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就不要将ALO将“桐人”转换过来,创建一个别的名字的新账号进入GGO就好了。

对于自己如此不干脆的想法,我露出了苦笑,将摩托车停好后,朝着医院大楼走去。

由于出门前发了邮件,因此身着护士装的安岐已经在昨天相同的病房等着我了。发型依旧是三股麻花辫,今天鼻子上架了一副无框眼镜。坐在床旁的椅子上,修长的双腿一只搭在另一只上,眼镜正看着放在腿上文库本小说,看到打开门的我后,立马便将书合了起来。

“呀,今天来得很早嘛,少年。”

“抱歉,今天也要给你添麻烦了,安岐护士。”

低下头的同时看了下时钟,现在还不到四点。距离BoB本大会开赛还有四个多小时,像昨天一样在入场前进去,在游戏中出冷汗这完全都是因为学习不足的原因。这样的话,还不如早点进去,做一些射击的练习比较好。

我将上衣挂在衣架上,对着安岐护士说道。

“那个,比赛是八点开始,但侧我的心电图从现在开始也行。”

听完这话,白衣护士耸了耸肩。

“没关系的,我今天是值班一直到早上,不管何时都能陪着你。”

“诶……,那,那就更是抱歉了……”

“这样啊?那,我如果困了的话,就把床借我睡一下好吗。”

如果被这样的台词再加上个些许暗送秋波的话,现实世界经验很低的重度VRMMO中毒症患者的话,一定会口齿不清,眼睛打转吧。看着这样的我,安岐护士笑了起来。对于这个,在康复中清楚的见过我灰心丧气的样子的人,我是没有一点胜算的。

隐藏着害羞的情绪,我坐到了床上,随即映入眼帘的是并排安放着的测试模拟机,以及枕头上放着的银色二重圆冠型NearvGear——“AmuSphere”。

因为是菊冈拿来的新品,不管是铝制外装,还是人工皮革的内装,都十分的鲜艳。其洗练的外观设计以及质感都远远超过粗犷框架外形的NearvGear,与其说是电子机器,不如说是装饰品比较恰当。

就和“绝对安全”的宣传一样,这个机器无论如何都不会发出致死的微波。不,实际上这台机器被设计成了只能释放出微弱的电磁波。

所以说,按照常识考虑的话,特意来到医院在胸上贴上心电图检测仪的电极,还让护士陪着进行检测这些都是毫无必要的。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手段,想通过Amusphere加害我的可能性就是零。根本不可能。

——不过。

不过,GGO内有名的玩家“泽克西特”以及“薄盐鳕子”在现实世界中确实是死亡了。

而且对着他们的虚拟体发射虚拟枪弹的“死枪”,曾经在SAO世界中,也是凭借着自身意志杀人的PK者……也就是杀人【红名】玩家。

如果,完全潜行技术,还有着未发现的危险要素的话?

假如说。在SAO那种异常世界杀人的玩家,把在适应了VR环境的某种数字“杀气”“怨念”射出,并通过AmuSphere数据化,通过网络抵达,给被狙击的人的神经系统注入出某种信号……让心脏停止。

如果这样假定的话,那么“死枪”从游戏内进行射击,造成现实世界玩家的死亡也是可以实现的。

那么同样地,“桐人”所挥舞的虚拟之剑,说不定也会杀掉“死枪”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吧。

再怎么说,过去的我,在艾因格朗特里也杀了很多玩家。在我手里终结的生命,说不定比大部分红名玩家还要多。

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下意识地忘掉自己的剑曾经杀害了许多玩家这个事实。但就在昨天,那层记忆的封盖终于还是被打开了。

不,那些可能根本就没有忘记过。我在这一年,只是不去看,装作视而不见罢了。因为接受,就要去赎罪,所以…………

“怎么了啊,少年。脸色很不好哟。”

突然,白色的无带鞋尖碰了下我的膝盖。

我吓了一跳,肩膀抖动,抬起头,透过无框眼镜安岐护士正用安详的视线注视着我。

“啊……,不,什么事都没有……”

微微地摇了摇头,咬紧嘴唇。也就在数小时前,明明同样的理由还让直叶担心不已过,现在居然还增添接受了这麻烦委托事件的安岐护士的烦恼,意识到了这点,我真是没出息啊。

不过安岐护士,却露出了曾经在康复训练中一直鼓励着我的笑脸,起身来到了我的身旁。

“难得漂亮的护士免费给你看护,这可是机会啊,来吧,把心中的不满都发泄出来吧。”

“…………这个,我拒绝的话不会被惩罚吧。”

我长叹一口气,望着地板,犹豫了一会儿后,说:

“那个……安岐小姐,来康复科前是在外科吧?”

“嗯,是的。”

“那个,虽然知道这个问题很冒昧,不知轻重,但…………”

眼睛向左上方望去,我用低沉的声音,问:

“……对于那些逝去的病人,你究竟记住了他们多少呢……?”

这个问题肯定会遭到责骂,至少也会让他人投来不好的脸色。对于医疗现场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居然还自作聪明,立场应该调转才对,我这么想到。

不过,安岐护士却笑了起来,嘴巴微微动了下,是啊,这么说道。抬头望着病房白色的天花板,慢慢地说:

“如果要回忆的话,容貌和名字都会浮现在脑海哟。就算是只做了一个小时手术的患者也是……嗯,都记得住。明明只在麻醉的时候看到过容貌,真是不可思议啊。”

这也就是说,在安岐护士参加的手术中,也有患者死去的情况啊……大概是这样吧。这并不是让人能够心平气和去谈论的话题,我很理解,吸了一口气后说道:

“难道没有想过去忘记吗?”

说出这话的我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子呢,安岐护士连续眨了两下眼睛。不过,她擦着淡淡口红嘴唇上的微笑却没有消失。

“恩……是啊。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没弄清啊……”

说出这番开场白后,安岐护士用些许沙哑的口音,说:

“人啊,就算是想要去忘记某些事,结果又真的能忘掉吗。想要忘记,这种想法还是放弃掉比较好吧。你看,祈愿能忘记它,反而会让那记忆在心底里反复,变成更具真实感的记忆对吧?那么,其实在你的心底里……没有意识到的某个部分,是认为不能真的忘掉那些事的吧。”

对于这预料之外的回答,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

越是想去忘记的事,其实真心里越是不想去忘记……?

这番话在我胸中沸腾着,传到舌尖时则成了强烈的苦涩感。我把那苦涩感随着自嘲的笑容吐出道:

“……那么,我还真是干了件人不能干的事啊……”

为什么这么说,我将视线从正准备这么问我的安岐护士的眼睛处移开,双脚踩在地板上。手肘顶在膝盖上,双手紧握,这样的压力终于让我把堵在胸口的话语说了出来。

“…………我,在SAO中,杀了三个玩家……三个人。”

干燥的嗓音,碰到病房白色的墙壁,传回的是产生了微妙扭曲的回声。不,大概这样的响声是存在于我的脑海中吧。

去年十一月到十二月,我为了康复而进入这所医院,安岐护士则是在那个时期担任我的担当护士。因此,她知道我曾被困在虚拟世界两年。但,在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我一点也没和她谈起过。

将拯救性命为己任的人,不管理由如何,因此去夺取别人的性命,听起来就让人恶心。但从我口中说出的话语却还不止这些。我的头垂得更低,用干涸的嗓音继续说:

“他们全员都是红名……‘杀人者’,虽然如此,我还是有着不杀掉他们而让其无力化的选项存在的。但是,我却杀掉了他们。只是出于愤怒与憎恨……以及复仇心而斩杀的。而且在这一年间,我却将他们完全忘记了。不,即使谈论起他们的现在,我还是想不出那两人的容貌和姓名。就是说我……是个能够将自己亲手杀掉的对手完全忘记的人。”

嘴巴紧闭,冻结了的静寂充斥整个病房。

不一会儿,衣服摩擦的声音,以及病床的弹簧发出摇晃的感觉传了过来。坐在左侧的安岐护士站了起来,可能是准备离开病房吧。

并不是如此。突然间,她的手从身后伸来搭在我的右肩上,用很大的力量把我拉了过去。我身体左侧和白色的衣服紧紧挨着,浑身变得僵硬,私语声和呼吸声一起从很近的距离传到耳朵里,让我冷静了下来。

“抱歉,桐之谷君。在康复训练时我说了些看似伟大的话,但除了减轻你的负担外,却无法和你一同背负啊。”

右肩处的手动了起来,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对于‘Sword Art Online’以及其它VR游戏完全不懂……但觉得你说的‘杀人’这个词感觉分量有些大了。但是……我还是知道的。你是,不得不这么做的,是为了帮助别人对吗?”

“诶…………”

这些话依然在我的预料之外。

为了帮助别人。这个要素却真是存在也说不定。但是——但是,所以说…………

“医护人员也有不得不做出选择性命的时候。为了帮助母亲而放弃小孩,为了帮助需要移植器官的病人而放弃已脑死亡的病人。在大规模事故灾害现场,根据治疗类选法,将患者按照优先级进行救治。……当然,如果有正当理由的话,杀掉也可以。夺去性命的这个责任,不管什么事情都是不能泯灭的。但是……这种为了结果而去考虑拯救性命的权力,所有相关的人都应该有。在你有了帮助他人念头的时候,同时也就有被救赎的权力了啊。”

“自己……被救赎的,权利。”

我低声嘟囔道,被安岐的手抱住的头激烈的晃动起来。

“但是……但是,我,忘记了自己杀掉的人了啊。将重担……义务给卸下来了。所以说,被救赎的权力什么的……”

“如果你真的忘记了的话,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安岐护士毅然地说道,左手放在我的脸颊上,将我的脸冲向自己。无框眼镜的深处,修长的眼睛放出强烈的光芒。指甲修正平齐的大拇指擦了擦我的眼角,我才意识到自己落下了眼泪。

“你,不是记着这件事吗。到了记忆苏醒的时候,全部都会想起来的。所以说,到那时要一起回忆哟。和你守护的,帮助的那些人一起。”

低声说完后,安岐护士将我的额头抵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这凉凉的接触感,就像是有着镇压我脑海中漩涡般的苦痛思念情感的效果一样,我的肩部失去了力量,闭上了眼睛。

数分钟后,裸着上半身,贴满了心电图粘着电极的我,躺在病床上双手拿起AmuSphere。

昨晚开始一直就缠绕着我的恐怖与自责的冰冷沉重感,已经去向了远方。不过,如果在GGO与那个男子——“死枪”再次遭遇的话,马上就会重新感觉到那份沉重了吧。

我将完全是金属铸铁般手感的VR接口装置戴在头上,打开电源,随即响起了standby的电子音。我移动视线,对着坐在监测装置旁的安岐护士说道:

“监视就拜托你了。……还有就是,刚才,那个……谢谢。”

“说什么客气话啊,你就去吧。”

用传法【日本地名】的语调说完后,安岐护士将薄薄的棕色被单盖在我的身上。我深吸了一口清洁药皂的气味后,闭上了眼睛。

“八点之前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大概十点回来。那,我就走了————link Start!”

说完,虹色的放射光芒出现在眼前,慢慢变得宽广,将我完全吞没。

慢慢被切断的五感的那一头,听到了安岐护士这样的话语。

“嗯,走好,‘英雄桐人’君。”

………………嗯。

不一会儿,我的意识离开了现实世界,朝着沙尘与硝烟的荒野处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