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绍,凤栩对此人没什么印象。
也就是说在他还是大启靖王的时候,周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先前清理宋党时,周绍也不在其中,但周福唤他都统,应当出身四大营。
在凤栩沉思之际,面容冷硬的周绍缓缓俯身,“末将周绍。”
凤栩直白相问,“周都统有事?”
周绍唇动了动,却又没开口。
凤栩有些不耐地蹙眉,便想要绕开他,却听见周绍低声问了句:“您不记得小人了?”
凤栩有些莫名其妙,这朝安城的官员多如牛毛,前朝旧朝混在一起,他哪能人人都晓得,何况他对周绍的确没有一丝印象,长醉欢固然影响了他的记忆,甚至偶尔分不清虚妄与现实,但对周绍,确实是一丝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本王应当认识你?”凤栩反问。
周绍硬朗且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僵了一瞬,在须臾间的微顿之后,周绍又俯身行礼,沉声道:“宁康年间宫中值守,周绍。”
宫中侍卫有官职在身的都是世家子,皆出身于四大营,而周绍倘若只是个小小值守,想来不是寻常布衣,而是寒门之子。
可他特意提起了宁康年间,参拜的又是靖王,凤栩摸不清周绍的意图,瞧了他片刻后,才轻声说:“如今既已是都统,也算高升,你去罢。”
周绍却站在原地没动,直直地盯着凤栩,那眼神极为复杂。
凤栩微微眯眸,终于露出几分阴冷的戾色,“怎么?”
“陛下。”他这么唤。
周绍沉默而倔强地望着他,不肯让路,也不说话。
凤栩在这执拗中终于迟迟地品出了些什么,而最后这一声陛下将他的猜测坐实。
前朝的天子与旧臣,如今一个是新朝的靖王,一个在新朝高升为官,可周绍执着地站在这里,他说自己是宁康年间的值守,却没提及如今的官职,连自称都是小人而非末将,开口唤凤栩,唤的是陛下。
凭这一点,新君能杀他千万次。
在良久的沉默中,凤栩终于开口:“往事已矣。”
大启的消亡已城定局,就如殷无峥所说,大启腐朽,沉疴根深蒂固,即便是太子凤瑜都难以力挽狂澜,事到如今,再提旧日也无意义。
“你是大霄的都统,不要忘了,如今的前程,是何人予你,而我也不过是个亡国之君而已,如今,是大霄的靖王。”凤栩叹了口气,他绕开了仍旧直挺挺站在原处的周绍。
而身后的周绍忽然说:“可你是大启的皇室,你永远都是凤氏人,是大启的皇帝,不是靖王。”
凤栩没作声。
走出一段距离后,凤栩望向远处,又低叹:“江山啊。”
他本以为不会有人再留恋旧朝,可那又怎样,再惦念也只能回首张望而已。
周福沉默。
凤栩却突然说:“让殷无峥注意点他吧。”
周福愕然,“您……”
“有点奇怪。”凤栩低声,“我不识得此人,也查一查周绍的底细,殷无峥重用他,他却来我面前表忠心,我与殷无峥的关系朝野人尽皆知,如今也猜不出他的用意,倘若无事自然是好,可倘若……”
即便周绍表现得有多惦念旧朝,可旧朝他不得重用也是事实,一个人与过去纠缠不清定然有缘由,新朝做了都统的周绍究竟在放不下什么?
“靖王殿下。”周福总是忍不住对这位传闻中不学无术的小王爷刮目相看,他俯首道:“此人的底细奴才知道一些,宁康年间此人家中已然没落,是开罪了彼时的陈尚书,此人也郁郁不得志良久,宋党没少磋磨他,也正因此,陛下才提拔了此人,只不过他与殿下究竟有什么纠葛,却是没查出来。”
凤栩又顿住。
是了,殷无峥敢用的人,早已将底细查得一清二楚,而周福可不就是替他做这些事的人。
但连周福都没查出来他们曾经有什么过往,凤栩便更笃定不是自己忘了,而是他与周绍原本就没什么旧交。
“去庄氏的官员中,可有他?”凤栩又问。
周福摇摇头,“没有,周绍一直安分,且为人刚正,性子似乎也孤僻,与朝臣之间关系也淡,文臣武将都没有他相熟之人。”
这样的人皇帝用起来再顺手不过,更何况殷无峥正是用人之际,提拔了周绍也在情理之中。
即便是周福,也是今日才发现周绍竟然还有别的心思。
难得有还在眷恋旧朝的臣,凤栩自己也没能从覆灭的旧朝抽身,他实在不愿将周绍往不堪之处去想。
。
朝安城中的文人私下集会甚多,犹爱议政,当年他们便没少做诗明嘲暗讽地骂卫皇后,分明是读书之人,字里行间却恶毒至极,如今他们笔下的自然就是不顾旧臣情意宠信男妾的殷无峥,与不顾亡国之痛以色侍君的凤栩。