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过去了,海棠仍旧开着。
两日过去了。花瓣依旧娇艳。
直到凤栩撑不住偷偷吃了颗长醉欢,这海棠也没有颓败枯萎的意思,极其顽固地开在枝头,像一簇簇艳烈的火苗。
用午膳时,凤栩的药劲才堪堪过去,长醉欢抽空了他的精气神,恹懒地单手撑着下巴,余光不住地瞥那株海棠,又瞄向吃相斯文贵气的殷无峥。这人在礼数仪态上也挑不出差池。
“殷无峥。”凤栩终于忍不住用干干净净的汤勺指了指那盆娇艳海棠,“那是盆什么东西?”
殷无峥用帕子擦了擦嘴,言简意赅地答:“海棠。”
凤栩哽住了片刻,才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哦,海棠啊,花期好像不太对…”
“这就是它的花期,没什么不对。”殷无峥语气笃定。
凤栩:“……”
“它不是短命的花。”殷无峥意有所指地说完,瞧向凤栩那碗一口没动的药膳。
凤栩脾胃虚弱武藏不调,他便陪着凤栩一起清汤寡水,知道这人的脾性整日滴水不进的情况也是有的,便干脆每日都在饭点来与凤栩一同用膳,便于盯着。
其实不过是一朵花而已,凤栩以海棠自比,也不过是想告诉殷无峥他时日无多,谁料想殷无峥弄了盆这么怪异的花来,于是他便久违地从殷无峥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憋屈。
于是当场将那药膳往外一推,垂眸道:“吃不下。”
从前最不喜凤栩这幅娇气矜骄模样的殷无峥并未说什么,而是坐到了凤栩旁边,亲自端起瓷盅,舀起一勺喂到凤栩嘴边,轻声说:“好歹吃一些。”
这分明就是好言好语地哄着。
凤栩不由得愣了片刻,才迟疑地衔住汤勺,将药膳粥一点点吮干净。
他们曾在榻上亲昵至极,数翻云雨缠绵,但殷无峥这样近乎纵容疼爱的举止还是头回,凤栩几经犹豫,却也还是难以自控地想放纵这么一回,于是便不再吭声,垂着眼一口接一口地任由殷无峥喂。
尽管如此,也只吃了小半盅而已,眼见着凤栩眉心轻蹙,似乎咽不下去,殷无峥也不再强求,将瓷盅放到一边去。
凤栩三餐不定,出现这种情况也在意料之中。
凤栩耳尖微红,移开视线后仓促问道:“那海棠是怎么回事?”
殷无峥便答:“是四季海棠,花房的人说倘若养得好了,花落后还会再开,一年四季皆为花期。”
他要凤栩明白,海棠并非短命花,而他也绝非薄命人。
第51章戒断
嫣红海棠为净麟宫添了几分生气,凤栩每每靠坐软塌时,便能嗅着清雅柔和的淡香,倒是殷无峥这几日也忙得厉害,有时整夜都不会回净麟宫,但用膳的时辰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每次都能亲自来瞧着凤栩吃下去才作罢。
但却从未提及长醉欢,哪怕发现凤栩又服药也并不多说什么,又过半月,桂月清秋,清瘦苍白的凤栩竟生生被养回了些许的肉,不再那么单薄纤弱,他这般孱弱也并非只因长醉欢而起,更是因心中郁郁,无心饮食,而且连清云行宫那一战所受的皮肉伤也都只剩疤痕,其中以右手最为严重,是精致美玉上再难雕琢的瑕疵。
这日殷无峥从议政堂回来后便坐在净麟宫的案几前看折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凤栩坐在短榻上,伸手拨弄着四季海棠纤薄的花瓣,那艳至妖异的红衬得他指尖白皙如玉。
“你的事都办完了?”凤栩突兀问道。
殷无峥“嗯”了一声,清云行宫平叛看似只捉了晏贺陈文琅等人,但他顺藤摸瓜处置了不少人,就连那些为晏贺求情的官员也降了罪,或是降职或是罚俸,如今的朝堂才瞧着顺眼些。
“你要怎么处置晏贺?”凤栩像是随口问,目光却始终落在海棠花上。
“晏贺有功杀不得,罢免官位,遣送还乡。”殷无峥将一本折子合起放到一边,在停顿了片刻后,才添上后半句,“但他贪的军饷得吐出来。”
凤栩轻笑了声。
撤了官职送回西梁也就罢了,可要他将贪的银子还回来,与断晏贺的生路也无甚差别。
他就说面冷心也冷的殷无峥怎会对晏贺网开一面,原是在这儿等着呢,且所作所为都合情也合理,任谁瞧了都挑不出错处,甚至还能赞他一句仁德明君。
凤栩便又问:“那陈文琅呢?”
殷无峥神色如旧,平静道:“还在审,他定然知道宋承观的下落。”
凤栩“哦”了一声,神色看似也没什么变化,但清瘦的指尖却在轻颤,甚至不受控地碾碎了一朵海棠,鲜红的汁液将指尖沁染上艳色,而他犹不知晓般,目光发空,不知望着哪处虚无之境。
片刻后,凤栩轻如云雾般地问:“你今日不走了?”
殷无峥动作一顿,他并未抬头,只“嗯”一声当做回应。
房中霎时陷入寂然,唯有凤栩愈发不受控的喘息声渐渐清晰,他掌心里攥着那朵碎掉的花,忽地——凤栩骤然起身往内室走去。
他脚步愈发匆忙,称得上是急不可耐地翻出了一个小瓷瓶,从中取出一颗猩红的药丸,正待送人口中,手腕却蓦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钳住。
“殷无峥?”凤栩声音发颤。
而那只手的主人坚决且不容反抗地从他手中拿走了那颗药,又夺走了瓷瓶,凤栩抗拒的力道微弱如蚍蜉撼树,只能眼睁睁看着殷无峥将那颗药丸重新放回瓷瓶中,并没有还给他的意思。
凤栩忽地失了力气般跌坐在地上,从今日殷无峥寸步不离净麟宫时,他便已经有所猜测,而如今所有的猜想都已成了毋庸置疑的现实——殷无峥要他戒断长醉欢。
他看着殷无峥将那白瓷瓶放回了摆放铜镜案几的抽屉里,而后又将地上的凤栩横抱起来回到榻上去,他在凤栩耳边轻声说,“别怕,会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