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元老院的秘密 人界历三八〇年五月 3(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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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的提问,爱丽丝收紧了嘴角,简短的做出了肯定。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当我作为见习集成骑士,在失去了过去的一切记忆的状态下醒来时,首先就会见到身为我的『召唤主』,同时也是这个世界中神之代理人的最高祭司大人。一眼看去,那个人別说是剑,就连重物似乎都没有握过,但却如此美轮美奂……然而,那双眼睛……」

她的双臂紧紧抱住身体,颤抖著继续说道:

「那是将所有光线反射开来的,如同镜子一般的银色眼睛……嗯,现在我理解了。那个时候的我,深深的惧怕著最高祭司大人。绝对不能忤逆她,对她说的话不能抱有一丝疑虑,必须要将自己的忠诚全部奉献给她——推动着我这么去想的,恐怕就是这压倒性的恐怖吧。」

「爱丽丝……」

我关切的看着因为陷入巨大的恐惧而面色苍白的低下头去的集成骑士,不过她像是察觉到了我心中的想法一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了脸,点了点头。

「已经没关系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北方天空下不知何处的我的妹妹……为了我还未曾谋面的家人,以及为数众多的无辜的人们,我要做我相信是正确的事。——叔父大人也知道我们的右眼被施加的封印。也就是说,即使是统率著全部集成骑士的贝尔库利·Synthesis·One,也绝对不是盲目的认为公理教会的绝对支配就是善良的。下到这一层来,虽然没有按照我们所想的那样帮到你的搭档,不过能够见到叔父大人,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我的内心产生动摇的了。」

爱丽丝弯下腰去,伸出手抚摸着已经石化的贝尔库利的面颊。不过,下个瞬间,骑士便猛然转过身来,迈著稳健的步子走在了冰面上。

「那么,快一点吧。根据情况,说不定在见到最高祭司大人之前,还必须要和元老长发生战斗呢。」

「喂……喂,骑士长就这样放着不管可以吗?」

我慌忙小跑到了爱丽丝的身边询问著。而后,集成骑士爱丽丝的左眼闪过一丝锐利的目光,用决绝的口气开口了。

「我会把元老长丘德尔金绑过来让他解除这一术式……不然的话,直接把他杀掉,应该也能将其解除的。」

我可千万不要再次和这个少女为敌了啊……同时背负着两柄剑的重量向前跑着的我这么想着。

再次踏过那五层楼梯——但是这次是逆着重力而上——我和爱丽丝总算到达了第95层《晓星望楼》,停下了脚步。

和因为新加在右腰上的剑的重量而不住喘息的我不同,装备的重量明明和我没有太大差別的集成骑士大人的脸色却还是那样冷淡。从甚至让人能感受到冷气的雪白的肌肤和碧蓝色瞳仁里,浮现出了坚定的决意,看向楼梯的上部。

「……在调整呼吸的时候听我说。元老们虽然在使用武器的近身战斗能力上只是一般民众的等级,然而神圣术的行使权限甚至还在我们集成骑士之上。就算现在空间神圣力极为稀薄,他们通过使用从蔷薇园收获到的触媒结晶,也可以无限的释放出远距离的攻击术。」

「对于……这样的对手,就必须要通过偷袭来……创造出接近战的条件才行呢。」

我一边喘息一边说着,爱丽丝轻轻点了点头。

「已经不是在乎战斗的体面性的场合了。如果能够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接近的话这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想得这么美好的事情大概没办法顺利进行吧。一旦偷袭失败,我就用金木樨之剑的完全支配术来防住对方的神圣术,而你则突击过去。」

「……我来当前卫啊……」

看到我因为回忆起面对使用魔法攻击的对手是多么棘手而露出不情愿的表情,爱丽丝扬起了左边眉毛,说出了讥讽的台词。

「如果要反过来也没关系,不过前提是到时候你能防住对方的神圣术。」

「我知道了,我做,我做还不行吗?」

确实,我的那柄黑剑现在还在恢复天命之中,没办法发动武装完全支配术。可能的话,最好在对最高祭司一战之前都不去使用它。而且说回来,那个必杀技只是单纯至极的将基加斯西达的由来,也就是暗属性的巨枪召唤而来,就算有著足以逆转战局的破坏力,却缺乏像爱丽丝的剑的《花之暴风》那样多变的应用性。

看到我点了点头,爱丽丝继续认真说道:

「如果不放心的话我会从后面给你施加回复术的。肆意妄为也无所谓,但是至少要把元老长丘德尔金的性命给留下来。如果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的话,他应该是个穿着恶趣味的红蓝配的小丑服的矮小男人。」

「……总觉得……是身毫无威严可言的穿着啊。」

「就算如此也绝对不能轻敌。就算拋开惊人的『Deep Freeze』术式不论,他还有很多兼具高速和高威力的术式……恐怕他是这个教会中仅次于最高祭司大人的术士了。」

「啊啊,我知道了。就是和我约定好了,要在那个看起来就是个小丑的人身上,花上最多的功夫对吧。」

对于我的台词,爱丽丝露出了一副怪异的表情,不过马上转以尖锐的视线看向了楼梯,然后,用坚毅的声音开口了。

「——我们走吧。」

这一次,我们尽可能的压住了脚步声,冲上了这一层楼梯。在尽头等待着我们的是一条昏暗的狭路,以及挡在前方的黑色的门。

通过墙壁上令人不快的绿色灯光,可以看见道路宽约一米半,是两个人交错就会显得非常尴尬的宽度。而道路的尽头的单扇门便更小了。虽然我和爱丽丝只要低著头就能过去,但若是像骑士长贝尔库利那样的威武男儿,可能就需要弯下腰来才行了。

不管怎样看,这里都太过寒酸了。一般来说,像这样最高支配者的根据地——换种说法叫做《Last Dansion

最终洞窟》的地方,越是深入里面构造和装饰就应越是豪华绚烂才对不是吗?更何况,就在下面一层的《晓星望楼》还是连最小的细节都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宽广大气的设计。

然而,到了这个离最上层只差毫厘的地方,看到的这种寒酸算是什么呢。

「……这里就是你刚才说的《元老院》……对吧?」

听到我的低语,爱丽丝踌躇了一下点头回答:

「应该就是了……——进去就明白了。」

爱丽丝如同要斩断迷惘一般摇了摇金发,踏入了狭窄的通道。

这样的狭路上,会不会有什么陷阱一类的机关呢?我下意识的考虑著这样的事情,反射性的停下了脚步,不过马上脑袋就转过了弯来,追在了爱丽丝身后。在身为绝对支配组织的公理教会的中枢,绝对不会有考虑到入侵者的存在而设置的麻烦的陷阱。就算有类似的机关,也会和排在外壁的Minion们一样堂堂正正地摆在我们面前。

长约二十米的通道静静的容许了侵入者的通过,我们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情况下到达了小门前方。

我们交换了一下目光,同时点了点头,负责攻击的我伸出右手握住了小门的把手。我毫无滞涩地转动没有上锁的门把手,顺利地拉开了门。

然而,从门内吹来的冷空气里,确实挟著什么东西的浓密气息——举例来说的话,就像是在艾恩葛朗特迷宫区推开Boss房间的大门时感受到的那种沉重的气息——让我背上蹿起一阵恶寒。

但是,就算如此,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让爱丽丝代替我充当前卫了。我一下将门拉开,稍稍探进头去打量著内部的情形。

狭窄的大理石道路往里面稍微延伸了一段,在那前方便是几乎没有光线的昏暗的大厅。可以看到有几处紫色的光点闪烁著,不过详细情况却看不分明。

当我胆战心惊地钻过门的那一瞬间,传来了像是诅咒一样低沉的声音。我停下脚步,尽力凑过耳朵倾听。并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几个——不,几十个人的规模。在我斜后方的爱丽丝低声说了句「是神圣术」,而后我也恍然大悟,屏住了呼吸。

我提防著瞄準我们的多重攻击而摆好架势,但听起来??却并不是这回事。从传入耳中的命令内容的碎片里,我也没有听到几乎必然会出现在攻击术式中的『Generate』句。

向爱丽丝微微偏过头去,她则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催促著我。

「前进吧。看起来元老们正在进行和我们无关的某项大规模术式的施术,那么对我们来说便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这么昏暗的条件下,说不定能够一直接近到剑的攻击范围里。」

「……啊啊,确实。按照说好的,我冲在前面,支援就拜托你了。」

用低语做出了回答,我缓缓地拔出了左腰的剑。虽然在战斗中掛在右边的青蔷薇之剑会变成累赘,但不管怎样也不能把它放在一边。确认了爱丽丝拔出金木樨之剑的声音后,我继续向前走去。

离昏暗的空间越近,我便越是注意到抚在脸上的冷风中夹带了一种令人不快的气味。和野兽或是鲜血的臭味不同,而是如同食物发馊的气息。将其从意识中拂去,后背靠在道路两边的墙上,我总算能将元老之间内部的景色收入眼底。

很宽广——不,应该说,很高。

地面是直径约为二十米的圆形,然而四周拔地而起的弧形墙壁却少说也有大教堂的三层楼那么高,天花板则潜藏在黑暗之中看不太分明。从构造上来看,倒和Cardinal居住的大图书室颇为相似。

用来照明的设施似乎一概没有设置,能够成为光源的,只有墙边各处昏暗的紫色闪光。此外还有什么球形东西等间距地排列著,但却看不清是什么。

这时在距离我们相当近的地方,出现了新的光芒。那是发出淡紫色光的长方形板——也就是《丝提西亚之窗》。那么位于后面的球体就是……

人类的头。

这么说来,在这圆形的宽阔大厅里排布的圆形东西全都是……

「……人、人头……?」

在漏出微弱声音的我的左后方,爱丽丝以低到极限的声音轻声说道:

「不,还连著身体……不过,总觉得,像是从墙上长出来的一样……」

听到她的这句话,我拼命瞇起眼睛。确实,圆形的头下面有著肩部,但能看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因为,整个身体都被收纳在墙上的方形箱子里面。

从这绝不算大的箱子的尺寸来看,里面的身体的四肢都被弯到了极限。在这完全谈不上舒服的环境中,被困在箱子里的人们又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完全无法知晓——这是因为,从箱子里露出的脸上,根本不存在称得上「表情」的东西。

深埋在没有一根头发、胡子或是眉毛的惨白脸上的玻璃球般的两个眼珠,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浮现的《丝提西亚之窗》。窗口中逐次出现密密麻麻的文字,每当一段文字过去,从箱中的人们那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中传来了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

「System Call……Display Rebelling Index……」

听到这完全不像活人发出的声音,我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这……这帮家伙……是那个时候的……?」

「你知道是什么吗!?」

爱丽丝立刻对我的喘息作出了反应,我看向骑士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两天前,在修剑学院和莱依奥斯战斗之后,房间一角出现了像是窗户一样的东西。从窗户的另一侧,有一张白脸看着我和优吉欧……没错,就是这帮家伙……」

爱丽丝再次侧耳倾听箱中人们的声音,皱起眉头说道:

「他们咏唱的术式……虽然完全听不懂,但似乎是利用某个显示出的数值,将人界进行区別细分。但我不知道这个数值是什么。」

「数值……」

鹦鹉学舌一般的我的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声音甦醒了。

——在看不到的参数中,有一个名为《违反指数》的值。

——Administrator很早就注意到,利用这个违反指数,可以筛选出对自己定下的禁忌目录有所怀疑的人……

告诉我这些的,是大图书室中年幼的贤者Cardinal。已经不会错了,箱中人所说的,名为『Rebelling Index』的神圣语便是Cardinal所说的违反指数,换而言之,在这个大厅中的数十名箱中人,正在检查生活在人界的居民们的违反指数。

如果检测到了异常值,箱中人就会到现场窥视,锁定触犯了禁忌的人并向上报告。接到了这个报告的某个人,再向集成骑士下达将犯人逮捕的命令。我和优吉欧、以及爱丽丝,都是这样被带到大教堂来的……

因震惊而只能站在那里的我,突然听到了「哔哔——」的如同警报一般的鸣叫。虽然我和爱丽丝同时下意识地握住了剑,但似乎并没有人发现我们。箱中人们也同时停止了命令的咏唱,没有看向下面,而是笔直地将脸转向上方。

这时我才发现,从他们头上的墙壁,伸出了奇妙的水龙头一样的东西,那些人不约而同张开了大口。然后,从水龙头中一下子流出了一堆茶色的液体,被那些人用嘴巴接住,机械地吞咽下去。从嘴角漏出的一部分液体顺着他们的下巴滴下,沾到了头和胸口。恐怕这就是那股馊味的源头了。

终于,啸叫声再次响起,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流动食物也不再滴下,箱中人们重新将头摆回正面,重新开始了命令的咏唱。System Call……System Call……

——这绝对不是对待人类的方式。

不,就算以牛羊为对象,这样的做法也不可饶恕。

为了按捺住从腹中一湧而上愤怒,我把牙齿咬得嘎噔作响。与此同时,爱丽丝也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

「他们就是……治理人界的,公理教会的元老们吗?」

将视线转过去,集成骑士闪着璀璨光芒的蓝色眼睛正扫视著大厅。虽然直到她说出来我才意识到,但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了。这数十名箱中人,正是身为公理教会上级文官的元老。

「造成这一光景的……是最高祭司大人吗?」

「嗯……应该就是了。」

我用微弱的声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应该是在被带到这里来的人类之中,挑出战斗能力有所欠缺但神圣术行使权限却十分优秀的人,像这样……封锁一切思考和感情,把他们变成了名为《元老》的监视世界的装置……」

对,他们只不过是监视装置罢了。是为了检查整个人界有没有在公理教会的统治之下保持在彻底的和平……或者说是停滞状态下的装置。元老们的命运,比被夺走了重要之人的记忆的集成骑士还要悲惨。Administrator持续了数百年的治世,就是建立于这样的牺牲之上。

爱丽丝的脸缓缓低了下去,垂下的金发遮挡住了她的表情。

「……不能原谅。」

握在右手中的金木樨之剑,也像是反映著主人的愤怒一样微弱的颤抖著发出鸣响。

「不管犯了怎样的罪,他们也是人类的孩子,却被……甚至不满足於像对我们骑士做的那样只是夺取记忆,还要像那样……连人之为人的知性和感情都要夺走,关在狭小的箱子里,餵给他们猪狗不如的食物……这已经根本没有任何名誉或正义可言了。」

话音一落,爱丽丝踏着重重的步子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房间里,我也慌忙跟在了后面。

就算是在黑暗中也美的炫目的女骑士出现在了面前,元老们的视线也没有从丝提西亚之窗上移动一丝半毫。爱丽丝走向左边,站在了一个箱子的前方。我从她的斜后方,窥视著元老惨白的面孔。

哪怕靠得这么近看,从那个可怜的人类身上也已经看不出年龄和性別了。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大厅——不,是牢狱里的无尽岁月,大概已经将他身上身为人的那一部分彻底夺走了。

这时,爱丽丝一下子扬起了金木樨之剑。我本以为她要破坏箱子,但剑尖却停在了元老心脏的位置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向她低声喊道:

「爱丽丝……!」

「你不觉得,了结他们的性命……才是最大的慈悲吗?」

我没办法马上做出回答。

从他们现在的模样来看,纵然将他们的《记忆的碎片》——如果还保存着的话——重新统合,他们恐怕也无法恢复原样了……我不得不承认,元老们的Fluct Light恐怕遭受了无可逆转的惨烈破坏,修复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但是,就算如此,如果是Cardinal——或者说是Administrator的话,至少能够留给他们一线希望。考虑到这一点,我準备出手拦下爱丽丝的剑。

然而,在那之前,从房间深处传来的奇怪的喊叫,让我们的动作凝固住了。

「啊啊……啊啊——!」

那是一个男人尖锐如金属碰撞的高亢声音。

「啊啊,怎么能,啊啊,最高祭司大人,那样有失体统的,啊啊,不行啊,啊啊,哦哦哦——!!!」

这些意义不明的堆叠在一起的感叹词,让我和爱丽丝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是我之前没有听过的声音。不是年轻人,然而也绝对算不上老人。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声音的主人正处於忘我状态,为了什么东西而兴奋不已。

在这声怪叫下,爱丽丝膨胀的怒意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转而提剑迎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我也往那边看去。

在圆形大厅的正对面,是一条和之前我们进来的地方毫无二致的通道,门扉微掩。如同全身浴火般的惨叫从通道的深处断断续续的向外传出。

「……」

爱丽丝将剑尖指向前方,无言的传达出「去那边看看」的意思。我点了点头,两人轻手轻脚的开始向对面移动。

大厅内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藏身的柱子或是家具,想到要穿越这样的地形,我心中有些发怵,不过被绑在墙壁上的几十名「元老」们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倒不如说,他们早就没有了对这一存在的意识。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系统窗口和水龙头中流出的流质食品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了。看着他们,我甚至无法像之前看到地下牢的狱卒,或是了解到操纵升降梯的少女的境遇时那样萌生怜悯之情,因为这些元老们的人生,已经远远超出了我能用言语表达的范围。

而与此同时,对于那个在距离这个惨状发生的场所如此之近的地方居然还能用那样轻浮的声音喊叫的人,我也同样无法理解。至少,那个人绝对不是我们可以纳为同伴的一类。

爱丽丝似乎也在想着同样的事,发青的侧脸上鲜明地浮现出了和之前不同的愤怒与紧张。轻掩脚步声一口气穿过大厅的她,贴在深处的通道入口处窥探著内部,我也在她的后面向里面窥视著。

和之前一样狭窄得异常的通道尽头,是一间称不上大厅但也绝不算小的房间。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内部的景象一览无余。

第一眼看去,实在是太过光怪陆离的空间。

首先,目所能见的所有家具全部都金光闪闪。从衣柜和床一类的大型家具,到地面上的小圆凳和收纳箱,都在灯光照耀下放着低俗不堪的光芒。

金色的家具上,以及从打开的抽屉柜子里满溢而出的,是无数大小形状各异的玩具。

其中的大部分,是颜色逼真到可怕的布偶,形状从用钮扣当眼睛、用毛线当头发的人偶,到猫狗牛马一类各式各样的动物,甚至还有些根本看不出原型的丑陋的怪物,胡乱的堆积在从地面到床上的各个角落。除此之外,还有多得数不清的积木、木马以及乐器,如同将圣托利亚第五区的玩具店整个搬进来一样。

而之前那个叫声的主人,正背对着我们坐在里面,像是随时都会被埋入这玩具山之中一般。

「啊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不断发出毫无意义的尖叫的人物身姿,只能用「奇怪」来形容。

简直像球一样。身体几乎是个完美的球体,上面更是顶著个浑圆的头,完全就是雪人的模样——不过颜色可不是白色的。他身上穿着的,是右半边红色左半边蓝色的闪闪反光的小丑服,套在粗短的手臂上的袖子上也密密麻麻尽是蓝色和红色的线条,盯着看一小会儿就让人眼睛发花。

浑圆的头上一片空白,一根头发也没有——然而和元老们相反,皮肤丰腴得流油。戴在他头顶上的帽子,也和家具一样染著低俗不堪的金色。

我靠近站在前面的爱丽丝,用尽可能低的声音向她询问:

「就是这家伙吗?」

「对,这就是丘德尔金。」

虽然骑士的回答声音几乎听不到,但还是渗出了一股厌恶的感觉。我再一次看向小丑服的背后。

既然是元老长,那么应该是与骑士长贝尔库利相对的,公理教会中最重要的人物,也是最高级別的神圣术师了。然而,他就这样把背后毫无防备的暴露在外真的没关系吗?不过看起来,他似乎是被双手间抱着的什么东西完全夺去了心神的样子。

虽然在丘德尔金臃肿的后背的遮挡下看不太真切,不过他现在痴狂地注视著的,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球。每当玻璃球内的色彩闪烁变幻,他向外伸出的两条短腿便会疯狂的抖动,口中不住的发出「啊啊啊」或是「哦哦哦」的惨叫。

本来已经做好了这一场大决战比对迪索鲁巴特或是法娜提欧时的战斗更为紧迫的心理準备,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让我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身边的爱丽丝则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样突然采取了行动,甚至不再在意脚步声,全力冲了出去。

不过,轻巧甩开匆忙跟在后面的我,化作黄金的旋风一样向前冲刺的爱丽丝,实际上只在地板上踏了四五步,便冲进了满是玩具的房间里,在丘德尔金刚刚把圆圆的脑袋向后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抓住了红蓝相间的小丑服反光的领口。

「哦哦哦哦哦啊!?」

爱丽丝用力将那个不断放出狂叫的圆形物体从布偶的海洋中拔了起来,高高举起。这时,终于追上了爱丽丝的我,视线扫向面前的这个房间,想要找到被丘德尔金从大浴场带走的优吉欧,可根本就找不到。我带着失望再次看向房间中央,总算看到了丘德尔金之前看得如痴如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在直径大约五十厘米的玻璃球中央,如漩涡般流转著的光映照出的是半立体的影像。定睛看去,画面中映出的,是半臥半坐在反射著光泽的床垫上的一名少女。长长的银发遮住了她的容颜,而身体上却一丝不掛。

当我只好带着脱力感接受「这就是让丘德尔金发出怪叫的场景吗」的情况时,发现少女前方似乎还有一个人。我为了看清他的样子而凑过脸,可不知是不是术式中断的原因,影像突然放出白色的闪光,而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这种影像没有表现出分毫兴趣的爱丽丝,已然用剑刃抵在了被抓在空中的小丑的嘴巴里。

「在你说出作为术式起始句的时候,我就会把你的舌头连根切下来。」

面对冰冷的声音作出的如是宣言,前一秒还在胡乱惨叫著的矮小男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在Under World中,使用一切术式都需要先吟诵出「System Call」是基本的原则,因此,将对手控制在这样的态势之下,我们这边的优势已然无可动摇。就算如此,也不能将意识从他粗短的双手上移开。注意到这一点的我,转而看向元老长丘德尔金的脸。

他的容貌足以让我怀疑他的实质到底是什么。鲜红的大嘴占据了浑圆的脸庞的整个下半部分,团子状的鼻子也硕大得失调,眼睛和眉毛则是像是笑脸符号一样的弧线。

不过现在,那双眯缝眼正大大的睁开,黑色的眼珠正一边滴溜溜的转动着,一边盯着爱丽丝。

从颤动着的厚重嘴唇中,透出了像是在轧著生锈的金属一样的声音。

「你这家伙……三十号……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不是和反叛者的其中一个人一起掉到塔外面摔死了吗?」

「不要用编号来称呼我!我的名字是爱丽丝。而且,我已经不再是Thirty

三十号了①。」

①rkl:这里爱丽丝居然懂英文,知道Thirty就是30的意思了……就算到了文库本也没有改啊……

面对着如同被极北之地的寒气包围的爱丽丝,丘德尔金满是油汗的脸抽搐了两下,而后第一次将目光看向了我这边,於是那双本如新月般向上弯曲的眼睛又一次瞪大到半月左右的大小,喉咙深处也传出了「哦」「哦」的喘息声。

「你……你这家伙……为什么,怎么会!?三十号……骑士爱丽丝,你为什么没有杀掉这个小鬼!?不是告诉过你,这家伙是反叛者……是Dark Territory的先锋吗?」

「他确实是反叛者,但是绝对不是什么暗之国的先锋。而且,现在的我也和他一样。」

「什……什……」

被抓在半空中的丘德尔金,粗短的四肢像是房间里堆著的那些人偶一样来回僵硬的摆动着。

「叛……想当叛徒吗你这个混账骑士婊子!」

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如今身处的状态一样,丘德尔金雪白的头颅一瞬间全部染成了红色,声音比之前还要高亢,已然接近超声波领域的愤怒叫喊在房间中回响著。

「你们、你们这帮混账集成骑士啊!只不过是木偶!只不过是被教会的命令操纵著的人偶!只不过是这种破烂东西罢了!居然敢背叛猊下!!背叛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大人——?!!」

面对这样的侮辱,爱丽丝只是转过脸去躲开丘德尔金飞溅而出的唾沫,而后连眉毛都未动分毫,保持著寒冰一般的冷静做出了回应。

「把我们变成木偶的就是公理教会吧。通过《合成之秘术》封印了我们的记忆,同时埋入了对教会强制性的忠诚心啊,让我们相信自己是被从天界召唤而来的骑士。」

「什……」

丘德尔金的脸又「唰」的一下变得雪白,嘴巴失神的颤动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知道……」

「就算记忆是被封印了,还是会有些微的碎片残留在脑中的。在踏入旁边的元老院时,我一瞬间回想起了某个场景……在不安与恐惧中颤抖著的幼小少女,被绑在那个大厅的中间,被元老们连续三日三夜施加多重术式,粗暴的撕开内心的保护墙……这就是合成之秘术的真相。那个大厅里的地板,应该浸透了我还是少女的时候流下的满是恐怖和绝望的泪水才对。」

听着爱丽丝已经出离忍耐的、字字句句都如钢刀般锋利的话语,丘德尔金的脸色不断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白。

不过最后,身为元老院中唯一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类的丘德尔金,像是骤然改变了态度一样,巨大的嘴巴挤出了一个无比低贱的笑容。

「诶……正是如此。人家现在也还记得很清楚呢,年幼的、纯洁的、可爱的你,流着泪水,一遍又一遍的求情的样子……『求你了,不要让我忘记……不要让我忘掉我最重要的人啊……』……呵呵呵……」

爱丽丝看着用无比丑恶的声音模仿著幼小少女的悲鸣的丘德尔金,目光里闪烁著如同高温的烈火一般的光芒。然而丘德尔金的挑拨丝毫没有停止,还在继续著自己卑劣至极的独白。

「哦嚯,嚯嚯,想起来了!就算现在,人家想起那时候的光景,都还能受用一整个晚上呢!你从不知是哪里的破烂村子里被带过来,在最开始的两年里是以见习修女的身份长大的呢。发现了生活规则的漏洞,活蹦乱跳地跑去圣托利亚的夏至祭游玩,带着只要拼命学习总有一天就能回到故乡的信念而努力著呢!不过啊,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呢!等你的神圣术行使权限上升到一定级別的时候,就给你做强制合成了!发现自己再也回不了家的时候的你的那个表情啊……真想变成石头放在人家的房间里当成永远的装饰品呢!!呵!呵!呵!」

听到丘德尔金恶毒至极的台词,我已经无法遏制住持剑的右手剧烈的颤抖。爱丽丝也咬紧牙关,强行保持著自制力向元老长质问:

「你刚才说了很奇怪的话呢。强制合成,说起来简直不就像还有不强制的合成存在一样吗?」

元老长的双眼瞇成一条细线,略带狞笑继续说道:

「呵,呵,居然听到了意外的内容呢。就是这样没错哦?六年前的你,可是坚决拒绝咏唱通常的合成所需要的秘密术式呢。你说自己的天职可还在故乡的村子里头,根本不需要听我的命令!你这是对人家说了什么话啊!」

还真像是小时候的爱丽丝会说的话——虽然我对当时的她一无所知,但还是能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元老长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了当时的事情,歪著嘴唇不断唾骂:

「还真是个活蹦乱跳的熊孩子啊。虽然人家想着要不要等最高祭司猊下醒过来再处理,不过仪式的準备可已经完全就绪了啊。没办法,只好让自动化元老们的任务停一会,把你守护最重要的东西的心之壁用术式强行挖开呢。嘛,倒也是讬了这个福,让人家好好享受了一把呢!嘻嘻!」

高亢的哄笑声,在金木樨之剑的剑尖靠近到只有一厘米的时候停了下来。然而,两眼和嘴唇上的奸笑却没有消失。

在饶舌的丘德尔金口中说出的话里面,包含着数条相当重要的情报。虽然我觉得如果爱丽丝能继续压抑自己的愤怒的话,说不準可以趁机再获得更多的信息,但违和感却没有消失。为什么这个小丑,会在没有任何支援的情况下将与教会中枢相关的秘密内容和盘托出?如果想要保命的话,就应该控制自己挑衅爱丽丝的言辞,而且我也看不出他像是要窥探反击机会的样子。

如同无视了默然思考的我一般,丘德尔金再次开口讲起过去的故事:

「强制合成的第一阶段结束后,把失去了意识的你运到最高祭司猊下身边的可是人家哦。虽然之后的场景人家很遗憾没有看到,不过等仪式结束的时候,以集成骑士身份甦醒过来的你,肯定也是相信自己是被天界派遣而来的神的使徒吧?就跟別的骑士一样呢。人家啊,每次看到你们这帮骑士们提起天界什么的,就笑的要胀破肚皮啦……」

仍被举在空中而说个不停的丘德尔金的眼睛稍微晃了一下,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换而言之,他滔滔不绝的话语,乃是为了把我们绊在这个房间里而拖延时间吗……?

我想要对爱丽丝说什么,然而骑士却抢先一步张开了口。那比满溢大浴场的寒气更为冰冷的声音,在金光闪闪的房间中响起:

「元老长丘德尔金,可能你也是牺牲者,也是个被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玩弄著人生的可怜的小丑。不过,就算真的是这样,看起来你也相当享受著自己现在的境遇嘛。那么,你应该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吧?我也已经听腻了你的话了。」

金木樨之剑的剑尖迅速刺出,直抵膨胀成圆形的小丑服的胸口正中央。反光的布料连最微弱的抵抗都做不到,径直向内凹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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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丘德尔金的目的是拖延时间,那么他就会说出某些新的情报。比如说,优吉欧的所在之处。

然而我的预想,在一秒钟后就被彻底背叛了。

黄金之刃深深没入了半张着嘴陷入沉默的元老长的胸口。他瞇起来的双眼一下子睁大,红蓝色的小丑服也突然绷紧了。正在爱丽丝转过脸,打算避开喷出的血液的瞬间&mdash;&mdash;

伴著「啪」的巨大爆炸声,丘德尔金的圆形身体像是气球一样炸开了。迸出的大量血液,染红了爱丽丝的铠甲&mdash;&mdash;然而,这却没有发生。

「什么&hellip;&hellip;」

「诶&hellip;&hellip;!?」

我和爱丽丝同时惊叫出来。喷射出来的,不是液体而是气体&mdash;&mdash;深红色的浓烟很快充斥了周围的空间,将整个玩具房间覆盖起来。

艾恩葛朗特里也存在拥有这类特殊能力的怪物。如果使用打击属性以外的武器攻击鼓胀起来的皮肤,就会喷射出大量烟尘,而本体则趁机逃走。

记忆在脑海中复甦的我,刚注意到一个细长的影子快速从视野一角穿过,就下意识地挥出了右手的剑。然而,传来的只有咔的一下轻微手感。在烟尘中滚落到脚边的,是我之前见过的金色帽子。

我为了继续追击而踏入浓烟之中,然而在吸入了浑浊的烟尘的一瞬间,喉咙就被针刺一般的疼痛侵袭,让我不自觉地干咳起来。

「丘德尔金&hellip;&hellip;!!」

左手掩住嘴边的爱丽丝一边怒吼,一边追着影子飞奔而出。丘德尔金逃跑的方向并不是与元老院相连的门,而是房间的更深处,考虑到那里应该没有出口,於是我也屏住了呼吸,弯下腰开始冲刺。

然而,出现在冲出了烟雾中心的我们面前的,却是滑到右边的金色壁橱,以及其后露出的通往更深处的密道。向里面看去,那个浑圆的头颅下的身体和四肢纤细得难以置信,而对方正以猿猴一样敏捷的动作向着深处跑去。

「哦呵!!呵呵&mdash;&mdash;呵呵呵呵呵呵!!」

下贱的笑声传入了咳泣不已的我们耳中。

「术式可不是只有需要咏唱来发动的那些呢蠢货!蠢&mdash;&mdash;货!!觉得自己追的上的话就追过来呀,下次可要漂亮地把你们干掉呢,嘻&mdash;&mdash;嘻!!」

如同坏掉的玩具一样的笑声,混杂著爬上楼梯的脚步声回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