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迁就的,但是并不意味着妥协。
如同暗暗地角力,总有人需得做出退让。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翻涌的心事并没有冷却,反而因为自责羞赧狼狈各种情绪而愈发汹涌,小满的脚步停了下来,不自觉地咬住嘴唇,垂在身侧的指尖蜷曲,有些失落地说,“或许是我太敏感了。”
所以搞砸了很多事情。
他无意伤害任何人,就像旁人的许多伤害也是无意的,甚至还可能包裹着笨拙又易被迁怒的善意。
脚下小小的石子滚了几个圈跑到了墙角,小满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往前走,可没走两步,就被拽住了纤细的胳膊,顾矜芒盯着他通红的眼圈和抿紧的双唇,长长地叹出口气,“我不动他了,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他也搞不懂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敏感了。”
敏感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总能将许多负面情绪无限地放大,良善之人总是擅长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而小满尤其擅长,王叔那样说的瞬间,让小满想起没有遇见顾矜芒的以前。
小的时候,福利院安排小朋友们去文化宫玩,院长举着红色的小旗帜走在前头,顺着长长的台阶往下走,就是地铁站了,所有的小孩都被放过,只有小满被地铁站的站警叔叔抱了起来。
小满那时候想,为什么单单就抱他一个呢?
前边的孩子都回过头来,笑着闹着说,“小满羞羞,这么大了还要抱抱。”
铺天盖地的羞愧占据了孩童小小的脑袋,小满想挣脱温暖的怀抱,想说自己可以走的,但是叔叔的怀抱很温暖,眼里的温柔都不应该被拒绝。
错的又是谁呢?
没有谁吧。
无法遮掩的残缺消化不了明目张胆的善意。
可到了今天,他又发现,原来贫穷也是无法遮掩的,哪怕用华美的服饰包装,它也会从怯懦畏缩的姿态里透出来。
小乞丐穿上皇袍也变不了王子。
顾小芒对他的过度敏感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他衔着鲜花与期待降生,就像他的名字那样,注定要在这个世界光芒万丈,是永不陨落的晨星之子,哪怕明珠蒙尘之时,也依旧耀眼得不同凡物。
就连云意那样离经叛道的坏蛋都能看出来,顾矜芒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云泥之别。
思绪像一团毛线,越缠越乱,耳边却轻轻落下一句,“敏感又有什么不好?”微凉的体温靠近,小满额前的碎发被轻轻地撩起,对上一双沉沉的黑眸。
眼前的少年高大冷峻,纯白的衬衣干净疏淡,落下的手指修长如竹节,冷白如玉,耳侧的嗓音带着低磁,轻哄意味浓烈。
“小满哥哥,在小芒眼里,你怎样都是好的。”
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透明的伞面上,小满的耳尖脸蛋都是红的,那一瞬间,所有竖起的软刺都被抚顺,翻出了柔软的肚皮,乖乖地被牵住了手。
两人走到了陈大壮他家楼下,见到了面前的光景,顾矜芒的眉宇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低矮的楼栋间挨得很近,楼层的阳台形同虚设,基本晒不到太阳,潮味混着雨水的腥气,就连肌肤都变得粘腻。
矮楼之间的窄窄小道,晒衣杆横着几件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衣物,巷口的垃圾桶无人清理,蚊虫嗡嗡乱飞,几乎要冲到眼前。
强撑着挨过那阵糜烂的腐臭,两人沉默着走进黑黢黢的楼道,水泥铺就的地面带着原始的粗野与锋利,台阶的尖角尖利如刀刃。
每一层都住着许多户人家,一眼望不到头,只能感受到乌洞洞的漆黑和晾在走廊上的衣服。
终于爬上了顶楼,写着六零四的房间像个小小的盒子,门外胡乱放着很多双鞋子,雨天的淤泥顺着台阶蔓延到门口,关闭的铁门上贴了许多黄色广告,没人去打理,其中最为刺眼的还是上边大大的“交租”二字,用红色的墨水书写,如同高利贷的恐吓。
陈大壮家的门牌号他们都了然于心,小满脸上的血色在辨认到房号的那瞬间褪去,仿佛成了一张仓皇的白纸,他低着头去抢顾矜芒拿着的行李箱。
“小芒,我来拿吧,我要进去了。”
可顾矜芒半点不让,他不肯,小满自然也就拿不走。
动作强势的人,跟人说话的语气却轻声细语的,“小满哥哥,没关系的,我帮你拿进去吧。”
说完这话,他就拎着行李箱要往那边走。
小满顿在原地,能看见他很宽很宽的肩膀,和胳膊上挂着的自己的书包,他什么都不用拿,什么都不用做,顾小芒总是什么事都会帮他做好,总用那双带笑的眼睛注视自己,告诉自己,“小满哥哥总是最好的。”
但真的是这样吗?
那些藏在内心的彷徨自卑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啃咬他仅剩的体面,谁又愿意让在意的人看见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呢。
进去之后,陈大壮能表现好吗?
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做出令人尴尬嫌恶的事情,光是想到这里,小满都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
“顾小芒。”
“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