬稍不留神,左臂竟被扣住。孟飞燕心头一喜,气贯五指,扣住了他的“曲池穴”,不意乐之扬逆气涌动、穴道挪移,忽然用力一挣,顿时挣出了她的手底。

乐之扬后退两步,低头一看,手臂上多了五个指印,这时孟飞燕的“挽杏式”又飘忽而至,手法轻盈巧妙,逼得乐之扬节节后退。

“探花手”出自“怜香拳”,前后一十二路,采摘十二种花卉。依照花卉不同,手法风格也有变化,轻重缓急,各尽其妙。

楚空山眼力高明,看出乐之扬的取胜之道在于节奏,故而不断出声指点,让孟飞燕变换手法,手法一变,节奏也变,乐之扬别无他法,也只好随之变化。

《灵飞经》的心法,重在以我为主,自身如如不动,才能同化对手的节奏。孟飞燕时时生变,乐之扬随之变化,反而自乱阵脚,自身一乱,“止戈五律”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孟飞燕一口气变了九种手法,“攀李”、“分梨”、“袖桃”、“扶兰”,或轻或重,或巧或拙,使到第十路“摘菱式”,乐之扬脚步踉跄,忽生破绽,孟飞燕乘虚而入,三根又粗又长的指头拈向他的左腕。

乐之扬吃过苦头,急急缩手,不料孟飞燕声东击西,右手忽出,一把攥住玉笛。乐之扬只怕空碧折断,情急间,使一招“鲲鹏掌”,运足内力,向孟飞燕的胸口拍去。

内力一动,逆气登时翻腾,掌力向外一吐,忽又向后猛地一缩。乐之扬大叫一声,呼地向后飞出,落地时吐出一口鲜血,两眼紧闭,昏了过去。

忽听一声惊叫,一个人冲出人群,抢到乐之扬身前。众人定眼望去,来人村姑装扮,衣衫颇为简陋,然而体态妖娆、容貌娇艳,好比出水芙蓉,清丽得之天然。

岚耘、莲航看清女子,齐声叫道:“小姐。”水怜影并不理会,放下真刚剑,扶起乐之扬为他把脉。两个丫鬟见状,手持兵刃,挡在二人之前。

乐之扬忽然受伤,孟飞燕也是莫名其妙,再看手中玉笛,碧沉沉真是宝物,正要收起,忽觉虎口一紧,玉笛上传来一股大力,孟飞燕不及转念,便觉虎口一痛,玉笛脱手飞出。

孟飞燕吃了一惊,借着月光看去,只是笛子上缠着一缕细丝。她心头一沉,举目望去,忽见人群分开,飘然走出几人,为首之人右手一扬,玉笛登时落入他手。

苏乘光脸色一变,叫道:“万师兄……”目光一转,又看向万绳身边女子,叹气道,“秋师姐,你们都来啦?”

八部之主齐聚岛上,石穿长手长脚,拎着一个老者,盐帮弟子看见,纷纷叫道:“钱长老……”这老者正是三老之一的井长老钱思,听见叫喊,大是垂头丧气。

楚空山望着这边,忽地叫道:“梁思禽呢,他没来么?”万绳未答,沐含冰笑道:“区区一件小事,何足劳动城主大驾?”

楚空山脸色一沉,冷冷道:“你是谁?”沐含冰笑道:“不才沐含冰,忝为水部之主。”楚空山一点头,晃身之际,已到地上,反手抽出一柄黑沉沉的木剑,扬声说:“你们七个,一起上吧!”

石穿、卜留对望一眼,忽地哈哈大笑。楚空山皱眉道:“你们笑什么?”卜留笑道:“楚空山,我笑你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

楚空山“哼”了一声,挥剑欲上。万绳忽地摆手道:“慢着。”楚空山翻起眼珠,冷冷说道:“怎么?”

万绳说道:“楚空山,你和城主虽无深交,也无大仇,何苦与我西城为敌?刀剑无眼,今日你胜了还好,倘若败了,一世英名岂不付诸流水?”

楚空山摇头道:“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当年我中毒将死,若非小徒相救,早就命丧黄泉。我答应过她,有求必应,办完所求之事,师徒之情也一笔勾销。二十年来,她不曾求过老夫,如今她既然求我,老夫自要信守承诺。贵派厉害,我不是不知,大不了,这条命还给她就是了。”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动容,孟飞燕心中感恸,扑通跪倒,流泪道:“徒儿不孝,使你身陷险地。”楚空山也不瞧她,冷冷道:“说这些废话干吗?哼,我弟子众多,说到武学上的成就,却无一人及得上你,我死以后,许你自立门户,传承本门武功。”

孟飞燕怔了怔,心中越发难过。楚空山以貌取人的癖好根深蒂固,宁可送命,也不愿她留在天香派中。

万绳想了想,说道:“楚空山,决胜之前,我要了结一事。”楚空山一派宗主,不好死缠烂打,只得说道:“好,随你所愿。”

万绳环顾四周,扬声说道:“如今盐帮,谁能做主?”盐帮首脑面面相对,两大长老一败如水,锐气大大受挫。四大盐使地位不够,也难以做主。正犹豫间,淳于英说道:“孟盐使力挫强敌,新立大功,可以代我们做主。”其他人也觉有理,纷纷点头。

万绳向孟飞燕说道:“苏师弟在贵帮手里,钱长老在我派手中,大家各让一步,以一换一如何?”

孟飞燕大感迟疑,王子昆满面溅朱,厉声说道:“岂有此理,苏乘光杀害帮主,倘若容他活命,帮主在天之灵,一定死不瞑目。”众人一听,纷纷称是。

万绳冷笑道:“这么说,你们不顾钱长老的死活了?”王子昆看了钱思一眼,淡淡说道:“钱长老受过齐帮主的大恩,为他送命,也是理所应当。”

钱思大为恼怒,瞪着王子昆眼里出火。万绳转动目光,又问道:“孟盐使怎么说?”

孟飞燕想了想,忽一点头,大声说道:“好,一个换一个。”王子昆应声暴怒,高声叫道:“孟飞燕,你口口声声说齐帮主对你有恩,怎么事到临头,竟然放过仇人?”

孟飞燕摇头说:“我放了苏乘光,并非忘了仇恨。而是先放人、再报仇,先救钱长老,再跟西城八部一决雌雄。”

这几句她随口道出,盐帮上下均是热血一沸,纷纷叫道:“不错,先放人,再报仇……决不让他们生离此地……”

钱思忽得活命,望着孟飞燕不胜感激,他对这丑女向来鄙夷,谁知危急关头,竟然得她出手相助,一时之间,心中百味杂陈。

孟飞燕又转向王子昆:“王盐使以为如何?”王子昆冷冷道:“众意难违,老夫无话可说。”

石穿拍开钱思穴道,淳于英也一挥短戟,斩断绳索。苏乘光耸一耸肩膀,朗声道:“万师兄,摘星楼上的女子找到了吗?”

万绳摇头叹道:“那女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儿,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苏乘光大皱眉头,转眼看向淳于英,后者说道:“华盐使也没有消息?”

苏乘光微感失望,跳下车船,走过乐之扬面前,问道:“他怎么样?”水怜影沉吟一下,站起身来,向秋涛说道:“师父,您看一看他的伤势。”

秋涛走上前来,把了把乐之扬的脉门,忽地脸色大变,冲口叫道:“这是阳亢绝脉,他居然还活着?”水怜影脸色发白,急切问道:“有法子治愈么?”

秋涛咬着嘴唇,思索半晌,叹气道:“能够治好他的人,天底下只有一个。”水怜影问道:“是谁?”秋涛冲她摆一摆手,忽地站起身来,神色严厉,沉声说道:“莲航、岚耘,护住怜影,不要离我左右。”

二女应声看去,只见盐帮弟子拔出兵刃,徐徐逼近,分明想要以多取胜。水怜影望着乐之扬,眼神微微恍惚,忽地喃喃问道:“师父,他呢?”秋涛扫她一眼,目有诧色,点头说:“将他也带上吧!”

忽听楚空山大声说道:“飞燕,你先让人退下,我来掂量掂量西城的人物。”孟飞燕迟疑一下,挥手拦住盐帮弟子。

楚空山一手按腰,望着八部之主说道:“你们一起上,还是车轮战?”石穿“呸”了一声,说道:“你也配我们一起上?”挺身欲出。万绳拦住他道:“帮主不在,听我号令。”转向楚空山,徐徐说道:“天部万绳,领教天香派的神剑。”

楚空山见过他夺走玉笛的手段,点头说:“你的兵器是蚕丝?”万绳道:“见笑了。”楚空山挽起黑木剑,屈指一弹,渊渊有金石之声,他朗声说道:“这口铁木剑,当年家祖以之与贵派祖师论剑,风流余香,至今犹传,一别百余年,天香剑法,再度领教西昆仑的神功。”

万绳点了点头,将空碧交给秋涛,说道:“还给那个孩子,他于我西城有恩,不可让他再有伤损。”秋涛接过玉笛,低声说:“对头厉害,万师兄千万小心。”

万绳漫步出列,冲楚空山拱手道:“得罪。”双袖一挥,袖口飞出两道白影。楚空山脚尖一点,飘然后退,身子凌空扭转,铁木剑向前一挥,嗤嗤数声,两束细丝被铁木剑切断。

万绳五指分开,挥洒之间,剩余的丝线忽变弯曲,绕过木剑,嗤地刺穿了楚空山的大袖。楚空山反手挥剑,丝线尚未深入,又被他一剑挥断。

铁木剑看似钝拙无锋,一旦注入“铁木神功”,切金斩玉,吹毛可断,万绳的蚕丝中也有内力贯注,可是“周流天劲”遇上“铁木神功”,便如冰雪向火,顷刻消融殆尽。

两人一个照面,万绳稍落下风,楚空山看了看袖子上的细孔,淡然说道:“足下蚕丝细柔,森森然却有一股剑气,莫非足下所用,竟是一路剑法?”万绳笑道:“楚先生好眼力,不才这一路功夫,叫做‘天罗绕指剑’。”

楚空山望着万绳指间细丝,心中不胜凛然:“这些细丝可刚可柔,可直可曲,倘若使出剑法,势必千变万化,今日若不当心,只怕阴沟里翻船,败给梁思禽的弟子。”

想到这儿,撮口长啸,左袖挥洒,右挽木剑,一刚一柔,势如飘云飞电。万绳一扬手,蚕丝破空,刷刷刷有如春夜细雨,丝线忽而笔直,忽而弯曲,忽而快,忽而慢,硬如钢丝,软如流水,变化繁复不尽,不愧“天罗”之名。

楚空山挥剑挑刺,木剑挽起朵朵剑花,大花套着小花,所过细丝节节寸断,他的大袖纵横狂舞,掀起一股罡风,飞沙走石,几不见人。万绳的剑丝遇上这一股袖劲,顿时分散卷回,孟飞燕看得舒服,不由赞道:“好一个雾里看花剑!”

楚空山占了上风,剑挥袖舞,步步进逼,万绳神色凝重,出手越来越快,双手上下翻飞,有如星驰电闪,足下舞之蹈之,步法玄奥莫测。楚空山也是识货之人,看出他举手投足,隐含一路极精妙的手法,包容宇宙之机,吞吐星斗之象,掌风所向,竟将他的袖劲逼出一丝缝隙,蚕丝乘虚而入,锐如钢针、密如荆棘,若非楚空山剑法绵密,势必叫他扎成筛子。

两人相距越近,出手越快,化为了一青一白两道影子,如鬼如魅,出没于夜色之间,一会儿青影没入乌云似的剑光,一会儿白影混入了一团柔丝织成的烟雾,双方分分合合,一时难分彼此。

楚空山自负剑法,久斗无功,再看西城众人,心中暗生烦乱:“刚才夸下了海口,若连天部都胜不了,又谈何以一敌八,压倒西城八部?”

想到这儿,身法转急,使出本派绝技“名花美人剑”,剑势清隽华美,时如千花怒放,时如杏花微雨,身法极尽变化,癫狂处如贵妃醉酒,拘谨处如西子捧心,一仰如小怜横陈,一坐如武瞾垂帘,时而刚健如许,时而妖娆多姿,剑来剑去,有如神人落笔。

万绳所用手法,乃“西昆仑”梁萧的“星罗散手”,精妙之处,不在“名花美人剑”之下。只是万绳半路出家,尽管修炼刻苦,功候终究不及祖师,好在柔丝绕指、无孔不入,剑法融入手法,大可弥补功力的不足。

双方各逞绝技,又斗一百余招。楚空山内力悠长,剑势铺张开来,万绳内息衰弱,出手不如初时迅疾。楚空山趁势一轮快剑,铁木剑化为一团乌光,遮蔽星月,翻翻滚滚,将蚕丝凝结的白光压迫到两尺方圆。到了这个地步,短兵相接,柔丝的威力无法发挥,全赖“星罗散手”,方可勉强支撑。

西城各部看得心惊,卜留眼珠一转,忽地跨出一步,到了二人左近。

两大高手相持之际,无论内功心志,均如绷紧之弦,忽遇外力,楚空山登时感知,瞥眼看见卜留,登时心头大震。卜留人未动,气先至,楚空山只恐遭袭,铁木剑如针向磁,丢下万绳,刷地刺向卜留。

他的初衷本是先惊退泽部之主,再回剑对付万绳。不料卜留不但不躲,反而挺身相迎。扑的一声,楚空山一剑刺入他的小腹,铁木剑好似陷入一片流沙,空荡荡无处着力。楚空山只觉不妙,欲要拔剑,卜留的体内生出一股吸力,将他的剑身牢牢钳住。

楚空山又惊又怒,锐喝一声,手腕一振,内劲势如狂龙,猛地冲入卜留体内。他忙于拔剑,却忘了眼前大敌。万绳趁势而上,数百道细丝有如潇潇灵雨,铺天盖地般向楚空山洒落。

楚空山无法可想,只得弃剑后退。其时银光满眼,蚕丝到处都是,楚空山无处躲藏,只好鼓起“铁木神功”,硬挡绵绵而至的细丝。

忽然间,银光消失,天地一清。楚空山倒退数步,凝目望去,万绳负手站立,若无其事,卜留跌出一丈开外,手握铁木剑,口角淌出一缕血丝。他冒险夺下铁木剑,却未能化解剑上的内力,终究受了不轻的内伤。

楚空山两手空空,脸色铁青,他一代剑客,被人夺走了祖传的宝剑,奇耻大辱,莫过于此。当然了,万绳胜得也不光彩,楚空山明是一对一,实是一对二,饶是如此,经此一战,楚空山锐气大挫,再也不敢小觑西城八部。

孟飞燕见势不对,锐声叫道:“神咸大阵!”盐帮弟子应声而动,各自散开,分成里外两层,里层又分三拨,依照三才之理,井长老钱思主持天阵、土长老高奇主持地阵、海长老主持人阵;外层则分为五部,依五行之道列阵,王子昆主持中央土阵,孟飞燕主持南方火阵、淳于英主持北方水阵、杜酉阳主持东方木阵,然而五行缺金,西方金位无人主持。

“师父。”孟飞燕大声叫道,“白盐使者不在,请你代为主持西方金阵。”

楚空山心生犹豫,心想铁木剑落入卜留手里,但凭一人之力,想要夺回,势如登天,想到这儿,徐徐退入人群。

万绳一眼扫去,只见人头耸动,杀气腾腾,不由沉声说道:“今日一战,事关存亡,但盐帮并无大恶,妄开杀戮,有违城主教诲。故而交战之时,大家自保为先,万不得已,不要杀人。”

众人默默点头,万绳又说:“岚耘、莲航,你们守住怜影和这个少年,随我进退,不得有误。”二女连连点头。苏乘光苦笑一下,叹气道:“万师兄,此事因我而起,连累诸位,当真惭愧。”

“说这些丧气的话干吗?”万绳漫不经意地道,“八部同生共死,岂止今日此时?当年风烟万里、铁骑千群,我八人尚无所惧,区区盐帮,何足道也?”

这几句话以内力发出,虎啸龙吟,振聋发聩,苏乘光脸色数变,长吸一口气,拱手说道:“师兄说的是,乘光受教了。”

万绳笑了笑,双眉一挑,眼中神光大盛,忽一扬手,高声叫道:“周流八极、左携右契。”八部之主应声而动,依照先天八卦各站一方,左手向内,右手向外,脚下不丁不八,围成一个圆阵。

脚步杂沓,盐帮阵势转动,三才为纲,五行为目,兵刃闪闪发亮,包围越收越紧。孙正芳忽地叫道:“吴盐胜雪。”百余名弟子手持刀剑,从阵内一涌而出,刀光胜雪,剑气茫茫,刀剑破空之声,萧萧如北风怒号。

“风雷相薄!”万绳一声疾喝,八部之主左掌虚引,真气涌出,八道真气凌空交织,阴阳相生、八卦相荡,真气结成一团,呼啸旋转,声如风雷。

八人衣发飘动,站立不动,体内无比大能,顺着右掌向外送出。霎时间,狂风大作,沙土乱飞,风沙围绕八人,有如狂龙升腾,其中夹杂蓝白火光,纵横交织,势如电蛇乱窜。

盐帮弟子收势不及,撞入其间,顿觉风沙扑面,有眼难睁,慌乱中哇哇怒叫,向着虚空乱砍乱刺,还没击中对手,又觉一股酥麻顺着刀剑冲来,登时筋骨酸软,连人带刀,滚作一地。

狂沙滚滚,电光耀眼,沙尘有如庞然怪兽,汹涌膨胀,大口怒张,将盐帮弟子一一吞没,后续之人望见如此奇景,均是目定口呆,无人胆敢向前。

高奇见势不妙,大声吼道:“六月飞霜。”众弟子如梦方醒,应声变化阵型,数百人拥到前方,扬手弯弓,暗器箭矢破空而出,雨点般射向那一团烟尘。

“山泽通气。”万绳声如龙吟,闻者无不心惊,暗器箭矢射入烟尘,叮叮当当,仿佛射中许多岩石。

盐帮弟子但听声音有异,禁不住停下手来。忽然间,烟尘散去,八条人影徐徐显露。众人定眼望去,无不心胆俱裂,只见八人身前散落许多箭矢,非但肌肤未伤,就连衣裳也未划破。

“妖术!妖术!”盐帮阵中,惊呼四起,几个首脑也是胆战心惊,倒是淳于英沉得住起气,大声说:“大伙儿别怕,这只是横练功夫,咱们人多势众,就不能挤死他们么?”

众人听了这话,心下稍安,井长老钱思高声叫道:“五岭腾烟!”阵势应声而动,三才变为五行,众弟子分为五股,四面八方,蜂拥而上。

“天罗地网!”万绳发出一声断喝,八人四周地面,应声沸腾起来。盐帮弟子还没冲近,脚下陡沉,陷入沙土之中,想要从中拔出,竟是无能为力,泥沙间蕴含一股沛然之力,有如活蛇怪蟒,将众人的腿脚死死缠住。

崇明岛本是江中泥沙冲积而成,地面松软,多以泥沙为主,此时贯注“周流土劲”,方圆十丈沙土,化为沼泽泥潭。前面的盐帮弟子泥足深陷、无法自拔,后来的不知究竟,兀自向前推挤,一时间你推我搡,骂声四起,回荡岛屿上空,当真惊心动魄。

杜酉阳见势不妙,叫道:“从上面过去。”纵身跳起,踩着被困弟子的身子,蜻蜓点水一般向前掠去,眼看逼近对手,忽然手脚一紧,似为绳索绊住,低头一看,手脚上缠了许多细丝。

杜酉阳知道厉害,急忙用力挣脱,但觉一股内力顺着丝线传来,洪涛怒潮一般灌入体内。杜酉阳浑身瘫软,重心顿失,一个跟斗向地面栽去。

这时一只手从旁伸来,抓住他的右臂,用力向上一拎。细丝节节寸断,一缕缕飘在空中,月光之下状如飞烟。杜酉阳脱出束缚,转眼望去,但见楚空山站在一边,目光生寒,一手抓着自己,另一手挥舞一口光闪闪的长剑,剑光所向,数缕细丝从中而断。

杜酉阳心叫惭愧,举目再看,凌空飞越者不乏其人,可是无一例外,均被丝线扯了下来,有如折翅的鸟儿,噼里啪啦,不断地掉入下方的泥潭。

“天罗地网”尽管厉害,威力不出十丈之外,盐帮人多势众,前仆后继,很快就将泥坑填满。万绳丝线虽多,也应付不了四方之敌,他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水火相济!”

八部之主应声挥掌,八道掌力冲天而起,盐帮众人只觉热浪扑来,身上衣服头发无火而燃,登时大叫后退,撞上其他弟子,立刻过火燃烧,一时火光熊熊,哀号声响成一片。

楚空山夷然不惧,运起“铁木神功”,扫开火焰,抢到近前,剑光一闪,刺向石穿。

石穿挺立不动,全无抵挡之意。楚空山正感诧异,忽觉数道寒气从旁涌来,落到身上,血为之冷,内力也是流转不畅。楚空山吃了一惊,收回长剑,运气化解那一股寒流。不料石穿抬起右手,一掌拍来,掌力炽热如火,冲入寒流之中。冷热纠缠,砰的一声,化为一股狂飙,落在楚空山身上,直如千钧重锤。饶是楚空山修为过人,也觉血气翻腾,无奈纵身后退,退出丈许之外,那一股狂飙方才减弱。

八部接连出掌,或冷或热,变化莫测,两种内劲融合,化为惊人大力,盐帮弟子逼近,无不应手而飞。

楚空山使出浑身解数,均为八人逼退,但觉八人联手,强了何止十倍,他冥思苦想,也猜不出其中的缘故,一时之间,生出智力俱穷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