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五月二十二日,是入春以来第一次的糟糕天气。
大滴的雨珠随着偶尔掛起的旋风激烈的敲打窗户。优吉欧忽然停下磨剑的手,望着才刚到讲义结束的时间,索尔斯的光芒就已经暗淡下来的天空。
重重相连的黑云如活物一般蜿蜒起伏,又被瞬间闪过的紫色闪电撕裂。在露莉德的村庄,这种会将刚播下的麦种冲走的春之暴雨是特別忌讳的存在,爱丽丝小时候就成功习得预测天气的神圣术的事几乎引起重大的骚动。当然,受其恩惠得以预测天气也仅仅只有两年的时间。
直到在学院学习了神圣术,优吉欧才真正对爱丽丝的天才之处产生了实感。能够作用于天气以及地形这些自然界之理的神圣术,可是术式有著数十到百行以上的高位神圣术的代表,因此现在的优吉欧就连预测明天是晴是雨都无法做到。可以提前一周準确预测暴雨的爱丽丝,以后也许连操作天气的神圣术都能学会吧。真是这样的话,也许这暴风雨是爱丽丝对久久不来迎接自己的优吉欧生起气来的暴雨吧——
「哈——」
气息同不得要领的思念一起吐出,并用油革仔细打磨朦上气雾的青银色刀身。每周一次把这《青蔷薇之剑》拿在手里是自己不可或缺的习惯,但从得到在这里就读的资格开始,只有这时才有机会将之从鞘中拔出。每天的锻炼被规定必须使用木剑,选考比赛中为了公平起见,也必须使用性能完全一样的剑。虽然,比起神器属性的青蔷薇之剑,学院制式剑十分的轻,若全力舞下青蔷薇之剑总有种刀身会飞出去的不安,而且和廉价的铁剑剑斗,只需一次便能把对方粉碎掉,因此无法挥舞这把剑。
能够毫无顾虑地和这把剑相搏的应该只有那个了啊,优吉欧想着这些,把头抬起,看着对面的长椅上的搭档手中的黑色长剑。
将这根切取自露莉德村南部森林,存活了三百年的《恶魔之树》基加斯西达最顶部,如同铁块一样沉重的树梢,辛苦地——桐人至少说过三十次「干脆把它种在这附近好啦」——带到央都,委托给加里塔爷爷的旧知工艺师萨德雷,而对方将之打磨成剑的形状都是一年后的事了。
那个偏执得有如是绘本中会出场的人物似的萨德雷工艺师,皱著眉头虽然道出了「本来能用十年的黑炼岩的砥石用掉了三块」,却又因为这个工程一生仅会做一次为由免收了加工费。
完成的剑,散发出的漆黑色泽让人感觉不出它原本是棵树枝。桐人在两个半月前使用这把剑与沃罗·利班廷进行了一场精彩的比试后,就把它收到黑革剑鞘里,只有在养护的时候才拔出来。
或许我们的这两把剑,至少在学院中已经没有使用的机会了吧,优吉欧此刻想到了这些。学院内的比赛上是肯定不会使用的,与其他学生进行《使用私有物的真剑》的比试也是很难想像的。
也就是说,要想握着青蔷薇之剑战斗,必须被选为本年度的学院代表剑士,参加帝国剑武大赛。当然,这些都是优吉欧的目标,只是突然登场那么大的舞台,而且是在先驰得点的比赛中流畅的驾驭这把剑,想想就有些不安啊。
对手恐怕不是学生,而是帝立骑士团以及各流派本家的高手,因此对方使用的应该也是宝剑吧。即便是一回合定输赢的比赛,只要被命中要害——当然天命是不会损失殆尽的——也有可能会身负要花一两个月才能完全治癒的重伤。
事实上,上一年度的学院代表沃罗·利班廷以及索尔缇莉娜前辈也在与帝国骑士团代表的战斗中败下阵来,莉娜前辈的鞭子被斩断,剑被挑飞,而沃罗则是左肩粉碎性骨折。通常用于治疗的神圣术,虽然能治癒伤口停止天命的减少,但却无法接上骨骼,因此沃罗前辈现在应该还在疗养之中。
根据校舍内一周才会更新一次的新闻来看,那个骑士团代表剑士像是出身於在帝国贵族中算是名门中的名门,一等爵士ウールスブルーグ
乌尔斯布鲁格家。那人在剑武大赛之后,於四月举行的《四帝国统一大赛》中也完美的获得了胜利,获得了被公理教会招去神圣庭院的荣誉。
败给这样的对手,莉娜前辈他们也应该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吧——不过,在优吉欧看来,不管对手是怎样的豪杰,他都有著必须取胜的理由。获得诺兰高尔思代表权,并在来年的统一大赛上获得优胜,通过中央大教堂的门。必须这样才行。
——到那个时候还要拜托你哟,请借给我力量。
胸中念着这些,打磨完爱剑剑尖的优吉欧抬起头,发现桐人也把剑从对折的油布中抽出。望着那在灯光下闪烁著光泽的漆黑刀身,向搭档搭话道。
「我说,桐人。」
「嗯?」
「这把剑的名字,该决定好了吧?」
这番相同的问题优吉欧从剑被打造好后总共问了有四次了,不过桐人每次的回答都一样。
「呜喵……还没。」
「早点决定啦,总是说成『黑色的』,那剑也太可怜了吧。」
「嗯……在我的国家里,剑的名字从一开始就是定好了的……总觉得是这样呢。」
对断断续续应付著的桐人,一边苦笑着想再度相劝时,突然把手举到眼前,优吉欧惊讶地眨了下眼睛。
「怎么了?」
「等一下,这不是今天四点半的钟声么?」
「呃……」
侧耳倾听的话,的确能听到夹杂在风声中的断断续续的钟声。
「真的啊,已经这个时间了么。错过了四点的钟声呢。」
望着几乎已经暗下来的窗外,优吉欧嘟哝著,桐人也用严肃的表情短短地说道:
「萝涅她们真慢啊。」
优吉欧突然吞了口气。说起来,缇卓和萝涅从成为近侍后,没有一次不是在四点的钟声前来做房间扫除的。压下渐渐湧上的不安感,勉强地笑着说道:
「嘛,这种暴雨天,她们是在等着雨停下来吧?扫除的时间学校也没有具体规定……」
「那两个人,不会只因为下雨而迟到呢……」
桐人像考虑著什么似地沉下视线,接着说道:
「有种不好的预感啊。我稍微去初等生宿舍看看情况。优吉欧你在这里等她们两个。」
把整备完毕的黑剑咔哒一下收进鞘里,摆到桌上后,桐人站了起来,左手将避雨用的薄革质斗篷的扣环扣上,右手推开窗户。
「喂!从正门出去……」
被突然刮进的风雨打湿了脸的优吉欧刚说出这些,黑衣的身姿已经从近旁的树枝纵身跃下,随着咔嚓咔嚓的脚步声没了影子。忍住恭怨的话语,优吉欧快步上前把窗户关上了。
暴风雨的声音变小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变大墙壁上的烛火声。
优吉欧带着莫名地不安,回到了长椅处,将桌上的青蔷薇之剑拿起,缓慢收入鞘中。
高级神圣术中,有著可以调查某人所在地点的术式,不过那需要大量的空间神圣力,以及媒介物才能施展。而且在学院当中,就算无害,但只要是以他人为对象而使用术式都是禁止的。因此优吉欧只得坐在长椅上,等待着。
过去的几分钟显得如此漫长——忽然,响起了「叩、叩」般轻轻的敲门声。
听到这个声音,优吉欧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是因为从窗户出去结果错过了啊,这么在心里嘟哝著像要弹起来一样从沙发上站起,快步横穿房间把房门打开。
「太好了,真叫人担心——」
说到这里,优吉欧惊讶地停下了话语。眼前映入的,不是见惯的红发和焦茶发,而是被风吹乱的淡褐色头发。
孤伶伶站在走廊上得,既不是萝涅也不是缇卓,而是一位面生的少女。短短的刘海和灰色的制服被都已经被淋透,滴著水珠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睁著如同小鹿一般却憔悴不已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颤抖著。
抬头看着哑口无言优吉欧,少女挤出细细的声音:
「那个……是优吉欧上级修剑士殿下么……?」
「啊……嗯,是的。你是……?」
「我,我是、芙蕾妮卡·谢斯基初等练士。非、非常抱歉没有预约便到访此地……但是,我,已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就是……芙蕾妮卡吗。」
优吉欧屏住呼吸,重新审视这个小个子初等练士。看着这大概没法称为剑士的纤细身姿,和更加适合去编花冠的小手,优吉欧对连这样的孩子都能随便侮辱的温贝尔的怒火重新湧了上来。
但是,在优吉欧继续说话之前,两手紧紧地握在胸前的芙蕾妮卡狼狈地说出声音:
「那个……优吉欧修剑士殿下这次对我和温贝尔·吉泽克殿下的事情全力帮忙,我真的非常感谢。然后……之前的事情我想您都已经知道了先暂且略过……吉泽克殿下命令我在今天晚上,那,那个……在这儿有些不好说明的服务……」
大概作为语言说出来都会感觉到烧灼全身的耻辱吧,芙蕾妮卡苍白的脸上染现出令人痛心的血红,继续开口说着:
「要,要是还一直被接受这样的命令的话,干、干脆退学算了,我这么和缇卓和萝涅商量了,听到这些的两人,说着要直接到吉泽克殿下那儿请愿后,便离开了宿舍……」
「什么!」
优吉欧沙哑的声音呻吟著,握着白革剑鞘的手指一下子发冷了。
「然后,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回来,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两个人出门是,什么时候……?」
「那个,应该是三点的钟声刚响起之后。」
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优吉欧不禁对着天花仰头、用力咬起嘴唇。这样的话,两个人一直都在这楼板之上么,要说抗议或者请愿的话,这时间也太长了。
回头望向依然被风雨敲打着的窗户,桐人要回来的迹像一点也没有。这种天气,到初等生宿舍往返至少需要十五分钟。觉得已经没有可以悠閒等待的余地了,优吉欧尽快对芙蕾妮卡说:
「知道了,我去看看情况。你就在这屋里等着。毛巾什么的任意使用好了……如果,桐人回来的话,请告诉他我去温贝尔他们的房间了。」
留下不安地点头的芙蕾妮卡,优吉欧转身出去了。一口气跑过拼花木板的走廊,到达楼梯时才注意到青蔷薇之剑还握在手里,已经没时间把它放回去了。於是垂下左手,在走廊转角处向东急转。
仿佛每走一步,胸中黑色的不安之块便随之增长。
缇卓和萝涅去请愿的原因应该是非常明显的。优吉欧和桐人的抗议无效,另外还有昨天在优吉欧的房间缇卓的发言——变得更强,强到能够将正确的东西说出来一般,这句话的原因。她赌上自己的尊严,想去帮助苦恼的友人。
但是——如果说、这才是……。
「这才是一开始的目的么……?不是对我。而是缇卓他们……?」
优吉欧一边跑着一边呻吟起来。
如果是同等级的修剑士,一般的语言都不会有问题。但是初等练士对修剑士抗议的话,就是另当別论了。不非常认真考虑遣词用句的话,就会变成学院所定下的越礼行为。如果成了这样,上级生作为指导者便会拥有《惩罚权》。就像之前桐人把沃罗·利班廷的制服弄上了泥巴那样。
优吉欧拼命在脑海中回想学院的规则。
——上级修剑士行使惩罚权时,可以采用以下命令的其中之一。一、学院地界的清扫(其他条款中对面积有详细记载);二、使用木剑的修炼(其他条款中有详细记载);三、与修剑士的比试(其他条款中对比赛规矩有记载)。但,所有的惩罚都必须以上级法的规定为优先。
上级法也就是指的帝国基本法,和已经无须多言的禁忌目录。也就是说,不可消减他人天命这样的禁忌必须置于惩罚权之上。即便温贝尔下达要与缇卓她们决斗的命令,就算不是点到为止而是先驰得点的规矩,两人只要不应诺他也不可能会做出些伤害肉体的事情来。因此,就算温贝尔行使了惩罚权,应该也不需要太过於担心。
然而,那心脏刺痛般的不安并没有消失。
站在圆形的三层走廊的最东侧,紧闭的门前,优吉欧不待整理呼吸,便用右手粗暴地敲门。
马上,里面闷声传来了温贝尔的应答。
「哦呀,来得真够晚啊,优吉欧上级修剑士殿下。那么,快请进来吧!」
从这番回话听来,对方像是在等着他的到来似的,这更加加剧了优吉欧的焦虑,他一口气把门推开。
增设的高级油灯被调的很小,共用的起居室比前些日子显得更为昏暗。而且还点上了东域产的檀香,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烟气。刺鼻的味道让优吉欧皱起眉头,飞快的朝四周看去。
房间正中的长椅上,坐着身著和前几天同样的丝绢袍子的莱依奥斯与温贝尔。背对着优吉欧的莱依奥斯依旧把双腿搭在圆桌上,左手端着一只细长的高脚杯。杯内盛著的少许暗红色液体应该是红葡萄酒吧。宿舍规定虽然带有条件地准许上级修剑士饮酒,不过像这种不在休息日喝酒的行径却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事。
坐在莱依奥斯对面的温贝尔,也像是喝了点酒似的。稍红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视线朝上望着优吉欧。
「不要站在那儿,坐下来吧,优吉欧殿下。刚好我们开了瓶五十年份的酒。这可是平民很难喝到的东西哟?」
温贝尔不仅让优吉欧坐在椅子上,还劝说起了对方一同喝一杯,这更让优吉欧产生了某种违和感,沉默著向四周望去。房间十分昏暗,室内除了他们三人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踪影。
萝涅和缇卓没有来这里,还是说早已离开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何她们没有到位于相同楼层的桐人和优吉欧的房间来呢——脑中浮现出了几个疑问,优吉欧首先放松了下肩膀,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喝酒的。比起这个,吉泽克修剑士殿下……」
向前迈出一步,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询问道:
「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问问,我的近侍缇卓·施特莉涅恩初等练士,以及桐人修剑士的近侍萝涅·阿拉贝尔初等练士今天有来过这里吗?」
回应了优吉欧沙哑的声音的,并不是温贝尔,而是莱依奥斯·安提诺斯。他将左手的酒杯高举过肩头,瞇著眼睛看着优吉欧。
「……优吉欧修剑士殿下好像脸色不是很好啊,怎样?来一杯。」
「不劳费心,还请回答我的问题。」
优吉欧意识到还握在剑鞘上的左手已经全是汗水。莱依奥斯仿佛欣赏著优吉欧这个样子一般凝视著,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杯子,眼神又转回了桌子上。
「呜姆……那两个人,是优吉欧殿下和桐人殿下的近侍么?」
依旧发粘一般的口气这么说着,莱依奥斯舌尖舔了舔唇边的酒滴。
「突然造访站在所有学生顶点的主席,以及次席上级修剑士,还真是些勇敢的初等练士啊。不愧是你们两位的近侍啊。气势太旺,有时也会成为无礼,成为不敬。你不也这样认为么,优吉欧修剑士殿下?……不好,这就是我的失礼了。和优吉欧殿讨论贵族礼仪什么的,稍微有些不厚道呢,呵呵。」
果然,缇卓和萝涅来过这里了。
优吉欧忍住想要抓起莱依奥斯前襟的冲动,再次厉声问道:
「下次有机会再拜听你的高见。缇卓和萝涅,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次,温贝尔就像是要优吉欧更加着急似的,一边往酒杯里倒入葡萄酒,一边嘟哝道:
「……优吉欧殿下的任务是不是太重了啊?在远方边境上伐木之辈,居然去教导虽说是下级但也是爵家的子女?咕咕咕,也就因为这样……优吉欧殿下的指导存在不足,那两个人对本应俯首尊敬的、身为四级爵士长子的我,说了失礼的话。所以我也受此影响,不得不履行自己崇高的义务。让下级爵士守规矩,也是上级爵士的职责所在啊。」
「温贝尔殿下……!你到底……」
做了什么。像是要制止优吉欧问出这话似的,温贝尔首先将酒饮尽,站起身来。紧接着莱依奥斯也站了起来,一同朝着房间东侧走了数步。
并排站在一起的上级贵族子弟,仿佛亲兄弟一样,嘴角露出了坏笑,目光对视了一下。
「……那么,就让优吉欧殿下享受本日最高级別的演出吧,莱依奥斯殿下。」
「是啊,温贝尔。虽然看客少了一个,不过我已经等不及了。反正对方一会儿就会赶来的。」
「……演出……等不及了……?」
听到优吉欧呆呆地说出这话,温贝尔点了点他那细长的下巴。只见两人的长袍一摆,朝着西侧的臥房走去。优吉欧只得迈著不稳的步伐跟在他们身后。
温贝尔推开的房门内,十分的昏暗,同时满斥著呛人的檀香烟气。首先是莱依奥斯步入到了这个昏暗的房间内消失了踪影,紧接着的是温贝尔。
望着那盘踞在地面汩汩流出的淡紫色烟,优吉欧停下了脚步。那些紫烟,就像是不该存在于修剑学院——不,也不该存在于这个广阔的人界一般的,象征著真正邪恶的烟尘。让人感觉这紫烟预示的邪恶,比在两年前於终结山脉地下洞窟中遭遇的,令人畏惧的暗之种族——哥布林集团焚烧所产生的硫烟还要可怕。
下意识地想转过头去,就在此时。优吉欧闻到了某种淡而清洌的香气。这和记忆中的索尔蓓之叶的味道极为相似。
是缇卓制服上散出的气息。
「……缇卓…………萝涅……」
呼喊着近侍练士们的名字,优吉欧再度闯进臥室时,墙壁上的油灯点亮了。
映入优吉欧眼帘的是——并排躺在带有天顶的巨大床铺上的两名少女。不,应该说「瘫」在上面才对。因为这两人灰色的初等练士制服上,都被赤色的绳子绑了好几道。应该是那浓密的檀香的缘故吧,赤色与茶色的瞳孔正恍惚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意识则像是处於半模糊的状态。
「什……为,为什么会……」
优吉欧惊愕地这么说道,并打算冲到床边,帮两人解开束缚,不过。
「请不要动!」
高声道出这话的莱依奥斯,张开手掌伸到优吉欧面前。不得已把目光投向他的优吉欧,用沙哑的嗓音挤出了这样一番话。
「你究……究竟,想做些什么,莱依奥斯殿下!为什么我和桐人的近侍,会被那么对待……」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处置方式啊,优吉欧殿下。」
「不……得已……?」
「就是这样。施特莉涅恩初等练士与阿拉贝尔初等练士,在没有事前预约的前提下,於今晚便来到了我的房间,并且还做出了让我们无法容忍的极为失礼的举动。」
「极为……失礼……?」
望着呆然并重复念叨这话的优吉欧,从墙角处走来的温贝尔,坏笑着做出了回应。
「当然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语啊。你也听一下好了……那些个下级贵族的女儿,居然说我这个四等爵士毫无道理的玩弄自己的近侍,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什么的哟。作为次席上级修剑士,并且给芙蕾妮卡正确指导的可是我哟?——就算我心胸再怎么宽广,对于这般无礼的行为,无论如何都无法放过。」
「还不止这些哟,优吉欧殿下。那两人,居然还说了些与温贝尔同一间宿舍的我也有责任的让人摸不著头脑的话啊。我说不明白意思,想让她们解释一下,结果可是吓了我一跳啊……区区六等爵家的女儿,居然对身为三等爵家长子的我说出了些『你就没有贵族的尊严么』的话哟!真是让我服了,服了。」
说完,温贝尔和莱依奥斯再此面面相觑起来,咕咕咕,呵呵呵,地发出了忍笑声。
很明显,他们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温贝尔是在知道自己的近侍芙蕾妮卡和缇卓以及萝涅的关系很好的前提下,不断玩弄并屈辱芙蕾妮卡的。而且就连缇卓她们会直接来到这儿抗议都算计到了。
当然,从一开始缇卓她们应该也是谨言慎行吧。然而,在莱依奥斯他们的态度暧昧的言语挑拨下,最终还是把那些只可能被判定为逾礼行径并遭至责罚的言语说出口了吧,一定是这样的。
——不过。
「……就算是这样,莱依奥斯殿下。假如她们真的做出了这些事……把她们绑起来,关在臥房当中的行为,再怎么说也超出修剑士惩罚权的规定了吧…………!」
总算是把欲要爆发出的感情压了回去,优吉欧这么指责道。
隔着缇卓与萝涅的制服进行捆绑,这点虽然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不过按照学院规则,允许对做出失礼行为的练士的惩罚内容只有扫除,训练,还有比试三种而已。用绳索捆绑,很明显是不能使用的。也就是说,莱依奥斯他们的行为违反了学院规则——
「修剑士惩罚权?」
突然低语出这话的莱依奥斯,弯下那修长的身子,把脸凑到优吉欧面前。
「我什么时候说,这行使的是修剑士惩罚权了?」
「不这……这是什么意思。学院规章上,可是对练士的失礼行为做出的惩罚内容进行了严密的规定……」
「这里就是你弄错了哟。你忘了学院规章的附加条款了么?——不过,所有的惩罚,都要以上级法的规定为优先。」
此时,莱依奥斯的表情突然发生了改变。鲜红的嘴唇两端向上翘起,露出了之前从未见过的嗜虐般的笑容。
「上级法也就是禁忌目录,然后是帝国基本法。因此,我不能让她俩的天命受损。所以使用的绳索可是由伸展性良好的东域丝绢做成的高级货……不管绑得多么紧,也不会让人受到伤害的优质道具啊。」
「但,但是!不管是多么高级的绳索,用它来捆绑学生什么的,这种惩罚…………」
「难道还没弄明白,优吉欧修剑士殿下?我说的上级法优先,指的就是……三等爵家长子的我,对六等爵家出身的那两位女生行使的并不是修剑士惩罚权,而是贵族裁决权!」
——贵族,裁决权。
听到这个单词的瞬间,优吉欧便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森林游玩时,缇卓所说的话。
由于被赋予了贵族裁决权只有一到四等爵家,因而只要五等以下的爵士做出什么忤逆的行为,就会成为上级贵族裁决的对象……
像是在欣赏优吉欧呆然地表情似的,莱依奥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将双臂大大张开就像戏剧里的动作一样,进一步提高音量高声呼喊起来。
「裁决权才是上级贵族的最大特权啊!行使的对像只有五等,六等爵士以及其家族,还有住在私有领地范围内的平民,惩罚的内容可以随意而定!当然,还必须遵循禁忌目录,不过反过来说,只要没有违反禁忌目录的事情,想怎么做都行啊!」
听到这话,优吉欧终于从冲击当中重新振作,开口说道:
「不……不过!就算做什么都可以,但把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绑起来,这未免也太过於残忍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间,温贝尔发出了刺耳的笑声。黄色长袍变得凌乱不堪,颤动着身子不住地继续嘲笑道。
「哈哈哈,这可真是杰作啊,莱依奥斯殿下!优吉欧修剑士居然认为我们的裁决只有用绳子捆绑而已啊!」
「呵呵,那也是没办法的啊,温贝尔。这位修剑士可是从边境山村不辞辛苦来到央都学习的平民啊!嘛,今天之后优吉欧殿下也会明白的哟……我们上等贵族是多么尊贵的存在!」
说完这话,莱依奥斯转过身去。
来到缇卓与萝涅横躺的床前,毫不犹豫地把膝盖放到了床单上。床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让一直处於朦胧状态的缇卓的眼睛动了几下。
慢慢睁开赤色的眼睛,看到了正朝自己靠近的莱依奥斯。纤细的叫声立即传遍整个臥房。
「不……不要啊……!」
蜷缩身子,想要逃走,不过手脚都被绑著完全无法动弹。莱依奥斯伸出苍白的手,抚摸起缇卓的脸颊。
紧跟他之后爬上床的温贝尔,用手不断抚摸着萝涅的腿。迟些醒来的萝涅也像是了解了状况,发出了悲惨的叫声。
就在此时,优吉欧才明白在他三米前所进行的《裁决》的内容。
莱依奥斯和温贝尔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玷污缇卓和萝涅。只有得到了丝提西亚神的祝福,结为夫妇的男女之间才能进行的事——优吉欧一直坚信著这点——却能在贵族裁决权的名义之下强行索求。
领悟到这点,优吉欧放声大叫起来。
「住手…………!」
正当他準备奔到床边时,莱依奥斯突然抬起头,双眼放出兇恶的神色,吼道:
「不要动,平民!」
右手持续抚摸着缇卓的脸的他,把左手指向优吉欧。
「这可是写在帝国基本法,禁忌目录中的,正式,庄重的贵族的裁决!还有就是,妨碍裁决实施的都是重大的违法行为!只要你再动一步,我就把你视作破坏法规的罪人!」
「这……」
这种事,我才不管呢!
赶紧离开缇卓还有萝涅身旁!
优吉欧想要大叫出以上这些话,并同时飞奔到莱依奥斯身旁,不过……
突然间,双腿仿佛钉在地板上一样,擅自停了下来。猛地跪了下去。虽然想连忙站起来,不过腿脚却不听使唤。
《破坏法规的罪人》,莱依奥斯的这番话不断在脑中回荡。法律算什么,就算要成为罪人也要帮助缇卓和萝涅才行。优吉欧明明已做出了这个决定,不过却听到了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并非自己的声音。
公理教会是绝对的。禁忌目录是绝对的。不能违逆。谁都不能违反。
「咕……啊……!!」
紧咬嘴唇,发出这种声音作为反抗,同时撑起右脚。熟悉的皮长靴之——以及穿在其中的脚,就像是铅块一样沉重。看着这样的优吉欧,莱依奥斯用嘲讽的语气,低语道:
「这就对了,你就在那儿老老实实的看着吧!」
「呜……呜呜……」
没理对方说了些什么,优吉欧奋力下达指令,总算是让右脚总算踩在了地板上,但还是不能支撑其自己的身体。就在这期间,爬到床上的莱依奥斯他们的肮脏的双手,正不断地朝缇卓还有萝涅伸去。
「————前辈!」
听到这微弱的声音,浑身无法动弹的优吉欧只得动了下视线。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被莱依奥斯压在身下的缇卓,把脸侧到一旁,径直看着优吉欧。往日如同苹果一般的红色脸颊,因恐惧变成了青色,不过眼瞳中那坚强的意志却依旧残存着。
「前辈,请不要动。我没关系的……这是我应该,受到的惩罚。」
虽然声音颤抖、断断续续,不过缇卓在毅然决然的说出这话后,点了点头,随后又把头转了回去。瞪了莱依奥斯一会儿后,紧紧闭上双眼。身旁的萝涅则是把脸埋在缇卓的肩上,没有再发出任何叫声。
看到少女们得决意,对此多少有些惊讶的莱依奥斯向后退了退——
脸上掛起了阴险的笑容,轻轻的说道。
「六等爵家的小姑娘,居然能有这么高的觉悟啊。我看你们究竟能够撑到何时,温贝尔啊,我们的乐子又多了哟。」
「那么,究竟哪一位会率先哭喊出来呢,就让我们比试一下吧,莱依奥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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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这番毫无贵族尊严的话语,浮现在两人脸上的,只有那无上的兴奋与无尽的慾求。
这表情像是在哪里见过似地。优吉欧一边拼命拖著无法动弹的腿脚向前迈进,一边用那近乎麻痺的头脑不断的思考。是的,那是在两年前於北之洞窟之中看到的哥布林的脸。是想要用蛮刀将优吉欧还有桐人切碎的暗之国居民的写照。
莱依奥斯与温贝尔,同时把手伸到缇卓与萝涅的脸上,像是要挑起两人的恐惧似地不断把手在额头还有脸颊上游走。巧妙的避开嘴唇,是因为在立下结婚誓言之前那里是禁止直接接触的地方。不过——既然这个都是禁忌事项,那么可以使劲浑身解数凌辱婚前少女的法律又是什么狗屁东西?那样的法律,究竟有何存在的意义?
刺痛。
突然,右眼深处传来一阵剧痛。这是在对法律还有教会持有疑问时,往往会出现的奇妙的痛楚。
一般来说,在感觉到这个苦痛时,下意识的会停止思考。但现在,也只有现在,床上那龌龊的行径让优吉欧依旧持续著思考。
各种法律和禁忌,都应该是为了让人界的居民幸福的渡过每一天的存在才对。不能偷盗,不能伤人。还有就是,不能违逆公理教会。因为万民都遵守着这些,才能保证世界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