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和人,可是那个桐人啊。在浮游城艾因葛朗特,作为攻略组的SOLO玩家,是个比谁都要在生死之间游走,在绝境当中逃生的人。那样的他,在这样一个正常的游戏中会紧张到这地步吗?事实上,与桐人一起在ALO游玩的这一年中,亚丝娜从来没有见过桐人惊慌失措的样子。
——究竟,发生什么了呢?
将和人额头上滴落的汗水拭去,明日奈咬紧嘴唇。
此时,从左手握着的携带终端处,再度传来了唯的声音。
“妈妈,请用墙壁上的触控PC观看吧。我会把线路连接到‘MMO STREAM’的直播影像上去的。”
啊,明日奈抬起头。病床附近的墙壁上,安置了一台四十英寸的超薄型显示器。唯应该可以从携带终端通过无线进行连接吧。关闭状态【blackout】的画面被擅自点亮,随即浏览器全屏化进行了启动。
显示出的影像,与在ALO内的房间观看的直播一模一样。
屏幕左上角显示的是GunGale Online粗犷的LOGO。其旁边用细长的字体标示着第三届Barrett of Bullets本战BattleRoyal!独占现场直播!的文字。
画面右侧,是出场玩家名字一览表。随后占据了屏幕大部分面积的是,多视点的多元直播画面。不过现在只有两个并排摆放着的巨大窗口。
不管哪一个画面都是青白月夜下的沙漠。看来是近战中两人的各自视角。左边窗口显现的是全身被比黑暗还要漆黑的战斗服包裹,长发随风飘荡的小个头虚拟体。右手握着绽放出青紫色光泽刀刃的剑,摆好架势,左臂向下垂着。鲜红色的伤害特效依然在不断地溢出。脚边用很小的字体,标示着玩家的名字“Kirito”。
“这就是……桐人……”
虚拟体的形象,与SAO时代的“黑衣剑士”,以及ALO时代使用的Sprigan战士都有很大的分别。华贵的背影只会让人想到是位少女。不过,从其架势的重心来判断,这毫无疑问就是桐人。
病床的正对面,看着同一个屏幕的安岐护士,稍微有些疑惑似的张开了嘴。
“那里显示出的,就是桐之谷君的虚拟体吗?现在,在这里的桐之谷君,正在即时【realtime】操控着那个吗?”
“是的。在战斗中……所以心跳才会上升。”
明日奈随即应答道。不过,却这却不是那么好说明的。桐人的左肩已经受到了相当大的伤害——而且对手恐怕也是,SAO的生还者,同时也是个杀人者【红名玩家】。而且,在GGO内,可能也将两名玩家给实实在在的杀掉了。
战战兢兢的,明日奈将视线移到了右侧的窗口。
同样是背对着摄像头的站姿,和预想一样,就是那名破斗篷玩家。是个毫无生气,松弛的背影。但明日奈明白。这是完全习惯了虚拟世界的玩家的站姿。她屏住呼吸,看着破斗篷突出的右手。
“诶……”
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手上握着的,并不是之前在铁桥区域那里使用的大型步枪,也不是黑色的手枪。只是一根细细的金属棒——
不,不,不对。那是把根部锥度缓和,尖端完全如同针一样锋利的剑。和亚丝娜擅长的细剑很相似但又不是,是把废弃了刀刃强化突击技能的武器。
“刺剑【Estoc】……?啊……啊……”
明日奈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却没有察觉。遥远的记忆,就像画面中的刺剑刺中了自己一样,发出阵阵疼痛。有的。确实存在。“Laughing Coffin”的干部中,确实有使用Estoc的达人。名字是——名字是什么去了——
当然,破斗篷不像桐人那样依旧使用着SAO时代的名称,既便如此明日奈的视线还是像被吸引了一样,移到了虚拟体的脚旁。
显示出的玩家昵称,这边也是由字母组成的。
“Sterben”。
没能迅速弄明白,明日奈只得生硬的念了出来。
“Ste……Stev……en?是Steven的误拼写吗?”
“不是的……妈妈。”
唯从终端回答道,和安岐护士说出“不对”近乎是同一时间。明日奈转过头去,护士姣好的眉毛皱了起来,用至今为止最紧张的表情,继续说:
“那是德语。同时也是与医疗有关的术语。正确的读法是……‘ステルベン’。”
“ステル……ベン?”
没听说的单词。望着歪着头的明日奈,安岐护士犹豫了一会儿,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
“意思就是……‘死’。在医院里……是在患者死亡时使用的术语……”
从双手直到背部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明日奈将眼睛离开画面,看着躺在身旁的少年。
“桐人……”
发出的声音颤抖的,几乎到了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的地步。
* * *
GGO是利用完全免费的VRMMO开发支援包“the SEED”进行构建,并运营的。
the SEED是个泛用性能极高的系统,但也有着运营者都无法涉及的,换句话说就是黑箱的存在。开放之后经过了三个月开发出的游戏,角色跨越世界的壁垒进行移动的“转换”机能通常都是开放着的不能关闭,而玩家受到的虚拟痛觉被禁止,就连错觉也消去的Pain Absorb机能也是,级别的调节完全被关闭了,无法改动。
也就是说在GGO的世界里,不管中多少枪——即使是胳膊,腿被打掉,玩家也只会感到些许麻痹的感觉。
所以,现在我的左肩上的疼痛,那如同被冰针刺穿了般的苦痛都是错觉。不,因为Pain Absorb将错觉也给取消掉了,所以这并不是真正的疼痛。而是记忆。我以前在另一个世界中,被同样的武器击中了同样的位置,现在只是回想起了当时的那种感觉。
站在五米开外的破斗篷——“死枪”,右手下方垂着的发出黑色光亮的刺剑尖端,就像是按照某个节拍晃动似地。他就以那样的体式,毫无准备动作的连续进行突刺。光是看到剑依然无法躲闪。
是的,在“Laughing Coffin”据点的山洞中,我也应该是想了这些。紧接着,感觉到这家伙是稀有武器的使用者。不过在激烈的交战中,根本没有与他交谈的多余时间。
当时没能说出的话,经过了一年半的时间,终于被我说了出来。
“……好稀有的武器啊。比起这个……GGO里听说是没有金属剑的吧。”
听完这话,死枪深深地帽檐内,传出了刺耳的笑声。紧接着又是断断续续的话语声。
“你,从来不,熟悉要玩的游戏啊,黑衣剑士。这是根据‘匕首制作’技能的,高级派生,‘枪剑制作’技能,制作出的。这种长度,与重量,都是极限了。”
“……那很遗憾的是,无法做出我喜欢的剑来啊。”
回应又是一阵笑声。
“你还是,喜欢,STR要求高的,剑啊。那,你手上那个玩具,也不是,你的,本意吧。”
我的右手中握着的“景光”发出低低的声响,就像是不满意被称作玩具似地,啪啪的散发出细细的火花。我抖了抖肩,代替爱剑辩解道。
“这可不是什么不中用的东西。我使用过一次后就有这样的想法。而且……”
嗡,发出震动的声响,我将光剑的尖端略微朝下,摆出中段架势。
“剑就是剑。只要能够砍掉你,把你的HP扣光的话,就足够了。”
“咕,咕,咕。劲头,很足嘛。能办到吗,你?”
帽檐深处,红色的眼光不规则的闪动起来。骷髅脸造型的金属面具,不知是不是错觉,露出了笑容。
“‘黑衣剑士’,你,在现实世界中,吸收了过多的,腐败空气了吧。刚才,你用的那招‘等离子冲击’,如果让以前的你看到,一定也是很失望的。”
“…………可能是,吧。不过,你也和我一样。并且,你还认为自己依旧‘Laughing Coffin’的成员吗?”
“哦,你居然,想到这里了啊。”
咻咻。死枪刺耳的呼吸声传了出来,如同拍手似地双手缓慢活动起来。右手戴着的手套如同缠绕着破败不堪的绷带似的,从缝隙间可以看到手腕内侧“微笑棺木”的纹章。
“……那,你,已经,够明白了吧。我,和你,不同。我是,真正的,杀人者,而你,不是。你,只是,被恐惧所驱使,只是为了生存,而杀人的。你完全没有,考虑这些,只是想要去,忘记的懦弱者。”
“…………!!”
这番话就像命中靶心一样,让我顿时无法说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从Laughing讨伐战的刀刃相见,直到昨天在待机室遇见,我和这个男人明明接触连一天都不到。
——难道说……难道说,这家伙,真的拥有某种超常的能力吗?我思考得出的答案,难道还是太肤浅了吗……?
视野变得歪曲起来,我击中精神重新振作。光剑的尖端没有抖动还真是个奇迹啊。如果被发现这个破绽,死枪那无先兆的突刺技,这次一定会贯穿我的胸膛的。
轻轻咬了咬牙,从缝隙间吸了口气,我低声回答道:
“……可能是这样吧。但,你并不是杀人者。你究竟是如何杀掉泽克西特,薄盐鳕子,以及PaleRider的,或者还有另外一个人,我已经推测出来了。那把黑色手枪的力量,也并不是你自身的能力。”
“哦?那,是如何呢?你说说看啊。”
现在可是关键时刻。
我将有限的力量集中到双眼上盯着对方——将我相信的真相全部说了出来。
“……你运用那件光学迷彩斗篷,调查总督府终端上BoB出场者的住所。要共犯侵入他们的家,配合你枪击的时机将药品注射,造成心脏衰竭这种离奇死亡的演出。这些都是事实。”
“…………”
说到这里,死枪沉默了。
黑暗的帽檐内,红色的双眼眯了起来。从那反应,无法判断推测的正确与否。我感受着对方释放出的浓密的杀意,继续说道: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总务省那里,有着所有SAO玩家的昵称以及真实姓名的对照资料。如果你用的是以前的名字,那你的本名,住址,犯罪的手法,什么都会弄清楚的。赶紧结束杀人的举动。登出,向附近的警察自首吧。”
又是一阵——沉默。
干燥的夜风吹过,破斗篷的表面如同小生物的群体一样,蠢动起来。闪烁着Rec标志的直播摄像头,也将焦距调到了最大。我和死枪对峙,已经过了三分钟。观众们是无法听到我们的对话的,他们的焦躁与迷惑恐怕也达到了最高点吧。不过,现在只能进行言语的战斗。如果死枪肯定了我的话,那么继续兵刃相见也就毫无意义了。
但——
数秒后,帽檐内传出的,还是跟刚才一样毫无变化的咻咻的嘈杂声。
“……原来如此,真是有趣,的想象啊。不过,很可惜,‘黑衣剑士’。你,无法,阻止我的。因为,你绝对想不出,我以前的,名字。”
“你说……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咕,咕。你忘记了,自己遗忘这些的理由,了吗。好吧……在那场战斗结束,将我送到监狱前,我想要向你报上名号。但,你是这样说的,‘名字什么的,我并不想知道,知道也没什么含义。我不会和你,再次遇见的’。”
“——!!”
对着说不出话,只是睁大双眼的我,死枪发出了嘲笑般的低语声。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想不起来的。你,什么也办不到。就在这里被我击倒,难看的在地上翻滚——除了眼看着我杀掉那个女性外,你什么也做不到……”
乒,像是什么划破空气的声音。黑暗中闪现了一条银色的圆弧。
“什么,也做不到。”
就想弹簧人偶似的突然奔跑起来,死枪右手的Estoc向前刺出。
不偏不倚对着我的心脏刺来的细针,我下意识的用光剑进行迎击。
嗡,能量刃低鸣着,刀刃刚好切到Estoc的轨迹上。金属剑的侧身,被青白色的激光击中。
砍断它。应该是能够办到的。光剑景光,连诗浓步枪击发的枪弹都能砍断。那样纤细的细棒是不可能斩不断的。我就这样将剑上提,想要朝着死枪的左肩施以对角斩——
讨厌,非常讨厌的声音,从虚拟体的内部传了过来。
我惊愕的睁大双眼,看着扎穿自己身体的金属发出的光泽。
死枪的刺剑,一部分烧焦了,但还是保全了形态。通过了拥有绝对威力的能量刃。为什么——会这样。
死枪继续向前踏出一步,像是要将Estoc的根部也扎入似的。随着金属的运动,我的HP以很快的速度减少。我咬紧牙,右脚猛地蹬地向后方跳去。拔出刀刃,伤害特效的光芒在空中划出一条红色的轨迹。
两步,三步,向后跳去,望着再次保持距离的我,死枪就像舔舐着刀刃一样,嘴角再次活动起来。
“……咕,咕。这东西,的素材,是这个游戏内,最高级的金属。是,宇宙战舰的,装甲板。咕咕,咕。”
随后,就像是不想继续交谈了似的,死枪将斗篷大幅度扬起,笔直冲了过来。右手以很快的速度运动,刺针在空中描绘出无数个残影。这个至今为止我都没有见到过的连续刺击。便是刺击系高级剑技“STAR SPLASH”八连击——
光剑的招架已经不起作用,脚也无法在沙地上进行侧移的我的全身,一次又一次的被锐利的刺针扎入。
* * *
——桐人!
诗浓喉咙内迸发出的惨叫,死命忍耐着手指扣下扳机的冲动。
距离约七百米的战场上,黑衣光剑使全身散发出伤害特效的光芒,不断向四周散去。造成这种伤害的死枪的剑技,在没有摸过枪械之外武器的诗浓眼里显得十分厉害。难道桐人会因为这连击导致HP全损吗,诗浓屏住呼吸,好在桐人并没有出现DEAD字样,并一度向后跃去,终于与死枪相隔了很大一段距离。
不过死枪没有重新调整的意思,如同幽灵一般扬着披风缩短距离。自动控制的直播摄像头,像是感觉到了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似的,数目增加了许多。瞬间出现了十个左右的摄像头群,围成一个圆圈全方位拍摄着两人,将沙漠的一角变成了竞技场。
如果HECATE的准镜完好无损的话,就能依靠狙击支援桐人,虽然这个距离也能够用肉眼看清,但预测圆却不会收缩。胡乱射击的话,最坏的情况就是击中桐人。
——加油啊。加油,桐人。
忘记了现实中自己正处于危险境地,诗浓跪坐在岩石山顶上,双手紧握这样念叨道。
桐人以前在传说的死亡游戏“Sword Art Online”中,也是为了守护他人而去杀人的。这段经历与诗乃背负的过去惊人的相似。那么他的苦恼,某种程度上也一定和诗乃是一样的。
要跨越那段心酸的记忆,不去面对的话是不行的桐人这么说过。今后只能去面对,并去接受,去思考才行。
桐人现在将自己的言辞化为了行动。正用自己的双手去阻止从SAO的黑暗面诞生的名为死枪的犯罪者。
能够做到这点,并不是因为桐人很强。而是他要变得坚强的决心。他是个接受自身的懦弱,烦恼,苦痛,即使如此依旧继续向前的人。坚强大概——并不是指的结果,而是迈向某个目标的过程吧。
——好像现在就和你说话。我意识到的,感受到的东西,都想传达给你。
——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吗。从岩石山上下去,接近的话反而会起到反效果。我在被黑星对准的瞬间,桐人也会无法行动的。但无瞄准镜的狙击只是赌博罢了。副武器MP7的射程也不够。就没有什么……什么其他的,支援手段了吗……
“…………!”
瞬间,诗浓浑身颤抖起来。
有的。只有一个,就是自己主动“攻击”。究竟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无从得知,不过——有尝试的价值。
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诗浓向着彼方的战场望去。
* * *
——桐人!!
明日奈用手压着喉咙,差一点叫了出来。
虽然没有伴有灯光特效,但死枪放出的技能,毫无疑问就是“Star Splash”八连击。是以前“闪光”亚丝娜也很擅长的高级剑技。基本都属于“细剑【Rapier】”分类的剑技,但因为没有包含斩击【slash】的动作在内,因此其派生武器“刺剑【Estoc】”也能够使用。
壁挂式屏幕中,被连续技刺中的桐人,曾多次向后跳去保持距离。不过右侧画面的破斗篷,却用滑行般的异样动作跟随而上。勉强保持着Estoc的最大攻击距离,桐人拼命向后退去。
随后身旁的监测装置发出了电子音效,亚丝娜扫了一眼。心跳速已经上升到160bpm了。她赶忙将眼球离开画面,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和人。
额头渗出汗珠,表情似乎也变得痛苦起来。嘴巴微微张开,呼吸变得慌乱。安岐护士见状,隔着眼镜的眼瞳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完全潜行前虽然补充了很多水分……但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了,在这样流汗下去的话会有脱水的危险。难道就不能登出一会儿……吗?”
听完护士的话,明日奈咬了下嘴唇,说:
“在这里无论说什么桐人都听不到……而且是在PvP的大会中,登出机能是否有用还难说……”
在ALO的大会活动也是,为了防止形式不利的玩家“投降登出”——VRMMO中如果做了那种事将是相当扫兴的——便自动将登出机能禁用一段时间。
“……AmuSphere好歹也在监视脑内的血液流动情况,会在脱水前自动切断游戏的……”
明日奈补充说道,护士微微点了下头,说:
“明白了。多少再观察一下吧。虽然不是病患,但也不得不用输液的方式进行补水了啊。”
“是……啊。”
声音不由得僵硬起来。这种状态下打点滴的话,就像是回到了SAO时代。
不——此刻与当时有很大的不同。如今和人使用的,并不是拥有死亡陷阱的NearvGear,而是具有安全保障功能的AmuSphere。正因为如此,即便明日奈强行将和人头上戴着的银色圆环取下,也不会有任何危险。直播画面中的桐人便会消失,很快就会回到病床上——回到明日奈的身旁。拥有“死【Sterben】”之名号的让人畏惧的敌之剑,再也不会伤害到和人。
想要这样做,明日奈拼命抑制着自身的这股冲动。
桐人/和人现在,是作为剑士赌上自己的一切在进行战斗。这一点是明日奈无法阻扰的。
不过,有什么——至少自己有什么能够做到的吗。就没有什么能够帮助到近在咫尺,却远在异世界战斗的他吗。
“妈妈,手。”
突然间,听到了携带终端处传来的稚幼声音。是唯。
“请握紧爸爸的手。AmuSphere的体感阻隔机能,不像NearvGear那么完全。妈妈手心的温度,一定能传达给爸爸的。我的手,是不能触碰到这个世界的……请将我的……我的份也一起……”
话语的后半段,带着巨大的颤抖,摇晃起来。明日奈捂住胸口,拼命摆动着头,回应道:
“不……没这回事。小唯的手也一定能够传达到的。一起为爸爸……桐人加油吧。”
把携带终端放在和人无力的左手上,随后明日奈再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
明明暖房内很温暖,但桐人的手却像是冰块一样凉。握得过于强烈的话恐怕会让自动切断机能起作用,所以只是用聚集了自己的想法与体温的双手去温暖他。
明日奈并没继续看着直播画面,她闭上眼睛,念着这些话。
——加油,桐人。为了你坚守的信念。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的。一直在你的身后,支持你。
和人冰冷的左手,微微的,确实出现了一丝颤动。
* * *
好强。
速度,平衡,以及时机。全部都很完美。即便是攻略组,应该也没有将技能练就得如此纯青的剑士存在。
不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寄宿在死枪虚拟体内的,原“Laughing Coffin”的干部玩家,在那场讨伐战中应该没有看到过我的剑啊。并没费多大气力就将其HP减少到了一半,随后应该都撤退到战线后方去了啊。
也就是说,这名男子是在那之后改变了的。恐怕是在黑铁宫监狱中监禁的半年期间内。对将Laughing捣毁掉了的攻略组——其中的一员,也就是我燃起了复仇心,锻炼出的技艺吧。即使没有金钱和经验值的加算,只是靠反复练习强化已掌握的剑技确实是能够实现的。在昏暗,肌寒的牢狱中,这家伙大概曾经几千次——几万次的重复同一个动作吧。他的神经回路,已被Estoc这种武器的反复使出的技能给深深地打下了烙印吧。
在那之后我就没有再次挥剑了。而且,如今手中握着的,是比起以往的爱剑要轻很多的Phantom Sword。舞动的感觉也完全不同。“等离子冲击”这个单发技能倒还好说,要重现连续技可以说是极为困难的。而且死枪也不想让我看到其大招的破绽之处。一直保持着近身状态,重复施展着多彩的突刺技。虽然我拼命回避,但虚拟体的四处还是不免会被刺针击中,HP也在一点一点的减少。已经减少到只剩三成左右了。
即使,被那锐利的刀刃削减HP,倒下后被黑色的手枪击中,死枪也是不能真正的杀掉我的。因为我在总督府终端上并没有填写地址以及姓名,因此我的真身所处的位置那家伙也应该找不到的。
我可能就是依赖——“自己正处于安全之中”这个事实了吧。不也正是被黑色手枪吸引了目光,没能看出持枪人的强大之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想当然的。那家伙依然还处在死忘游戏之中,而我的身心却早已远离了。
现在才意识到这些,未免有些太晚了。
不过,正因为如此我就这样败北也是能被原谅的吧。我的现实身体应该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就和我之前说的一样,在后方的岩山上等候的诗浓就会进入黑枪的射程。如果我被击倒,死枪就会去袭击诗浓。在战斗中,只要她被黑枪的一发子弹命中,死枪的共犯就会在现实世界中对诗浓下手吧。
一瞬,只要一瞬间就好。
这个突击,如果有一瞬间露出破绽的话。
论武器的威力,光剑远在极细的Estoc之上。如果猛烈的单发技能打出CriticalHit的话,绝对能够削减掉死枪全部的HP。但这个空挡却制造不出来。半吊子的佯攻大概是不会起作用的,并且对方Estoc也能够穿过光剑的能量刃,因此用剑也是无法制造突破点的。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咻咻咻,呼啸着的三连续技的最后一击擦过我的右脸颊,HP变成了红色。【谜之声:死枪,不要打脸啊】
从脸颊发出的光芒,把视野变成了红色。
不知是不是确信了自己的胜利,死枪红色的双眼激烈的闪烁起来。
红——“Laughing Coffin”的Estoc使,眼睛也是红色的。记忆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厚重的硬直盖板出现了龟裂。
是的……我确实是,拒绝听过这家伙的名字。不想和他再有任何关联。那个充满疯狂,鲜血,惨叫,怨气的夜晚,就算是一秒也想尽快忘记。
但,真正来说,那种事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不可能全部忘记的。只是假装忘记罢了。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将一整块记忆与回路遮盖,将确实存在的东西,当做没看见过……
为了给我最后一击,死铳把全身的气力都聚在了刺剑的剑尖上。那尖端寄宿的冷光,让被封锁的记忆断断续续重现起来。
在讨伐队出战前,于“圣龙联合”本部,进行了最后一次会议。
在会上,将“Laughing Coffin”的阵容相关情报再次说明了一番。首领“PoH”的战斗能力。在其身旁的干部们的武装以及技能。外貌和——名字。
那群干部之中,传言有两个人喜欢使用固定的颜色。一个人是黑色。喜欢用带毒匕首的男子,名字是……对了“Johnny Black”。克莱因曾用严肃的表情对我说“你不要和这家伙战斗。我不知道该怎样援护你啊。”
另一个人就是红色。要说也不是全身都是红色。眼睛和头发被自定义成了红色,带帽灰斗篷上印着一红色倒十字的细剑使——那身打扮就像是讽刺公会“血盟骑士团”的颜色与纹章似的,KoB副领队“闪光”亚丝娜对此都是一副厌恶的表情。开战后和我交手的便是这个家伙。在逃到后方去时还留下了“总有一天,要杀了你”这句话,战后清理时也是这家伙朝我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经过了一年半的时间,于另外一个世界在我面前现身,使用Estoc与我决斗的破斗篷——“死枪”应该就是那家伙。名字是——……
“ZaZa【德语写作:XaXa 读作ZaZa,作者用的是片假名ザザ】。”
从我口中发出的简短话语声,让正打算贯穿我的心脏的兵器偏离了轨道。
没有去在意浅浅地划过胸口,然后偏往后方的刀刃,我继续说下去:
“‘赤眼的ZaZa’,这就是你的名字。”
之后——许多片段,接连不断的在我脑海中回想起。
从我身后飞来一条红色的光线,悄无声息的刺中了死枪帽檐正中。
实弹——并不是,只是一条瞄准预测线。是诗浓。刹那间,我理解了她的意图。这是利用预测线的攻击。她根据经验,以及有限的斗志所释放的最后一次的攻击。幻影的子弹【Phantom Bullet 译者注:此处点题了】。
死枪就像是感受到了强大捕食者杀气的野兽一样,出于本能向后方跳去。
骷髅面具下发出了低沉的怒吼声。我恐怕很快就意识到了诗浓会担心误射中我,而不会开枪吧。不过,恐怕是我喊出了他的名字让他动摇了吧,判断也迟缓了一些。结果,身体擅自对幻影子弹产生了回应,采取了回避行动。
这是最后的机会。第二次再用这种预测线的佯攻就不会起作用了。不能浪费诗浓给予的这个机会。我大踏步向前,追赶死枪。
啊啊——突然间不知怎么回事。死枪消失了踪影。恐怕是“光学歪曲迷彩”的效果吧。但其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见,我必须得用光剑对准Critical Point,用一击决出胜负不可,被反击的话自身的HP也会被清零的。
此时,更是发生了惊人的现象。
我的左手,像是被谁操控了似的,活动了起来。因紧张变得冰冷的手,像是被某个——很熟悉的人正紧握着我的手,给我温暖,和引导。手向着左腰处移动,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那是连我自身都遗忘了的,第二件武器。手枪Five-seveN。当手腕刚一感受到从枪套中拔出的重量,深深印刻在我意识内的一条回路,如同烧断了一般冒出了火花。
“呜……哦哦哦哦——!!”
咆哮着,向前踏去。一度向左强扭过去的身体,如同弹丸一般螺旋回转着向前突进。
前方,死枪虽然消失了身影。但我朝着那摇摆着的轮廓外形,首先将左手大幅度摆出。
如果是原本的二刀剑技,首先是由左手握着的几乎擦着地面的剑向上挑起瓦解敌人的防御,但现在我的左手中拿着的是手枪而不是剑。但是,谁说剑技不能用枪来施展的?脑海中想象着左手剑向上挑去,同时持续不断地扣下扳机。
在空中描绘出一条斜线飞出的弹丸,击中了些看不见东西,散出激烈的电火花。在那电光中,死枪的身体再度显现出来。朝着光学迷彩被打破,显身出来的虚拟体——
我把身体回旋所带来的惯性跟重量全部灌注入右手的光剑上,从左上砍去。
二刀流重突进技,“Double Circular”。
能量刃深深切进死枪的右肩口,就这样将其身体斜向斩断,从左侧腹移出。收容在枪套内的黑枪,也被光剑给切成了两截,爆发出鲜艳的橘红色光芒。
断成两截的虚拟体,四分五裂的破斗篷,以及在青白色满月下的缓慢舞动着的火炎圆弧。
漫长的,漫长的飞翔终于结束了——
咚咚,沉闷的声响依次发出,死枪的上半身与下半身落到了不远处。略晚一些,细长的金属针——Estoc落在了两截虚拟体的正中。
在不远处,我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耳旁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还没有……结束……那个人会……将你……”
分成两截的虚拟体间浮出了“DEAD”标记,死枪的活动也完全停了下来,说话也被中断了。我慢慢起身,低头望着躺在身旁的“尸体”。
<img alt="" src="/uploads/allimg/211026/1-2110261S54LJ.png" />
某种意义上失去了破斗篷的死枪,其虚拟体除了那骷髅外观的全覆盖型面具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特征了。我望着那失去了红色光芒的护目镜,低语道:
“不……已经结束了,ZaZa。共犯很快也会被抓到的。‘Laughing Coffin’的杀人罪行,这样就完全结束了。”
转过身,拖着满身疮痍的身体,朝着沙漠西侧走去。
大概走了几百步,几百米吧。终于,一双小小的靴子进入了俯视的视野中,我抬起头来。
站在那里的正是,抱着无瞄准镜的大型步枪,微笑着的狙击少女。
* * *
诗浓像是要说什么似地张开了嘴,但很快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现在抱有怎样的感情,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一股热浪涌上胸口,她猛地抱紧HECATE。
面朝着诗浓,桐人露出了第一次见到时的微笑。将左手上的Five-seveN收入枪套,并握紧拳头向前伸出。诗浓则是抬起右拳,轻轻地顶在桐人的拳上。
“……结束了啊。”
光剑使把手放下,简短的说道,随后仰望起天空。跟随着他的动作,诗浓也望向天空。
不知何时大大的云朵被分割开来,天空中的满天繁星就像是竞赛似的绽放着光芒。回想起来,在这个世界看到星星,这还是第一次。
GGO的天空受到以前的最终战争的影响,时常覆盖着厚厚的云层。白天的忧郁黄昏色总是无法消褪,因此晚上的夜空总是残留着浓厚的血红色。
不过,听街道长老NPC这么说过,总有一天地面的毒气会被净化,白色的沙地会再度归还时,云层便会散去,便会恢复到繁星与星船一齐发出明亮光芒的夜空。当然,这些都只是些固定的台词,不过,或者说这里的沙漠,并不是玩家们徘徊的荒野,而是遥远未来的约定之地也说不定。
诗浓一时忘记了说话,望着通透的夜空上多种多样的频谱之光,以及在那之间如同河流一般的宇宙船残骸绽放出的光芒。
终于,桐人开口说道:
“……大会也该是要结束了啊。不然观众们可是会生气的。”
“……嗯,是啊。”
飘浮在夜空四处的水色直播摄像头,总觉得很急躁似地REC图标不断地闪烁。大概桐人也察觉到了吧,他微微露出了苦笑,很快又改变了表情,走近一步继续低声地说:
“……这个大会里存在的危险,总算是消除了。死枪被击倒的现在,锁定你的共犯也应该消失了踪影才对。他的目的就是制造‘在GGO内被黑枪枪击玩家在现实世界同样会被杀死’这样的传说,因此是不会胡乱随便杀人的。所以现在登出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不过,就怕万一,你还是赶紧联络警察比较好。”
“……不过,就算拨通一一〇,又该怎么说呢。说有人企图在VRMMO之中与现实世界通史杀人,这样的话警察一时间是不会相信的,不是吗?”
听完诗浓的疑问,桐人咬了下嘴唇,点了点头。
“这样说也对啊……我的委托人好歹也是公务员,可以拜托他出面……难道说,得在这里询问你的姓名和住址吗……”
说到这里,光剑使犹豫似地移开了视线。在VRMMO中询问他人真实情报什么的都是极度违反原则的,这点他也很清楚。
但,诗浓也考虑了一小会儿,便点了点头。
“好啊,我告诉你。”
“诶……那个,但是……”
“都事到如今了,你还犹豫什么啊。我……我这可是第一次啊,由自己去告诉别人,关于以前的那次事件……”
说完,桐人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后点头回应道:
“这也……是啊。仔细想想,我也是这样啊……”
要是再犹豫一会的话,估计怕生的自己就会别过头说“果然还是算了”之类的话了吧,所以诗浓将HECATE背在肩膀上,向前迈出一步。靠到桐人耳旁,用他人无法听见的音量,私语道:
“我的名字是……朝田诗乃。地址是东京都文京区汤岛四丁目……”
听到诗浓说完公寓名与房间号码时,桐人吃惊地低声回应道:
“汤岛!?不会吧……我现在潜行的地点,是在千代田区御茶之水。”
“诶……诶诶!?这不是近在咫尺吗?”
这回轮到诗浓大吃一惊,她不由得大声叫了起来。诗乃的自家事在春日大道与藏前桥大道之间。桐人将眼睛眯了起来,嗯……的念叨起来。
“这样好了,我登出后赶到你那里去比较快也说不定……”
“诶……你……”
你要来吗,刚想这么说出,但还是忍了下来。诗浓轻轻咳了一声,重新说道:
“嗯,不用,没关系的。我附近住着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邀请诗浓来到这个世界的史贝盖尔也就是新川恭二,就是住在附近本乡四丁目从业医生家的二儿子。只要打个电话他就会赶来的,而且他应该从头到尾都在观赏着大会直播影像,像现在这样多次与桐人接触的事情也必须得向他说明一番才行。
“……而且那人是医生的儿子,万一有什么情况他也会帮助我的。”
隐藏着害羞的样子补充说道,桐人则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回应道:
“喂,那种玩笑可不好笑啊。但是,真的没关系吗……那我登出后,立马联系我的委托人,让他去和警察说明情况。再怎么迟也好,我会想办法找辆巡逻车,十五……不,在十分钟内赶到的。”
“嗯,我明白了。只要抓住共犯就好……”
“是啊……”
桐人依然有些不放心似地说道,诗浓望着他,说:
“这样就结束了,难道就只我公开个人情报吗?”
“诶,啊,抱……抱歉。我叫桐之谷和人。虽然潜行的地点是在御茶之水,但家住在琦玉县川越市。”
光剑使一副慌张的神情一口气说完了上述话,诗浓回味着他的话,不管眼前紧张的状况依旧微微地笑了起来。
“桐之谷和人,所以叫桐人,这个命名方式的确很简单啊。”
“我……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
桐人也笑了起来。他再次望向头顶的摄像头,改变了语调,说:
“……要登出,必须得决出胜负啊……怎么做,诗浓?再一次,像昨天那样决斗吗?”
被他这么一问,诗浓方才想起了自己一直想与桐人再次交战的念头,这一想法到刚才为止都被自己华丽地忘记掉了。看着眼前美丽的面庞,考虑了一会儿,说:
“……一个人的强,并不是指的结果……而是追求这个目标的过程……”
“诶?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说,你,全身都伤痕累累了。战胜这样的人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胜负就留到下一次BoB本大会中吧。”
听到诗浓的话,桐人吃惊似的眉毛动了动,苦笑道:
“难道说,在第四届大会开始时,我还得从原来的游戏再次转换过来吗?”
“再次转换过来又没什么,但你别想下次再赢过我哟。……是时候该让第三届大会结束了。”
“但是,怎么结束呢?既然是BattleRoyal战,如果不有一个人HP清零,就不会决出胜者不是吗?”
“虽然是小概率事件,但在北美服务器第一届BoB大会上,就有两人同时获胜哟。理由就是,本应获胜的人疏忽大意,被‘土特产手雷’这个很囧的手法给炸死了。”
“土特产手雷?那是什么啊?”
“就是被击倒的人,为了拉一个人一起死,而在临死之际扔下的手雷。——嗯,给你这个。”
诗浓把从口袋里取出一黑色球体抛出,桐人下意识的伸出右手接了过来。上边突出着的像是果萼一样的雷管定时器,差不多转到了五秒的刻度上。
这个是在确认桐人击倒死枪之后,诗浓急忙来到岩山西侧被打倒的暗风身旁回收的等离子手雷。在那个时刻,诗浓就已经决定好了落下帷幕的方式。
终于意识到自己拿的是什么东西,桐人睁大双眼,下意识的要将其扔出。
为了阻止桐人举动,诗浓从身后环抱住他,并将他紧紧地固定住。
两人之间,爆发出了炫目的光芒,桐人的苦笑与诗浓的微笑,全部都溶入到了纯白色的屏幕中。
比赛时间,两小时四分三十七秒。
第三届Barrett of Bullets本大会BattleRoyal战,终了。
比赛结果——“Sinon”与“Kirito”同时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