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的“大金刚神力”融会“天劫驭兵法”,劲力拿捏精准,世间罕见罕闻。不多时,陆渐双臂一送,第九块巨石腾起数丈,吧嗒压在塔顶。远远看来,石塔就如一把倒立长剑,森森插入土中。到了这时,众将士才算醒悟过来,掌声如雷。戚继光走到陆渐身前,拉住他手,打量半晌,笑道:“二弟真神人也。”
陆渐面皮发烫,忙道:“说好了筑石塔,谁高谁赢,如今都是九块,我不算赢,龙兄也不算输……”话没说完,王如龙跳起来大叫:“放屁放屁,我说谁高谁赢,那是正着垒塔,公子爷这么反着筑塔的本事,我王如龙拍马不及!”他心性粗猛,一旦口服心服,立马磕头下拜。陆渐慌忙将他扶起,说道:“如龙兄,你拜我做什么?”
王如龙说道:“公子爷你不知道。我小时候遇上了一个华山道士,他传了我半年功夫,后来有事离开。临走时说,他这功夫叫做‘巨灵玄功’,出自玄门,我只要用心修炼,十年后必能力大无穷,罕有敌手。只不过,将来若是遇上会‘大金刚神力’的金刚传人,千万不可逞强,定要恭恭敬敬地向他请教。公子爷神力盖世,想必就是金刚传人了。”
陆渐听得惊讶,点头道:“不错。”王如龙大喜过望,又要磕头,却被陆渐挽起笑道:“如龙兄,有话将来再说,军令如山,我还是见识你的阴阳阵法吧!”
王如龙精神一振,拖来一根长大毛竹,竹子上密密层层地布满枝丫。另有两名军士出列,共持一根毛竹,与王如龙势成犄角。毛竹之前,均有军士手持木盾、木刀,毛竹后又有两支竹枪、一支镋钯。阵势以毛竹为首,左右展开,形如飞鸟。
谷缜一看,笑出声来。戚继光回头道:“谷兄弟笑什么?”谷缜笑道:“这阵法的威力不说,光看样子,实在不怎么样。”戚继光苦笑道:“谷兄弟有所不知,凡事实用必不美观,美观则不实用,这阵法看着丑怪,却很中用。”谷缜跷起大拇指:“好个实用则不美观,美观则不实用,弃虚名,行实务,那才是治世之才!”
陆渐忽道:“大哥,这竹子……”戚继光笑道:“这根毛竹正是从二弟当日的那根竹子变来,近守远攻,十分好用,乃是这阴阳阵的门户。我给这大竹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狼筅’,狼是凶狠之物,筅是扫帚之意。”
“好名字。”谷缜拍手道,“就用这把如狼似虎的大扫帚,将那些倭寇盗贼一扫而光。”戚继光含笑点头,王如龙不耐道:“公子爷,快挑一件兵器,大伙儿开打。”陆渐摇头道:“我先不用兵器试试!”
换作旁人,王如龙必然当他托大,陆渐这么说,他却打心底里觉得应该,寻思:“没错,他妈的,用兵器的,还算是金刚传人吗?”又问:“戚大人,这一阵怎么算赢?”戚继光笑道:“你打中陆兄弟便算赢。”王如龙哈哈大笑,突然大喝一声,摇动狼筅,扫向陆渐。
陆渐见狼筅扫来,伸手欲拨,不料身下风起,两名刀牌手滚地而来,挥刀横斩自己双腿。陆渐这才知道狼筅凶猛,却是虚招,为的是掩护刀牌手的偷袭,当即纵身跃起,双脚齐出,踢向两面盾牌,双手一分,拳风急响,将那狼筅推开。
突然锐风扑面,两杆长枪红缨如血,翻起斗大枪花,分刺陆渐上下两路。陆渐避开长枪,眼见狼筅招式用老,一翻身,抢入两根狼筅中间,不料刀牌手趁他闪避枪势,早已缩回,盾牌前顶,挡住陆渐前进的势子,刀作剑用,从盾牌下方挑向陆渐胸口。陆渐屈指两弹,夺夺正中刀脊,刀牌手虎口剧痛,若非陆渐手下留情,木刀早已脱手。
陆渐情急间用上了“大金刚神力”,心中暗叫惭愧,忽然脚底风生,两支镋钯上下攻来。陆渐向后一仰,双脚蜷起,翻上半空,好胜之心陡起,双拳左右送出,两道拳风如山如城,向众军头顶压下。
他本当拳劲一出,众人势必难当,故而出手之际,还留了一半余力。不料他刚刚跳起,王如龙喝一声:“分。”阵势忽变,以两支狼筅为首分为两队,左右掠开,陆渐拳劲走空,击得满天扬尘。众军士闪赚之际,绕到陆渐两侧,狼筅、盾牌齐出,封住他的躲闪方位,四条尖枪从竹枝间穿出,一左一右袭来。
这一阵变化凌厉,陆渐躲闪不及,情急中使出“天劫驭兵法”,双臂一圈,缠住四条长枪,方要夺下,忽见刀牌手进如疾风,翻滚上前。陆渐心想:“我夺枪取胜,看不出阵法优劣。”于是放开长枪,翻身闪开双刀,不料狼筅、镋钯又绕至身后,两前两后地杀来。狼筅舞开,竹枝满天,势如长云下垂,陆渐手忙脚乱,几乎被趁虚而入的镋钯扫中。
旁人只见陆渐身法飘忽,如鬼如魅,几次将要攻破“阴阳阵”。但随阵势分合,一忽而分为两队,一忽而分为三队,一忽而正面横冲,一忽而分进合围,筅以用牌,枪以救筅,短刀救长枪,镋钯如刺客杀手,每每突出伤人,五种兵器攻守循环,奇正相生,于不可能处生出奇妙变化,避开陆渐的杀招,更生出凌厉的反击。
众将士瞧得眼花缭乱,心情十分矛盾,既不愿阵法被破,又惊服于陆渐的神功,唯恐他败于阵下,损了一世英风。
戚继光知道陆渐厉害,起初还怕苦心创出的阵势被他轻易击破,见这情形,精神大振,在点将台上指指点点,与谷缜谈论起阵法:“此阵的兵器有五般,长短有如阴阳,数目比拟五行,枪金,筅水,盾土,刀木、镋火,用之得法,如五行之相生,决不可破;用不得法,则如五行之相克,不攻自败。这其中的生克变化,一言难尽。这五般兵器均为双数,为的是骤遇强敌,可以中分为阴阳两仪,一刚一柔,左右犄之,继而应变三才,合而围之,敌人阵脚耸动,则觑其虚弱,三才归一,并而攻之。”
谷缜道:“阴阳三才五行之变,人人都知道一点儿,但自古以来,活学活用的却没有几个。”说到这儿,他笑了笑,“戚将军,恕小子多嘴,这阵法虽好,名字却不佳。”戚继光道:“怎么不佳?”谷缜道:“阴阳二字太过笼统,不知道的人听起来,还当戚兄是算命先生、画符道士,岂不是天大的误会?”戚继光失笑道:“你说取什么名字?”
谷缜沉吟道:“此阵中分两翼,开合不定,有如飞禽展翅,乘风翱翔,不妨就以禽鸟命名。禽鸟之名,包涵阴阳雌雄的有两个,一是凤凰,一是鸳鸯。将军方才说了,美观则不实用,实用则不美观,凤凰鸟中之王,羽毛华丽,此阵朴实无华,贵在实用。依我看,此阵就叫鸳鸯阵,鸟虽平凡,情义却很深长。”
“说得好!”戚继光一拍手,“从今往后,此阵就叫鸳鸯阵!”
正说着,陆渐大举反击,一拳一脚,劲力排空,军士纷纷足下踉跄,摇晃不定,忽听“咯”的一声,一根长枪被陆渐扫中,破空飞出。戚继光浓眉一扬,高叫:“李同先,你队东边策应。”
一个高大汉子沉声答应,率本队结成鸳鸯阵,徐徐逼近陆渐。两支小鸳鸯阵左右穿插,奇正合变,化为了一个大鸳鸯阵,五行轮回,阵法威力强了一倍。
阵法变强,陆渐亦强,奔腾间带出金刚法相,他左手一圈一横,忽把两根狼筅绞在一起,说什么也分解不开。戚继光见状,赶忙再调一队,亲自指挥。只看三队鸳鸯阵两前一后,结成三才之势,一合一分,又变两仪。
陆渐越斗越惊,身边兵器影影绰绰,飘忽不定,数十般长短兵器相应相生,与自己的“天劫驭兵法”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天劫驭兵法”凭借“补天劫手”融合一切兵刃,眼下这些兵刃却是凭借“鸳鸯阵”的奇妙变化,长短相应,五行相生,也能融合如一,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威力。
陆渐不料这军阵妙用至斯,只觉束手束脚,施展不开,心头一急,发出一声长啸,“大金刚神力”与“天劫驭兵法”同时运转,转身夺下一根狼筅,旋身一扫,逼开阵势,长竹一搭,又夺下两根狼筅,方要横扫,刀牌手滚地杀来。陆渐故意放他近前,跟着纵起两丈,两队刀牌手收势不及,狠狠撞在一起。
陆渐身在半空,下面的狼筅和长枪冲天扫来。他把手里的狼筅一抡,下面的狼筅、长枪均如被夺走,只有王如龙凭借神力,呼呼呼舞得有如一阵狂风,势要迫得陆渐不能落地。
戚继光一扬令旗,正想再调人马。陆渐忽将狼筅在王如龙筅端上一点,翻身飘落阵外,举手叫道:“大哥,够了。”戚继光应声撤兵,叹道:“二弟,这阵法还是困不住你。”
陆渐摇了摇头,肃然道:“这阵法十分厉害,只有两个破绽,若能补齐,即便如我,也未必全身而退。”戚继光道:“什么破绽?”陆渐道:“一是使狼筅的军士气力不足,如龙兄之外,都是两人一筅,进退变化不够灵活;第二,少了弓弩和火铳,要是如倭人一般,在阵法中加入弓箭和鸟铳,我一旦跳到空中,必然成了一个活靶子。”
戚继光沉吟道:“弓箭、鸟铳还可想想办法,气力却是天生的。”陆渐笑道:“大哥,气力的事交给我吧!”戚继光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冲军士们高叫:“这位陆兄弟从今日起担任我军教头,大家都服了么?”军士们对陆渐的武艺十分佩服,应声叫道:“服了,服了。”
就在当日,陆渐、谷缜各就其职。陆渐鉴于“三十二身相”并非人人都能练,自己劫力在身,方能履险如夷,寻常军士修炼,容易出现偏差。他苦思了两日,从“三十二身相”中变化出六式:骑龙式、勾开式、架上式、闸下式、中平式、拗步退式。这六式姿态简易,心法明了,既是锻炼神力的内功,也是攻守进退的招式。
陆渐琢磨已定,从军中挑选力大者传授。狼筅是“鸳鸯阵”的门户,一切变化均由这一件兵器展开,一旦由两人一筅变为一人一筅,全阵攻守越发灵动。陆渐又以“天劫驭兵法”推演刀、盾、镋钯、长枪的招式,精简变化,与狼筅六式相配合。到了这个地步,“鸳鸯阵”两仪和合,五行相生,生生不息,再也难寻破绽。
陆渐出身寒苦,与众军士身世相近,性情亦很相投,他昼夜住宿兵营,与士兵大锅同食、大被同眠。众军士见他身为教头,与自己同甘共苦,心中更生敬意。
这一日,陆渐略有闲暇,忽地想起谷缜,找到谷缜帐篷,却是不见一人。询问卫兵,才知谷缜这些日子不在营里。他心中纳闷,但因军务繁忙,转头又将此事放下。
这日傍晚,陆渐正与戚继光操练阵法,忽听牛叫马嘶,转眼望去,营门前行来大队牛马。正觉奇怪,忽听一声朗笑,一名白衣骑士越众而出,笑嘻嘻的正是谷缜。他向二人招手致意,随即挥舞马鞭,指点民夫卸下货物。戚继光上前察看,货物中盔甲兵器无所不有,均是锻铸精良,寒光射人。戚继光不胜惊喜,审视间,又见运输队伍陆续赶来,有的装载粮草,有的驮运帐篷,更有数百口庞大木箱,拆开一看,尽是簇新鸟铳。
戚继光看得眼花缭乱,正要询问谷缜,忽听牛马嘶鸣,转眼一瞧,数十辆大车拖拽佛朗机火炮迤逦而来,那炮管乌黑油亮,令人望之胆寒。大车后还有数百匹骏马,膘肥腿长,均是一时良选。
卸完货物,谷缜下马走来,笑吟吟说道:“戚将军,这里只是陆战所需,另有五十艘战船,全都停在海边。”戚继光呆了呆,问道:“谷老弟,这些都是你买的?”谷缜道:“是啊,够不够?”戚继光道:“够是够了,当日我不过给了你二百两银子,就算用在生意场上……”
谷缜接口笑道:“戚将军,可还记得你我第一章约法?”戚继光道:“你让我不问银钱来历。但这么多军械粮草……”谷缜笑道:“约法第二章,但凡买来,无不笑纳,戚将军可是答应过的。将军以诚信治军,岂可自食其言?”
戚继光方知谷缜料到今日,早早设下圈套。但瞧这些军械粮草,有如雪中送炭,足可武装一支无敌大军,他心头一喜,便将疑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次日,谷缜在营外支起一座帐篷,长年住在里面。自从帐篷搭好,不断有人造访,来者均是排场盛大,屋前雕车竟驻,道上宝马争驰,金翠耀目,罗绮飘香,相望于道,看上去又新奇、又神秘。
戚继光以下,营内官兵无不好奇,有人前往探看,但见来客站立恭谨,谷缜坐在案边,左手拨打算盘,右手书写账簿,口中说笑饮酒,发现偷看之人,竟还出声招呼。尽管他一心数用,偏能面面俱圆,宾主尽欢。
陆渐也觉奇怪,他私下询问,谷缜王顾左右而言他。陆渐知他行事自有城府,也就不再多问,只全力辅佐戚继光练兵。但自谷缜返回,军械物资任由戚继光调度,从此以后,戚家军兵甲火器、马匹战舰特精,不止冠绝东南,更是甲于天下。
光阴荏苒,转眼已到八月。这天士兵放假回家,营中冷冷清清,三人无事,谷缜邀戚、陆二人泛舟江上,喝酒说话。其时明月高悬,涛声在耳,断岸耸峙,层林萧疏。三人喝得耳热,说笑不离本行,忽又谈论起兵法。
谷缜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消说,用兵之要,首在资粮。楚汉交兵,汉高祖百战百败,始终不曾困绝,全都因为关中安定,萧何转运资粮,馈饷源源不绝。今日败北,资粮若在,明日又成一支大军。项羽的粮道却为彭越、英布所断,资粮匮乏,虽然百战百胜,但垓下一败,永不复起也。”
戚继光摇头道:“谷老弟此言差了。兵以义动,用兵之要,首在道义。圣人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资粮虽重,却为利也。将士眼里若只有利害,那么有利则战,利尽则散。项羽用兵如神,但生性暴虐,所过残灭,坑杀秦军二十余万,失尽天下人心,故而一蹶不起。高祖约法三章,民心所向,所以屡败屡起,终有天下。这世上唯有仁义之师,方能由弱变强,先败后胜。自古名将,戚某最佩服岳飞,岳家军‘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那是何等的了不起。”
谷缜道:“戚将军这么说,若无资粮,将士们岂不要拿着竹枪木棒、饿着肚子打仗?”戚继光慨然道:“古人揭竿而起,竹竿尚能打仗,何况木棒竹枪?”
谷缜微微一笑,问道:“陆渐,你认为呢?”陆渐道:“我赞同戚大哥说的,就我自己来说,只有为天下百姓而战,才能心中无愧。”戚继光笑道:“好一个心中无愧。”
正谈笑,岸上一灯悠悠,飘忽而来,须臾来到近前,一个生硬的男子嗓音说道:“谷少爷在吗?”谷缜道:“谁找我?”忽然灯火大亮,燃起十余支松明火把。三人定眼看去,岸上左右两队跪了八名胡人,均是金发碧眼,赤裸上身,手足佩戴粗大金环,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八人的肩头上扛了一座檀木步辇,辇上斜倚一名胡女,秀发如墨,肌肤胜雪,面上笼着淡淡的轻纱,露出一双碧蓝的眸子,眼里娇媚流荡、勾魂夺魄。她的周围站了十多名胡人,男女皆有,均是手持火把。
戚继光与陆渐从未见过这么多胡人,一时均感好奇,谷缜却笑道:“各位找我干吗?”辇上的胡女瞧着他,好一阵目不转睛。谷缜笑道:“美人儿,你这样瞧我,是挑情人呢,还是相老公?”
胡女掩口直笑,说道:“东财神果如传言,少年轻狂,还生了一张迷死人的俊脸。”谷缜笑道:“迷死了你,我可舍不得。”胡女嘻嘻一笑,翻身下辇,双手捧着一个镶满宝石的金匣,冉冉走到岸边:“我奉主人之命,请足下本月十五,前往江西灵翠峡一会。”
谷缜起身撑船,来到岸边,接过匣子,瞧也不瞧,“哗啦”一声丢在胡女脚前的江水里。胡女眼神一变,错步后退,忽听水中刺刺有声,似有细小锐物射出。
戚继光与陆渐齐齐变色,陆渐厉声道:“好奸贼,匣子里藏了暗器。”涌身欲上,谷缜却将他拦住,笑道:“雕虫小技罢了,那婆娘也就这点儿出息!”
胡女强笑道:“主人听说你擅长开锁,本想考一考你,瞧你如何打开匣子,既取到请柬,又不触动机关,没料到你竟用这等下作法子。可惜这么一来,匣子里的请柬可就毁了。”
“不会。”谷缜笑了笑,“她的请柬毁了,那就不是你家主人。”方要去捞匣子,陆渐抢先捞起,但觉入手极沉,竟是纯金。
陆渐劫力所至,冲谷缜说道:“匣子里没有古怪!”谷缜笑了笑,揭开匣子一看,里面红软缎上躺了一张白金请柬,薄如蝉翼,上有数行血红字迹。陆渐看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红字均是颗粒均匀的红宝石镶嵌而成,请柬四周,各镶了一粒硕大的祖母绿。
仅是一匣一柬,已然价值惊人。谷缜不动声色,目光扫过请柬,合上匣子道:“美人儿,告诉你家主人,谷某按时抵达,不见不散。”
胡女笑道:“那么妾身告辞。”谷缜道:“不送。”胡女坐上步辇,八名胡人扛辇起身,火把渐次熄灭,最后只剩一点火光,在夜色中摇曳远去。
陆渐目送来人去远,忍不住问道:“谷缜,这是西财神的信使?”谷缜道:“那婆娘被我抄了后路,沉不住气了。”陆渐奇道:“你怎么抄她的后路?”谷缜笑道:“这还不简单?她来我中土捣乱,我就去她西域捣乱。这两个月里,她在波斯的牲口死了一半,天竺的香料船沉了十艘,她不得已,约我会面,作个了断。”
陆渐恍然道:“无怪你这些日子总是会见富商,竟是为了这个。”谷缜笑而不语。陆渐又问:“你既能在生意场上对付她,何必再去见她?”谷缜道:“她钱财吃亏,粮食却在手里,方才请柬上说了,我若不去,她便将所有的粮食烧个精光。”说到这里,目视戚继光,半带笑意道,“戚将军,我军能否开往江西?”
“老弟何出此言?”戚继光摇了摇头,“若无朝廷旨意,本军决不能擅自调动。”谷缜笑道:“这个容易,我已经请了一道圣旨,想来这两日也该到了。”戚继光愕然片刻,笑道:“谷老弟说笑么?”谷缜笑笑,再不多说。
次日上午,戚继光正在练兵,忽听说胡宗宪自杭州派人带来圣旨。戚继光赶往大帐接旨,圣旨大意为,倭寇自闽北窜入江西,肆虐猖獗,水陆不通,命戚继光即日率义乌新军驰援江西,荡平此寇。同时还有胡宗宪手谕,命戚军火速赴援,不得拖延。
戚继光心中吃惊,送走传令将官,将圣旨看了又看,玺印俱真,决无虚伪。他思索良久,派亲兵请来陆渐、谷缜。二人入帐,戚继光将圣旨手谕付与二人过目。陆渐也觉惊讶,谷缜却是微笑。戚继光踱了几步,突然“呛啷”一声拔出剑来,盯着谷缜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谷缜笑道:“我是谷缜,戚将军不认得我了?”话音方落,眼前寒光闪过,剑尖抵住咽喉,戚继光厉声道:“元敬待友以诚,但决不与奸邪为伍。”
谷缜伸出手来,轻轻拨开长剑,脸上笑嘻嘻的,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戚继光见他镇定,微感迟疑。陆渐上前一步,按剑说道:“大哥,我以性命担保,谷缜绝非奸邪。”
戚继光冷冷道:“他不是奸邪,为何能左右朝廷、调动兵马?”陆渐也觉不解,看了谷缜一眼。谷缜笑道:“戚将军果然不好唬弄。实不相瞒,这圣旨么,的确是我花了三万两银子,向皇帝身边的司礼太监买来的。”
戚继光心里越发吃惊,沉着脸道:“你到底有什么奸谋?若不说个明白,今日大帐之中,必要血溅五步。”
两人闹翻,陆渐身处其中,为难道:“谷缜,你把谋划告诉戚大哥吧!”谷缜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之所以买来圣旨,乃是为了一件大事。如要做成这一件事,非得保有三则,要么无以成功。”
陆渐道:“哪三则?”谷缜道:“一是敌国之富,二是绝世神通,三是素练精兵。财富我有,神通你有,至于素练精兵,非得戚将军手下的这支新军不可。”
戚继光将信将疑:“你到底要做什么大事?”谷缜笑道:“陆渐,还是你来说。”
陆渐将江南饥荒的缘由简略说了。戚继光如听天书,好不惊奇,但他信任陆渐,见他如此郑重,心知此事不假,当下收好长剑,负手沉吟。谷缜又道:“敌国之富对付的是西财神,绝世神通对付的是对方高人,至于素练精兵,乃是应付皖、赣、闽、粤四省的倭寇土匪。”
戚继光沉吟道:“这件事若是真的,委实不可思议,但事关天下安危,元敬义不容辞。”目光一转,盯着谷缜,“你做的事情不坏,行事的法子却很不对。”
谷缜笑道:“我平生最爱的就是让坏人做好事。人说狼子野心、养虎为患,我却偏爱养虎畜狼,利其贪欲,为我出力。这些司礼太监平素唬弄皇帝、无所不为,这回多亏遇上了我,不但得了银子,还办了一件正经好事,积了天大的阴德,一举三得,正是利人利己。哈,又说到利了,戚兄是正人,行事道义为先,区区是商贾,凡事利字当头,那是改也改不了的。”
戚继光本想趁机训导一下这位小友,不料谷缜三言两语,把他想好的说辞堵了回去,一时无可奈何,只是皱眉苦笑。
谷缜又说:“事贵隐秘,为防敌方知我计谋,我三人分开行走。我和陆渐先行,戚兄率军在后。我给戚兄一幅行军地图,十五之前,务必赶到地图的标示处,尽可昼伏夜行,不要大张旗鼓。”又从袖里取出一幅地图,交给戚继光,戚继光展开一看,却是一幅江西地图,上面用朱砂红标明行军线路,他瞧了一阵,说道:“你放心,我整顿兵马,准时赶到。”
谷缜微微一笑,伸出手掌,戚继光亦是一笑,两人双掌互击,心中均起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