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绝域英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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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翻山越岭,好容易出了昆仑山,又见戈壁茫茫,狂沙漫天,沿途人马骨骸,叫人触目惊心。

众人日夜赶路,筋疲力尽,谷缜却似精力无穷,一边赶路,一边为众人打气,还不时还说些笑话儿,粗俗的,文雅的,层出不穷,众人听之忘倦,不觉走出百里。姚晴见不得谷缜大出风头,纵在病中,也不时出语刁难,这么一来,二人又免不了斗嘴吵架,谷缜擅长诡辩,姚晴输多赢少,她心中不服,怒气冲天,就连梦里也想着如何胜过谷缜。

陆渐瞧得担心,一次趁姚晴睡熟,央求谷缜不要与她斗口,谷缜还没回答,仙碧却接口笑道:“斗一斗也好,晴丫头天性好斗,若是无精打采,身子坏得更快。她这么挖空心思和谷缜作对,反倒能激起她体内的潜能。这样骂来骂去,比‘亢龙丹’还要强呢。”仙碧精通医术,陆渐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是日,苏闻香闻到水汽,循之前往,找到一片绿洲,众人上满清水,又向牧民买了几十头健足驼马,商议在绿洲中歇息半日,再行赶路。是夜,众人围着篝火,薛耳奏起“乌里哇啦”,青娥吹起红玉长笛,秦知味则将一只肥羊烤得金黄香嫩,勾人馋涎。

众人在荒山戈壁行走数日,好容易见到绿水碧草,人马均是兴致极高,连姚晴也小啜了一口马奶酒。她身子虚弱,酒一入喉,双颊浮起两抹艳红。只有虞照嫌酒太淡,一边喝一边骂:“这也算酒?他奶奶的,比尿都不如!”他骂一句喝一碗,待到骂完,一坛酒闹了个底朝天,只觉仍未解馋,又去抢谷缜的酒喝。

两人就一只酒坛拉拉扯扯,一个道:“老弟,可怜可怜为兄吧。”一个却道:“我的酒虫也在闹呢。”一个道:“老弟,你不仗义。”一个道:“老兄,别的让你,唯独这玩意儿不能让,要不然酒虫造反,我拿什么去镇压?”

仙碧瞧得又好笑又好气,索性掉头不看,询问左飞卿当日被擒经过,左飞卿方要回答,宁凝忽道:“左师兄,我有几句话跟你说。”说罢起身,走向远处。

左飞卿稍一迟疑,对仙碧道:“我去去就来。”忽见仙碧眼神怪异,不觉双颊发烫,叹了口气,仍随宁凝去了。

二人到了僻静处,宁凝说道:“左师兄,我求你一件事……我爹死的事情,你别跟其他人说。”左飞卿怪道:“这是为何?”宁凝凄然笑笑:“爹爹生前作恶多端,这里一半人都是他的仇敌,就算不是仇敌,打心眼里也瞧不起他,要是知道他的死讯,嘴上不说,心中也会十分欢喜。左师兄,你知道的,爹爹是为我而死,不论他生前有什么过错,我也不愿他死后受人轻贱。”

左飞卿本想说:“你瞒得了一时,又瞒得了一世么?”话到嘴边,眼见宁凝凄苦神情,又不觉把话咽了下去,说道,“也好,我就当玉禾谷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人家问起来,我就说你我是在西天门山顶被万归藏擒住的。”

宁凝悲喜交集,颤声道:“多谢左师兄……”话音未落,眼泪已流下来。左飞卿叹一口气,取出一方雪白手巾递到宁凝手中,宁凝揩完泪水,交还给左飞卿道:“左师兄,你两度受伤,伤势可好些了么?”左飞卿道:“不妨事,服了仙碧的丹药,加上本身内力,这点儿伤还镇压得住。”

宁凝点头道:“爹爹教给我一个治疗内伤的法儿,很是有效,闲若无事,我为你疗伤可好?”左飞卿道:“求之不得。师妹若有什么难过的心事,不便告诉他人,大可说与左某,左某不善言辞,但会听人说话。”宁凝不觉莞尔,两人都是孤寂之人,身世也相仿佛,三言两语之际,只觉大为投缘。

回到驻地,秦知味的全羊筵做好,烤全羊、爆炒羊肝、摊煎羊脑、羊杂碎汤、羊肉泡馍……无不鲜美绝伦。众人抢着吃喝,闹哄哄一片,除了仙碧,倒也无人留意二人行踪。

次日启明星起,众人重又启程,渐出大漠深处,沙盗寇匪日甚一日,但这一行人聚在一起,武力之雄,不下于一支大军,任是多少贼寇,遇上了都要自认倒霉。谷缜做得更绝,一旦遇上盗匪,不但杀人,而且越货,每每抓到盗贼头领,就逼众匪交出身上的珠宝金银。他平日谈笑无忌,叫人如浴春风,整治起这些盗匪来,却是花样百出,狠辣之处,直叫虞照、左飞卿这些身经百战之人也不寒而栗。

虞照忍不住说道:“谷老弟,我瞧你长了两张脸,一张脸是观世音座下的善财童子,一张脸却是阎罗王殿下的无常老鬼。”谷缜笑道:“虞兄你有所不知,我这是跟孙武子学得,叫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好人讲德行,我就跟他将德行;恶人崇拜武力,我就跟他讲武力;奸人阴谋算计,我就跟他阴谋算计。什么以德服人,我是万万不做。”虞照摇了摇头,只是苦笑。姚晴却说:“什么兵啊水的,分明就是见了人做人,见了鬼做鬼,见了王八做乌龟。”

谷缜笑道:“乌龟二字不可乱说,乌龟上面还有乌龟兄呢。”

“乌龟兄?”姚晴一怔,脸涨通红,骂道,“臭狐狸,再敢胡说,敲你的牙,拔你的舌头!”说罢偷偷瞟了陆渐一眼,见他若无所觉,这才放下心来。

出了沙漠,不久进入丰都大邑,谷缜将从匪寇处抢来的钱财用来购买马匹,疏通关节。兰幽、青娥生长西方,又随艾伊丝日久,不但通晓多国夷语,而且知道许多商家人脉,故此都成了谷缜的左膀右臂,既做通译,又做向导。得二人之助,谷缜买了三十匹上好的大食马,除了供众人骑乘之外,均作从马更换。至于使钱开路,却发觉天下乌鸦一般黑,此间官吏贪贿成风,不在大明朝之下,谷缜金银一撒,所向披靡,各国关卡均如虚设。

忽忽十余日,众人快马加鞭,伊斯坦布尔的宏伟城墙已被抛在身后。其时间,欧罗巴诸侯众多,小国林立,长年征战,每寸土地均被鲜血洗过。百姓肮脏不堪,穷愁困苦,盗贼蜂起,剽掠成风,骑士重盔铁甲,成群结队,既有本国武士,也有雇佣士兵,谷缜等人穿行国中,不时遇上麻烦。谷缜一手使钱,一手动武,在当地土著眼中,这群人一身神通,有如精通魔法,长枪重铠又哪是敌手,一旦动起武来,便不死伤,也吓得抱头鼠窜。

尽管一路畅通,陆渐心中的忧虑却是日甚一日,姚晴越来越虚弱,先前还有气力和谷缜斗嘴,渐渐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整日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神志迷糊。陆渐携带的人参所剩无多,姚晴所以苟延残喘,全赖“大金刚神力”支撑。其他人也看出不妙,均是心中黯然,唯有谷缜斗志不衰,使出浑身解数,尽力鼓舞同伴。众人疲惫之余,几乎将万归藏忘记,唯独谷缜偶尔睡梦之中,突然梦见此人,惊醒过来,心中别扭难言,总觉有甚不妥,却又想不出不妥在何处。

这一日,众人急奔一个昼夜,忽听前方传来滔滔水声,薛耳侧耳一听,说道:“到大海了。”众人催马上前,果见碧蓝无垠,惊涛万里。谷缜问道:“这是什么海?怕是《山海经》里也没提到过。”兰幽道:“这是一道海峡,我们站立的地方,曾是诺曼第大公的故地,海峡那边,就是英格兰了。”

仙碧忽地叹道:“当年威廉王就是从这里出发,征服了英吉利。”兰幽、青娥均是心头一凛,目视仙碧,吃惊道:“仙碧小姐,你也知道这个掌故?”仙碧微笑不语,陆渐接口道:“仙碧姐姐的老家就是这个英吉利。”兰幽笑道:“失敬失敬,无怪我看仙碧小姐不似寻常的西域人,不曾想来自如此远方。说起来,我姊妹随主人行商,也只到过法兰克,那隔海之国却从没去过。”仙碧笑道:“我也没去过,只是自幼耳闻罢了。”

谷缜皱了皱眉,回望莫乙,见他正凝视紫微仪,掐指心算,过了半晌,大声叫道:“我们要过海!”众人心头应声一沉。多日来昼夜赶路,几乎很少合眼,纵然内功精湛,也都疲惫不堪。但目下看来,前途仍是无穷无尽,况且海中不比陆地,陆地上纵有沙漠高山,恶徒盗匪,却也奈何不得这群高手。海中风波变化,飓风一起,便有灭顶之灾,任你武功再高,也无用武之地。有时天公不作美,遇上逆风,航程更会大大减慢。姚晴又是这般样子,就算没有飓风海啸,日子一长,也能将她活活拖死。

这些念头众人嘴里不说,却都不知不觉流露脸上,陆渐看得分明,心底涌起深深绝望。忽见谷缜沉默一阵,嗖地跳下马来,几步走到海边,伸出食指蘸了蘸海水,送入口中咂了咂,闭眼摇头,品位良久。虞照瞧得馋涎欲滴,跳下马来,喜滋滋地道:“老弟,这海里是酒?”谷缜也不做声,仍是一副陶醉模样。虞照两日不闻酒味,按捺不住,伸手掬了一捧,咕嘟嘟灌进嘴里,但觉又苦又涩,哇地吐了出来,瞪圆两眼,气乎乎叫道:“谷缜,你小子骗人,都是海水,哪儿是什么酒?”

众人见他神情,均是愁绪顿减,放声大笑,谷缜张眼笑道:“虞兄不要胡乱怪人,我可没说这海里是酒,你自己要喝,我有什么法子?”虞照仔细一想,谷缜确然没说海中是酒,不由悻悻道:“既不是酒,你尝它做什么?”谷缜笑道:“我是看看这里的水和东海的水谁更咸些。”虞照奇道:“结果如何?”谷缜笑道:“这里似乎咸一点儿。”仙碧听得皱眉,忍不住说:“谷缜,这当儿你还有心胡闹,到底过不过海?”这些日子里,众人已将谷缜看作领袖,无论大小事宜,全都交他处分,此时过海与否,自也由他决断。

谷缜扫了众人一眼,笑道:“过啊,怎么不过?为山九仞,岂能功亏一篑?”仙碧叹道:“就怕才两仞三仞,那才叫人绝望。”谷缜笑道:“大伙儿如何我管不了,但在我谷缜眼里,从无绝望二字。纵是呆在九幽绝狱,不见日月星辰,吃着馊臭饭菜,我也没有绝望。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纵不能青史留名,也要叫这天这地记得我谷缜。”说到这里,谷缜深深看了陆渐一眼,翻身上马,高叫,“谁跟我去找船?”青娥道:“我去。”薛耳也道:“我也去。”谷缜笑道:“你们两口子妇唱夫随,真是叫人羡慕。”青娥微露笑意,薛耳且羞且喜,脸上好似蒙了一块红布。

不到两个时辰,三人带了一艘两桅帆船回来,船只狭小,仅能容人,不能载马。众人只得弃了马匹,任其自去,那些马匹从波斯奔跑至此,均已十分疲瘦,况且日夜相伴,骑手与坐骑生出情谊,分别在即,不免怅恨。几个女子望着瘦马身形,双眼都是微微泛红。

船上的水手多是法兰克人,见这群乘客形貌古怪,华夷混杂,心中均是好奇。中土众人奔波多日,疲乏欲死,也乐得借此时机,睡觉打坐,恢复精力。

谷缜领着兰幽与那船长攀谈海峡对岸的情形,兰幽从中通译,船长是个五旬老头,见了漂亮姑娘,谈兴大起:“你问那边啊,近来老玛丽死了,给她妹子——那个小小的伊丽莎白丢下个烂摊子。小伊丽莎白是新教徒,不是天主教徒,法国的王和南边儿的菲利普都不高兴,罗马的教宗也不高兴,他们喜欢苏格兰的玛丽,不喜欢这个小伊丽莎白,看来要出大乱子了。西班牙的战船像群流氓,天天都在海边晃荡,这个月我已经看到第七艘了。看吧,要出大乱子了,小伊丽莎白要下台,苏格兰的玛丽会坐上她的王位。”

谷缜听得一头雾水,详细询问,始才明白,海那边并非一国,而是英格兰与苏格兰两国。两国各有一个女王,苏格兰女王是天主教徒,英格兰女王是新教徒。可是海这边的法王和西班牙王也都是天主教徒,这两种教派信奉的神明虽然差不多,教规仪式却大有不同,如今新教徒做了女王,海这边的王自然生气,要找伊丽莎白的麻烦。

船长老头见识有限,谷缜问不出多少名堂,所幸对海那边的情势有了数,于是让他自便,又吩咐兰幽回舱休息,自己则到船舷,举目四望。前方海水茫茫,漫无涯际,身后海岸悬崖耸峙,将日色拦在身后,一片海滩黑黝黝、阴森森,仿佛阴森鬼影。海水也是暗沉沉的,由蓝而灰,渐至漆黑。谷缜望着至深至黑处,凝如石像,静静沉思,直至帆船抵达彼岸。

歇息一日,众人精力恢复不少,陆上的行程也多了几分生气。莫乙日夜观测紫微仪,猜测目的地就在陆地的西南方,走得快,三日可到。众人得此喜讯,心怀均是一畅。

次日,众人在一座客栈歇足,姚晴这时苏醒过来,料是少了骏马颠簸,此番醒转,精神好过往日。询问陆渐到了哪儿,陆渐答道:“这里是英吉利。”

“英吉利?”姚晴喜道,“不是师父的家乡么?快带我出去。”陆渐迟疑道:“阿晴,外面风大,还是屋子里暖和。”姚晴眼圈儿一红,嗔道:“你要我闷死才甘心么?”陆渐见她可怜神气,无法可想,只得将她背起。

出了客栈,两人沿一条浅红色蜿蜒小径,边走边看。姚晴兴致极好,不时哼一些不知名的小调,伸手采摘道边的叶子,拂去上面的霜花,放在眼前,看得津津有味。

异国的天空高远澄净,泛着淡蓝色的幽光,路边是一大片橡树林,林子边缘被秋霜沁染得紫意深沉,林子里时而掠出一片寒鸦,像一片小小的乌云飞过。地上长满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有的已经枯败,有的尚且鲜嫩,姚晴认出一些,指点道:“陆渐你瞧,那是千叶子,那是金雀花……”才说两个名字,一阵晕眩袭来,不由闭上双眼,泪水淌过眼角流了下来。陆渐忙道:“阿晴,你累啦?”姚晴道:“我不累,你看,那边有个山丘,我们去那里好不好?”她一向撒娇弄嗔,极少用乞求的口气与陆渐说话,陆渐听在耳中,却无半分喜悦,反而生出无限悲凉。

爬上山丘,山下不远,是一条蛋白色的大道,透过密密匝匝的橡树、榆树、梣树,隐约可见远处山冈上巍峨高耸的古堡。古堡的屋顶尖细笔挺,穿透淡薄的烟云,直指苍白的暖阳。

姚晴靠在陆渐肩头,把玩一片落叶,说道:“陆渐,你知道么?在西城,地部有一个很大的花园,种了许多的花和树,有中土的,也有异国的,一到春天,园子里像着了火,姹紫嫣红。一到夏天,又郁郁葱葱,好看得很。可是啊,我们顶怕秋天,秋风一起,花凋了,叶也残了,偌大的花园,一副枯朽衰败的样子,大家都怕进去……可又避不过,秋天终归要来……过了秋天就好了,一到冬天,就会下雪,花树上堆满了积雪,亮晶晶,冷冰冰,也很好看。陆渐,你说,要是没有秋天,只有冬天,那该多好。”

陆渐道:“有没有秋天,都是上天的意思,我们说了又不算。”姚晴沉思一阵,点头道:“是啊,我们说了不算,秋天总会来的,那真是寂寞得很。”陆渐越听越觉奇怪,说道:“阿晴,你说什么,我……我不太明白。”

姚晴望着他,想要微笑,眼泪却流下来:“傻子,你还不明白?秋天来了,树叶就要凋谢,花就要枯萎,就像……今日的我一样,好在这秋天也要过了,我的冬天也不远啦。”陆渐听得胸中大恸,泪水滚来滚去,恨不得伏在这山坡上大哭一场,他猛地吸一口气,压住哭意,大声说:“阿晴,你不会死,莫乙说了,下一个线索不远了,走得快,三天就到。”

姚晴叹道:“你只会说一些傻话,下一个线索是‘鲸踪’,后面呢,还有‘猿斗尾’、‘蛇窟’。为了‘马影’、‘鲸踪’,这么拼死赶路,跑死了多少马,累死了多少骆驼,可也花了一个多月,这猿和蛇又会花多久呢?只有天知道!”

“阿晴!”陆渐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将姚晴紧紧搂在怀里。姚晴叹道:“傻子,你力气好大,抱痛我啦。”陆渐忙又将她放开,边哭边说:“对不起,阿晴,对不起……”姚晴微微一笑,攒袖拭去他眼角的泪水,说道:“傻子,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倒是我有许多地方对不起你,可没法子,我就是这个样子,想改也改不了。方才我和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想说,人生一世,草长一秋,人死就如秋来,避也避不过的。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人死了,就像冬天的雪花,纵然冷清,倒也一尘不染,了无牵挂。”

陆渐呆了一会儿,忽地抹去眼泪,咬牙道:“阿晴,我就算拼死,也要找到潜龙。”姚晴气道:“你这人,怎么像头犟牛?”陆渐道:“你说我是犟牛,我就是犟牛。”姚晴气得两眼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突然间,陆渐直起身来,凝视远处,姚晴缓过气来,问道:“你瞧什么?”陆渐道:“方才没有留意,那条大道两边的林子里藏了人,唔,还有马匹。”姚晴道:“那有什么奇怪,或许有人在林子里打猎散步。”陆渐道:“要是打猎,这林子太安静,要是散步,人马又多了些。”姚晴失笑道:“你呀,心眼儿越发多了。”陆渐叹道:“哪里会呢,我心眼儿再多,也及不上你一个零头。”姚晴将脸一板,说道:“好呀,你骂我心眼儿多是不是?瞧我怎么教训你。”说罢挣身欲起,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陆渐看她一眼,蹲下身来,拿起她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叹道:“我代你教训好了。”二人四目相对,目光脉脉来回,姚晴突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骂道:“浑小子,越来越滑头了,都是臭狐狸教坏的。”

说笑间,远处传来人马嘶叫,却是一行人马从山上的古堡出来,绕过山脚,沿着那条白色大路徐徐行来。

队伍前锋均是一色乌骓黑马,毛片乌黑,不染杂色,马上骑士执矛带剑,羽甲华美,为陆、姚二人西来所罕见。黑马骑士之后是一乘马车,车身镶金,由四匹白马拖曳,马车后则是带盾剑士、弓箭手,盾牌银光闪闪,和箭筒中的鲜丽羽毛交相辉映。

姚晴撅嘴道:“这人排场不小,是那城堡主人么?”陆渐道:“好像是的。”忽见一个年轻骑士越众而出,赶到马车旁边,俯身向车中诉说什么,边说边笑。那骑士甲胄华美,眉目俊秀,一头长长的金发披在肩上,宛如波浪起伏。

姚晴笑道:“陆渐你猜,车中人是男的还是女的?”陆渐道:“他藏在车里,我怎么猜得出来?”姚晴笑道:“我打赌是女的。”陆渐奇道:“为什么?”姚晴道:“那金发骑士的眼神,只会是看到心爱女子才会有的,他那说话的样子,也是逗心上人开心才会有的。”陆渐仔细看去,也瞧出些许端倪,笑道:“阿晴,你说得对。”话音方落,忽听“啪”的一声锐响,一名黑马骑士应声而倒,嘴里惨叫,双手捂着脸颊,鲜血从十指间汩汩流下。

一时间,火枪声炒豆一般响了起来,马上骑士要么中枪落马,要么马匹中枪,将主人颠了下来。护卫马车的骑士虽多,但枪声乱鸣,全不知从何而来,就是没中枪的,也一个个勒着马缰团团乱转。

两轮枪声响过,密林中又嗖嗖嗖射出一排羽箭,羽箭至为强劲,众骑士身着重铠,亦是一箭贯穿。骑士中的头领发出阵阵咆哮,陆渐虽然不知其意,也猜到是约束部众。果不其然,持盾骑士甘冒箭雨,应声上前,在马车四周围成一面人墙,箭镞射中铁盾,发出铮铮急响。

那一轮箭羽狂暴短促,右方密林中黑影闪动,奔出几十名蒙面剑士,左手持盾,右手持剑,举盾挡住卫兵刀剑,举剑对准众骑士马腿乱砍。待到骑士落马,再剑盾齐下,狠下杀手。只是双方铠甲极厚,外有硬铠,内有软甲,刀剑极难刺入,卫兵们纵被劈倒,也难马上致命,在地上挣扎一阵,复又爬起,双方刀来剑往,杀成一片。

卫士人数居多,又都是百里挑一的武士,蒙面剑士眼看抵挡不住,且战且退。金发骑士见状掣出剑来,举剑向天,呼叫一声,持盾卫士哗然散开,以那金发骑士为首,大声呼喊,奔腾而出,数十精钢大剑抡圆,劈出之时,恰似一弯上弦月变为浑圆。蒙面人举剑一挡,无不刀折剑飞,数颗头颅随那重剑扫过,跳跃飞起,下方喷出道道血泉。

姚晴瞧得心跳加速,连吐舌头,陆渐却道:“上当了。”姚晴道:“谁上当了?”陆渐道:“卫兵。”说话间,骑兵阵已如一股旋风,杀到蒙面骑士前方,勒缰转马,金发男子长剑一指,众骑兵分为两翼,左右包抄,欲要将这群刺客统统围住。

姚晴笑道:“快赢了,哪儿上当了?”陆渐将手一指,说道:“你瞧。”姚晴移目看去,悄无声息间,东南方山坡上的橡树林里闪出六条黑影,均是盔甲漆黑,面罩拉下,胯下的马匹也以黑甲笼罩,手中的粗重的铁枪黝黑闪亮。突然间,六马齐嘶,黑盔骑士纷纷纵马飞出,平举长枪,向着马车俯冲。此时众卫兵追杀刺客,马车身边的卫兵少了多半,只剩稀稀拉拉四个人护在四周,见状夹马迎上。但来敌马力蓄足,力量惊人,二马一交,卫兵连人带马竞相翻倒。黑骑士来势不减,顷刻间与那马车仅隔数丈,此时卫士中的骑兵精锐都被蒙面剑士引到远处,就算马胁生翅,业已不及赶回。霎时间,百十人眼望黑骑士逼近,人垂剑,马停蹄,俱如木石,僵在当地。

“咻”,马车中突然射出一支羽箭,准头奇绝,从当先那名黑骑士的面罩隙缝中钻了进去,那人应弦滚落马下。黑骑士还没还过神来,帘幕间精光一闪,又是一箭,依旧从面罩缝隙钻入,射中一个骑士面门。那人身形后仰,不觉扯紧马缰,战马“咴”的人立而起,幕中人第三支箭早已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骏马后腿,那马一个趔趄,带着黑骑士轰隆栽倒。后方两名黑骑士马蹄正急,不意突遭阻碍,收束不住,前蹄一绊,齐齐翻倒,其中一人铁枪脱手,嗖地掠过马车顶篷。

众卫兵又惊又喜,喝彩声已到嗓子边上,忽见剩下的两名黑骑士勒缰夹马,跳过同伙躯体,铁枪尖锋,距离马车不及一丈,众卫兵见状,又是目瞪口呆。

两名黑骑士眼看得手,忽觉马匹一沉,突然止蹄不前。二人莫名所以,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服装奇异、容貌古怪的年轻人,背负一个少女,双手一左一右,各自攥住一只马蹄,竟凭一人之力,将骏马冲突之势硬生生拉住。

来人正是陆渐,他眼见车中人势危,背着姚晴从山丘上奔了下来,赶到时已是间不容发,当下奋起神威,拽住马蹄,沉喝一声:“给我回来!”神力转动,扯着两匹骏马连连后退。

黑骑士何曾见过如此神通,呆了呆,双双扭转身形,举枪向陆渐乱扫乱刺,不料陆渐的身子左一扭、右一扭,仿佛漫不经意,来枪却是一一刺空。陆渐脚下如风后退,硬将两匹战马扯离马车十丈,眼看护卫骑兵赶回,方才放开马蹄。

黑骑士功败垂成,惊怒万分,不及再向陆渐报复,挥枪勒马,向远处狂奔而去。陆渐无意伤人,任其去了。

护卫骑士一去一来,回头瞧时,蒙面剑士逃得一个不剩,急要回头追赶,忽听马车中人叫了两声,立时勒住马匹。那名年轻的金发骑士催马赶到陆渐面前,神色欢喜,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似乎询问什么。陆渐、姚晴都不懂此国语言,陆渐胡乱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本分,阁下不必在意。”姚晴咬着他耳朵道:“傻瓜,你说这些,他又不懂。”陆渐道:“管他懂不懂,做个交代,我们就走。”背着姚晴便要转回客栈。

金发骑士见状,露出焦急之色,将马一横,拦住二人去路,一边口沫飞溅,大声诉说,一边舞动手中重剑,剑锋在陆渐面前挥来挥去,似乎不容二人离开。姚晴瞧得生气,大声道:“陆渐,把他的剑夺下来。”陆渐一挥手,伸出二指,将那剑尖钳住。金发骑士一惊,运劲回夺,却如蚍蜉撼树,倏尔虎口一热,剑柄离手,一眨眼的工夫,落到了陆渐手里。

金发骑士瞠目结舌,愣在马上,一时间不知所为。陆渐笑了笑,掉过剑柄,交还给他,金发骑士愕然接过,满脸迷惑,忽地跳下马来,冲陆渐鞠了一躬,又大声说了几句。

陆渐摇头道:“你说话,我们不懂。”金发骑士涨红了脸,连比手势,陆渐仍不明白,这时忽听远处有人笑道:“陆渐,他请你去见女王,你怎么不去?”陆渐回头一看,谷缜一行走了过来,说话的正是仙碧,原来客栈中人许久不见二人,甚是担心,前来寻找。仙碧走到三人之前,微笑着向那金发骑士说了几句,金发骑士盯着她,神色惊奇,忽地翻身上马,飞也似的奔向马车。

陆渐道:“仙碧姐姐,你会说这一国话?”仙碧笑道:“是啊,我们去见一见那位女王。”于是众人来到马车前,就看车帘一动,一名体态修长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一头金棕色的秀发,高高盘在头顶,下颌尖尖,使得白皙的脸颊颇显瘦削,碧眼转动之间,流露亲切光芒。令人吃惊的是,她左手握着一张金色大弓,当作手杖拄在身边,弓身长得出奇,几与主人头顶相齐。陆渐寻思这张长弓便是这位女王自救毙敌的利器,但却想象不出这纤弱女子拉弓射箭的样子。

女王扫视众人,目光落在仙碧身上,一时间,二人一问一答地交谈起来。兰幽、青娥均为众人通译。那女王先问:“你们从哪里来?”仙碧笑道:“从中国来。”女王一怔,急切问道:“马可波罗书里的中国吗?”仙碧道:“热那亚的马可波罗吗?我听母亲提到过他的大名。”女王的眼里闪过一丝神采,说道:“那么忽必烈汗的子孙还好吗?”仙碧摇头道:“忽必烈汗的子孙已被赶出中国了。”女王露出吃惊神色,低眉说道:“原来鞑靼人也衰败啦!”一会儿又抬起头,问道,“中国很远吗?”仙碧道:“很远,有高山沙漠,还有无数的盗贼。”

女王流露怅然之色,叹道:“你是中国人,怎么会说我国的言语?”仙碧道:“我的母亲温黛,来自贵国。”

“温黛……”女王皱了皱眉,低声道,“这与我的一位姑母同名,她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仙碧从怀里取出一枚红宝石戒指,说道:“女王陛下,你认识这个吗?”侍女接过戒指,转交给女王,女王审视片刻,神色迷惑,半晌注视仙碧道:“这枚戒指有都铎王室的家徽,倘使你没有说谎,那么这枚戒指的主人就是我的姑母,我是亨利八世的女儿伊丽莎白。”

仙碧道:“我是温黛·都铎的女儿仙碧。”女王露出喜色,徐徐下车,伸出手来说道:“欢迎你回到英格兰,我的表姐。”仙碧也伸出手来,与她轻轻一握,欠身道:“我们为了一件急事途径此地,见到女王,真是天意。”

“是的。”伊丽莎白说道,“这是上帝的安排,带我的马来。”一名卫兵牵来一匹雪白的牡马,伊丽莎白跳上去,将长弓横在马鞍上,说道,“给我的表姐一匹马。”一个卫兵首领突然上前说道:“女王,这里可能还有刺客潜伏,骑马太过危险。”伊丽莎白道:“你知道刺客的来历吗?”首领道:“被俘的刺客里有苏格兰人,我们在林子里还发现了西班牙人的火枪。”

伊丽莎白道:“这样说起来,那个漂亮的玛丽·斯图亚特和我的姐夫菲利普结成了同谋。我这次出来狩猎是很秘密的,他们却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沃尔辛厄姆,我想你应该把内奸找出来,而不是关心我是否骑马。”

卫兵首领不禁语塞,其时仙碧已翻身上马,随在伊丽莎白左侧,看似陪伴,实有护卫之意。伊丽莎白又说:“沃尔辛厄姆,你去古堡取来足够的马,供我的中国客人骑乘,我要请他们去宫中做客。”沃尔辛厄姆答应一声,率人转回古堡,牵来许多马匹。盛意难却,众人纷纷上马,伊丽莎白忽向陆渐招手说:“大勇士,请你到我的右边来,有你在,危险都会躲得远远的。”

陆渐听了兰幽转述,微觉诧异,但对方身份尊贵,不便谢绝,便和姚晴一骑双乘,来到伊丽莎白右边。伊丽莎白打了个呼哨,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到她左臂的皮套上,却是一只黑白相间的猎鹰,体格不大,但精悍异常。伊丽莎白笑道:“这只鹰很厉害,多亏了它,这次我捕到了七只狐狸。”

仙碧道:“陛下很爱打猎吗?”伊丽莎白说道:“是的,我的父王亲手教会我射箭,今天,这张弓救了我的命。”说到这儿,她冲陆渐一笑,“自然了,也多亏这位勇士,我看到他将马匹拖开,心里就想,天啦,这个人是谁,难道是玛挪亚的儿子参孙?”仙碧不禁莞尔。姚晴听了通译,好奇问道:“参孙是谁?”仙碧笑道:“那是一位神话中的武士,力大无穷,一个人杀死过三千人。”伊丽莎白询问过二人的对话,认真地说:“今天的事不是神话,亲爱的表姐,我看得出来,你的朋友都是非凡的人。”

仙碧笑了笑,说道:“陛下,你刚刚遇刺,我希望你不要骑马,最好还是乘坐马车。”伊丽莎白摇了摇头,大声说道:“我骑马,就是要告诉他们,我并不害怕他们。”仙碧沉吟道:“这一次是宗教之争吗?”伊丽莎白道:“不,那只是事情的一个面,另一面还是权力。苏格兰的玛丽有法国做她的后盾,她觊觎我的王位,菲利普则想控制英格兰,可惜的是,我不如我的姐姐玛丽女王那么听话。”

卫兵们被女王弃车骑马鼓舞,护拥左右,气势昂扬。这么走了一程,前方奔来一行人马,却是朝臣们听到风声,纷纷前来问候。伊丽莎白天性好动,不爱呆在伦敦的深宫,却喜欢临幸各地的庄园。在她一生之中,极少有人知道她下个星期在哪里过夜,这给朝臣们添了许多麻烦。

朝臣们看到女王无恙,无不松了一口气,又见了这许多异族人,越发心中惊奇。但英人拘谨自守,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伊丽莎白准允,众臣也不多问,而是纷纷谈起国政.一个叫帕克的臣子大谈清教徒的影响,另一个叫塞西尔的大臣则对国库的空虚忧心忡忡,罗杰·阿夏姆提到与苏格兰的战事和西班牙骄横的大使。伊丽莎白一边聆听,一边随口应答,既谈了机巧的谋略,也不忘鼓励群臣,间歇中还与仙碧、陆渐说笑打趣。仙碧脸上含笑,心中却很吃惊:“这位女王精明干练,世间希有,这群大臣也不是等闲之辈,不意这西方小国,竟有如此人物!”

谈论间,道旁的林子里蹿出来一只红狐,伊丽莎白目光敏锐,挽起长弓,一箭射出。这时间,身旁也响起“咻”的一声,一支羽箭同时发出,两支箭在空中并为一支,齐刷刷射中了飞奔的狐狸。

伊丽莎白转过头来,正看见那名金发骑士收回长弓,伊丽莎白目光迷离,情不由己地叫了一声:“罗伯特·达德利。”金发骑士奔出队列,俯身用弓梢挑起那只红狐,来到女王面前,翻身下马,举着猎物,喜滋滋地道:“尊敬的女王,今天见识了你的英姿,坚定了我对你的情意,这两支箭射中同一只狐狸,足见我们心有灵犀,我以万分的热诚,渴望成为你的夫婿,把我的热血和生命交到你的手里。”

这番求爱之辞铿锵宛转,如诗如歌,伊丽莎白瘦削的双颊涌起一抹红晕,注视马前男子,方要开口,塞西尔忽地打马上前,大声说:“陛下,你要是答应这件婚事,英格兰将因此流血。”

伊丽莎白闻言一怔,罗伯特却面有怒容,跳了起来,手握剑柄,高叫:“塞西尔,你诅咒我吗?”塞西尔叹道:“我不会故意诅咒谁,但事情很明白,你是诺森伯兰公爵的儿子,你娶了女王,权力的天平就会倾向你的家族,如此一来,其他的公爵和伯爵会怎样想呢?国内的望族不会用喜悦的眼光看待这件事,他们只会忌妒、谩骂甚至反叛.女王每做一个决定,都要为诺森伯兰承担义务,人们会猜测是女王的决定,还是罗伯特·达德利的幕后指使,女王的权威会削弱,贵族们的争斗会兴起,所有的局势都将无法收拾。”

罗伯特脸涨通红,额上青筋突突乱跳,手中的剑柄却是越握越紧。伊丽莎白神色恍惚,呆了一会儿,轻轻叹道:“罗伯特,塞西尔是对的。”罗伯特一怔,脸色忽变煞白,他一言不发地跳上骏马,挥鞭纵马,一道烟走了。伊丽莎白呆呆望着他的背影,目中流露无限迷惘。仙碧见了,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塞西尔,”伊丽莎白忽道:“你认为我应该嫁给谁?”塞西尔想了想,说道:“国王只能嫁给国王。”伊丽莎白忽地涨红了脸,死死盯了他一会儿,用长弓狠狠抽中马臀,飞奔而去。

如此行走半日,便至英王宫廷。伊丽莎白设宴款待众人,谷缜喝了两杯酒,只觉酒味淡薄,不甚过瘾,扭头四望,莫乙两眼发呆,定定望着远处。循他目光看去,却是西北墙角的一幅地图。谷缜心中好奇,问道:“莫大先生,你瞧什么?”莫乙恍然惊觉,说道:“谷爷,这幅图就是咱们所处的大岛全图,小奴以前瞧过‘万国地图’,可是勾画粗率,远不如这幅地图详尽,所以按照这幅地图我计算了一下,发觉有些不对。”谷缜心头一沉,忙道:“有什么不对?”莫乙道:“我说三天可达,说的是陆路,但从这幅地图来看,我们要去的地方,却远在海里。”谷缜道:“这么说,我们又要出海?”莫乙哭丧着脸,默默点头。

突然间,音乐声停下,伊丽莎白正与仙碧说话,当下抬头叫道:“有什么事?”一个大臣快步上前,恭声说道:“西班牙的大使一定要觐见女王,如不然,他立马启程回国,因此造成的后果,全由我方承担。”

伊丽莎白皱眉不语,仙碧察言观色,瞧出端倪,问道:“女王陛下,很为难吗?”伊丽莎白叹了口气,说道:“表姐,这件事我本想拖延一阵,这一下是拖不过去了。”于是向那名大臣挥了挥手,“请西班牙使节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