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交多年,于谦自然看得出来这个老朋友的想法,然而他却苦笑一声,又叹了口气道。
“俞兄莫以为这是什么好事,于某在这个年纪便在朝中有如此声望,那么十年后呢,十五年后呢?又岂会不招致天子的忌惮?”
俞士悦的脸色变了,他明白过来了。
如今的于谦虽然只是兵部尚书,但是有少保之衔,就决定了他若要进位,只能是往吏部尚书走。
毕竟,在三公不授的情况下,少师,少傅,少保,已经算是人臣之极了。
而现在的吏部天官王,是天子的心腹重臣,想要代替他谈何容易。
可要是不能进位,于谦就要继续在兵部待着。
那么一个十数年的兵部尚书意味着什么?尤其是,这个兵部尚书还提督着京营。
如此漫长的时间,足以让他将整个京营都握在手中,甚至于,有兵部的调兵权在手,图谋造反也未必没有可能。
就算于谦是忠直之臣,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他年过五旬便能够位列七卿,且威望能够直逼吏部尚书。
若是有二十年的时间,即便他不刻意结党,也会有一大批的大臣愿附骥尾,投靠到他的门下。
到时候,就算于谦谨守臣节,可朝堂上一旦出现政见向左之时,究竟是听天子的,还是听于谦的?
这无关于信任,只是风险的问题
别人不行
当然,天子毕竟是天子,尤其是如今这位,带领大明保家卫国,击退瓦剌,威望正隆。
即便是于谦在,以天子的圣明决断,也能压得住。
可如果往长远了想,要是万一天子不豫,新皇能否驾驭的住这么一个势力强大的臣子呢?
所以实际上这个时候,于谦的处境其实是尴尬的。
他想要干出一番事业,但是同时他也明白,他走的越高,风险就越大。
何况……于谦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来。
早在几个月前,集义殿中他和当时尚是郕王的天子的一袭奏对,便让于谦清楚。
有些事情,他们是不可能达成一致的……
终有一日,天子会对他动手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早。
于谦脸上闪过一丝自嘲,开口道。
“此一腔热血,意洒何地!陛下此次更易总兵官,便是知我必会反对,若此次我一言不发,陛下此后亦会再寻事端,使朝廷动荡,与其如此,何如我自请而去,尚能落得安享晚年!”
见他如此落寞,俞士悦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虽然不得不承认于谦说得有道理。
但是……
“廷益,你未免太悲观了,依我看来,陛下并非苛待功臣之人,纵然对你有所忌惮,也不至于罢官这么严重。”
“你今日在殿中如此顶撞陛下,他也不过就是罚你禁足而已,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切不可如此自轻。”
于谦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即便是老友,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
沉吟半晌,于谦叹了口气,眼中有些忧虑,道。
“仕朝兄放心便是,国家若尚有堪用于谦之时,吾岂会惜身?此次禁足,于我而言,或许并非坏事,只不过,不知陛下要做到何等程度,方肯罢手。”
俞士悦眉头拧起,道。
“廷益是觉得,禁足只是个开始,陛下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于谦点了点头,道。
“不错,具体是什么,我尚不清楚,但是大约是和京营有关,以兵部尚书提督京营,终非常制。”
“因此,京营提督大权,陛下是一定会收回的,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必会受到不少弹劾。”
“若陛下愿意继续用我,那么收回京营便是结束,可若是陛下太过忌惮,那么,我恐怕真的只有辞官归乡这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