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三十九章 血色帝都(1 / 2)

🎁美女直播

清晨。

天光虽然破晓,阴云依旧重重,朝阳殿前火把未熄,被密密高举于空中,远望如同火龙,照亮了满地横陈的尸山,流淌的血海和那扇紧紧关闭的雕花朱漆殿门。

萧元启斜拖长剑,踏过满地猩红,在长阶下缓缓停步,仰头凝视。

沸腾了一天一夜的兴奋感渐渐消退,此时方觉四肢酸累,神思凝滞,恍惚间仿若还在梦中,不敢相信自己离成功居然只剩了最后一步。

昨日隅中,王府设宴,毒杀郑春洮与谢鼎,拿下唐潼,一场遮天蔽日的漫漫血光,就此被拉开了序幕。

近午时分,唐潼被迫发出统领军令,校尉以上军官共三十人,有二十一人被诱入禁卫府,中伏全灭,禁军应急指挥的中层链条完全断裂。

与此同时,东湖羽林七万精兵抵达金陵,由巡防营大开城门放入,兵分四路。

未初,禁军南场兵营、前门外营、东校场营同时被围,群龙无首,战力大损,抵抗至酉初,终被狄明分隔缴械,强力弹压了下去。

黄昏日夕,值卫宫城的禁军失守前门,逐殿后退,五千精兵一夜鏖战,血漫御阶。

最终,夜翼退散,来到了拂晓黎明。

但那却仅仅是属于萧元启的黎明。

战死于大殿门前的禁军副统领吴闵汀被拖离了殿廊,长长的血痕一直延伸至视线尽头。狄明微微垂眸,敛去眼底浅淡的哀容,示意手下兵士撞开了朝阳殿的大门。

深深殿堂的另一端,十六岁的少年天子端坐于龙位之上,紧紧咬住口腔内膛的软肉,努力挺直身体。荀太后由素莹搀扶着靠于御座下方,几位恰好进宫请安被困住的年长宗室也挤在周边,近百名内侍宫女环绕四周,混乱地蜷成一团。而站在这团惊惶人群最前方的,竟然是两鬓斑白的兵部尚书晋勋。

萧元启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迈进了高高的大殿门槛,行至中程,稍稍停步,视线上下扫视晋勋,讶异地问道:“晋大人怎么会在宫里?”

昨日羽林大军出现在金陵城外,阴诡暗谋已经变成了明叛。岳银川再次赶往晋府,拖着老尚书冲破巡防营的路障进宫报讯,可惜禁军众将官中伏在前,萧元时又坚持不肯丢下太后独自逃生,这位年轻的东境将领终究未能挽回狂澜。

晋勋颤颤抬手指向前方,须发贲张地斥道:“萧元启,你叛国作乱罪大恶极,上天绝不会容你!老夫只恨……只恨没有提早听从他的提醒和劝告……”

萧元启的眉心弹跳了一下,踏前一步,冷冷逼问:“谁的劝告?谁能提前知道本王的计划?”

晋勋猛地向他啐了一口,“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天道巍巍,自有神明,难道你还敢弑君不成?”

萧元启的眸色瞬时暗沉如墨,手中长剑一挥,斜斜自老尚书肋下刺入,抽刃的同时抖腕运力,将他的尸身直直摔向了前方金阶。殿中惊呼哀号之声四起,众人纷纷掩面后退,立时挤得更紧。

荀太后爆发般地站了起来,推开素莹猛冲下台阶,怒斥道:“萧元启,我皇家一向待你不薄,你却如此丧心病狂!”

数缕鲜血顺着剑槽垂滑滴落,萧元启面无表情地凝望自己的剑尖,等到血珠在下方玉石地面上积了一小摊之后,方才转过头来,直直地看向荀太后的眼睛,“我幼年丧父,寡母又被逼迫而死,太后娘娘说得不错,皇家确实待我不薄。”

荀太后颤声道:“你父母之罪,皆是咎由自取,并无虚妄!”

“好吧,就算我父母之罪属实,那也由不得你来指责。莫非太后娘娘……觉得自己很是清白吗?”

随着他这句冷冽的话语,狄明的身影自后方闪出,腰悬长剑,踏步向前,在距离金阶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冷冷地问道:“太后娘娘可认得我?”

“哀家……哀家怎么可能认得你这样的叛臣逆贼!”

“我是京城人氏,家中世代官宦,为朝廷效力,虽不敢说屡有宿功,但至少不是天生的叛臣。”

荀太后没有见过他,萧元时却知道他的身份,高声斥道:“你身为皇家羽林统领,食君之禄,不仅不尽臣责,反而辜负君恩,附逆谋反。如此大逆不道的人,居然还敢提家中门楣?”

“蒙太后娘娘所赐,我狄氏一门,到如今只剩我一人还活在世上,能有什么不敢提的?”狄明眸中微起哀容,凄然一笑,“难道娘娘和陛下以为,只要身为人臣,只要领了俸禄,我就该完全不在乎主君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萧元时的整张脸涨得通红,“朕虽然年少,但也有效法父祖之心,到底有什么失德之处,你不妨明言!”

“无论陛下推得有多干净,我相信太后娘娘肯定还记得吧?”

“记得什么?”荀太后面色如土,茫然而昏乱,“哀家从来没有见过你……听不懂你的胡言乱语!”

狄明向她再逼近一步,一字一顿地道:“原来你都忘了,那一年……金陵城的疫灾。”

荀太后浑身一震,双足虚软地连退了数步,萧元时忙上前扶住,被她带得一起跌坐了下来。

退而旁观的萧元启挑了挑眉,令人将后方的宗室亭山王拖了过来,从袖中扯出一幅字帛丢在他手上,命他当众将濮阳缨的供词念了一遍。

金陵疫灾也才过去数年,殿中人大多还记得当时的惨状,纷纷变色。萧元时用力捂住双耳,绝望地摇着头,“不,不是这样!不是!疫灾仍是夜秦贼人一手炮制,与母后无干……”

狄明冷笑了一声,双眸血红,“……为了所谓你的福分,你母亲可以任由疫病蔓延成灾,完全不在乎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大梁子民,京城百姓,在贵人们的眼中,居然就是这般命如草芥。一场疫灾……金陵全城病亡近万人,累累白骨,重重冤魂,再多狡辩又有何益?荀氏,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敢不敢自己站出来,说一句与你无关?”

荀太后眸色灰淡,涕泪满面,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蜷坐于地的皇儿,站起身面向狄明,“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背叛陛下,要为家人寻仇?”

狄明眸带寒霜,“君上若视臣民为草芥,臣民又何来忠心可言?”

“陛下当时年幼……他并无过失。”

“只要有你这样的母亲,他便不配为君。”

眼见殿中叛军林立,利刃森寒,前方窗格上也溅满了血污,荀太后心知无望,猛地转身,从旁边一名侍卫手中夺过一把长剑,指向狄明,颤声道:“陛下上承天命,皇位袭自先帝,自登基以来,从未有失德失能之处。尔等逆君为乱,祸败纲常,必为天地所不容。哀家自己的错失,当由哀家一人承担。若我在此赔你一命,从此之后不在君侧,你可愿退兵?”

萧元时惊恐地叫着母亲,试图起身去夺她手中的长剑,却被一旁的亭山王伸手抱住。

萧元启斜瞥两人一眼,冷笑道:“荀氏一族把持朝纲,残害忠良,败坏我大梁江山。这些年罪行滔滔,你确实该当一死。”

“萧元启!”荀太后厉声怒道,“记得你求娶我荀家女儿之时,恐怕不是这么说的。安如呢?你把她怎么样了?哀家了解她……她绝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荀安如”三个字确实是萧元启心头的痛处,他眉睫一颤,顿生怒意,转头对狄明道:“狄将军,你一心想要的就是讨还血海深仇,这个时候还等什么呢?”

狄明面色一沉,指尖微弹,雪亮的剑锋飞扬出鞘。荀太后面色惊惧,本能地想要后退,耳边听到皇儿呼喊“母后”之声,立时又咬牙站定,哀求道:“……你们、你们既然口口声声向哀家问罪,那么我死之后,怨气自当平复……只要尔等悬崖勒马就此退兵,陛下可以承诺以后绝不追究……”

亭山王示意后方两名年长的宗室过来帮他按住不断挣扎的萧元时,自己鼓足勇气,上前道:“太后娘娘愿意认罪自裁,已是天大的退让,莱阳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萧元启嘲讽地笑了一阵,道:“认罪自裁让我们退兵?娘娘还真是看重自己。也好,那就请娘娘先裁了再说吧。”

荀太后自知已无生路,转头又看了萧元时最后几眼,慢慢道:“皇儿,皇儿……母后一生行事,只为你江山稳固,不想今日……竟是我拖累了你……”说罢一闭眼睛,长剑架上脖颈,咬牙加力割下,无奈手腕颤抖虚软,尝试了两次,血染前襟,也未能切到深处。

狄明上前一步,搭住她手中的剑柄稍加助力,颈血立时飞溅而出,整个身体顺着剑刃旋切的方向重重倒下。

萧元时嘶声哭叫,终于挣开了两边扶抱的手臂,扑到母亲尸身边,握住她垂摆在血泊中的手,吞声哀泣。

亭山王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对萧元启颤声道:“你们已经逼杀太后,还有何怨不平?若不速速退去,将来天下共愤,勤王除逆之时,你等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亭山叔,你一个闲散老王,就不要在这里说笑话了。”萧元启仰头讥讽地大笑,“虽然太后已死,可萧元时还据有龙位,怎么可能让我等上下心安?”

亭山王绝望地问道:“那你、你还想干什么?”

“自古江山,有能者居之。萧元时幼无教导,受妇人左右,对外不能保全国土,对内不能压服群臣。我要他写下罪己诏书,公告天下,退位让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