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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废物 青衣杏林 19094 字 5个月前

第111章

翌日深夜,姬未湫临行前拜别了太后,便趁着夜色出了宫,一路畅通无阻,早应关闭的城门在看见队伍到来的时候悄然敞开,至此便算是出了燕京城。

因为要谈生意的缘故,带上了醒波这个大管家,照例揣上邹三蹭点功绩,刘毓、姬六作为添头,吴御史随行,另外再带上几十青玄卫就算是齐全了。

一路要快,又要隐蔽,出了燕京后,马车换马,于驿站时便称奉命送几位文书前往边关就任,明眼人一看里头有几个萎靡不振的世家子,就知道八成是被家里发配出来历练的,不再多问。

这种事情也算是屡见不鲜了。

越近年关,边关就越乱,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文书又不必上前线,在军中为兵将写家书,誊录名单,安全得很,可等到开春,突厥人急着回去放牧,这一功就算是立住了。

驿站的长官还要暗骂一声这群世家真不是人,连功绩都要深冬才放子弟过去,扎扎实实在边关待一年都不肯。

连续几日,还算是安稳,姬未湫脸上除却有些风霜外倒还好,他也算是被姬溯调养回来了,十八-九岁本就是精力旺盛的年纪,骑骑马而已,大腿上绑了厚实的软皮,除了等到下马的时候腿有点合不拢外其他一切都还好。

邹三啪的一声倒在桌上,唉声叹气:“这还要几天?我已经快不行了!”

姬六也还不错,“大概还要十天。”

正常情况下,从燕京快马赶往边关要十四天的时间,其实还能更快,但是没有必要,应有的休息时间还是要保证的,姬未湫可比什么突厥贵重得多。

他们正在等饭,因着他们比预估的时间慢了两个时辰,本来预计是今天上午就能到驿站,不想一直到了中午才到。

这样一来不休息也不行,姬未湫吩咐了一声下午再赶路,故而众人也不在外面吃了,在驿站房间里吃,吃完了可以睡两个时辰,紧接着再补一顿饭,下一个扎营点在深山的一个破庙,饭后出发到深夜恰好能到。

但没有人有什么怨言,姬未湫出发前就说了要回家过年,毕竟谁也不想在外过这个大节气。

邹三听见‘十天’这两个字就哀叹了一声,却也不说什么‘早知道就不来了’的话,这是好兄弟带他刷功绩,好赖他还是懂的。姬六看向姬未湫:“阿九如何?”

“还行。”姬未湫行九,在外就称一声姬九,真要问起哪个字,就说是季节的‘季’。姬未湫揉了揉眉心:“睡一会儿就好了。”

很快饭菜来了,三人吃完也不管其他,赶紧就着热水擦了一把身,随意捡了个地方躺了就睡着了,两个时辰后被人叫起,再度上马,刘毓忽地策马过来,与邹三说了两句,因为没睡足而面无表情的邹三就上了他的马,挨人家怀里接着睡了。

姬未湫和姬六面面相觑,姬六握着马鞭:“实在困的话,要不你也找个人?”

姬未湫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用。”

倒不是因为其他,主要是没必要,没累到那个地步。

他说罢,忽地意识到什么,不禁低眉浅笑。

路上还算顺遂,像他们这种高头大马,人人持兵携刃的队伍还真没有人不长眼上来拦路的,只是进了山后有些难走,姬未湫放缓了速度,吩咐道:“派几个人去探路。”

“是。”青玄卫应了一声,便有两人脱离队伍,先一步去探路。姬未湫一行人紧随其后,随着树木越来越茂密,天际只剩一丝的夕阳也彻底陷入了蔼蔼云雾之中,姬未湫有一种直觉——或许今天晚上不太平。

出门在外,小心谨慎总没错,他摸了摸大腿上的皮革带,多少有几分安心。随着夜幕的降临,姬未湫等人披着星月见到了破庙的影子。

一行人便在破庙中歇了下来,升起篝火驱散了一些寒气,这破庙还算是干净,里头还有一口水井和一些干粮,多为山中猎户备下的。青玄卫从行囊中取出几张用于扎营的油布来,将窗户挡住了大半,庙中人又多,温度瞬间就上来了。

众人歇下不过半个时辰,姬未湫骤然从睡梦中惊醒,他听见了雪簌簌的声音,或许是破庙的瓦太薄,这声音对他而言格外明显。一旁的醒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机敏地睁开了眼睛:“少爷?”

也正在此时,青玄卫来报说是外头来了人,说是押镖回来的镖师,急着回老家过年,不想突遇风雪,在外头怕是要冻死,想进庙暂避,请姬未湫做主。

姬未湫道:“愿卸兵刃,便可入内。”

“走南闯北不识气象,死也是活该。”突然之间,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姬未湫侧目望去,便见姬六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姬六在干草上翻了个身,四肢舒展慵懒,目光却是冷锐:“扔他们一张帐布,死不了。”

姬未湫一手支颐,他靠在包袱上,道:“日行一善。”

姬六道:“骗进来杀?”

“那还睡不睡了?”姬未湫侧首道:“给他们让出一角来。”

本来晚上就不可能全睡,放几个人进来大不了就是多关注他们一眼而已。

青玄卫领命去了,醒波在一旁低声道:“六少爷说的在理,少爷还请小心。”

姬未湫眉眼舒展:“哪有这么多杀手?不过年了?”

众人听得心中有些好笑,仿佛在这位心中,过年大于天一般。可转念一想,确实如此,忙碌了一年,谁不盼着回家过个好年?便是没有家的,与兄弟聚一道,吃吃酒谈谈天也高兴。

不多时,便有五六彪形大汉走了进来,甫一进庙,领头的那个便打量四周,见庙中有三四十精壮,或坐或卧,为首者瞬间停了脚步。

姬未湫也在打量着他们。

篝火攒动。

醒波上前,客气地与领头之人道:“我家公子在此歇脚,几位壮士还请在此处歇息,请勿吵嚷。”

除非是那等万军从中取其首级的绝世高手,否则哪有人不长眼睛,搁这情况下大呼小叫,挑衅不休?

那领头的听了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对着醒波拱了拱手:“多谢公子。”

说罢,便带着几人去了空着的角落坐下了,他们一人带着一个行囊,靠着已经升好的篝火暖了暖手脚,快速地从行囊中拿出了水和干粮吃了起来。

不多时,几个壮汉也都睡着了,姬未湫等人也睡了过去。

再醒,就是天亮了。

青玄卫来报:“少爷,雪太大了,恐怕不好走。”

姬未湫闻言侧脸望去,便有人将窗户上的油布掀开了一些,只见外面一片茫茫雪色,姬未湫眯了眯眼睛才算是看清了,他接了醒波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马怎么样?”

“都好着呢。”青玄卫道:“在外头扎了两个帐篷,升了篝火,还有皮毛干草。”

“那就好。”姬未湫颔首,青玄卫会看天象,预估了一个大概的时间,大概等到午间雪就差不多停了,他们就可以下山了。

姬未湫点了点头,也算是难得的休息,没有强行要赶路。他靠着干草本来已经昏昏欲睡,听见那头镖师低声道:“老大,你说咱们的兵器不会被他们拿了吧?”

领头的低斥了一声:“闭嘴!人家哪能看得上我们那点东西!”

说话的那人嘿嘿一笑:“谁说的,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宝贝!就是卖,还能卖不少钱呢!”

一旁一人笑骂了他一声:“活似人家不馋你的兵器就是没眼光一样!”

“这回走镖赚了不少,这生意好做,等我回去给我媳妇儿买个大金镯子……”

又谈了点闲话,多是与这一趟走镖有关,比如走到了辽源府附近的时候顺道收了一批茶饼,结果被人骗了那是发了霉的,没想到送到关外却大受欢迎,竟然比不发霉的都卖得好,狠狠赚了一笔……之类的。

甚至还说起了边关有一悍妇得知家里男人养了个外室,上门抓奸,上前一巴掌就把外室给撂倒了,紧接着再也不管那外室,把男人打成了猪头,硬是把男人打得噤若寒蝉,那妇人见状啐了一口,骂他是没种的玩意儿,拖着他去和离。

姬未湫听得饶有兴趣,也渐渐没有了睡意——其实他知道大概大家都竖起耳朵在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但是在此除了邹三谁不是耳聪目明?再者他们说的有趣,这赶路太枯燥了,左右现在无事,实在是很难忍住不听一听。

姬未湫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那和离成功了吗?”

那些汉子一顿,随即对着姬未湫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那边好女子多得是人要,哪里稀罕这等没种的东西?”

姬未湫想起墨剑曾经与他说过的事情,不禁笑了起来,道:“几位壮士是从边关回来的?那里情况如何?”

那人答道:“还成,就是雪太大,整得不少人的屋子都被雪压塌了。”

他旁边人跟着道:“怎么不是?冻死了好多人呢!不过今年还好,周将军治下有方,这一笔还是靠着周……”

“闭嘴。”领头的喝止了那人,有些警惕地看着姬未湫:“怎么,公子也要去边关?”

姬未湫叹了口气,因着姬溯的关系,他说的还颇为真情实感:“怎么不是?我兄长看不惯我日日在家中斗鸡走狗,大冬天的,非逼我去边关亲自走一趟给那边送点节礼。”

“要是不走快点,说不定年都得在路上过!”

知道这位兄长是谁的众人:“……”

忍住,这可千万不能笑啊!

第112章

几个镖师闻得此言,道:“这个时节让公子跑一趟,是个要紧人吧?公子放宽心,说不定是大公子实在是腾不出手来,这才叫公子搭把手。”

虽然这事儿是自己应的,但不妨碍姬未湫生气,他这日夜奔波是为了谁?大冬天的他有地龙的皇宫不戴,搁这荒山野岭破庙享受大雪封山?他道:“哪能,他八成就是看不得我清闲。”

青玄卫们咳嗽声一片,连吴御史都咳嗽了两声,一张老脸憋得通红,邹三已经背过身去了,姬六垂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唯有刘毓一脸正直,仿佛姬未湫说的半点问题都没有。

“这寒冬腊月能叫公子出来,大公子想来也是位人物。”领头的又道:“不知道大公子是做什么营生的?咱们兄弟几个是走镖的,公子应是知道,手上也有几把子力气,回头要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只管招呼一声!”

“这敢情好。”姬未湫想也不想地说:“我兄长也就是管理家业,打理一些族中的小生意,壮士是哪个镖局?知道地方下回也好来寻。”

知情的众人心道您这家业可真够大的。

“好说,淮南府飞玉城扬威镖局。”领头镖师一拱手:“在下陆威扬!公子回头若是寻不到我,寻他也成!他叫夏光远!”

说着,他指了指身边刚刚那个说姬未湫会不会贪墨他们兵器的那人,那人面容如猴,眼睛也灵动非常,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的。他闻言,也跟着拱了拱手,笑嘻嘻地说:“公子寻我们办事儿,只收您八成价!”

姬未湫也笑,“一定一定。”

就这么聊了一阵,中午姬未湫还请他们吃了一顿热乎饭。果然如同青玄卫所说,雪在饭后就停了,气温也上来了,青玄卫们出去给马蹄子上裹防滑的布料,镖师们也告辞离去。

离去之前,陆威扬提醒道:“公子往边关去,这条路咱们走了没有十趟也有八趟,一下雪,这条路就不大好走了!倒是有一条小路下山更好走些,公子若是信得过,沿着路见着一颗大松树,往西面走,进林子走几步就是!”

姬未湫道了一声谢,待他们走远,姬六才道:“要不试试?”

镖师的话似乎别有深意,既然是小路,那自然是在林子里,比大路难走不少,他却说小路好走?

姬未湫摸了摸眼角,道:“去看看……小心些。”

两名青玄卫应声而去,姬六道:“整顿,准备出发。”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是,姬未湫微微笑了笑,嘱咐道:“醒波,把甲一箱开了发下去。”

醒波当即就去开箱,姬未湫轻车简行,但到底还是带了些东西的,只不过控制了大小,马背上也能装。这甲一箱是姬未湫从宫中带出来的,醒波也不知道是什么,开了箱子一看,只见里头是一件件哑白色的斗篷,那些斗篷极薄,叠在一处也没有多厚。

“这是……”邹三看了两眼就笑:“大冬天的你带着这么薄的披风作甚?还碍事!”

姬未湫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懂个屁。”

却有识货的人看了出来,这冰天雪地的,山间白茫茫的一片,这披风往身上一裹,与周围融为一体,若是离得远,恐怕就看不出什么来了,至于离得近……离得近穿什么都不如穿金丝软甲,虽然防不住开山大砍刀,至少被普通弓箭或者兵刃击中的时候还能卸点力。

——姬未湫穿着呢。

姬未湫现在是阔气了,从姬溯的私库里扒拉出来四件金丝软甲,他、姬六、邹三再加上吴御史一人一件。

众人披上了那哑白色的披风,走出门外,刻意放缓速度等待着斥候回来禀报,不多时便有了消息,“少爷,小路十分隐蔽,此外属下二人在探查途中发现有山中有一行行迹诡异之人,人数约在三十人,似在搜查什么人。”

姬未湫回首,目光扫过醒波、刘毓等人,他与众人道:“所有人提高警惕,走小路。”

众人皆是耳聪目明之辈,已经听清楚了斥候的话,顿时警惕了起来,姬未湫没有与人正面交锋的意思,能避责避,和人硬碰硬没意思——有种等他到最近的州府调动驻守军,到时候他就接受和对方硬碰硬。

随着队伍隐入丛林之中,行迹变愈发难寻,姬未湫令人将树枝系在马后,将足迹扫平,不过一个时辰不到,他们就脱离了雪山范围,入了官道。

进了官道后安全性得以保障,一行人快马加鞭,于再一次黎明降临之前,到达了辽源府驿站。

辽源府占地极为广阔,光辽源一地官服驿站就有八处,他们到的不过是最边缘的一处罢了,但好处是接下来的路全是官道——这一条路,也是军士前往边疆的路,自然宽广平坦。

姬未湫吴御史等人招到了一处,再度确认行程:“明天我想休息一天,地广人稀有地广人稀的好处,咱们第二日清晨出发,沿着官道直接去下一个驿站,午夜便可到了。”

吴御史是他们中间唯一一个年长之人,闻言道:“少爷还请放心,老朽还撑得住!”

姬未湫道:“吴先生,不必勉强。”

吴御史的身份如今是姬未湫家的幕僚,他正想推拒,却听姬未湫接着道:“吴先生,您看青三怎么样?”

青三是青玄卫右统领,吴御史对着他记忆还是很深刻的:“国之栋梁……”

他还未说完,就听姬未湫促狭地说:“那就成,后日让青三带着您骑马,您累了靠着他歇会儿就是。”

吴御史顿时想起了今日刘毓带着邹三的模样:“……?”

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他从不吝啬于变通,当即谢过了姬未湫。姬六在一旁笑道:“谢天谢地,再这么跑下去还不如在外头过年呢!我得好好睡一觉!”

邹三提醒道:“你今天睡了一上午,还没睡醒?”

姬六一脸柔弱无辜但能吃的歪倒在了桌上:“没有,本少爷饿了,饭食何在?小邹子,还不速速呈来?!”

邹三勃然大怒,抬脚就踹,姬六灵活地换了个地方,躲在了姬未湫的另一侧,刘毓则是道:“九爷,咱们的行程暴露了。”

姬未湫不是很介意这一点,毕竟三十多青壮的队伍在哪都扎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觉得姬溯必然已经算好了一切,他做的事情太多,说不定反而打乱了他的计划,这消息说不定就是姬溯透出去的。

其实姬未湫对谁透出的消息并不好奇,他更好奇的是谁要杀他——或许是抓?但抓他有什么好处呢?伪王已经翻不出什么水花来了,有王家在前,谁还敢动这个心思?

那么就是突厥?突厥要是能深入腹地,周二哥别在边关混了,回京城退位让贤吧。

刨去这两方势力,还有第三方?

第三方又是谁?抓他或者杀他有什么好处?威胁姬溯?动摇国本?明眼人都知道没什么用,姬溯正值壮年,他在朝会上赐了他一把象征储君位的椅子那才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老姬家又不是没人了,他一死,改明儿从宗亲王家过继一个来,照样国家有继,宗祠有续。

他的消失,只会是姬溯动手的一个借口。

储君遇刺,倾国之力复仇,名正言顺。

姬未湫一手支颐,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等等,姬溯该不会是想对周二哥下手吧?这里可是辽源府啊!严格来说已经算是周二哥治下了,他真要在这里出事,在姬溯有心的情况下,周二哥就不用活了!

不对,姬溯绝不会自断臂膀,肯定有什么他分析错了。

姬未湫被这个想法刺得浑身寒毛直立,他叫了散,又把姬六留下了。

姬六被留了下来,还以为姬未湫要和他说什么正经事,结果听他开口:“六哥,你向来善于分析,替我朋友分析分析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姬六一顿:“谁?”

“你别管。”姬未湫道:“有个朋友,他有个相好,但是他那个相好有点难以捉摸,对他若即若离,不愿与他在一处……”

姬六打断道:“那肯定不是真心的!”

姬未湫险些被姬六噎死:“你听我说完……算了我换个说法!”

姬六摊了摊手,示意他继续:“他那相好手下有不少大账房替他管账,其中有一个账房是他的书童,你说什么情况下,他会清算那账房?”

“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姬六想也不想说:“大约是那账房仗着情谊捞了太多的好处,又或者是犯了不该犯的事情?实在是忍无可忍,否则是不会去清算的。”

姬未湫觉得周二哥不至如此,他又道:“那你说,如果我朋友在大账房的铺子里出事了呢?”

“那自然是……”姬六说了这几个字,突然就消了声,他看着姬未湫,目光清明得令人有些害怕。姬未湫与他对视,平静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地步,他说:“不要说出来。”

姬六抓住了姬未湫的手臂,沉默了许久才道:“你那朋友是自愿的?”

姬未湫平静地说:“我那朋友爱那相好爱得神魂颠倒。”

姬六一字一顿地道:“我只能与你说,不会。他那相好我大概也认识,若是要杀什么大账房,只会光明正大的杀,杀个侍人而已,还需要借口吗?”

“更何况,若他开口,必是心爱至极,我辈惜福,怎会轻易将人抛出?”姬六道:“告诉你那朋友,天命在此,多思无益,不如顺应而行!”

姬未湫的心平静了下来,他看着姬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谢了,兄弟。”

第113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古今如此。

姬未湫轻轻笑了起来,或许他就是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一样,充实又饱胀。

姬六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别笑了,你口水都流下来了。”

姬未湫下意识去摸嘴角,随即反应过来,对着他扬眉道:“别嫉妒。”

姬六一言难尽地说:“……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们一样,喜好那么偏门的。”

他没用‘邪门’两个字纯粹是看在这么多年兄弟情份上。

说起姬未湫,那简直就是燕京纨绔里头的隔壁家的小孩儿,哪家纨绔没被自个儿亲爹亲娘指着门外骂上两句:你看看人家瑞王殿下!都是玩,人家还是王爷呢,都没怎么怎么……

敢情是要么不闹事,要么闹个大的是吧?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被世人骂上几句那都是轻的,朝上不知道要撞死几个老臣,遗臭万年更是板上钉钉。先帝因为求长生几近疯魔已经够晦气的了,如今又沾上一个兄弟相-奸……只希望这消息能瞒一世,哪怕死后被发现埋一起也能说是兄弟情深!

但要是圣上当众表示要把亲弟弟瑞王收入后宫,那就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了!别说杀三个史官,就是杀三百个史官都不管用!

姬未湫老老实实地睡了一觉,半夜里头,忽地有一人落在了他的床前,姬未湫闭着眼睛问道:“有消息了?”

“少爷。”那黑衣人应了一声,单膝而跪,正是此前一直贴身保护姬未湫的影卫,他低声禀报道:“属下等在临山设下埋伏,对方很是谨慎,今日上午才下山,已尽数伏诛。”

能抓活的当然要抓活的,但如果对方是死士,那也没什么法子。影卫接着道:“对方料理得很干净,从布料到兵刃皆是查无可查,连面容都已毁去。”

姬未湫喃喃道:“还真是死士……我该不会打草惊蛇了吧?”

影卫没有说话,姬未湫道:“你也辛苦了,去休息吧……对了,去找张醒波,让他为你们准备一些伤药补品。”

“是,少爷。”影卫说罢便消失了,姬未湫睁开眼睛看了看房梁,大概是因为他看得时间太久,一个影卫从上面跳了下来:“……少爷?可有吩咐?”

姬未湫唇畔泛出一点笑意:“房梁还挺宽的?”

影卫:“……是?”

姬未湫摆了摆手示意他回房梁上去歇着吧。

这一批影卫会跟随他到下一个驿站,到了那里,会有下一批影卫来接替他们,以此来保证执行任务的时候有最完美的状态。

姬未湫搂紧了被子,想到白日的事情他依旧是止不住的欢喜,姬溯居然也喜欢他?这天下会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发生?还是肉的!

想到之前还怕是逼姬溯太紧,别把姬溯逼得与他翻脸……现在好了,不怕了!

姬溯当时是怎么想的?该不会是强行挂了一张平静无波的脸实则搂着他心里快乐到即将起飞吧?

正畅想着回去怎么把姬溯吃干抹净的姬未湫突然顿了一下,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么姬溯呢?姬溯相信他是爱他的吗?

……

***

醒波被惊醒,听闻了影卫的话后,十分客气地请影卫坐等,不一会儿就取了宫廷秘药出来,另外又拨出因为作为补贴,姬未湫行事一向如此,他不管对方是拿的谁的俸禄,只要为他办了事,他一定会有所表示。

醒波见影卫谢过他后就要告辞,不禁问道:“那临山上果真有刺客?”

“是。”影卫一板一眼地说:“少爷机敏,否则一场恶战恐难回避。”

醒波松了一口气:“侥天之幸!果然善有善报……”

说的就是姬未湫收留了那几个镖师一晚,对方拐着弯儿提醒他们走小路的事情。

影卫沉默以对,并不答话,醒波温和地道:“辛苦诸位,是我多言。”

“张大人客气。”说罢,影卫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暗中。醒波眉宇微松,随即又狠狠地皱了起来,他知道姬未湫身边有影卫,但是没想到影卫的数量足够将潜藏在山间的刺客全歼。

不过还好,影卫要了这么多数量的伤药,显然在这一场伏击中也出现了不少折损。

那么……

他正想着,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响动,他下意识地看向了门外,只听外面有人来报:“张管家,少爷招您过去。”

醒波起身前去开了门,跟着人就走了,等到姬未湫的房间,就见姬未湫正在穿衣,醒波道:“少爷,您这是……?”

姬未湫道:“刚刚接了消息,咱们即刻启程。”

醒波露出一抹疑惑之色,却又了悟一般的点了点头,上前为姬未湫更衣:“少爷,不是说贼人已经尽数伏诛了么?”

姬未湫敞开双臂任他施为,边道:“死了一波难道不会有第二波?这地方可不算安全,还是速速往辽源城去吧。”

醒波颔首:“少爷说的是。”

姬未湫又道:“醒波,你说他们来刺杀我有什么好处呢?”

醒波垂着眼睛答道:“少爷性命贵重,岂是他人可比?以奴见,何需管他们要什么,少爷不接这一招,谅他们也无可奈何。”

“是这么个道理。”姬未湫深深地看了一眼醒波:“咱们这次轻车简行,和大部队分开走,你的东西也别管了,回头会有人替你收拾的。”

醒波这才皱眉,道:“少爷,此事万万不可!这一路本就是危险重重,若分道而行,岂不是无人保护?”

“放心,没有人会知道的。”姬未湫撇开了醒波的手,自己拉紧了腰带:“我已经与周二哥通了消息,他的人会在泉安驿站等我们。”

他拍了拍醒波的肩膀:“见铎夏,其他人我都可以不带,但你,是我一定要带上的。”

醒波垂首:“少爷,还请三思!”

姬未湫:“本少爷决定的事情,何时出过差错……”

他话还未说完呢,就听醒波道:“重元八年初春,少爷决议要胜‘秦天大将军’,非要自己养斗鸡,不料叫鸡给熏得头晕目眩了两日。重元十年冬,少爷忽称研制出了比银碳还要优秀百倍的碳,那碳确实无烟,却有毒,若非发现及时……”

姬未湫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好了我的醒波哥哥,你别说了,咱们快走吧!少爷安排了人的,哪里真的就无人保护了!”

醒波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不再与姬未湫纠缠。

夜幕中,一行人无声无息地走入了漫天飞雪之中,又上了藏在了林间的马车,向远处驶去。

醒波与姬未湫坐在马车内,这马车是特制的,轮子比一般马车要大上不少,车厢却比普通马车狭小了许多,这样的马车跑得更快,也更稳当,就是舒适度上差了不少。

姬未湫看着两侧景色飞速倒退,笑眯眯地与醒波道:“等这次事情办妥,日后调度可就要全靠你了,你得辛苦些……与你分半成利。”

醒波一手扶着车内的扶手,垂首道:“都是奴应当做的,不敢领受。”

半成利看似少,然而却已经是泼天的富贵了。一国之力所调动起的生意,能左右突厥可汗之位的生意,怎么会小?莫说半成,就是一分利,也足以叫一家人衣食无忧几辈子。

姬未湫注视着他,轻笑道:“有什么敢不敢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跟我,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哪有人嫌钱多的?”

醒波依旧是拒绝。

“你收着。”姬未湫眉目有些狡黠:“日后若是本少爷落了难,还得靠醒波哥哥救救我呢。”

醒波沉默了一瞬,这才低声应了下来:“是。”

姬未湫忽然道:“雪停了?”

醒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见窗外不知何时风雪尽散,明月高悬,姬未湫专注地仰望着天空,月光也倒影在他的眼中,像是闪闪发亮一般。醒波忍不住开口道:“少爷……”

姬未湫回首来看他:“怎么?”

醒波道:“奴有一人,愿引荐于少爷。”

“谁?”姬未湫又回过头去看月亮:“你办事我一向放心,否则王府也不会交给你,你觉得好,那就先用起来,改日有机会我再见也是一样的。”

醒波道:“只是……”

话音未落,车壁上陡然传来了一声轻巧的声音:咄!

姬未湫的目光为此吸引,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忽地醒波压着他的背脊将他压倒在了地上,伸出一手拨动机关,车窗上方的铁块瞬间落下,也正在此时,听得外面金戈交鸣之声顿起!

无人喊打喊杀,无人痛呼惨叫,有的只是刀刃与刀刃摩擦之声!

“敌袭,少爷还请小心!”醒波从姬未湫身上挪开,却不让姬未湫起来,他自袖中取出了一柄短刀,握在了手中:“少爷请勿起身!”

虽然铁块有指厚,但依旧不防有暗箭入内。姬未湫躺在地上,四肢舒张,仿佛丝毫不紧张一样,他看着警惕的醒波,骤然露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他道:“怕什么?”

“不过一死而已。”姬未湫抓住了醒波的衣袖:“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是与本少爷一道躺下吧,万一射中了你的脑袋,少爷我搁哪儿哭去?”

醒波无奈地看着他:“少爷……”

虽然姬未湫说的是实话。

姬未湫打了个呵欠,目光中带着一点戏谑之色,似乎想到了有意思的事情,他说:“醒波,方才来时,看见路边有一座小湖,湖光如镜,风景极好。”

饶是看不见外面,醒波依旧警惕地看着车门的方向,应道:“是。”

姬未湫接着道:“我若死了,将我埋在那里。”

醒波骤然垂下了眼帘,与姬未湫对视。

姬未湫双手枕在脑后,一派闲适从容:“若你抢不到尸身,那就抢些头发,若连头发都抢不到,抢块玉佩,扯片衣服都是可以的……要是都没有,那就用以前的也行。”

第114章

“殿下!”醒波喝止了姬未湫:“蝼蚁尚且偷生,殿下岂可心存死志!”

他的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姬未湫悠哉哉地说:“你懂什么,我这叫笑谈生死,醒波你不夸我就算了,居然还说我!”

他示意了一下外面:“这种情况,你家殿下除了俯首就死外还能如何?”

骤然之间,马车车壁上发出了一声巨响,两人应声望去,便见车壁上多了一道细长的凸起。车壁内里夹着精铁,能叫车壁凹下,可见外面的刺客武功非凡。

“殿下就不该应下此事!”醒波又气又急地说完,扔下手中匕首,急急忙忙来扒姬未湫的衣服,姬未湫一顿,任他施为,醒波道:“我代殿下!”

姬未湫平静地注视着他:“想清楚了?”

醒波没有说话,只是脱起了自己的外袍,姬未湫忽然道:“你方才想将谁引荐给我?”

醒波换衣服的速度极快,闻言他的手一顿,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姬未湫道:“罢了,莫要说了,不必引荐,莫要害了他。”

醒波急急地说:“殿下若能活着回去,他自然会……”

姬未湫打断道:“谁?你不说是谁,我怎么敢信?”

姬未湫垂下眼眸,轻笑了一声:“除了你,我还敢信谁?”

醒波握住了姬未湫的手,快速地说:“君王无道,非殿下之过!我知殿下顾及兄弟情份,可您看看这外面,您念着,难道那一位也念着吗?自那位将您扣在宫中时,何尝顾及过兄弟情份!您再这样下去,难道要引颈受戮吗?!”

醒波避开了所有可能会让姬未湫难堪的词汇。

“殿下,那位早已不是您的兄长了!经此一劫,殿下若侥幸能活,日后也当谨慎,切莫再留半分情谊——他若有意,今日怎会有此一劫?!可惜那位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殿下可借突厥之力,积蓄实力……”

说罢,他将衣物给姬未湫换上,又快速打开抽屉抓了一撮茶叶出来,碾碎了之后伸手在短匕上一抹,随即放在了姬未湫额上。温热的血顺着姬未湫眉骨缓缓向下滴落,醒波又在他额上抚了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抚上了他的眼睛,“殿下,别睁眼。”

下一瞬间,车门被开启,醒波的声音响起:“住手,本王在此,何人胆敢造次!”

外面的刀剑声陡然一顿,有两名黑衣人飞扑马车而来,青玄卫阻拦未及,醒波几乎是毫无反抗地被拿下了,他并未反抗,也未回首——一个王爷,怎能为了确认侍人安危回首呢?

醒波落入刺客之手,青玄卫投鼠忌器,只围着黑衣人不再动手,冰冷的长剑架在了醒波颈项上,其中一个黑衣人冷笑道:“若不想你们的主子死,那就让路!”

青三寒声道:“尔等可知,此举等同谋逆?可诛九族!”

“谁干的不是杀头的买卖?!”黑衣人嗤笑了一声,带着醒波慢慢向后退去,面巾外的一双鹰眼警惕地打量着众人,忽地有一个刺客道:“车上还有一个!”

那刺客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车边,揪着姬未湫衣领拉起来一看,只见他满面血迹,额头有伤,身着褐色绸衫,他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姬未湫本来是闭着眼睛打定主意装昏倒的,但是那刀一架在他脖子上,他就没忍住打了个哆嗦。这么一动,那就演不下去了——这寒冬腊月的,铁器贴在自己身上的感觉简直是销魂。

那刺客一愣,没想到这人居然是醒着的,他下意识把刀刃往下压了压,姬未湫嗷了一声:“凉——!”

他不光说,还往后退了退,刺客这时才反应过来,拽着他就下车,青玄卫见状神情大变,那些刺客一见就笑了:“看来车上这个也是个要紧人物,一并带走!”

说罢,那黑衣人就在姬未湫后颈上重击了一下,姬未湫哼都没哼一声就昏了过去,那黑衣人将姬未湫背在身后,将他作为盾牌,狞笑道:“让开!”

……

***

姬未湫醒时,只觉得脖子酸痛无比,想揉一揉,却发现双手被缚,一旁有人低声问道:“醒波,你还好吗?”

是醒波的声音。

姬未湫轻轻应了一声:“殿下,你也没事吗?”

两人大概是被关在地牢里了,有一种地下特有的阴森潮湿气,铺着干草,倒也没有显得太难过。醒波的声音从他左侧传来:“没有受伤。”

姬未湫睁开了眼睛,地牢里没有半点光亮,所有的一切都是黑洞洞的,姬未湫坐了起来:“殿下,你在哪里?”

他知道醒波在他的左侧,应该有点距离,但是他没有去摸索,更没有站起来。别给人抓了还没被杀呢,先撞到什么运气不好磕着头给嗑死了,双手都被绑着呢,这要摔下去连撑都没法撑。

醒波道:“在你旁边。”

姬未湫点了点头,脸上大概是醒波的血干掉了,黏在脸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痂,淡淡的血腥味在他鼻端萦绕着,他问道:“殿下,到底是谁抓我们?”

“还没见着人。”醒波顿了顿:“应该也快了。”

随着话音落下,地牢陡然亮堂了起来,两人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只见他们是被关在了两间牢房中,而外面则是站了三个黑衣人,其中一个黑衣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另外两人则是手持火把。

他们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其实他们一直在黑暗里看着他们?……所以中间那个黑衣人也是早早就在椅子上坐好了?他们一直拿着火把等着他们两醒然后默数三二一一起点火?

姬未湫赶紧低下了头,免得不合时宜的笑出声。

醒波倒是一脸平静:“谁指使你们的?”

黑衣人目光冰冷:“我家主人有意请王爷做客几日。”

“做客?”醒波扫视了一眼周围,自有一番矜持贵重:“这等做客的礼数,本王还是第一次领教。”

姬未湫在一旁铆足了劲当贪生怕死的狗腿子:“殿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殿下何等尊贵,谅他们也不敢拿您如何……”

为首之人冷笑了一声,却并未出什么反驳之语,可在场的人都明白——抓都抓回来了,难道还‘不敢’?

醒波眉目不动:“本王即来了,主人何不出来一见?”

忽地,为首之人起身向醒波的方向走去,姬未湫见状道:“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别为难殿下!殿下!殿下——!”

“闭嘴!”一条乌梢鞭子骤然落在了木门上,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声,劲风扑面而来,姬未湫下意识向后仰去,重重地摔在了干草上,醒波只冷淡地看了一眼,随即看向那人。

那人走到了醒波面前,道:“借王爷的头发一用!”

说罢,刀光一闪,醒波的发冠被打落,长发披散而下,黑衣人捉起一缕割了下来,下一刻又割下了醒波腰上的玉佩。

醒波不动如山,他道:“只这些就够了?”

“王爷千金贵体,只这些就够了。”黑衣人道:“我们走。”

“头儿!”一旁举着火把的黑衣人道:“旁边那个留着作甚?不如处置了。”

“好。”领头人尚未说话,醒波就已经道:“这是我瑞王府长随,处置了他,让所有人都知道本王已遭遇不测。”

领头人阴阳怪气地说:“那自然是不敢——王府长随?挺好,把他抓出来,让他把东西送回去!”

醒波目光微动,忽地那领头人一把抓住了醒波的头发,将他狠狠揪了起来:“长随?我看不止吧!”

姬未湫糊了一脸的血,还真看不出什么来,见状当即爬了起来,骂道:“大胆!放肆!还不快放开殿下!”

领头人侧目望来,姬未湫只当是看不见他眼中的冷意,继续骂道:“你们竟然敢如此对殿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领头人对着一个黑衣人点了点头,那黑衣人开了牢房进来,袖中滑出了一柄匕首,抓住姬未湫就往他腰腹捅去,只听见一声闷哼,姬未湫软软地倒了下去,醒波死死地看着姬未湫所在,领头人道:“想让人出去送信?王爷当真好心机。”

说罢,黑衣人拿着东西走了。

醒波咬牙起身,快步到了牢房旁边:“醒波,你如何了?!”

殿下身穿金丝软甲,这把匕首应该不能致命才对!

过了许久,姬未湫的声音才传了过来:“没事……”

姬未湫的声音很虚弱,醒波凑过去看,只见姬未湫躺在地上,衣物上被染红了一片,血从那窟窿里往外冒。醒波骤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一点: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有金丝软甲在不至于致命,却必然是要伤的!

姬未湫也看见了他,两人视线相触,醒波低声道:“你不要动,不要说话!”

姬未湫轻声道:“大概是没用的……痛得很。”

冷,是因为失血过多,醒波很清楚这一点。他呲目欲裂,却见姬未湫挪动了一下身体,艰难地靠坐了起来,他看着醒波,饶是脸上全是干涸的血痂,却依旧不掩惨白,他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醒波没有说话。

火焰攒动,拽得人影也跟着摇曳,姬未湫只觉得越来越冷了,仿佛有什么在把他的魂魄往下拽,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他吃力地看着醒波,道:“跟随殿下良久,未想到是折在这里。”

姬未湫缓缓道:“殿下,天命注定,勿要……为臣伤怀。”

醒波依旧沉默。

姬未湫忽地笑了笑:“殿下别难过……醒波跟随殿下良久,却有许多事不明白,不过殿下视醒波为兄为友,醒波心满意足。”

第115章

姬未湫的尸体被拖了出去,醒波怔怔地看着,一言不发。

他被送到了领头之人面前,对方上前摸了摸他的脉搏,正在此时,他身后走出一人来,那人身量高挑,眉眼如冰,他上前一步,注视着姬未湫,随即道:“我带走。”

“是,将军!”领头人应了一声,正欲上前将人抱起,却见那人一手微抬,亲自上前将姬未湫抱了起来,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那人便将药物灌入了姬未湫口中,不多时姬未湫就咳嗽了一声,意识尚未清醒,却觉得胸中巨痛,咬紧的牙关被强行掰开,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他咳嗽了几声,这才算是真活了。

他眨了眨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抬眼看去:“周二哥……咳咳咳!!!这药真难喝!”

周如晦见他还有心情调侃药难不难喝,眉宇间的凝重总算是松懈了去,他道:“殿下未免太过冒险。”

姬未湫嘿嘿笑了笑:“胡老太医试了好多回,包没问题的。”

他现在也是体验过传说中假死药的人了,这种药其实没传说中那么神奇,人脑缺氧超过八分钟就会出现不可逆损伤,所以这个假死药只是通过药物掩放缓了他的心跳,而且时间极短,几乎只有他在醒波面前停止呼吸到被拖出去的两分钟时间而已。

不过醒波功夫很一般,隔着牢房不可能察觉出他的心跳声,刻意留下的火把也是为了掩盖这一点——呼吸,屏住就行了!

重点是眼球不要动。

这个姬未湫会啊!又不难!

肚子上的伤就更简单了,血包听说过吗?拿猪肚灌满鸡血,就捆在腰上,刺进去血就冒出来了,按一下就能冒出来一股,不受力的情况就慢慢往外流,特别好使。

姬未湫又深吸了几口气,这个药物的缺点就是会阻碍呼吸,不吃解药就是真死了。待他缓过来,他才发现他枕在周如晦膝上,他道:“二哥,放我下去。”

周如晦眼睛都没动一下,“再缓缓。”

他顺道递了一张帕子给姬未湫,示意他擦一擦嘴,姬未湫一擦,发现帕子上沾满了口水,顿时有点尴尬——怪不得不敢让他平躺,不然他能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个点要记录下来,告诉胡老太医。

周如晦拍着他的背,让他顺过气来,一边道:“不过是一个侍人,你若疑他,杀了便是,何必冒这般风险?”

姬未湫笑了笑,一手去一旁拿了茶盏来喝,直到喝干净了才觉得好了许多,他含糊地说:“到底陪了我这么多年,再看看。”

醒波的问题有点大,他至今看不透醒波到底是哪一方的人。醒波从宫中到如今,跟着他也有十年了。他自认算是个好老板,每半年加薪一次,加班给三倍加班费,配安置房,也从不打骂,他怕醒波叛逆,也怕自己疑心病太重,所以才设了这么一个局。

试试醒波,也试试其他人。

他在决定的那一刻,忽然就明白了当初姬溯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他训了一顿。姬溯怀疑他,又不舍得杀他,又不可能和他一样拉下脸来特意做局,所以只能选择逼问他。

这次出行,其实姬未湫瞒下了许多消息。姬溯一直派人暗中护着他,能到他们面前的刺杀才看起来只有雪山那一回,实则暗卫转告他截下的刺杀就有五次,还有三次是下毒,最严重的是一个驿站的人都被杀了,刺客装作是驿站的官员官兵就等着他自投罗网,不想被率先去排查的青玄卫发现,又被清理了,他们去时才是正常的驿站。

这就让姬未湫很怀疑,他这行程已经足够隐秘了,该换的该伪装的一个都没少,不断地调整出发和抵达时间,都是根据暗卫那边老手进行的,甚至京中当真有两家的弟子前往边境做文书,那么他这条线一直被盯着追杀,只有一个结果:队伍里有内鬼。

姬未湫要去边境,周如晦不可能真的就在边境候着什么也不干,姬未湫传信让他派靠得住的人来接,得到答复后,他顺势将队伍分成两队,一队是姬六、邹三、刘毓,另一队则是他与醒波。同时也将随行的青玄卫分为两队,只看谁被追杀了。

如今姬六那头他不知道,但他这一队伍确实被追杀了,那些黑衣人是周如晦的人没错,但在他们出现之前,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将真正的刺客杀干净后替换了他们,再来袭击他的车队。

青玄卫则是在打斗之中被通知是他在试探醒波,让他们演戏,让他们以为他的目光都在醒波身上,此后这一批青玄卫会被带走调查,有没有问题不知道,但短期内是不会出任务了。

至于醒波……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内鬼,但不管怎么样,醒波要暂时被管控起来,不能跟着他了,他不敢让醒波去见铎夏。

只是姬未湫没想到,周如晦会亲自来。

姬未湫问道:“二哥,你离开边关无碍吗?”

周如晦道:“有墨剑。”

“那就好。”姬未湫心下松了一口气,他打量着周如晦——其实这个局他唯一没有要试探的人就是周如晦,倚靠的也是周如晦。

没有周如晦来接应,他想出朵花来都没用。

“能坐稳吗?”周如晦问道。

姬未湫颔首,周如晦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拎到了一旁,让他靠着车厢坐着,周如晦则是从一旁拿了一张皮毛来盖在他身上:“好好休息。”

姬未湫笑嘻嘻地说:“您就是我亲哥。”

“嗯。”周如晦淡淡地应了一声,又从一旁提了个食盒出来,里头是用碳火煨着的参粥,那假死药说到底耗的是元气,要补补。周如晦思及此处,不由横了一眼姬未湫。

姬未湫被横得缩了缩脖子。

姬溯在这里也就是这个反应了吧?

哦不对,这要被姬溯知道他为了醒波去吃假死药,他少说要挨顿打,这一方面姬溯从不手软。

姬未湫接了参粥喝了一大碗,吃下去后身体有些发汗,他也显得有精神了一些,又过了一日,周如晦便带他快马前往边关。

老规矩,周如晦把姬未湫往自己身上一绑,厚实的披风往他脸上一盖,就不顾他死活地疯跑,姬未湫要走十日的路程在周如晦的快马加鞭下五日就到。

一到军营,姬未湫先喝了一碗药,他对自己有点数,要不是一路上热水澡补汤不断,跟着周如晦同骑他还能靠着周如晦睡会儿,他能熬过这五天才有鬼了,就这样还硬是在营帐里躺了一天,才有力气走动。

姬未湫去问了周如晦,周如晦说让他再休息一日,明日再带他去见铎夏。

***

姬溯垂眸看着传回来的消息,一遍看完,又看了一遍,直至看了五六遍,将每个字都印在心中,这才将密报放在了火上。

火苗舔舐着纸张脆弱的边角,逐渐向上攀爬,直至皮肤传来灼痛,姬溯方才松手,任由它烧成了灰烬。

庆喜公公见状,不由低声问道:“圣上,这是?”

姬溯平静地说:“无事。”

庆喜公公方松了一口气,又见姬溯手上灼红一片,他连忙道:“圣上,您的手怎么就伤了!老奴为您上药!”

姬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平静地应了一声。

庆喜公公一边为他上药,一边忍不住道:“圣上,其实……您若是放心不下殿下,召回殿下就是,何必这般伤己呢?”

姬溯没有说话,庆喜公公也低着头,不去看他:“殿下是极敬爱您的……”

姬溯忽地开口打断了他:“你怎知他心甘情愿?”

庆喜公公一愣:“那您将殿下派出去,岂不是……”

“那就让他去。”姬溯平静到了极点,他重复了一遍:“那就让他去。”

他给了他兵符,给了他周如晦,给了他突厥,给了他邹覆流,若他有能耐掀破了这天去,这皇位给他又何妨?

他若蠢得盲信盲从,成不了事,自然也有他这皇兄在。

姬溯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

不是舍得,就是太不舍得,故而才容他这一次。

姬溯道:“去慈安宫。”

庆喜公公应了一声,恰好此刻伤药也上完,他连忙去招呼仪仗,姬溯上了御辇,一路行至慈安宫。太后也正奇怪,见他来了,便迎了上来:“皇帝,你怎么来了?”

一般这个时候,姬溯都忙于公务,不会来请安。

姬溯行了礼,随即道:“请母后屏退左右。”

太后见他神色,当即屏蔽左右,又将姬溯带入了内室,太后问道:“阿溯,何事这般谨慎?”

皇宫之中,有什么能让她这儿子这么谨慎?

姬溯道:“请母后入座。”

太后抿了抿嘴唇,她总觉得应当是一件大事,不由道:“可是阿湫出了事儿?你别瞒着母后,母后……有事你只管说!千万别瞒着母后。”

姬溯颔首,上前跪下,太后面色骤然白了下来,嘴唇微微颤抖,便听姬溯道:“未湫已与定国公会面,有定国公保护,未湫无事。”

太后陡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阿湫无事就好……那又是何事?你快起来!有什么不能站着说?要你跪着?”

姬溯扬首看着太后,他鲜少有迟疑之事,姬未湫算一件,如今母后又是一件。他许久未言,太后心下不定,她垂下眼与姬溯对视,又说了一遍:“有什么事,你说,母后不是未经过风浪。”

姬溯平静地说:“母后,儿臣要了未湫。”

第116章

或许是这句话太过荒谬,太后一时竟然无法理解姬溯的意思。她道:“你……再说一遍。”

姬溯平静地说:“儿臣要了未湫。”

太后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一手捂着胸口,她像是失去了神智,又像是在这一瞬间想得太多。

姬溯跪在她的面前,等待着一个结果。

许久,太后才扶着扶手撑坐起来,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缓缓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姬溯道:“未足三月。”

太后闭了闭眼睛,“他是你弟弟……哪怕不是亲生,他也是你弟弟。”

“那时我身子弱,是你一手带大的他,你怎忍下这个心?叫他一世做个富贵闲人难道不好?哪怕你看不惯他,困他一世,我也认了!但你怎么忍得下这个心……”太后端坐于凤椅上,一字一顿地道:“叫他成为他人口中淫闻谈资,风靡市井——遗臭万年!”

狸猫换太子时她不知,可她是个母亲,也是中宫皇后,姬溯做的事情,最终还是她替他收的尾。那时她身弱,除却遭受毒害外,亦有幼子出生便辞世之痛。

可那时若无湫儿出现,她们母子早已死无葬身之地,湫儿本也出自钟鸣鼎食之家,他合该做这燕京城里最无拘无束之人,衣食无忧,一生富贵,却因为她们母子,进了这危机重重的皇宫,他那时那么小,懵懵懂懂,就成了她的孩子,这叫她怎么割舍!

在她心中,湫儿就是她亲生的孩子,这些年里,她对湫儿出身一事绝口不提,只当不知。若哪日溯儿无后而薨,她的湫儿合该继承皇位!

“怪不得,你将蟠龙纹圈椅赐给了阿湫……”太后心中痛极,她眼眸微阖,落下一道泪来——她只当是他们兄弟情深,姬溯才将那把代表太子之位的蟠龙纹圈椅赐下,不想居然是因为他强要了姬未湫!

她起身,她立在姬溯身前:“阿湫秉性良善,他敬你爱你,溯儿,你如今回头还来得及。”

姬溯仰头看着太后,声音有些沙哑:“来不及。”

“朕不会放手。”

余音尚在殿中回荡,却有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取代了它们。姬溯偏过头去,冷玉似地皮肤上浮现出一只淡红的掌痕,边缘清晰可见,可见用力之大,太后的目光近乎狠厉:“你再说一次。”

姬溯道:“我不会放手。”

“啪——!”

又是一记落在了姬溯脸上,宫中规矩,打人不打脸,姬溯生来便是太子,尊贵无比,便是先帝最疯癫的时候都不曾掌掴过姬溯,更何况如今他已经是大权在握的君王?

太后的护甲落在黑玉砖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姬溯的脸颊上渗出血来。

太后注视着他,再度扬手,却被姬溯抓住了手腕,他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这两记掌掴于他而言不过清风拂面:“母后,事不过三。”

太后厉声道:“我终究是你的母后,是湫儿的母后!你这……你这样……强逼你的弟弟,姬未溯,你的心在哪里?!湫儿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般对他!纵使……纵使……纵使你非他不可,你也该……”

太后说到此处,泣不成声,她脚跟发软,站立不稳,倒下之时被姬溯扶住,她扶着姬溯的手臂,睁大眼睛看着他,希望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来:“……你也该忍耐……那是你弟弟,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天下什么好颜色没有,你喜欢谁,把谁弄进宫来母后都不管!你怎么能对你弟弟……”

“溯儿,你醒醒啊!这事儿一旦传出去,你让湫儿怎么活?!你既然喜爱他,怎么舍得叫他受此奇耻大辱!”

姬溯扶着太后,眼眸低垂,他道:“即是要了他,自然该为他考虑周全,此事世人皆可瞒,母后却不能不知。”

太后根本没有问姬溯姬未湫愿不愿意,谁会愿意?谁愿意和自己的兄长有私!退一万步,哪怕姬未湫愿意,若是姬溯无心,他们怎会如此!

姬未湫年幼,尚未及弱冠,他怎能抵得住姬溯这个兄长蓄意诱骗!

姬溯起身,将太后扶到了椅子上坐下,又取了帕子来,太后伏在扶手上哭泣,姬溯跪在了太后膝边,直到太后平静下来,方道:“此事错在儿臣,儿臣不悔。”

“母后不必伤怀。”

姬溯说罢,起身离去。

太后没有叫他站住,没有用,她这个儿子一旦下定决心,谁都劝不回来,正如他当年下定决心弑父一般,无人可以拦他。

当年如此,如今亦然。

她只怕,她只怕……君王无情,哪日若他厌弃湫儿,湫儿……还有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